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出去后,和她对了几刀,她的刀竟然安然无损,我大感惊讶,对她的刀很是好奇,后来我看到她刀刃上的印鉴,‘上善若水’四个篆字,绝对是凤凰雌刀。”李丹笑道,“那个传说是真的,今天我的凤凰刀无故自鸣了,当时我就想,难道那个刺客手里拿的也是凤凰刀?结果还真是如此。”
“你的刀无故自鸣,她的刀也一样。”雅璇抿嘴轻笑,“这么说,她也看到了你的刀,这样一来,她会想方设法夺你的刀,也就是说,她一定还会回来。”
“凤凰雌刀、凤凰雌璧……”江南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假如她身上那块玉璧是真的,那么两件传世奇宝都在她一个人身上,这意味着什么?”
“她不是刺客。”雅璇脱口而出。
“她的确不是刺客。”李丹沉吟良久,缓缓说道,“普通刺客怎么会拥有凤凰刀?怎么会有凤凰璧这等贵重饰物?”
“这么说,鸿烈……”雅璇挽住李丹的手臂,担忧地说道,“他们对你势在必得了。”
“我也正要找她。”李丹眼里忽然流露出几分忧郁,隐约还掺杂着一丝期待,“我要知道那块玉璧是不是凤凰璧,假如是真的,她或许能帮我找到一个人。”
“谁?”雅璇好奇地问道。
“小时候的一个朋友。”
“你想想办法,早点把她诱进来抓住。”江南说道,“下次无论如何不能失手了,这个人对我们长安之行至关重要。”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六节
大周天河六年,十二月。
一路行来,那个神秘的刺客再没出现。李丹想了很多办法,甚至多次带人先行探路,不惜以身做饵,但均一无所获。江南和雅璇安慰他,既然对方决心要刺杀,那么迟早会出现,或许下手的地方就在长安。李丹置若罔闻,每晚设伏,锲而不舍,尤其过了黄河后,更是派遣李征、项云等人四下探寻。
这期间,李丹和江南、雅璇就长安之行,反复商议取胜之策,唯恐在那个细节上出现错误,导致功亏一篑。为了了解自己的僚佐,他还找了个借口,请李征把府内所有僚佐的姓名和相关事宜详细写了出来。
按照周制,凡授开府仪同三司者,又加骠骑大将军、侍中,其府内僚佐众多,计有长史、司马、司隶、中郎、掾属和列曹参军。这些人都是李丹征辟而来,很多都是他的亲朋故旧,其中职务最低的参军事都是四命官僚,他们对李丹的忠诚和个人才能的高低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李丹的决策。
这些年李丹频繁出没于大漠,做的事都很机密,因此无暇过问府内的事,也不和府内僚佐谈及机密,这使得他和僚佐之间产生了很大的隔阂。此次出使突厥,李丹只是随行大臣之一,所以他只带了李征和十几个侍卫。当李征听到李丹的要求,以为他回到长安后要调整府内僚佐,对李丹的信任感激涕零,非常尽心,不辞辛苦写了厚厚一卷,个中资料甚至详细到了僚佐的私人财产和复杂的人脉关系。
李丹仔细阅读后,对李征大加赞赏,特意向江南要了三十匹绢帛,赏给了这位侍卫统领,并请他再想想可有什么遗漏,想到什么就立即告诉自己。李丹看他略显不安,马上承诺,绝对为他信守秘密,还许诺回长安后给他升官。李征随即把府内很多秘密说了出来,其中不乏一些从事掾属狼狈为奸、贪赃枉法的事。
李丹注意到他说到府内长史赵松的时候,言辞闪烁,好象对他很是畏惧。赵松是楚国公赵贵的侄子,当年赵贵和宇文护争权,被宇文护杀了,全家尽诛,赵贵的亲族受到连累,全部被赶出了朝堂。赵贵和李弼、独孤信都是儿女亲家,近年来随着朝堂形势的变化,李家和独孤家后人遂乘机为赵家说情,于是赵家的后人开始慢慢复起。赵松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李家的老大李曜推荐到了敦煌,成为李丹手下第一僚佐。
李丹马上追问,这些事,赵松是不知道,还是故意瞒着我?李征支吾了半天,说你和他情同兄弟,对他极其信任,把府内所有的事都交给了他,他大权在握,生杀予夺,谁敢说个不字?接着又说自己官职卑微,很多事道听途说,具体情况一无所知,把前面说过的话又否决了。李丹不再为难他,又赏了他十匹绢帛。
江南对此事颇为关心。李丹的秘密太多,很多事绝对不能泄漏,所以府内的僚佐选择很重要,她建议先观察观察,暂时不要动,等到长安的事解决之后再全部换成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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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茫茫之中,昭武摄政王率领的庞大使团到达大周国的秦州。秦州总管宇文招盛情招待。宇文招是大周国主的弟弟,在宇文泰的几个儿子中,他和宇文宪都是佼佼者,文武全才。筵席结束后,摄政王婉言谢绝了宇文招的好意,回城外大营歇息。
大周国第一首富康坤胜在大营已经等了很长时间。康坤胜大约五十多岁,浓密的胡须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两道粗黑的眉毛下有一双精明干练的眼睛,他穿着很朴素,白袍长靴,和普通的粟特人没有任何区别。看到摄政王归来,康坤胜大礼叩拜。
江南对他冒着严寒跋涉数百里前来迎接很是感动,好言慰抚了一番,又仔细询问了长安形势。
“王上托付的事,我都办妥了。”康坤胜把一本厚厚的文卷呈送到江南的案几上。
“很详细吗?”江南问道,“没有遗漏?”
“李家的事,我能打听到的,都写在了这里。”康坤胜恭敬地说道,“由于时间太仓促,画像的事办得不好,有些欠缺,不过李家主要成员的画像都在这里,如果王上不满意,等到了长安后,我再设法补上。”
江南翻开文卷,大致看了一下,非常满意,“辛苦你了。”
“王上,这些年承蒙你的照顾和帮助,我才有了今天的财富和地位……”康坤胜匍伏在地,激动地说道,“王上尽管吩咐,我愿为王上赴汤蹈火……”
“你起来说话……”江南笑道,“你离开昭武几十年了,现在算是大周国的臣民,无须对我行此大礼。”
“王上,我和我的子孙虽然远离故土,但我们的根在昭武,我们永远是粟特人,我们世世代代都是昭武的臣民。”
江南赞赏地点点头,伸手请他坐下,“你找到小公主了吗?”
“找到了。”康坤胜兴奋地说道,“我很早就知道李家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厌哒小姑娘,谁知她竟然是厌哒国的小公主。”
“你很早就知道?”江南疑惑地问道,“你见过她?”
“这些年河西道上的官贸都控制在武泉公手上,京城商贾为了和武泉公拉上关系,把李家的门槛都快踩平了。”康坤胜笑道,“在王上还没有出使中土之前,我和武泉公还没有拉上关系,我也经常到李家拜访,有一次我发现老夫人身边站着一位厌哒小姑娘,非常漂亮,我就留心了,托人打听,后来听说她是武泉公送给老夫人的礼物,是从大漠上带回来的。”
“老夫人喜欢她吗?”江南问道。
“何止是喜欢。”康坤胜说道,“我听李府的人说,小公主乖巧懂事,聪慧伶俐,老夫人把她当作了掌上明珠,百依百顺,极其宠爱。”接着他叹了一口气,“小公主还算有福气,如果当年她没有逃出来,恐怕……”
江南黯然轻叹,“有她的画像吗?”
康坤胜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卷画轴递过去。江南徐徐打开,凝神良久,眼圈忽然红了,“她长大了,和她的母亲非常像。”
“这次……”康坤胜迟疑了一下,问道,“王上打算把她带走吗?”
“当然。”江南说道,“我找了她很多年了,当然要把她带走。怎么?有困难?”
“老夫人的身体……”康坤胜犹豫片刻,苦笑道,“老夫人的身体不好,恐怕……这个……有些……”
“老夫人身体不好?”江南关切地问道,“很严重?”
“很严重。”康坤胜说道,“听说义安长公主已经恳求天子下旨,凡京城外任职的李家子弟,都将在除夕前返回京师。这也许是老夫人最后一个新年了。”
江南脸色陡变,心跳骤然剧烈。怎么会出现这种事?老夫人如果新年病逝,李丹就要回家举丧,丧礼前前后后需要一个多月,就算天子下旨强行命令李丹在丧期结束后回朝就职,那也来不及了。
康坤胜发现江南脸色异常,急忙安慰道:“王上,这只是估猜。现在大周名医都在京师,也许他们能妙手回春,老夫人或许能渐渐好起来。”
江南强自压制心中的紧张,勉强笑了笑,“房子的事解决好了吗?”
“我在长安城外有三座庄园,其中位于昆明池附件的那座庄园最大,风景最好,距离长安城的距离也比较合适。”康坤胜小心翼翼地问道,“王上是否满意?”
“城里呢?”
“武泉公的府邸在长平里,那一块都是高门望族的豪宅。”康坤胜歉疚地说道,“我虽然号称是大周第一富豪,但我没资格住在长平里,更不敢逾礼擅自在那里买房建屋,所以……”
江南皱了皱眉。康坤胜心里一窒,马上接着说道:“大周权贵添置房产,一般都在寺庙附近,名义上是为了捐助寺庙,其实是掩人耳目,自建豪宅。我在大福田寺附近和突厥寺附近都有大宅,如果王上满意……”
“你都给我吧。”江南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到了长安后,何林会按最好的价钱算给你。”
“王上……”康坤胜慌忙跪下,连连摇手,“王上,万万不可,如果没有你的赏赐,我哪有今天……”
“你先收下吧。”江南笑道,“此次到长安,如果我能说服大周人重开丝路,那么这批钱财就算我在你那里的投入,将来你的财富堆积如山了,分一些给我就可以了。”
康坤胜哪敢接受,苦苦哀求。
江南挥了挥手,“就这么说了吧。到长安后,我还有很多事要麻烦你,花费很大,这些钱财未必够,你先用着,不够的话我会贴补你。”
这是何林走了进来,康坤胜知道江南要休息了,遂叩拜离去。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七节
腊月二十七,昭武摄政王和大陈皇子长沙王陈叔坚到达长安,大冢宰宇文护和大宗伯宇文盛亲自出城迎接。
进城后,宇文护亲自把摄政王送到了位于大福田寺附近的昭武山。昭武山是一片豪宅群,粟特的巨商富贾一般都住在这里,其中最大的一座豪宅是大周第一首富康坤胜的府邸,他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女王,把自己的府邸让了出来,做为女王在长安的临时行宫。
女王在昭武山安顿下来之后,宇文护随即带着李丹进宫觐见天子,而宇文盛则把长沙王陈叔坚送到馆驿安歇。
宇文护五十多岁,身材消瘦,颧骨高耸,额头上的皱纹很深,大概是因为过度操劳的原因,他的须发已经斑白,看上去很苍老。李丹初始有些紧张,自己过去跟在梁山公后面,只能远远看他几眼,除了尊崇和敬畏之外并没有其它感觉,如今和这位总揆大周权柄的显赫权臣面对面,立时便被对方那深邃而威严的目光震慑了,他感觉自己心慌意乱,感觉自己在宇文护的逼视下根本掩饰不住任何秘密。
宇文护的笑容很和蔼,说话沉稳有力,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强大的自信。他似乎非常喜爱李丹,询问了很多生活细节,比如路上吃得怎么样,有没有生病,是不是很疲劳等等,就象一位慈爱的父亲关切地抚慰自己远道归来的孩子。李丹从宇文护的笑容和言辞里感受到了那份发自内心的关爱,他有些感动,他完全没想到名震天下的宇文护竟然还有这等慈爱的一面。
李丹把大漠之行详细述说了一遍。哥哥临终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做了什么事只能靠猜测,要想在和宇文护的交谈中不露出丝毫破绽,难度非常大,为此自己和江南、雅璇反复商量,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反复推敲,唯恐出现错误,但结果如何,只有天知道。
李丹看到宇文护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心里忐忑不安,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呼吸渐渐粗重。
“你确定燕都死了?”宇文护沉吟良久,缓缓问道。
“如果燕都没死,他为什么不约我见面?”李丹说道,“室点密把我请到宁戎寺密谈,要求我们在三月之前重开丝路,否则将率大军展开攻击,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疑问,他为什么要把时间限制在三月之前?他为什么一改初衷,要以武力相胁?如果他攻打中土,就要放弃西征,当他的主力大军离开碎叶河东进的时候,波斯人势必要乘机渡过乌浒水北上攻击昭武九国。室点密难道要放弃西土?”
李丹看看宇文护,继续说道:“摄政王邀请我和她同行,在楼兰海和大陈使团会谈,力主大陈使团随其同赴长安,为什么?摄政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室点密显然非常担心中土局势。燕都死了,他能控制大漠局势的时间应该在春天到来之前,一旦春暖花开,东西两部突厥极有可能分裂,这样一来,中土的大齐很可能会联合东部突厥和大陈三路夹击大周。室点密和大陈人都需要维持中土分裂的局面,他们利益一致,所以大陈人才来到了长安。”
宇文护眉头深锁,捋须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你确信白马堂的那个刺客能在千军万马中砍下燕都的脑袋?”
“我不相信。”李丹马上回道,“我刚才分析过了,摄图和玷厥都背叛了,他们的目标是燕都,假如他们没杀死燕都,将来燕都就会砍下他们的脑袋,更重要的是,燕都会因此怀疑所有在楼兰海铸像成功的人,他会担心佗钵在背后害他,伺机他的夺走大可汗位置,因此他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佗钵,而佗钵为了自保则极有可能在战场上弑杀燕都。”
“我需要确切的证据。”宇文护慢条斯理地说道。
“晋公,我认为当务之急是重开丝路。”李丹犹豫了很久,小心翼翼地说道,“无论燕都是否死了,楼兰海铸像的结果都会把突厥人拖进分裂的深渊,这时候我们需要的是室点密西征,只要室点密的大军渡过乌浒水,攻打巴克特里亚,东部突厥人就失去了最大的威胁,摄图、佗钵为了自保,肯定要和燕都打起来,这样一来,我们的西北边境就安全了,我们随即可以和大陈联手,共抗大齐。”
宇文护笑笑,摇摇头,“鸿烈,你认为大齐人会即刻西征关陇?”
李丹略感错愣。
“大齐局势又变了。”宇文护笑道,“九月,大齐太宰段韶死了,司空赵彦深被祖瞎子赶出了京都,六镇怀柔势力遭到重创。其后,琅琊王高俨被诛,十月初,大齐国主高纬又罢京畿府,京畿军尽数并入禁卫军。禁卫军统领领军将军韩凤是高纬的亲信,高纬此举用意何在,不言自明。十月底,高纬借口巡视晋阳,出京都北上后,突然返回,说城中有叛乱,领军飞驰皇城,幽禁胡太后,把和士开一系全部放逐。”
李丹暗自吃惊。
“和士开飞扬跋扈,与胡太后的支持密切相关,此次高俨虽然杀了和士开,但因为斛律光公开支持国主高纬,兵变失败,使得高俨未能把和士开一系全部诛杀,胡太后依旧拥有很强的实力。”宇文护停了片刻,继续说道,“高纬突然出手废除京畿府,增强了禁卫军实力,这显然不利于以斛律光为首的六镇怀柔人控制朝政,他们和高纬之间的矛盾有可能激化,所以高纬为了缓和双方的矛盾,顺从了斛律光的意思,把胡太后和和士开一系全部赶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