“这脆炸金蝉与脆鳝也不错。”他随意尝了些,掀眸望向她憋屈的小脸,“乔贵人真不饿?要不喝点儿清茶?”
他吃香喝辣给她一杯寡寡淡淡的茶?乔亦柔搁在腿上的双手攥紧,这是他逼她的,眸中划过一丝笃定,她抬起下颔,掷地有声道,“陛下,嫔妾数了数,桌上有六道苏菜,我若说出陛下六个微不足道的小缺点,陛下当真不怨嫔妾?”
“朕金口玉言,怎会骗你?”
“好。”乔亦柔吐出一口浊气,鼓起勇气流利无比地启唇,“陛下长得太下饭,用膳神情太有诱惑力,形容词太具感染力,夹菜动作特别优雅。而且用膳就用膳,为何非搬到嫔妾殿中来,搬来就算了为何不准嫔妾一起用膳?说什么小游戏,陛下有考虑过这些食物的感受么?它们凉了就不好吃了,不好吃陛下就吃得少了,吃得少了岂不是糟蹋食材又枉费御厨们一番心血,往大了说,民间百姓日子清苦,多少人一辈子连这些菜式听都不曾听闻过,而陛下却用它们来做什么游戏,陛下于心何忍?”
最后一句话说得简直情深意切!
齐毓玠一脸蒙圈。
这和他想象中的画面完全不一样,他已经做好准备开始记录了,结果裤子都脱了就被她云里雾里绕了一圈?
不就口口声声的在谴责他不给她吃么?倒惯会扣大帽子,关键扣得还挺合适……
齐毓玠闷了会儿,“乔贵人身在后宫却心怀天下,朕很欣慰!既然如此,乔贵人把这些都用了吧,勿要浪费。”
“嫔妾没什么胃口。”她叹了声气,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她先提及黎民百姓的,民间日子清苦,她只因是后妃,便什么都不做也能吃得这般奢侈,总有些……
“朕日日上朝未曾懈怠,下朝后批阅奏折处理政务,操心操肺累得跟条狗一样,并不比普通百姓过得舒适很多。朕这些操劳不说旁的,换乔贵人日日锦衣玉食不算过分,你大可心安理得的想用什么要什么便用什么要什么,这些并不是朕从黎民百姓身上搜刮而来,是朕付出心血与苦力挣来给你的!”
他嗓音低沉有力,乔亦柔掀起眼皮望着他认真的神情,不知为何,这话听着有股难言的温馨,像他们只是普通的民间夫妻,夫君忙着生计,愿意用肩膀扛起这个小家,愿意让心爱的妻子过得无忧无虑不为斗米折腰……
只可惜,她不是他心爱的妻,她也没把他当过夫君。
乔亦柔避开他深邃的眸子,低头拾起银筷,将他方才给她夹的鳜鱼默默喂入嘴里。
其实,他说这些话定也没什么旖旎,他养着她和养那只叫小乖的猫又有什么区别?她就比小乖吃多点而已……
默默看着她用膳,齐毓玠突然有些无奈。
苍天可鉴,她算是他长这么大最用心的女人了,到底有多在乎有多喜欢他说不清,至少——
至少他希望他能住在她眼里。
“明日早朝后,朕来接你。”
含住食物,乔亦柔不明所以地昂首,眸露疑问。
“上次说要带你逛逛洛阳城,君无戏言,朕没忘记!”齐毓玠给她夹了些爽口的清炒翡翠条,薄唇微启,似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却定定看她一眼,缄默下来。
“谢陛下……”
“不谢,这是你该得的赏赐,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想要的?”顿了顿,齐毓玠眸色晃过一丝深意,他压低嗓音,声线里藏着淡淡的蛊惑与期待,“只要你说得出,朕绝对答应你,无论什么。”
绝对答应?无论什么?
乔亦柔咀嚼的动作停下,她呆呆盯着面前的小碗。
她想要什么?
奇怪,她一时脑袋竟是空白茫然的,离宫么?自然离不开的,他这话也就哄哄她以示君王大度罢了,实际上又怎会有不懂分寸的人敢当着皇帝面儿狮子大开口?
乔亦柔埋头扒了口樱桃肉,鼓着腮帮子朝他笑道,“陛下带嫔妾出宫就已经很好,嫔妾没有其他的想法!”
“好。”嘴角挂着淡笑,齐毓玠起身,“你慢慢用,朕去一旁批阅奏折。”
殿内无声,她吃得安静,夏日毒辣的阳光令人心生燥意,托着额头,齐毓玠低眉盯着折子上的谏言,那些笔画逐渐扭曲虚无,他一个字都没法印入眼帘!
明明已经试图去挽留,但——
若有朝一日她也能堪破他的心思该多好?那时她是否就能甘心对他稍微付出点真情实意?
第58章
黄昏;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齐毓玠单手托腮,手上不时翻阅着兵书,室内安静,只余书页“簌簌”声。
须臾,李久躬身进屋; 低声禀告道,“回陛下,近日逸王的人常与小太监王顺儿秘密联系,方才王顺儿找了个借口悄悄出了监栏院; 奴才怕打草惊蛇; 便没让人跟上去,想必王顺儿定是向逸王传递什么消息去了!”
“唔!”齐毓玠从鼻腔里应声; 缄默半晌; 抬眸定定望着他; 眉心蹙起; “在美人计苦肉计与欲擒故纵之间,你觉得哪种更为合适?”
李久怔了怔,内心又惊又引以为荣,哎哟娘诶; 陛下这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他仔细琢磨了琢磨,苦肉计这如何行得通?陛下与逸王之间自小就没有情分,谁都不在乎谁,哪儿跟哪儿的苦肉?至于那美人计……
逸王不正在利用长乐郡主试图给陛下灌迷魂汤么?估计他本人是不大能吃得下美人计的。
看陛下一脸沉思,面露忧愁; 李久忙拱手小心翼翼道,“奴才没什么本事替陛下分忧解难,只是凭直觉认为美人计大约不是良计!”
是啊!美人计当然不是良策喏!
齐毓玠换了只手撑住额头,他撇了下嘴,抬眸望向纱窗外,要是简简单单美人计行得通,他哪儿至于这么辛苦?
她不是说他容貌最好看?可明明都最好看了,也并不稀罕!扎心!
“至于欲擒故纵,奴才觉得或许行得通!”李久双手交握在一起,简直为陛下操碎了心绞尽了脑汁,他压根不是谋略方面的那根葱,实在没什么大见识,只得苦哈哈装得稍微在行一点,“逸王如今目的不明,狐狸尾巴未彻底暴露,想必陛下也是存了让他放松戒备马脚自露的意图,才未治逸王殿下的罪。”
李久冒着汗说完,不免有些佩服自己,说得貌似还是那么一回事儿!噫,欲擒故纵的意思嘛,他懂的!
食指轻叩着桌面,传出“笃笃笃”的声响。
蓦地,声音戛然而止。
齐毓玠扬了扬眉梢,睨李久一眼,虽二人压根说不是同一件事情,但倒罕见的契合在了一起。
欲擒故纵?
没错,他就是对她太好了,才让她压根不当一回事是不是?说不定他刻意高冷淡漠些,她就意识到之间的差别了?
眸中一亮,齐毓玠朝李久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李久松了口气,也忙回以一笑!
“明日早朝后朕要带乔贵人出宫游玩一日。”齐毓玠眸色略暗,他思忖须臾,道,“传令下去,让赵统领安排一支精英禁卫军便服隐在人群中保护乔贵人。”
“是,陛下。”李久领命退下。
御书房内再度恢复安静。
齐毓玠双手合上兵书,嘴角轻勾。
他觉得,他这路子一开始就走错了,从古至今,哪儿有皇帝巴巴去讨好妃子的?
没错,就得给她点对比瞧瞧,好让她知道他的好也是很稀罕的好么……
暮色渐沉,夜彻底漆黑。
景仁宫偏殿檐下的灯笼随风摇曳,灯晕朦胧。
乔亦柔靠在窗棂上赏月,她白日睡得多了,此时并无困意,实在闲得无聊,她低眉取了张白纸,折出一只纸鹤。
殿内杏春梅秋忙碌着走进走出,待所有活儿整理完了,过来道,“娘娘,明儿陛下要带您出宫,不如早些歇下?”
将折好的纸鹤搁在窗台,乔亦柔将它两只翅膀立起来,颔首后,想起来的问她们,“今儿殿里些小丫头们怎么感觉怪怪的,瞧着有几个还亲手在做荷灯!可是有什么讲究?”
“娘娘,明日是乞巧节啊!”梅秋瞪眼不可置信,她心知上午她那些话可能惹得娘娘有些不高兴,便笑着恭维道,“陛下定是特地挑选这个日子带娘娘逛洛阳城,每逢乞巧节,街上便最为繁华热闹,各样新奇好玩的东西都有,陛下对娘娘可真上心!不知陛下与娘娘什么时辰回宫,若待到傍晚,护城河畔还会放灯呢!溪水上全是星星点点,像是与天上的星河要连成一片……”
乞巧节?
算了算日子,可不正是么?
乔亦柔愕然一瞬,很快淡然,她从来不在乎这种事情,至于陛下,指望一个大男人带她过乞巧节?
尤其这男人还是当今圣上,家事国事够他折腾了,哪能记得这种琐事?大抵就是碰了个巧罢了!恰好他明日有些闲暇,便遵守约定带她出宫而已!
等梅秋兴奋说完,乔亦柔扯了扯唇,露出个牵强的笑容,转身回寝殿休憩。
身后杏春与梅秋对视一眼,眸中都藏着莫名。
窗上小小的纸鹤展开双翅面朝殿外,唔,或许娘娘只是想家了吧……
翌日一早,乔亦柔刚从慈宁宫请安回来,便见李久守在殿外。
“娘娘,奴才奉陛下之命给您送来一身便衣。”又道,“娘娘换好后奴才引您去守望亭,陛下早朝更衣后会直接过去那边。”
“好。”示意杏春接过他手上捧着的衣裙,乔亦柔颔首,进去准备。
换上民间普通女儿家常穿的款式长裙,乔亦柔没带杏春与梅秋,单独一人随李久去守望亭等陛下。
头顶太阳逐渐渗透出热光,她半趴在桌面,百无聊赖。
周遭寂静,偶尔一两只小鸟飞过,她眯着眸,等得犯起了困……
不知过了多久,身前顿住一片暗影,像是有人。她迷迷糊糊睁眼,是陛下,他穿着一袭月白色长袍,更显身长玉立,两道剑眉斜飞入鬓,黑眸温润。
不曾见他穿这般颜色的衣服,像极了玉树临风的清贵公子,乔亦柔弯唇一笑,正要夸他,哪知他定定望着她的目光倏地挪开,脸色逐渐变淡。
乔亦柔:“……”想来是她不懂礼数惹恼了他?她几分睡意顷刻消散,忙起身规规矩矩请安。
“免礼。”齐毓玠不看她,望向远处宫外道,“出宫后乔贵人无须再向朕行礼,以免暴露身份。”
“是,陛下。”
“出宫后也不能再叫陛下。”
“是,陛……”乔亦柔咬住下唇,她试探地掀起眼皮,问他,“那嫔妾唤您什么?”
“这还用朕教?”齐毓玠睨她一眼,冷声道,“时辰不早,出宫!”语罢,当先转身往亭下行去。
乔亦柔抿唇,跟着他步伐往前走,心中却被他不咸不淡的态度激起了几许不悦,梅秋还说他带她出宫过乞巧节,呵呵……
二人前后下台阶,齐毓玠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一柄油纸伞。
夏日光线刺目,他撑开伞,瞥了眼她白莹莹的面颊,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娇嫩柔软。
将伞全撑向她那侧,他们并肩朝宫门而行。
走了会儿,齐毓玠觉得不对。
他攥住伞柄的手紧了紧,将伞不知不觉全倒向他那侧。
乔亦柔:“……”
灼烫的阳光瞬息全落在她头顶,好晒啊!
她憋屈地抬眸看了眼头顶,忍了半晌,实在气不过,闷声唤了句“陛下”。
“怎么?”齐毓玠挑眉,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舍不得鞋子套不着狼,她晒黑些他也不嫌弃她呀,主要她得明白,瞧,譬如此刻,他就没义务给她撑伞是不是?这要换做别人哪儿敢跟他提这茬儿,立即得把伞接过去全为他撑着啊……
乔亦柔皱了皱鼻子,“陛下,还有别的油纸伞么?”
“……没,仅此一柄。”齐毓玠脸黑了一半,心想,你求求我,今日乃乞巧节,你若软软糯糯求我一声,我就明日再跟你来真的,今儿就如同往日,暂时先宠着。
“哦!”乔亦柔狠狠捏紧手里的帕子,努力控制自己不把它捏碎。
没?他竟然好意思说没!堂堂九五之尊连多的一柄伞都没有?骗鬼呢!
乔亦柔五脏六腑被快被气得烧了起来,她脚步顿了一瞬,到底是怂,立即跟上他节奏。
行,他不乐意带她出宫就不出去了呗,后悔许给她承诺就后悔算了呗,这样算什么?粉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乔亦柔别过头,冷冷瞪向别处。
看,皇帝都是这幅德行,他高兴时喂她两颗枣,他不高兴时她连只猫都比不上,反正她靠他养着的嘛,还期冀什么人权……
齐毓玠无语,怎么就牵扯到他不想带她出宫了?又怎么上升到德行人权这种高层次的问题上了?不就一柄伞嘛!
给她给她给她!
真是惹不起!齐毓玠出师未捷身先死,突然意识到伪装高冷淡漠也很难!他将伞全倾斜到她那边,整个人暴露在炽烈的阳光里。
这下该满意了?他抿唇斜眼瞟去,霎时气了个半死,这女人竟不易察觉远离他几步走出伞外,宁愿晒太阳亦不愿老老实实待在他伞下……
很好,齐毓玠沉下脸,快步走出几尺,他怒气未消,真觉得他把她娇惯坏了!
她竟还敢与他置气?
猛地收起油纸伞,齐毓玠转身将之塞入她手中,看都不看她一眼,回头匆匆朝城门行去。
乔亦柔捧着油纸伞,她望着他渐远的步伐,忍住将伞扔在地上的冲动。
二人出宫门,坐上一辆马车,相顾无言。
车夫乃侍卫乔装扮成,他早得了陛下的旨意,将马车驾去洛阳城最为闻名的酒楼落霞庄,那儿的美食堪称洛阳一绝,来来往往的外地人必定会到此酒楼一坐。
车轮轱辘轱辘行驶。
帘外传来热闹的沸腾声,此时将近晌午,虽是乞巧,但日头过高,人并不多。
乔亦柔靠坐在马车一侧,她这几日不知为何兴致本就不佳,遂陛下提出带她出宫这事儿时,她也没多期待。眼下,便更意志阑珊了!
他心不甘情不愿,她又何尝愿意与他蹉跎时间?
“停。”
马车应声顿下,齐毓玠冷着脸掀开布帘,躬身跳下去。
乔亦柔倒不想下车,她推开窗,见陛下一人单独行在街上,惹得左右行人四顾,似乎沉醉于他的一副好皮囊。她抿唇,拎起靠放在角落的油纸伞下车。
她跟在他身后,内心摇摆不定,理智告诉她陛下或许生了气,她作为妃嫔,或许该上前讨好讨好他,为他撑撑伞之类。可也因为他是皇帝所以她才不得不妥协对么……
集市上小摊儿繁多,人来人往,一张张面庞洋溢着喜怒哀乐。乔亦柔许久不曾见这种鲜活的人烟气,浑身不由放松下来。
“乔……”身后略微耳熟的男音蓦然一转,“乔姑娘?”
乔亦柔狐疑回眸,顷刻迎上一张淡淡的笑脸,“原来是……”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敬王,难道叫公子?
两人都有些词穷与尴尬,齐瑄拱手笑道,“刚送了一程故友,从郊外折返回来,却不知乔……”话语戛然止住,齐瑄望向她身后匆匆走来的齐毓玠,顿时了然,今日是民间乞巧,想来是陛下心情不错,特意带着乔贵人出来瞧瞧热闹!
再度拱了拱手,齐瑄恭敬唤道,“大哥!”
“嗯。”齐毓玠面色不怎么好,他扫了眼旁边的女人,对敬王挤出一丝笑意,“巧得很,竟能在此遇上,你这是要前往何处?”
“与大哥貌似顺路。”
齐瑄性子比他更不易接近,对人十分设防,眼下短短片刻功夫,却展颜了三四次,齐毓玠不至于自恋的认为他是遇到他高兴才笑的!
既然避无可避,三人只好往前徐徐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