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琦也安慰了谷兰几句,顺势道:“我家娘子正好饿了,不如请谷掌膳做几道菜,让我们也尝一尝你的手艺?”
谷兰双眸一亮,忙殷勤道:“好啊,不知殿下和这位娘子想吃什么?”
紫芝扫了一眼膳房中的食材,想了想说道:“雪天当然是吃炙羊肉最好。记得多放些葱花,肉要净瘦的。”
李琦含笑提醒她:“净瘦的不香,羊肉要肥瘦相间的才好吃。”
“不要!”紫芝很坚决地摇头,“吃肥肉会变胖的。”
李琦忍不住笑着去揪她的脸,故意逗她:“就是要让你胖一些嘛,小脸圆圆的多可爱。”
“不许再说我脸圆!”紫芝顿足娇嗔,“否则,人家就真的不理你了!”
谷兰看着他们说说笑笑地斗嘴,心中的烦闷顿时消散了许多,转身到一旁准备食材去了,不一会儿,膳房中就飘出阵阵诱人的烤肉香。
。
夜已深,李隆基与杨玉环却全无睡意,并肩漫步在白雪茫茫的宫苑中,身边并无随侍的宫人。这一刻他不再是至高无上的帝王,她亦不再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天地间只有一对携手同行的伴侣,宛如世间最寻常的一对夫妻。一轮明月高悬天边,投下皎皎光华,几朵缥缈不定的云时而从夜空中悠悠掠过,仿佛为美人戴上面纱。
月光下另有一对璧人在雪地中翩翩起舞,男子英朗矫健,女子娇柔轻盈,舞技虽不算十分高超,但二人步履间的那份默契已然美得让天地为之失色。
“咦?”杨玉环驻足望去,眉宇间不禁露出赞赏之色,“那不是盛王和裴孺人么?原来他们亦是善舞之人。”
李隆基亦止步不前,仿佛生怕打扰了他们那绝美的舞蹈,只是对爱妃颔首笑道:“二十一郎从小就是个极聪明的孩子,能文能武,就连琴瑟管弦、曲乐歌舞也都略通一些。听说那裴孺人原是宫女出身,不想竟也这般有才艺,与我家二十一郎倒还真挺般配。”
远处那一对舞者跳得如此忘情,全然不知这边已有了两位看客。
紫芝牵着他的手跳完了最后一段高难度的旋舞,额上早已沁出一层香汗,不禁停下来笑道:“不行了不行了,念奴教我的这段舞怎么这么难啊?看来我还真不适合玩这个,二十一郎,把你的剑借给我。”
李琦解下腰间佩剑递给她,笑道:“刚才吃了那么多炙羊肉,是该活动一下消消食。前几天我教你的那套剑法呢,练来给我看看。”
“遵命!”紫芝执剑抱拳,拔出剑柄向他粲然一笑,“可惜身边没有第二把剑,要不然还真想和你较量一下剑技。”
“这有何难?”李琦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当做剑来用,刹那间出手如电,“来吧,一会儿输了可不许哭鼻子哦。”
紫芝从容地挥剑格挡,傲然一笑:“先别得意的太早,这次说不定我真能赢了你呢。”
“是么?”李琦却似不信,与她过了几招之后才笑赞道,“不错,剑术的确长进了许多。”
紫芝得意地一笑,当即飞身掠起乘胜追击,鬓边几缕散发在夜风中轻舞飞扬,映着月色下雪亮的剑光,愈加清丽绝俗,那迥异于寻常女子的潇洒气质不禁令人眼前一亮。屋顶上的积雪被风片片吹落,恍如落英缤纷。李琦看着纷繁落雪中素衣翩跹的她,心神似有一瞬间的恍惚,手上的剑招竟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一拍。
一直以来,他都只当她是一个娇俏可爱的小丫头,美则美矣,却远远称不上风华绝代。然而,此时月下舞剑的她竟也可以美得如此惊心动魄。刹那的惊艳,他几乎再度深深沦陷在对她的迷恋之中。
为伊*,为伊沉醉。
杨玉环远远地看着那耀眼剑光,不禁含笑赞叹:“美人舞剑,当真是别有一番韵味。咱们还是回去吧,陛下若是看惯了这样英姿飒爽、潇洒飘逸的绝色佳人,日后只怕会嫌弃玉环是庸脂俗粉呢。”
“什么话?”李隆基不禁失笑,揽过爱妃在她颊上吻了一下,“朕的玉环才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任何人都比不上。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温泉宫时,朕对你起的誓么?天子一言九鼎,朕说过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就一定能做得到。”
杨玉环微微一笑:“嗯,臣妾记得。”
她当然记得,记得那有生以来听到过的最感人的誓言——飞霜殿外的玉阶上,那至高无上的君王曾轻轻牵起她的手,以手指天,郑重盟誓:“我李隆基以大唐皇帝之名发誓,今生今世只钟爱杨玉环一人,两相欢爱,生死不渝。自今日起,朕愿与她共享这万里江山、锦绣天下,倾心厮守,直到百年。”
一句誓言倒也没什么,关键是他竟然真的做到了,以帝王之尊独宠她一人,给她的家族无限荣耀,甚至民间都流传着这样的歌谣:“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门楣。”或许,他是真的爱她吧?不是皇帝对一位倾城美人的宠爱,也不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本能的渴望,而是真的爱她。
她一直都是一个渴望幸福的女人,然而身在幸福中时,却往往并不自知。
李隆基见她神色始终淡淡的,心下不由一黯,苦笑着叹息道:“玉环,朕知道这几年你过得并不开心,总觉得是朕强迫了你。可是,朕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唯有和你在一起时,朕才会觉得由衷的快乐。说来好笑,哪怕贵为九五之尊也会有得不到的东西,朕不敢奢求你的真心,只希望你不要离开……”
“陛下,玉环不会离开你的。”杨玉环忽然开口,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柔声说,“玉环会一直陪着陛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李隆基几乎怔住了,狂喜之下只是喃喃唤她:“玉环……”
“玉环只是一介凡俗女子,有幸蒙陛下钟爱,椒房专宠,恩泽杨氏,哪怕倾尽一生也无法报答其中万一。今日玉环也有一句话想对陛下说,希望陛下能一直记得。”杨玉环深深凝视着他,语气那么郑重,却又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玉环愿与三郎生生世世为夫妇。”
“玉环……”李隆基忘情地拥她入怀,只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没有像此刻这样幸福过。
杨玉环静静依偎着他,与他一起仰望浩渺夜空,心中亦是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宁愉悦。直到此时她才真正明白,能被他所爱,是一个女人毕生最大的幸福。
☆、第197章 幼子
在骊山温泉宫住了两个多月,直到立春御驾才启程返回长安。
紫芝思念幼子玉郎,马车才一驶到盛王府门前,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夫君一起下车去看孩子。此时王府正门大开,众仆婢依着规矩分列两侧恭迎主人回家,然而一个个却低眉敛目、眼神闪烁,神色间似乎有些慌张。李琦察觉有异,一时却也没多想,只是对前来相迎的总管马绍嵇玩笑道:“这是怎么了?本王和娘子不过才离开这两个月,见了我们怎么都像见了妖怪似的?”
马绍嵇的脸色也很难看,踌躇着回禀道:“殿下,咱们家的小公子他……”
紫芝登时紧张起来,忙问:“玉郎怎么了?”
马绍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启禀殿下,小公子……小公子丢了。”
“丢了?”李琦几乎不敢相信,“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天。”马绍嵇跪伏着不敢抬头,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这些天裴家夫人一直住在府里,与王妃相处得甚是融洽,二人时常在一起逗弄小公子。王妃这两日身子好些,便想出门去道观进香,今天一早本来是和裴夫人约好要一起去景龙观的,但小公子一直哭闹着不让外祖母离开。见裴夫人放心不下,王妃便提议让乳母抱着小公子随她们同去,顺便还可以请观中的道长为小公子祈福。那乳母黎氏却是个年轻没见过世面的,见道观里热闹,竟私自抱着小公子四处闲逛,还和一个老道士聊得热火朝天,不料一不留神,怀里的小公子就被拐子给顺走了……”
“废物!”李琦怒斥一声,见仆婢们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心中愈加气恼,“你们这么多人,连一个襁褓中的孩子都看不住吗?还不快去给我找?”
“是。”马绍嵇忙唯唯答应着,“殿下不要着急,臣已经派府里的下人去找了,只是那乳母黎氏畏罪潜逃,我们一时也摸不清情况,暂时还没能找到……”
“你们去找有什么用?”李琦急得脸都白了,厉声吩咐,“去京兆府报官,让他们立刻封锁城门,出动所有巡捕公人挨家挨户地搜,就算把整个长安城翻个底朝天,也得把孩子给我找出来!”
“是。”马绍嵇爬起身来,抹了一把冷汗匆匆去了。
一听孩子丢了,紫芝急得几欲晕厥,生怕玉郎在人贩子手中被虐待,转身便要跑出去自己去找。李琦虽也心中焦灼,遇事却比她要沉稳许多,忙把她拉回来劝道:“你去也没用,让官府多派些人去找就行了。一会儿若有了消息,你还得认一认那是不是咱家的孩子呢,莫要被人用假的来诓骗了。”
“都是我不好……”紫芝以袖掩面轻声啜泣着,心中又急又悔,“都是我不好,只顾着和你去骊山玩,把玉郎一个人丢在家里,根本没尽到做母亲的责任。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以后还怎么活?二十一郎,你去跟京兆府的人说,让他们赶快在全城张贴告示,重金悬赏,若是那拐子肯把孩子送回来,我们可以不追究他的罪责……”
李琦揽住她的肩好言安慰着,连声答应:“好,好,你不要太担心了,玉郎一定不会有事的。”又唤住马绍嵇追加了一句,“把裴娘子的话转达给京兆尹萧炅,告诉他,若是本王的儿子出了半点闪失,他这个官也别想做了!”
杜若知道自己闯下大祸,早已和紫芝之母孟婉一起候在仪门外,一见盛王过来,便主动上前跪下来请罪。李琦侧身避开孟婉的大礼,只对紫芝淡淡说了一句:“快扶岳母起来。”然后视若无睹地继续前行,神色沉郁如薄暮的云雾,在杜若面前经过时才漠然瞥她一眼,目光中没有丝毫温度。
紫芝本就心乱如麻,一见杜若更是怒火中烧,一边扶起母亲一边恨恨道:“阿娘,你怎么这样糊涂?某些人自从我有了身孕就想方设法地害我,你居然还和这种心肠歹毒之人来往,若是玉郎有什么闪失,你该如何向殿下交代?”
孟婉自觉对不起女儿,一时讷讷无言。
杜若却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愤然道:“裴孺人,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是我存心找了拐子来害玉郎么?”
紫芝冷笑一声:“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杜若气得直咬牙,却也知道此时与她争辩根本没用,于是忙急急几步追上盛王,拉住他的衣袖含泪解释道,“殿下,玉郎被人拐走,妾自然也有责任,可是妾真的不是有意的,请您一定要相信我……妾虽然不喜欢裴孺人,可这一年多来深居简出,早已没有了当初那些和她争宠的念头。更何况,玉郎这孩子那么可爱,妾喜欢他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忍心加害于他?”
李琦一拂衣袖甩开她,临走前只冷冷丢下一句话:“杜若,你给我记住了,本王能娶你,也能休了你!”
紫芝也不再理会母亲,径自与夫君一起回了朗风轩。
等了许久都没有玉郎的消息,李琦在家中终于坐不住了,带了几名侍从亲自去京兆府向京兆尹萧炅施压。紫芝亦是坐立不安,心里越想越觉得蹊跷,几乎认定是杜若存心想要害她母子,一时怒气上涌,便跑去王妃居处找她质问。彼时杜若并不在房中,紫芝便又去后苑中寻了一圈,果然见她独自立于水榭中凭栏远眺,手执一枝盛开的梅花,衣袂飘飘,正在悠闲地欣赏湖中景致。
紫芝款步走到她身后,冷冷一笑:“王妃真是好雅兴,弄丢了我的儿子,居然还有心思到这里来闲逛?”
杜若转身看她,歉然道:“对不起,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很着急。殿下不是已经命京兆尹派人去全城搜查了么,相信一定能把玉郎平安找回来的。”
“找回来?”紫芝冷冷逼视着她,“若是你存心害他,又如何能找的回来?”
杜若避开她的目光,淡淡道:“我没有害他。”
“无缘无故的,你为何非要带我儿子出门?你和那拐子是串通好的,就是你故意弄丢了玉郎!”紫芝越说越激动,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说,你把我儿子藏到哪里去了?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有本事你冲我来啊,干嘛要害我的孩子?”
杜若伸手推开她,蹙眉冷道:“我说了,我没有害你的孩子。”
“你还敢狡辩?”紫芝哪里肯信,见她只是一味地推卸责任,恼怒之下竟口不择言,“当初我怀着玉郎的时候,不就是你收买了白芷让她给我下堕胎药的么?哼,你以为把白芷弄成哑巴,我就猜不出是谁在害我么?殿下心地仁善,却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做出那些下作的事来。杜若,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闭门思过吧,莫要再传出什么不堪入耳的流言来,丢尽了你们杜家的脸!”
杜若气得唇角发抖,想都没想便劈手一掌狠狠掴在她脸上,厉斥道:“裴孺人,我告诉你,就算只剩下一个名分,我杜若也是堂堂王妃,容不得你一个小小侧室对我呼来喝去!你现在立刻给我跪下赔罪,否则家法处置!”
紫芝没料到她真敢动手,一时没防备,竟真被她打中,脸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
杜若含笑欣赏着她被掌掴后惊诧屈辱的表情,讥诮道:“打你一下就受不得了么?听说裴孺人当初在宫里做奴婢时,鞭子、杖子可都是挨过的,如今一步登天攀了高枝,就也变得这般身娇肉贵了么?呵呵,给你几分脸面,还真把自己当正室夫人了。我也奉劝你一句,每天不要只顾着在床榻上服侍殿下,以后说话做事也要看着我的脸色,竭力讨我的欢心,否则我在王府一日,就打你一日!”
“是么?”紫芝怒极反笑,逼近她幽幽地问,“你就不怕我杀了你,让今天成为你在这里的最后一天?”
杜若不屑地白她一眼,气定神闲地说:“你不敢。依咱们大唐律,媵妾殴杀正妻可是要处斩的,到时候连殿下都保不了你……”
不待她说完,紫芝便一把扼住她的咽喉,将她的身子紧紧抵在临水的栏杆上,劲力之大,竟让那木制的围栏都剧烈地晃了一晃。
“咳咳……”杜若几乎喘不上气来,连连咳嗽,“你、你放开我……来人啊,救命……”
然而隔着一片湖水,远处的人根本听不到她微弱的呼救声。
“我会杀你,但不是现在。倘若玉郎当真有个好歹,我就手刃你为他报仇。”紫芝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却还暂时不至于令人窒息。她幽凉地一笑,喃喃:“死,我不怕。如果没有了儿子,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杜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却见她把自己往栏杆上狠狠一推,然后转身离去。
“咔嚓——”就在此时,一阵木头碎裂的声音骤然响起。在她的盛怒之下,那坚硬的木栏杆竟被手上的劲力生生震碎!
“啊——”杜若绝望地惊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那碎裂的栏杆向后倾斜。
紫芝惊而回眸,却见那一袭华衣已然冲破围栏凌空飞出,徒然挣扎了几下,终是坠落在尚覆有一层薄冰的湖面之上。
☆、第198章 伤别(上)
不过两个时辰的工夫,长安城就已布下天罗地网。
得知皇孙被人拐走,京兆尹萧炅立刻下令封锁城门,对所有出城的行人进行严格盘查,另外还从刑部调来大批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