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业?”李丹苦笑道,“还是先把小命保住吧。我看你是在天山待久了,听你阿爸地传说听多了,以为霸业就象做梦一样,一睁眼就有了。”
西海不屑地撇撇嘴,“不相信我就算了,随你了,像你这样胸无大志的人,还是最合适做个敦煌戍卒,或者在白马堂做个刺客……”
李丹笑笑,心里却波澜起伏,第一次有了开创霸业地念头。
江南要三十年的中土丝路贸易权。李丹答应了,他现在想法完全变了,你要什么我给什么,等我打赢了这一仗,将来的主动权就操控在我手上,就算我毁约你又能怎样?大不了我们打一仗。
雅璇觉得这太过分了,怯生生地劝了一句,姐姐能不能少要一点?
江南坚决摇头。让吐谷浑撤军,让突厥人越过长城打晋阳,让大陈人渡江打江淮,挑起大齐朝堂之争,这需要动用多少人力财力,难道我写封信,派个人,人家就会给面子,马上就会言听计从吗?这笔钱都由我出,如果大周打败了,我到哪一年才能收回这笔钱?假如大周亡国了。我找谁要去?如果大齐人占据了关陇。一统中土北方,对我帮助大周对抗他们一事会非常痛恨,势必要在丝路上予以限制。我的损失有多大?谁补偿我?
西海看到江南颐气指使的样子,很是不满,“你这样咄咄逼人,他这个大冢宰怎么做?”
“那是他地事。”江南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现在是在和大周谈判,不是在和李丹闲聊。你如果无聊。可以睡觉去。”
西海马上换上一副笑脸,转过头就咬着樱唇暗自偷骂。
“你马上回天山?”
“我吗?”西海诧异地睁大眼睛问道,“你是叫我回天山吗?”
江南不理她,顾自说道,“明天我以你室点密可汗特使地身份,和大周签订盟约。后天上午,你带着这份盟约,和大周使者日夜兼程赶往天山。可汗看到这份盟约后。自然会知道怎么做。”
“哎,昭武江南,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命令我?”西海黛眉高挑,很是生气地说道。“阿爸说过,叫我留在这里……”
“取道河南道。先到吐谷浑。”江南头都不抬,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西海的话,“到了吐谷浑,立即恢复你萨满圣母的身份,叫夸吕按兵不动。”
西海一听事情很重要,不敢撒娇了,噘着嘴很委屈地望着李丹,悄悄做了个“把她吃下去”动作。李丹佯装没看见,抬头望着屋顶。西海大怒,抬脚就踹了他一下。
“雅璇,你带人即刻返回山东,和何永康取得联系,住在他安排地地方。”江南继续说道,“你切记,不要回家,无论如何不要回家,这很重要,关系到你全家人的性命。”
“白马堂的人还在吗?”
李丹点点头,“你要用吗?”
“对,调用白马堂所有人手在城待命,一旦事情有变,即刻把斛律光的家眷全部送出城。”江南说道,“白马堂的人和佛教很熟,利用这条通道最安全。你们把人接出来交给雅璇,然后何永康会从水路把你们送到大陈国。”
李丹有些疑问,刚想说话,江南把那块凤凰璧拿了出来,“找个时间,和天骄使者见个面。宇文护死了,大周形势剧变,她肯定会联系你。你和她仔细谈谈,看看能不能利用他们的力量,给你以帮助。”
李丹拿起那块凤凰璧看了看,心里不禁想起了哥哥。如果哥哥还活着,他现在会在长安干什么?
二月二十八,皇子鲁国公宇文赟承先帝遗命,册封为太子。
同日,皇后下旨,拜李丹为大冢宰。因其护驾有功,赐爵秦国公。
李丹即刻下令,原大冢宰府所有官员掾属全部留任,各司其职,继续处理国事。
同日,李丹奏请皇后,拜邓国公窦炽为太傅,蜀国公尉迟迥为太师,申国公李穆为太保,负责操办新皇登基大典和先帝大丧之礼。
李丹和宇文宪等人则召集中枢大臣商议与西突厥地盟约。这份盟约有卖国之嫌疑,但李丹愿意一力承担所有罪责,随即得以通过。
同日下去,李丹、宇文宪和昭武江南正是签订盟约。
晚上,宇文宪、李晖约见大陈国皇子长沙王陈叔坚,昭武江南应邀参加,三方展开会谈。
与此同时,李丹则在大德殿和大臣们商讨是否废除新政的事。
宇文盛、窦毅、王轨、宇文神举、高颎、苏威、韦世康、杨荐、郑诩等三十多名大臣云集殿内,争论非常激烈。
大臣们众口一词,强烈要求废除新政,只有李丹、高颎、王轨、苏威、韦世康等五位大臣坚持继续实施。争论到半夜,苏威提出了一个建议,加大限制佛道两教之策的力度,寺院道观控制在一千所,沙门道士控制在十万,其余所有寺院的房屋、土地、财产、杂户、奴婢一分为二,一部收归朝廷,一部赏赐给朝中大臣,按品级高低人人有份。
这是明目张胆地瓜分朝廷财富,但得到了大臣们的一致赞同。
此策一定程度上平息了门阀权贵对新政的愤怒和抵制。新政让他们的利益受到了损失,现在朝廷加倍补偿了,愤怒自然也就消失了,抵制也就成了笑谈。
这时,又有大臣说话了,朝廷赏赐了杂户和奴婢,家里人口多了,吃饭有困难,你得修改田制。
大周朝廷为了和门阀权贵争夺人口,在实施均田制的时候,门阀权贵家里地杂户和奴婢不能授田,这为朝廷下旨释放杂户和奴婢创造了条件。过去大周每释放一次杂户和奴婢,都能增加一定数量的均田户人口,这有利于朝廷财赋的增加。现在这些门阀权贵看到时机来了,马上提出来修改田制。
李丹大致问了一下情况,高颎和苏威认为朝廷土地增加了不少,可以扩大授田对象。李丹大手一挥,准了。
这时,苏威提出来修改官制。
官制修改本来就是新政的主要内容,宇文护早有详细地计策,但他死了,这个事也就搁置了。李丹那日曾听到宇文护的遗言,并做出了承诺,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也答应了
三省分立这种官制从曹魏开始,到两晋已经很成熟了,但因为大周实施六官制,这两种官制差别很大,修改、准备和实施都要一段时间地准备。李丹让苏威、韦世康负责此事,只待大战结束,时机合适,则下旨颁行。
苏威担心李丹这个大冢宰做不长,要求一个月内实施。像李丹这种大冢宰很罕见,朝堂上下都知道他是个过渡人物,而他自己似乎也认命了,甘心做个过渡人物,各方要求统统满足,一句废话都没有,这种宰辅到哪找去?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有要求赶紧提,有些政策颁布也就颁布了,有好处谁不捞?
李丹问苏威,你有把握一个月可以实施,而且实施起来不会造成混乱?你要知道,一个月后,前方的仗已经打得热火朝天了。
苏威说,宇文护已经做了一段时间的准备,其实就等着实施了。拓跋大魏过去实施的也是三省分立制,直到宇文泰主政后期才实施六官制,距离现在不过十几年,朝中大臣们对三省制的官职、职权都很熟悉,他保证不会造成混乱,而且新官署马上就能发挥作用。他特别提醒李丹,这个新官制可以巩固和增加李丹的权力,有利于他在战后控制权柄。
李丹犹豫不决。官制修改,官职、职权就有变化,大臣们的权势和利益就有变化,假如因为利益受损,前线将领们心怀不满,那就麻烦了。自永嘉之乱五胡南下后,中土北方王国交替更迭,大臣们都是出则为将,入则为相,文武界限很模糊,打仗的时候朝廷很多官员都在前方战场上。李丹不打算冒这个险。
苏威竭力劝说。高颎、韦世康、王轨也都认为可行,影响不了打仗。李丹知道他们的心思,就怕自己倒台了,新政又彻底完蛋。
“好吧,你们做好准备,我去说服皇后和六官大臣。”李丹大手一挥,答应了,“如果他们都同意,那皇帝登基之日,即诏准执行。”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二十九节
大臣们在大德殿上争论不休的时候,李丹悄悄离开了突厥寺。
西海满怀憧憬到了中土,但形势变幻莫测,仅仅过了两个月,她又要折返大漠了,李丹担心她情绪不好,特意想了一番劝慰的话,谁知西海一晚上都很兴奋,迫不及待着要回家,李丹欣慰之余颇有些伤感,她是大漠上的神,天山是她的家,她的根,远嫁中土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痛苦。两人缠绵缱绻,情意绵绵,难舍难分,但天很快就亮了。
李丹把她送到了城外。
“快点来天山。”西海的笑容里带着几丝苦涩和不舍,“我等你。”
“假如……”李丹迟疑着,小声说道,“假如我失败了,孤身一人,你会把我留在身边吗?”
“当然了,你到了那种山穷水尽的地步,除了我,这世上还有谁愿意收留你?”西海娇笑道,“你是男人嘞,男人要有男人的气魄,不要这样没信心嘛。去年你不过是敦煌的一个小戍卒,但今天呢?今天你已经是大周国的大冢宰了。命运之神非常眷顾你,你不要辜负了她,相信自己。”
“那我就放心了。”李丹微笑点头,“就算命运之神离我而去,我还有不离不弃的西海之神。”
西海笑靥如花,偎在李丹的怀里恋恋不舍,“快点来天山娶我,要快哦。”
二月三十,太子登基称帝。
同日,大赦天下。
天子下旨。遣使急赴山东大齐。做最后一次幹旋努力。又遣使南下江左,和长沙王陈叔坚的信使、昭武摄政王的特使一起,同赴建康。商讨新盟约。
雅璇要离开长安了,临行前到魏国公府拜别老夫人。老夫人设家宴饯行,李丹深夜赶到,把雅璇接到了自己地府邸。雅璇曲意逢迎,缠绵交欢,几度云雨后犹自兴奋。抱着李丹说个不停。
“江南到底对你说了什么?”李丹好奇地问道,“你到了长安后,一直很忧郁,怎么突然变了,像换了个人似地?离开我让你感到很快乐,是吗?”
雅璇娇嗔而笑,凑在他耳边说道:“我的命运因你而改变,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有时间我要去一趟少林寺,感谢僧稠大师,如果没有他地指点,我怎会神奇般地遇上你?”
李丹抚摸着她柔嫩细腻的娇躯。耳中回响着她动人的话音,脑海里不禁想起大漠上的那些往事。心有感概,半天没说话。
“我们斛律家正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灭族的噩运就在眼前,我要去拯救他们。”雅璇那空明而略带嘶哑地声音里隐含着几丝惶恐,“崔季舒的预言是真的,只不过他的道行差了一点,斛律家走到今天,就算没有我出现,好运也到头了。”
“怎么?西海在梦里看到了什么?”李丹听出了雅璇的意思,大齐朝堂上的争斗并没有因为这场大战而停止,相反,它更加激烈了,而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斛律光随即成为众矢之的。今日斛律光在大齐地地位,很像当年的侯景。当年山东除了高欢,没人可以镇制侯景,所以高欢一死,他的儿子必杀侯景。现在也是这样,段韶一死,老一辈的六镇悍将中再也没人可以抗衡斛律光,所以大齐国主高纬只有乖乖听话,他尚没有足够实力镇制斛律光。假如此次律光赢得了西征地胜利,灭了大周,声望势必如日中天,大齐皇帝和他的高氏国祚随即面临一次重大生存危机。
“西海是不是在梦里看到了什么,江南才如此坚决,不惜动用山东地所有力量拯救你的家人?”李丹看到雅璇沉吟不语,又追问了一句。江南虽然对中土比较熟悉,但还没有熟悉到可以一眼看清局势本质找到解决问题要害的地步。这次她主动提出挑起大齐朝堂之争,然后祸及斛律光,动摇大齐军心,帮助大周击败大齐人,显然是命中大齐要害的致命一击,但以她对大齐朝堂的了解来看,应该不会马上想到此策,肯定还有什么其它原因给了她提示,尤其她在此计尚未实施之前,就部署营救之策,足见她对此计成功有十足的把握。
“不是,你想到哪去了?”雅璇笑道,“西海心里只有你,她做梦也是和你有关,怎么会梦到我父亲?听江南姐姐说,大齐国主和一帮佞媚之臣要杀我父亲,她估计斛律家要出事了。这些年,姐姐和我们家关系不错,这件事她既然知道了,于情于理都要出手相救,所以……”
“高纬为什么要杀你父亲?你姐姐不是皇后吗?杀了你父亲,谁帮高纬守江山?”李丹诧异地问道。
“这有什么稀奇?宇文和他两个皇帝哥哥还不是一样,都想杀了宇文护。”雅璇叹道,“朝堂之上,哪有亲情?”
李丹笑笑。朝堂之上,的确太血腥了,这种地方待久了,是人都会变成畜生。不过高纬要杀律光,这倒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或许这一仗真有可能打赢,虽然不是在战场上击败斛律光,但只要能打赢,也无所谓了。“你说给我听听,高纬为什么杀你父亲?”
“这两个月里,大齐朝堂上发生了很多事,姐姐冒充我和我阿爸联系,知道了很多秘密,另外大齐的粟特人手眼通天,其中有个叫何永康是大齐第一富豪,他用钱买了个王爵,不但和大齐权贵们称兄道弟,和后宫的太后、皇后、嫔妃们也有密切关系。他告诉姐姐,祖珽之所以能出任尚书左仆射,得益于国主高纬的乳母陆令萱的举荐。”
“这个陆令萱在后宫权势倾天,尤其从胡太后私通沙门被高纬当场抓住幽禁冷宫后,她更是以太后自居。为所欲为。祖珽为了上位。极尽献媚之能事,说陆令萱是女中雄杰,自女娲以来未曾见过。而陆令萱也盛赞祖珽,说他是大齐的国宝,国师。”
“新年后,祖珽召集了一帮大臣,上书国主,要国主尊陆
太后。我父亲嗤之以鼻。说陆令萱是叛逆骆超之妻掖庭成为国主之乳母,她有什么资格成为太后?我父亲在朝堂之上,把祖珽骂得狗血淋头,并要国主把祖珽这个卑鄙无耻的汉狗赶出朝堂。国主踌躇不决,我父亲仗着自己是国丈,把国主又骂了一顿。国主无奈,承认自己处置不当。我父亲考虑到马上要西征。朝堂需要稳定,随即也没有再纠缠。”
“陆令萱、祖珽等人怒不可遏,对我父亲恨之入骨,陆令萱地儿子穆提婆甚至公开扬言。要报复我父亲。上个月穆提婆娶妾,何永康也有幸参加了。穆提婆喝多了,在筵席上说他本来看中了斛律家地女儿,还派人去提亲,结果被我父亲拒绝了,还被我父亲辱骂了一顿,为此他怀恨在心,说再过几个月,一定要砍了我父亲的脑袋,杀了我全家,把我家的女人全部配为官妓,让她们饱受凌辱。”
“虽然这是穆提婆酒醉之言,但何永康上了心,频繁走访后宫,多次见到了国主、陆令萱和祖珽等人,据他察言观色,国主已经动了杀机,而祖珽、穆提婆、高阿那胘等人已经联手合作,这些汉人和六镇鲜卑后代都想扳倒斛律光,攫取大齐权柄,可惜地是,我父亲一心国事,根本不知道斛律家危机四伏,危在旦夕了。”
李丹沉默良久,大手在雅璇的酥胸上轻轻揉动着,脑子里猜想着江南在这件事大做文章,有多大的成功把握。
“此次西征,事关重大,高纬和祖珽等人即使想对付你父亲,也会等到西征结束后。”李丹皱眉问道,“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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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一仗打败了,我父亲必死无疑。”雅璇说道,“这是杀我父亲的最好借口,所以他们积极支持我父亲西征,不是为了打赢这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