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就是你以前的丈夫?”离开闹市,吴子楠这才肯放开她,说话时语气竟有些酸溜溜的,“哼,亏得你那么喜欢他……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病恹恹的小白脸,风一吹就能倒似的,哪里有我好?”
紫芝狠狠一按他臂上的伤口,怒斥:“不许你这么说他!”
吴子楠痛得惨叫一声,只得乖乖闭嘴。知道郎君一定会设法来救自己,紫芝回去之后一直在盘算着该如何拿到解药,随吴子楠习武时也是心不在焉,结果被他狠狠数落了一顿。直至深夜她都没有入睡,独自抱膝坐在窗前等着,但见斜月晶莹,幽辉半床,耳边隐约听见远远传来的海潮声。就在她以为今夜不会有人再来的时候,忽有一个女孩儿从半敞的窗户中探进头来,低低唤她:“裴姐姐……”
“景云!”紫芝又惊又喜,连忙凑过去低声问,“怎么是你?”
萧景云指了指身后和自己一同前来的师兄宋君平,低声道:“盛王殿下病了,我和大师兄替他来救你。裴姐姐,你现在赶快出来跟我走,大师兄留下来断后。”
“什么?他病了?”紫芝情急之下不觉提高了声音,见萧景云直瞪眼,又慌忙捂住自己的嘴,“他……他怎么样了,严不严重?”
萧景云急道:“快走吧,一会儿路上再说!”
“不行,我现在还不能走。”紫芝回头向内室瞟了一眼,见里面并无动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想逃走倒也容易,只是那海贼少主吴子楠给我下了毒,没有解药,离开之后我必死无疑。这些天我一直想偷他的解药,只是根本找不到……景云,你先告诉我盛王殿下他到底怎么样了,别让我着急……”
宋君平低声打断她的话:“你可知道,那海贼给你下的是什么毒?”
“芷萝香。”紫芝忧心忡忡道,“据说这毒是他亲手所制,全天下也只有他一个人能解。”
“这就有些难办了……”宋君平沉吟道,“这样吧,我回去之后找逸峰师弟问一下,他精通医术,或许会有办法。明天晚上我们再多带些人过来,只要能把那海贼头子活捉了,还怕他不肯交出解药么?”
萧景云信誓旦旦道:“裴姐姐,你不用着急,明天我们一定能救你出去!”
“嗯!”紫芝颔首以应,目送着二人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紫芝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大早就起来随吴子楠习练武功。吴子楠只简单教了她几招,吃过早饭就唤来手下一众海贼,问道:“船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为首的一个海贼抱拳回答,“只要少主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出发。”
“好,咱们走吧!”吴子楠朗然一笑,拉住紫芝的手就向礁石后停泊船只的海湾走去。
紫芝竭力想挣脱他的手,惊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出海。”吴子楠只简单答了一句,就十分粗暴地拖拽着把她强行拉上船。
“我不去!你放开我!”紫芝一路徒劳地挣扎着,却根本无力抵抗,透过船舱的窗口向外望去,只见大海浩瀚无际,碧波浮荡,那狭长的海岸早已如同一条灵蛇般蜿蜒远去。
☆、第219章 海船(上)
紫芝上船后就被吴子楠锁进一间舱室,船随着一*的海浪微微晃动着,让她晕眩得有些昏昏欲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阵阵喊杀声,似乎是海贼们正在劫掠过往的商船。紫芝抱膝坐在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颈上的贝壳项链,心里却在想,也不知二十一郎究竟病得怎么样了,昨晚景云急急忙忙地也没说清楚,应该不会很严重吧?可是如果不严重的话,他为什么不亲自过来找她呢?他真傻,既然病了就不要这样千里迢迢地折腾自己了,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呢?唉,玉郎一个人在家也不知会不会淘气乱跑,可千万别再被拐子给拐走了……
她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对他们父子有操不完的心。正自闷在船舱中胡思乱想,忽听门外一声“咔哒”轻响,一个肤色黝黑的少年拎着食盒走进门来,冷冷地递给她道:“吃吧,少主怕你饿,特地让我给你送过来的。”
紫芝打开食盒瞧了一眼,只见里面装着一碗白米饭和几条吱吱冒油的烤鱼,那鱼虽然也是刚刚烤出来的,闻起来却远没有平日里吃的那样香气诱人,显然不是出自吴子楠之手。她心中顿起警觉之意,问道:“这不是你们少主做的?”
“这鱼是我烤的,怎么了?”少年很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儿,嘟囔着转身就走,“少主忙得很,哪有工夫亲自下厨?再说了,他又不是你的厨子……”
“咔哒”一声,门锁再度落下。
外面的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激战仍在继续。紫芝是真的饿了,不得不有些郁闷地拿起筷子,夹起鱼来尝了一口,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惦记着她没吃饭,心底不禁浮起一阵淡淡暖意。毫无意外,这场激战以海贼一方的胜利告终,日暮时分甲板上的欢呼声响彻天地,众海贼争先恐后地抢夺战利品——金银、丝绸、美酒、女人。一箱箱的金银珠宝被搬入舱底,而那几个抢来的年轻女子就在甲板上成为了众海贼宣泄的对象,凄厉的叫喊声和放纵的笑声混杂着传入紫芝耳中,让她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一门之隔,外面即是地狱。
夜里下起了雨,海贼们这才停止了狂欢,纷纷回到船舱中休息。想到今晚萧景云和宋君平带人去救她时会扑个空,紫芝毫无睡意,正自看着墙上的灯影发呆,忽听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心中蓦地一惊,忙拉过被子侧卧在榻上闭目装睡。吴子楠开锁进门,站在门口默默凝视她许久,这才走过来俯身轻轻摸了一下她鬓边的发丝,冷厉而疲惫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一抹淡淡的笑意从唇角化开。
他的触碰极轻极轻,可还是让紫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双手在被子里紧紧攥成拳头,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紫芝,我知道你还没睡着。”吴子楠忽然轻声开口,似乎是在与背对着自己的她闲话家常,“我只想找个人说说话,可又不知该对谁说,所以只能来打扰你了。你若不想和我聊天,那便只听着就好,不必对我说什么……白天时想必你也听到了,我们一直在打仗,我又杀人了,杀了很多很多人,杀得我几乎要麻木。可是我又不得不这样,因为,有些痛苦的记忆是一生都不会抹去的,只有血和杀戮,才能让我心里稍稍好过一些。那天你指责我去百姓的村子里烧杀抢掠,说我凶残狠毒没有良心,可是你知道吗,就是那些愚蠢的村民杀死了我娘,让我从九岁起就成了孤儿。”
紫芝有些诧异地睁开眼睛,看他颀长的影子被灯烛投在墙上,影影绰绰宛如心底不散的一抹哀愁。
“今天是阿娘的祭日,我给她上了香,告诉她这些年我一直过得很好。其实,也不怎么好,我爹还被关在官府的大牢里,可我根本不想去救他……”吴子楠顿了顿,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被他悄然拭去,“你看,外面又下雨了啊……当年阿娘就是被村民活活烧死的,那天晚上忽然下起暴雨,我一个人带着满身伤痕躺在家中,看着窗外电闪雷鸣,心里怨恨着上天为何不早些降下雨来,那样或许阿娘就不会被烧死了。说来好笑,直到现在我看到雨都会觉得心烦,所以那天才会那么冲动……呵呵,怎么和你唠叨了这么多啊,好了,我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吧。”
他看着她纤丽的背影淡淡一笑,有些落寞地转身出门。
“吴子楠……”紫芝忽然轻声唤住了他,依然没有转过身来,声音中却透着真诚,“每个人都会经历一些痛苦的事,但是那些都过去了,沉溺在过去的回忆中不能自拔,那才是一个人最大的不幸。既然曾经经历过痛苦,那么现在就更应该好好活着,开开心心地活着。逝者已矣,与其沉溺于痛苦的过去,不如振作起来,珍惜眼前的人和幸福。若是觉得心里难受,就常来和我聊聊吧,虽然我不知道该劝你什么,但还是很愿意听你倾诉的。”
吴子楠似乎怔了一下,低低笑道:“紫芝,谢谢你。”
离开的时候,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再把她的屋子锁起来。
紫芝吹灭灯烛,在榻上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夜半时分,忽听外面响起一阵喧哗声。她起身透过小窗去瞧,黑暗中却什么都没看清楚,正自疑惑时,忽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提着刀闯进房中,气喘吁吁,满面惊恐,身上仅有的一件小衣也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几乎是半裸着的。那女子在黑暗中瞥了一眼舱室内的陈设,认定了住在这里的人必是海贼的同伙,咬着牙冲到紫芝面前,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扭头对追进来的两个海贼尖声喊道:“你们给我退开!否则……否则我杀了她!”
“这屋里住的是谁啊?”两个海贼面面相觑,摸索着拿起火折子点亮蜡烛,一见是紫芝,都露出了满不在乎的神色,“哦,是少主带回来的那个丫头啊,不打紧,不打紧。”一边说,一边淫。笑着向那女子逼近,“小娘子性子还挺烈的嘛,嘿嘿,老子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赶快乖乖地给我滚过来,要不然一会儿等我们哥几个快活够了,就活剥了你的皮,再把你剁了丢进海里喂鱼去,哈哈哈……”
“你、你们……”那女子吓得花容失色,手中的钢刀险些碰伤紫芝。
紫芝灵巧地闪身避开,低声问她:“你是被他们抢来的?”
那女子惊恐地点点头,仓皇后退时竟直接撞到了舱室的墙壁上,不由低低惊呼一声。
“躲在我后面。”紫芝最看不得一群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立刻伸臂把她护在自己身后,对那两个海贼冷冷道,“你们都给我出去!”
“呦,你以为你是谁啊?”两个海贼被她气得冷笑一声,面露凶相,“滚滚滚,少他妈的管老子的闲事!一个伺候人的丫头而已,老子就算把你也一起剁了,少主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再不走,别怪我动手了!”紫芝横眉冷目,一把夺过那女子手中的钢刀,与两个海贼交起手来,须臾又有十几个海贼闻声赶来,众人混战成一团。
紫芝以寡敌众本就有些吃力,此时根本无暇顾及那女子的安危,正自激战时,忽听她一声尖叫,竟是被一个膀大腰圆的海贼趁乱拖了出去。紫芝心中暗道不妙,连忙冲出舱室去追,却见那女子被几个海贼逼到甲板上的围栏边,仿佛是刚才被欺侮得怕了,惊慌之下竟翻过围栏跳下海去。
“喂,你不要命了?”紫芝大惊,忙冲过去隔着围栏伸手拉她。
一个海贼刚才被紫芝打得狼狈,此时存心报复,看准时机猛地飞起一脚,将她们两人一起踢下船去,落入深夜黑漆漆的大海之中。
“啊,救命……”紫芝一语未了,就被冰冷刺骨的海水呛得说不出话来。
☆、第220章 海船(下)
紫芝不谙水性,在汹涌的海水中扑腾几下就沉入水底。
听到外面打斗之声,吴子楠出门来瞧,见一众海贼都冒雨站在甲板上,不禁蹙眉道:“这大半夜的不睡觉,都干什么呢?”
一个海贼醉醺醺地答道:“兄弟们辛苦了一天,晚上总得快活快活不是?没想到那娘们儿性子还挺烈的,捡了把刀就要砍我们,少主带回来的那个丫头也帮着她……他奶奶的,踢得我肋骨直疼!”
“就你这德性,挨打也是活该!”吴子楠笑骂一句,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随口问道,“紫芝呢,回去睡觉了?”
“那丫头啊?”那海贼轻蔑地一笑,“哼,被老子我一脚踢海里去了。”
“什么?”吴子楠登时变了脸色,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脖子喝问道,“你说什么?你把紫芝踢到海里去了?”
“是……是啊。”那海贼吓得酒醒了大半,结结巴巴地说,“少主,你急什么?不……不就是个丫头么,过两天……过两天我们再去给您抢几个回来也就是了,保证比这个还要温柔漂亮,您看怎么样?”
“混账!”吴子楠狠狠一拳砸在他脸上,来不及多说什么,当即脱掉外袍纵身跳下海去。
“少主!”众海贼见状大惊,连忙劝阻,“少主,现在下水太危险了,您不要命了?”
吴子楠哪里肯听,如一条游鱼般钻入水中消失不见。他水性虽好,但毕竟在黑夜中难以视物,海面下又暗流汹涌,待把紫芝捞上来时,自己已经累得几近虚脱。他命人把昏迷不醒的紫芝抬回自己房中,先把她呛入腹中的水压出来,然后一手捏住她的鼻子,一手托住她的下颌,深吸一口气后俯身吻上她的唇,将气缓缓吐出。如此周而复始,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方才让紫芝渐渐恢复一丝生气。她仍旧双眼紧闭,纤长的睫毛却轻轻颤动了几下,衬着如玉面庞,宛如两张可爱的黑色小扇子。
“紫芝!紫芝!”吴子楠惊喜地唤她,低头继续向她口中呼气。
“二十一郎,我……”紫芝梦呓般喃喃,却被他的唇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二十一郎?哼,就算处于半昏迷之中,她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休弃了她的男人么?吴子楠忽觉心中怒气上涌,牙关紧咬,竟差一点咬破她的嘴唇。
“啊——”紫芝痛得顿时醒转过来,脑子还不太清醒,发觉自己正在被人强吻,想都没想就一掌打开他,红着脸怒斥,“吴子楠,你……你乘人之危!”
那一掌力道并不重,但屋内还有几个海贼眼睁睁地看着呢,这让一贯嚣张霸道的吴子楠觉得很没面子。他怒极,将醒来的紫芝狠狠推到一边,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吼道:“裴紫芝,你还敢动手?为了救你,刚才我险些死在海里你知道吗?”
“啊?”紫芝迷惘地眨了眨眼睛,方才想起刚才的事,“对了,刚才那位小娘子呢,你们也把她救上来了吗?”
吴子楠冷哼一声:“救你一个就够我受的了,哪儿有闲心管她?”
“她……她死了?”紫芝忽然红了眼眶,看向屋内的几个男人时眸中满是恨意,“你们劫掠也罢,复仇也罢,为什么偏偏要为难一个弱女子?吴子楠,和你待在一起的每一天对于我来说都是折磨!你为什么要救我?被你一直困在这里,我宁可死了……”
“没有为什么。只要我吴子楠还有一口气在,就会护你周全!”吴子楠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忽然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紫芝,有些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不是勇敢,而是愚蠢。”
紫芝刚刚脱险,身体虚弱至极,根本没有力气与他争辩,只得躺在床上闭目休息。吴子楠便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她,才一出门,却见刚才把紫芝踢下水的那个海贼正冒雨跪在甲板上,等待少主发落。刚刚那一拳打得他口鼻流血,吴子楠缓缓走到他面前,铮然拔出佩剑,风霜清奇的眉目间有肃杀的冷意。那海贼吓坏了,忙语无伦次地叩首求饶:“少主,属下冤枉啊!属下真的不知道少主那么看中她,只当她是个丫鬟……属下知错了,以后绝不敢再冒犯少主身边的人,只求少主开恩,饶了属下这一次吧……”
众海贼纷纷过来为他求情,请求免其一死。吴子楠自知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寒了众弟兄的心,于是顺水推舟地应允,临走前指着屋内冷冷留下一句话:“你们都给我记住了,除了我之外,谁都不可以欺负她!”
次日一早,船停靠在一座岛屿的港口处。众海贼卸货下船,一路欢呼着簇拥吴子楠向岛屿深处走去。此岛名曰璇玑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