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沾唇,齐毓玠一饮而尽。
转身落座前,他目光扫向不远处的那一抹浅蓝色身影上,嘴角不经意勾起,他将空酒杯搁在托盘,微微挑眉,嗯,算她有些眼力,没将他的话当做耳边风,这一身他觉得还……还凑合吧……
与旒王狄王攀谈了会儿,助兴节目一一上演。
首先由狄国贵女上场,她携伴舞献了一曲传统鼓舞。狄国服饰装扮和舞蹈都与麟国有很大区别,乔亦柔托腮欣赏了会儿,以她喜好来看,觉得她们动作略有些僵硬,不如麟国的体态那般轻灵飘逸,敲鼓的姿势亦比不过舞剑的飒爽利落。但秉着友邦之谊,不管喜还是不喜,自然都是要昧着良心好生吹捧一番,这就到了考验官员们吹马屁的功力了。
乔亦柔听着文官们一句胜一句的溢美之词,简直怀疑自己的双眼与他们看到的完全不一样,汗颜扶额,乔亦柔认清了一个现实,看来她吹嘘遛马的功力不行啊,啧啧啧,难怪连陛下半丝都哄不住……
狄国鼓舞后,旒国公主也献上了本土族舞助兴。
实话实话,乔亦柔有些替齐毓玠伤心,这附属国不知是不是把长相美的都留在家没带出来,怎么她们长得都不怎么……
虽然不该以长相度人,可皇帝广纳后宫,除却有背景有后台的,不就是看容貌?
陛下若将她们纳为妃子,委实有些拉低后宫平均水平啊!嗟叹地摇了摇头,乔亦柔抿唇朝上座瞥去,据她粗略计算,从开席伊始,陛下大约已喝了整整一壶半的酒了,他那边儿数旒王顿格列声音最大,还红着张脸敬酒敬得欢快,如牛饮水似的。
乔亦柔暗暗瞪他一眼,觉得他一定特别事儿多,就下午蹴鞠场所见所闻,顿格列毫无身为一个附属国国王的自知之明,三番五次出言挑衅,指不定这里来访心怀叵测。当然,这种连她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定瞒不过齐毓玠与百官们的双眼,所以压根用不着她来杞人忧天。
哎,走神的这么会儿功夫,陛下他又在顿格列敬酒下一连饮了三杯。
乔亦柔摇着头收回视线,她趁周遭无人留意,飞速低头往嘴里塞了几筷子食物。
她没用午膳,从御书房回去后时间紧迫,容不得加餐耽误时间,便只好饿着肚子惨兮兮的赴宴。然而最悲惨的是这种宴席上女子为了保持矜持礼仪,基本不怎么动筷。
不甘心地放下银筷,乔亦柔余光却突然瞥见高居上座的陛下侧头似与李久说了几句什么,下一瞬,李久躬腰领命,带着几个小太监绕到场下。
原来是赐菜?
李久率先停顿在了齐峦身后,他令小太监上前,将一叠叠佳肴搁在她桌上。乔亦柔看得好生羡慕,想着果然齐毓玠对这个妹妹是格外疼宠的,与宫中传言一般无二。又感叹这种好事永远都不会降临在她身上的,何必看了多烦忧。
偏过头,乔亦柔可怜兮兮地让杏春给她斟茶,既然不能吃,她就只能靠喝水饱腹了,真凄惨……
“乔贵人。”
片刻后,她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乔亦柔微微一怔,她放下即将触碰到唇的茶杯,侧眸望着堆满笑意的李久,然后目光略有些不可置信的落在小太监们手里的食盒上,这……该不会是?
“乔贵人,这是陛下赐给您的菜。”说完,朝身后几个小太监抬颚示意,李久让他们将食盒打开,一碟又一碟呈上来,他则立在一旁字腔正圆地高念菜名,“素炝春不老,一份儿。烩银丝儿,一份。落叶琵琶虾,一份儿。荷叶粉蒸肉,一份儿。翠玉豆糕栗子,一份儿。”念完,李久躬身笑道,“还请贵人好好享用,奴才告辞。”
乔亦柔怔了会儿,忙谢恩,她盯着桌面一道道精致至极的菜式,略有些飘在云端上的感觉。
还真猜不透齐毓玠脑子里在想什么,难道她是沾了齐峦的光?因为她俩黄昏时一起被他关在御书房里训斥,所以给妹妹赐菜的同时连带着赏了她一份儿?这么想倒也有几分道理。
乔亦柔自动忽略隐隐几道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猛地抬眸朝上座望去,他依然在饮酒,好可怜。
哎,不管了,反正她也管不着,总不能不顾身份地跑上去不准他喝酒吧?她多大脸?乔亦柔拾起银筷,佯装矜持地小口小口往嘴里喂琵琶虾,唔,这些毕竟都是陛下赏赐的,她吃得光明正大,若不吃那才是大不敬呢!这感觉,想想都酸爽地快要飞起来了呢……
第41章
席至一半; 顿格列那家伙不负众望的又出来挑事儿了。
乔亦柔吃饱喝足,刚听完长乐郡主如玉弹奏表演的一曲《思君赋》。这曲子曲风缠绵婉转,加之长乐郡主裙衫素净,恰巧天公作美,高台上晚风习习拂动她衣袂翩跹摇曳; 比之狄旒二国的公主贵女们带来的表演,当真够得上九天玄女下凡的标准了。
啧,瞧瞧两侧围观群众频繁点头的反应,就知道大家的审美还是比较一致的。
乔亦柔心底好奇的小九九才起了个头; 譬如长乐郡主为何选择这么一首情意绵绵的琴曲; 有没有旁的深意,是不是想令……
可还没琢磨泛滥到齐毓玠身上呢; 这顿格列就出来大抢风头; 乔亦柔嫌弃地抬眸盯着这个黑皮壮汉; 顺带斜了眼位居高座的陛下; 按之前饮酒的频率计算,好家伙,他摸约已经干了三壶酒了,呵呵; 真是好厉害好棒棒的呢!
“陛下。”许是喝到了兴处,顿格列挺着胸膛站起身,他大笑用手捋着浓密胡须,眼底的得意与骄傲真是再也掩饰不住,“臣曾听闻陛下私下有举鼎的爱好; 还成功将传闻中四大奇鼎之一的东邪轻而易举用双臂举起,臣十分佩服。陛下有所不知,臣也一直对此亦颇有兴趣,奈何不敌陛下孔武有力,不过臣麾下却有名壮士名唤萨克顶,他疯狂痴迷专精于此道,所以今夜他将代表旒国代表臣当着陛下与各位文武百官的面,亲自举起麒麟鼎,以此衷心祈福麟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此话一落,场内逐渐陷入沉寂,离得稍远的虽未听清详细话语,但见上头的人都开始缄默且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他们便也跟着老老实实抿唇不言。
乔亦柔位置坐的并不算远,对于顿格列这番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她倒是知晓四大奇鼎,而这四鼎中又以麒麟最为闻名,麒麟鼎身上除却上古镇神的传说外,另外广为人知的便是它的重量与精致,那栩栩如生的细节与纹路,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只是传言这麒麟鼎失去踪迹已久,却不知旒国的萨克顶是如何寻得这鼎的?
齐毓玠闻此挑了挑眉梢。
他右手执着酒杯,面色染上淡淡的酒晕,旒王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压根没有他拒绝的余地。
不过顿格列说他爱好举鼎?这却是信口胡说,封地祭祀里的那场举鼎不过是他强撑着在百姓中树立威信而已,何来喜好之说,他闲着没事儿整日把鼎举起来作甚?
心知旒王小算盘一箩筐,齐毓玠放下酒杯,微微一笑,“哦?连朕至今都未有机会亲眼一睹麒麟鼎风采,今夜怕是要沾旒王光见识一下,还有旒王口中的勇士,真是听得朕心血澎拜。”
这番话似乎说得很令顿格列受用,他哈哈大笑着再度朝齐毓玠行礼,然后挺胸命人将他们带上来。
不一会儿,铺就的红毯上走来一行人,是萨克顶带着麒麟鼎上高台了。
这麒麟鼎由八位壮汉用肩抬着上场,八位壮汉肌肉发达身强体壮,然而他们此时此刻的面部表情并不轻松,短短一段路,他们额上均已沁出细密汗珠。画面足以令人感慨,这鼎到底是有多重?
走在最前头的大抵就是萨克顶本人,乔亦柔第一观感是有些吓人,他太高大了,虽然她在女子中间身量并不矮小,可若站到萨克顶面前,大约只齐他腰部的感觉,世上原来竟有长得这么高大的男人?还有他的手臂,粗犷坚硬得彷如年轮上百的古树,他穿着旒族服饰,露出的臂膀肌肉鼓胀,处处充满令人震慑畏惧的力量。
紧紧抿唇,乔亦柔目光跟随这个男人移动,她相信这男人是能将麒麟鼎举起来的,不然怎敢上场?只是……
眸中隐隐生出一些担忧,她转头朝齐毓玠瞥去一眼,他的目光正聚集在高台之上,颇为专注。乔亦柔咬了咬牙,随之将视线挪向高台上的男人。
萨克顶先给齐毓玠行礼请安,然后张嘴叽叽歪歪的说了一长串,因他不通中原话,只能由旒王顿格列代为翻译。
“陛下。”旒王拱了拱拳,声音里透着难以言明的兴奋,“萨克顶说他找寻这鼎大约二十年,他喜欢举鼎的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也享受人们敬仰敬畏的目光,他每走到一个地方,就算不懂当地语言,也只有找人挑战这一个目的,每胜一人,他内心就会得到极大的满足。至于麒麟鼎的来历,是他十余年前意外撞见,拥有此鼎的是一个富饶地主,顿格列与他打赌,若他能将麒麟鼎举起来就把鼎赠给他,若他举不起来就留在庄园当一辈子的劳作苦力。”
下首大多数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俨然被这个故事吸引。
顿格列继续翻译道,“当年萨克顶并不是一次就成功,他举了很多次,每次都失败,有时候甚至受伤险些丧命在麒麟鼎下,连续两年,他当地语言都学会了两分,却依旧将麒麟鼎举不起来。”顿了顿,等萨克顶叽叽歪歪再片刻后,顿格列道,“回旒国十余年了,可惜他将学会的语言已经忘了个干净。不过这鼎他却在去年终于成功举了起来,他很兴奋,他想告诉地主,可惜他早就去世了。”
“不是说二人打赌,若胜了他才可将鼎带走,怎么?”忽的,下座传来一个武官不明就里的提问。
顿格列翻译给萨克顶,然后将他的回答转述给大家,“那地主并不知那就是麒麟鼎,以为只是精致点的普通大鼎而已,后来知道了也不觉得鼎有多贵重。在萨克顶留在庄园无偿干活的第三年,他被萨克顶执着的每一次尝试感动,便将鼎赠给了他,让他回到故乡慢慢钻研尝试。”
前景故事说完,便要掀开麒麟鼎上的红绸了。
在座大部分人都瞪大了双眼,包括乔亦柔,她托腮歪着头,见萨克顶走到麒麟鼎前,微微抬手,那红绸瞬间被掀开,风卷着顺滑的绸缎卷成圈儿,然后露出麒麟鼎庐山真面目。
怎么说呢?应该都是有些失望的,并没有传闻中那般……神奇和巧夺天工?
乔亦柔眯眸,她牢牢锁定那尊大鼎,可以肯定,真的特别特别沉,大约多少斤?她估量不出来,而且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能不能将此鼎举起。对于她自身的力量,其实她一直都没有概念……
“陛下,他要开始举鼎了。”
思绪被顿格列的大呼小叫打断,乔亦柔收回注意力,她望着已做好热身准备的萨克顶,内心莫名有些沉重。
走到麒麟鼎前,萨克顶先交握了下双手,他从口中轻吐长气,然后微微弯腰,双腿类似扎马步分开,身体下蹲,试探地抱了抱麒麟鼎,一连试了三四次,乔亦柔听见周围有人已经开始不耐地轻叹,仿若催促,但他很冷静很稳重,情绪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终于,在第六次时,萨克顶死死抱住麒麟鼎,他闷哼一声,与此同时,鼎的底部瞬间脱离地面,呈悬空状态。
他手臂因为用劲过度而膨胀鼓起,额头迅速沁出大颗汗珠。
乔亦柔一动未动地望着,慢慢的,他一点一点将鼎举高,没过腰部,到了肩部,而他脸上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最后一步了,只要他举鼎抬高到头顶,便算成功。
静寂无声中,重重一声闷哼,萨克顶猛地将鼎举至头顶……
“好!”
“好极了!”
“厉害!”
喝彩声层出不穷,一声比一声高。不分国界,所有人都在为这个千载难逢的勇士表达敬意。
齐毓玠也道了声“好”,只是他面上却并不是那么轻松,在萨克顶将鼎放下瘫倒在地休憩时,他不等旒王开口,赞叹道,“实在令朕大开眼界,想来这世上不会再有比萨克顶更令人尊敬的勇猛之士,旒王好福气,麾下竟有一名如此得力的帮手。”
“陛下此言实在是折煞臣与萨克顶了。”似乎不大赞同地摇头,旒王望着高台上累瘫的萨克顶道,“臣认为麟国泱泱大国,国土广袤,能人异士不胜枚举,好比蹴鞠场上的那位小勇士可不就深藏不漏?臣最初看着还以为他细胳膊细腿没什么能耐,怎知最后却让臣由衷的心生佩服。”说至此处,话头一转,他拱手行礼,语气多了几丝诚恳,“陛下,萨克顶此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在中原找到一位能打败他的壮士,他在旒国已经没有敌手,便觉人生寂寞没有盼头。另外他与臣想法一致,觉得这世上若有人能够战胜他,必定是在麟国,毕竟麟国是九州大地上最富强最繁荣昌盛的国家。”
“旒王的意思是?”齐毓玠薄唇微抿,他轻挑眼梢,余光扫了眼右侧下首的那身浅蓝衣裙的女人。
“臣恳请陛下在臣逗留的剩余时间里为萨克顶搭一个擂台,广招天下壮士与之比试,当然……”掀起眼皮,顿格列招牌性的豪迈大笑道,“当然不是白白比试,臣准备了彩头,若有人打败萨克顶,臣愿意献上旒国公主与旒国无数财宝,其中包括被封为天物的流光盏与天缕衣!臣与萨克顶请求陛下能够成全。”
第42章
乔亦柔挺替齐毓玠憋屈的; 他岂有拒绝的余地?
这顿格列如此堂而皇之的在宴席上来这么一招,真是躲都躲不开。而且嘴上还乱七八糟的扯了一堆,不就是想立个下马威?他口口声声说麟国泱泱大国能人异士不胜枚举,但心底定是对那位举鼎壮汉萨克顶有充分信心,认为中原再找不到比之更厉害的对手; 往更过分的方向想,顿格列压根就是瞧不起人,不然也不会给那么大的彩头。虽然乔亦柔不知所谓的流光盏与天缕衣是什么,但公主都愿意拱手送上; 想必那两样一定价值连城。
埋头拾起银筷; 她懒散地扒拉着精致碟盘里的银芽丝儿,然后抿唇望向高台; 哎; 陛下可怜哟!闷声被摆了一道; 还明知是坑却不得不跳。
最气的是陛下应了; 顿格列顿时爽快了,酒兴大起,又开始举杯换盏,拉着他不停地饮酒; 陛下内心是不是都快憋屈死了?是不是嘴角虽带笑其实忒想一掌把顿格列给拍飞了?啧啧啧,做了皇帝也得有忍龟的精神啊,好辛苦好无奈……
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栗子糕打发时间,直至挂在天穹的一弯圆月愈加明亮。
时辰已至,宴席终于要散了。
待陛下与太后在众人恭送下退席后; 文武百官井然有序的离开皇宫,狄旒两国贵客则被侍卫护送前去驿馆休憩。
齐峦早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她穿着好看的霓裳华服,衬得小脸娇憨精致,过来与她道别后,被陈嬷嬷搀着回慈宁宫。
乔亦柔也乏了,她揉了揉太阳穴,带着杏春梅秋离开保和殿。
夜风微凉,吹得人精神稍稍清醒了些,回景仁宫的路有一截需绕过半月湖畔,杏春梅秋在两边分别掌着灯笼。乔亦柔借着莹润光亮往前扫去,蹙眉道,“前方有人?谁深更半夜还有闲情逸致赏月?”
“娘娘可要绕路避开?”
迟疑一瞬,乔亦柔烦闷地偏头盯着另一条路,她今日双腿遭的难够多了,犯不着为了避开那闲得无聊的谁谁谁而多走冤枉路。摇头,她无所谓道,“无碍,这路又不是只能他可走。”
说罢,带着几人快步沿着半月湖行去。
待离得近了,可窥见模模糊糊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