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李征惊喜地问道,“明天就走吗?”
“明天就走。”李丹跳下白马,把青海骢的缰绳甩给了李征,“我和圣母同坐一车,有些事要谈。你带人跟在车队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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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箭上了马车,看看西海,诧异地问道:“你哭了?”
西海两眼微红,泫然欲泣,听到断箭问起,樱唇颤抖,泪水立时滚了下来。断箭歉疚不已,坐到西海身边,把她搂在怀里,想劝两句却开不了口。
西海失去了很多,失去了萨姆圣母的身份也就失去了由这个身份带来的无数荣耀和权势,离开了大漠也离开了疼爱他的阿爸、阿妈和兄弟姊妹。到了遥远的中土,她要和自己一起分担接踵而至的危险,一起面对可怕的重重杀机,尤其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她还不能光明正大地嫁给心爱的男人,得到一个真正的名分。自己的身份是假的,她所嫁的对象是假的,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要生活在虚假的世界里,这是她最大的心病,而这个心病自己却无法医治。
哪一天我才能摆脱哥哥的阴影,摆脱心灵上的阴霾,和西海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金色的阳光下?
断箭黯然轻叹,然后贴在西海的耳边,柔声劝道:“我发誓,只要你一句话,我就跟你离开,你到哪,我就到哪,只要你高兴就行。”
西海翻身抱住他,失声痛哭,“哥,你发誓,你发誓……我很怕,我真的很怕……”
断箭发了誓,又哄了很长时间,西海才渐渐平静下来,偎在他怀里小声抽泣。
“西海,我们把这件事当作一个漫长而惊险的刺杀大计,刺杀目标就是丝路,为了重开丝路和维持丝路在未来一段时间的畅通,我们要竭尽全力,要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等到可汗西征结束,我们的使命也就结束了,是不是?”断箭哄劝道,“西海,你估计一下,可汗大概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击败波斯?”
“阿爸当年打厌哒国,用了七年。”西海哽咽说道,“就算七年好了。哥,那太长了,七年,七年后我们的孩子都大了……”
“为了你阿爸,你就忍忍嘛。”断箭说道,“你阿爸对你那么好,你多多想想他,就一定能坚持下去。”
“可是……”西海担忧地说道,“如果我阿爸还要我们待在中土,那怎么办?”
“你不喜欢待在中土吗?”
“可我想和断箭待在中土。”西海望着他,情意绵绵。
“那我们就离开大周。”断箭摸了摸她的长发,笑着说道,“以你的智慧,还怕找不到脱身之计?”
“嗯……”西海被断箭说动了,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那我们去断氏谷,去白马堂。”
“好。”断箭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可汗西征结束,我们就去白马堂。”
“那里漂亮吗?”
“非常非常漂亮。”断箭眼露向往之色,“如果人间有仙境,一定就是那里。”
“真的?”西海睁大双眼,惊喜地叫道,“哥,杀了宇文护,你就带我去,我要去看看。”
“这个……”
“求求你了嘛。”西海扭动着细腰,樱唇贴着断箭的脸,腻声哀求道,“哥,带我去吗?好不好……”
“好,好……”断箭望着她眼里的泪花,心里顿时就软了,“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为什么?你又在骗我,是不是?”西海黛眉轻拧,眼睛马上就瞪了起来,“你那天对我说,你要死守白马堂的秘密,就算是自己的夫人,也不会透漏半句,现在怎么又改口了?哎,你什么人啦,怎么这么无耻?你把我骗到手了,以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是不是啊?”
断箭微微轻笑,“我当然不能带你去了,但我师父行,他可以带你去。”
“你师父?”西海疑惑地望着他,“你还有师父?你师父是什么人啊?”
“他是白马堂的老主公。”
“白马堂的老主公?”西海难以置信,“你师父就是白马堂的老主公?天啊,混蛋,你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告诉我,都告诉我……”西海抓住断箭的双耳,用力摇动起来,“快啊,快点啦……我急死了啦……”
断箭痛得龇牙裂嘴,一手抱住她的纤腰,一手顺势探进她的衣襟,隔着丝衣握住了娇乳,“把手放开,快点……”
西海惊呼一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轻点,轻点……你死人啦,就不能怜香惜玉一点……哎,你快说,是你师父叫你来西域的?”
“我不知道。”断箭说道,“几年前,师父叫我跟他一起回去,但我拒绝了,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想在长安混到功名,将来出人头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几年,我都是听梁山公的安排,跟在他后面出生入死,立了不少战功。”
“梁山公也是白马堂的人?”
“他不是白马堂的人,他是我师父的至交好友,算是白马堂的客卿吧。”断箭说道,“梁山公死后,我一度想联系师父回白马堂,但当初我在师父面前信誓旦旦,如今一事无成,实在没脸回去,所以……”
“那么这次回去,你要联系你师父?”
断箭点点头,“这次是杀宇文护,没有师父的帮助,我恐怕很难完成你阿爸交待的使命。这些年我曾五次刺杀斛律光,每次白马堂都做了周密部署,但全部失败,归究原因就是杀这种人,不是几个刺客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它牵扯到方方面面的事,尤其是朝堂形势,如果朝堂形势对这种人非常有利,我们的刺杀肯定失败。比如这次刺杀大可汗燕都,就是一个例证,大漠形势需要燕都死去,所以刺杀一定会成功,即使我没有亲手杀死燕都,燕都也会死去,只不过罪名需要一个刺客来承担而已。”
“刺杀不是单纯的杀人,而是国政的需要,是国政的一部分,当国政需要用刺杀来解决问题的时候,刺杀的成功机会就非常大。”断箭说道,“白马堂存世这么久,为什么一直很神秘,一直没有暴露?很简单,因为天下各国都需要刺客,所以白马堂一直逍遥于世。当哪一天,天下不需要刺客的时候,白马堂也就很自然地消失了。”
西海苦笑点头,“你怀疑有人通过你哥哥,从白马堂请来了刺客?”
“对,这个人是谁,现在你我心里都有算,你阿爸也知道。”断箭摇摇头,“算了,不谈这些事了,还是谈谈我们自己吧。我这个李丹是假的,当务之急是确保身份不暴露,否则什么都完了。”
“白马堂的人不会认出你吧?”西海担忧地问道,“尤其你师父,他应该能认出你。”
“我要告诉师父真相。”断箭笑道,“过去,这世上我只有师父一个亲人。”断箭抱紧西海,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现在又多了你。师父知道真相后,他会竭尽全力帮我,也会给我留下后路,即使失败了,我们也能安全逃回白马堂。对于刺客来说,生存之道的第一要务不是杀人,而是自保。”
西海诧异地看着断箭,接着“扑哧”大笑,“原来这样啊,这就是刺客,怪不到那天你对我……原来你早有预谋,要自保,要逃命……”
“你胡扯什么?”断箭用力揉了揉她的酥胸,“那是两回事……”
“不是,是一回事。”西海调笑道,“逃命的念头在你心里根深蒂固,所以你看到我后马上两眼发光,一套天衣无缝的逃生之计随即酝酿成熟,于是你就象狼一样吃了我,你个无耻的东西,你从一开始就对我居心叵测,你混蛋……”她举起小拳头,在断箭身上一阵捶打。
“对了……”西海突然想起一件事,在断箭怀里坐起来,一本正经地问道,“汉人有名,还有字,你的字什么?你不会像大漠人一样,只有名字没有字吧?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普通的刺客,身份低贱,所以没有字,现在看来你的身份大不简单,你肯定有字。”
“鸿烈,我的字就是鸿烈。”
西海愣了片刻,“你和李丹的字一样?”
断箭笑笑,“字一样有什么稀奇?我和他从小分开,我是师父养大的,他给我赐字鸿烈,我就是断鸿烈了。”
“是吗?”西海将信将疑地问道,“就这么简单?”
断箭大笑,“西海,名字还有什么复杂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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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萨满圣母和摄政王的车队一前一后,在大队人马的护送下,飞一般冲进高昌城,停在了王宫内城。
西海拉着断箭站了起来,再三叮嘱道:“你是李丹,不是断箭,千万不要搞错了,知道吗?”
“你真的啰嗦。”断箭笑着推她下车,“一路上你说了多少遍了,烦不烦?”
“我说了很多遍吗?”西海一边走一边不满地说道,“我不过说了几次而已,这样你就烦了?哎,你现在就开始烦我了?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我是为你好哎,你怎么不知好歹啊?哎……”
断箭头都大了,抢在她下面跳下车,迎面看到了急步而来的昭武江南。
“王上……”
“今天上午,可汗已经派人告知三国使节,我即将出使中土的消息,所以我要在王宫和三国使节见一面,约定时间和路线。”昭武江南冲着西海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先前我曾书告陈国使节始兴王陈叔陵,希望他能在楼兰海和你再谈一次,他已经答应了。此事很机密,你不要告诉任何人。等下我见到随公杨坚,会向他提出请求,希望你陪我一起从楼兰海返回敦煌,我想他不会拒绝。”
断箭犹豫了片刻。再和陈叔陵见一面,谈什么?对重开丝路有帮助吗?因为距离下雪时间很近,大周使团要取道伊吾,从丝路北道返回玉门关,如果自己到楼兰海,就要绕几百里路,从丝路中道返回阳关,时间上肯定有所耽搁。如果今年冬天雪很大,车队受阻于河西,自己未必能抢在新年之前返回长安。
断箭略感不满。这件事昭武江南也不和自己商量,自作主张。此行到底是我做主,还是你掌控全局?可汗给我的时间很紧,早一天到长安就能早一天作部署,就能获得更多的成功机会,而大陈使节在目前形势下,不会更改他们的结盟要求,他们就是要挟,我还能谈出什么名堂?
昭武江南看到断箭眉头微皱,眼里闪过几丝不快,勉强解释道:“齐、周两国使团为了节约时间,都从丝路北道返程,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这对你的安全显然很不利。从楼兰海返程,时间上虽然耽搁了几天,但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另外,未来几个月里,大陈的国策对中土影响很大,如果大陈国主即刻和大齐结盟,联手攻击大周,你想重开丝路的计策肯定失败,宇文护和大周朝堂各方不会给你任何机会。”
“她是对的。”西海说道,“虽然你时间很有限,但大齐和大陈一旦在新年结盟,你就没有时间了,所以在大陈使节返回江左之前,你要设法说服他们,最起码要拖延他们和大齐结盟的时间。大齐要想攻击大周,首先要确保江淮的安全,即使大陈不愿意和他们联手进攻,大齐也要确保大陈不会乘机渡河北伐,伺机夺回江淮防线,所以大陈未来几个月的国策很重要,直接影响到天下形势的发展。”
断箭霍然惊醒,脸显愧色,躬身拜谢,“谢谢王上……一切都听王上的安排。”
“哎,你说话注意点,不要张嘴乱说。”西海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什么一切都听她的安排?什么都听她的,你白痴啊?她叫你去送死,你也去送死啊?她叫你抱她你是不是也抱她啊?你想被恶魔诅咒早点死啊?哎,你能不能聪明一点,不要这样没脑子好不好?”
昭武江南玉脸一寒,怒哼一声,愤然甩袖而去。
断箭尴尬不已,心里有些发虚。西海如果知道我抱过了江南,她会怎么样?会不会暴跳如雷啊?接着他又想到了斛律雅璇,背心一凉,不敢再想了。
西海得意洋洋地看着昭武江南的背影,高兴地撇了撇嘴,“和我斗?看我不整死你。到了中土,没有阿爸护着你,你就哭去吧。”
断箭惊讶地望着她。西海瞥了他一眼,“看什么?不知道我和她有仇啊?下次我整她的时候,配合一点,不要护着她,否则,我要你好看……”断箭头皮发麻,暗自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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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公主已经接到了可汗的口信,对可汗的决定非常意外,在她的印象里,李丹和西海只有数面之交,以李丹显赫的家世和谨慎的性格,他绝不会娶一个突厥人的女儿为妻,即使她是室点密的女儿,唯一的解释就是李丹上了女儿的当,不慎取下了女儿的面具,被女儿的美色迷住了,一时头脑发晕不知东南西北了,但即使是这样,李丹的母亲侯莫陈氏也未必会答应这门亲事,除非大周国主亲自下旨。
李家未必肯接纳自己的女儿,但自己也绝不想把女儿嫁给李丹,除了担心女儿在李家处境艰难外,更重要的是李丹有克妻命,他曾娶了三个夫人,宇文氏、元氏和尉迟氏,都是大周高门之女,但无一能逃脱身死命绝的命运。好在室点密嫁女儿是有条件的,目前形势下李丹想说服宇文护重开丝路根本不可能,所以她并不担心女儿会成为李家的人,等到明年春天,她就可以让女儿重回大漠了。
长乐公主对李丹依旧很客气,她备了一份厚重的礼品给李丹的母亲侯莫陈氏,但这次没叫李丹带回去,而是叫女儿西海亲自送过去。闲聊几句后,小叶护玷厥走了进来,他笑容满面,和李丹亲切地打着招呼,然后又拉着西海走到一边低声说着什么,西海好象很兴奋,拽着玷厥就跑了出去。
“可汗希望我出个面,让你和独孤氏坐下来好好谈谈,解除彼此间的误会,尽可能让大周早开丝路。”长乐公主望着李丹,优雅地说道,“上次你来见我,请求我向可汗建议,用铸像的办法决定未来大可汗的人选,我按你的意思做了,但结果令我非常失望,你欺骗了我。”长乐公主脸上含笑,但口气却渐渐严厉起来,“我当时曾猜测,晋公宇文护是打算用这种办法挑起大漠内乱,然后以丝路为要挟,得到可汗的全力支持,并乘机夺取国祚,但现在看来晋公失算了,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大可汗燕都竟然死了,而大齐人却借着琅琊王的叛乱平息了内部纷争,兵锋直指关陇。”
“现在,你向可汗提出和独孤氏结盟,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看到宇文护陷入绝境,落井下石,要背叛他了?”
李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从长乐公主的话里可以发现,室点密隐瞒了真相,他不再信任长乐公主和玷厥,自己当然也不能说实话,免得被独孤氏利用了,虽然自己急需独孤氏的帮助,但在没有确切把握控制局势之前,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我们拓跋家能在大周生存下来,要感谢宇文泰和宇文护。宇文泰畏惧突厥人,他曾因为突厥人的威逼而背信弃义,诛杀了投奔他的柔然可汗邓叔子和三千柔然人,他很可能想杀而不敢杀,但宇文护还是有很多机会,大魏国祚就是在他手上夺走的,他完全有理由杀光我们拓跋家的人,但他没有。”长乐公主看到李丹不说话,于是继续说道,“你可能以为独孤氏和拓跋家想推翻宇文氏,重新夺回国祚。你错了,我一直不赞成拓跋家做这种事,也反对独孤氏和宇文氏针锋相对。这些年大周在宇文护的治理下,宇文氏宗室和忠于他们的武川人已经牢牢控制了权柄,更重要的是他们牢牢控制了军队,拓跋家和独孤氏虽然在朝堂上很有一些势力,但他们手上没有足够的军队,如果贸然起事,必定是一败涂地。”
李丹静静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