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瑶缓缓摇头,轻笑一声,“你近些日子也是奇怪,竟是总觉得我吃得少。说来,我有时食欲大开,吃得的确多,就如今早出发之前,我吃的东西也多,怎在你眼里又变成吃得不多了?两碗羹加几大块糕点,竟还少?”
“也不是太少,但也并非真正的多。再者,能吃是福,你如今身怀有孕,更该多吃些才好,千万不可饿着。”
凤瑶白他一眼,“御医都已说过要少食多餐,但也不可吃得太多,你本也是略通医术之人,自该是知晓这点。”
眼见凤瑶执意不吃,颜墨白无奈的笑笑,也不打算多劝,逐渐将手中的糕点放下。
凤瑶扫他两眼,随即撩着车帘子朝外一扫,这才见不知不觉间马车竟已是行到了楼兰国都的城门口。
“这就要出城了呢。尉迟雪蛮若是再不来,花谨便当真得失望了。”凤瑶朝外瞅了一会儿,随即扭头过来朝颜墨白道。
颜墨白漫不经心的端着茶盏饮茶,笑得自若,“自打离开尉迟雪蛮的那一日开始算起,花谨已是失望了好几日了,便是昨个儿一天一夜里都坐在殿门外失望,是以,花谨早已在失望中摸爬滚打了好几日了,便是尉迟雪蛮终究未来,花谨也不会绝望到哪儿去。毕竟,最绝望的感觉都已承受了,便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
凤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花谨这些日子的确是一直闷闷不乐,一直都在失望。既是都失望了这么久了,自然也不差今日这离开之际的失望。
她敛神一番,朝颜墨白点了点头,继续道:“此番楼兰一行,我也算是过足了游历的瘾了,且将花谨寻着,也算是一大幸事,无论花谨日后是悲是乐,至少,老瑞侯可以真正放心,我也高兴。大旭年迈的忠骨之臣就那么多,我还是希望他们个个都能得善终。”
颜墨白微微而笑,“凤瑶心善。”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只不过,花谨并非真正闲得住的人,老瑞侯若要真正得到善终,日后定得好生将花谨看好,若不然,这到手的儿子,又要飞了。”
凤瑶一怔,“此话许是不然。花谨如今性子变化极大,已然成熟,自然不会如以前那样冒冒失失。”
颜墨白意味深长的道:“凤瑶可听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稍稍一深,“罢了,你我如今也都是猜测罢了。反正你我已是尽力了,花谨日后要如何,都是他自己的事。”
说着,抬手揉了揉腰。
颜墨白顿时敛住面上的笑容,担忧的问:“腰又开始酸痛了?”
凤瑶点点头。
他忙挪身过来,开始伸手轻柔的为凤瑶揉腰,待得一切完毕,便又闲不住的开始为凤瑶揉腿。
整个过程,凤瑶一动不动,心境格外平静,目光偶尔会落到他那张俊雅风华的面上,眼见他脸颊仍是有些尖峭,忍不住道:“日后你也得多吃些东西,好歹也是男儿,总不能比我还轻了过去。”
颜墨白勾唇笑笑,略微随意的点了头。
马车一路往前,颠簸摇曳。
颜墨白担忧凤瑶身子,依旧是每行一个时辰,便会停下来休息一番再继续往前。
路途上,一派平静,一行人走走停停,最后在半月之后,终是抵达了大旭京都。
尉迟雪蛮终究没在路途上出现,终究没与花谨再见。
花谨一日比一日消沉,行车半月,他竟瘦成了皮包骨头。
凤瑶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吃的东西竟也抑制不住的越来越多,颜墨白近些日子不知是食欲大好还是一直将凤瑶让他多吃些的话记在心里,一路上也是能吃则吃,是以,抵达京都之际,花谨成皮包骨头,他则长了些肉,终是不如前些日子那般瘦削了。
老瑞侯一家早就得了凤瑶差人提前送去的消息,今日一直都在京都城外等候,眼见凤瑶车马而来,老瑞侯一家顿时往前迎接。颜墨白差人停了马车,则是这时,老瑞侯一家已在车外跪下,“老臣,拜见长公主,拜见摄政王。”
颜墨白顺势将车帘子撩开,“侯爷多礼了,快快请起。”
老瑞侯满目辛酸厚重的点点头,随即被身旁亲眷扶着站起身来,只是目光仅朝颜墨白扫了一眼,随即便落定在了后一辆马车上。
凤瑶掀着车帘子朝外扫了扫,眼见花谨的马车没什么动静,又见老瑞侯面色越发的期盼而又担忧,她心生叹息,朝老瑞侯宽慰道:“舟车劳顿,花谨该是在车里睡着了。”说着,当即差人去将花谨唤出车来。
有兵卫即刻领兵,顿时站定在花谨马车外呼唤。
却是连呼了五六声后,才终于将花谨的那道马车帘子呼开,花谨正用手极缓极慢的撩开了马车帘子,目光朝外一落,待瞧见老瑞侯时,恍惚呆滞的双眼顿时变得清明。
“谨儿……”
老瑞侯惊了一下,对花谨如今这瘦骨嶙峋的模样不可置信,脱口的嗓音也抑制不住的变得颤抖。
花谨无奈的笑,沉默片刻,才努力将起伏的心稍稍压下,仅朝老瑞侯道:“儿子在外游历数月,不曾回来探望爹爹一眼,儿子不孝,望爹爹责罚。”
老瑞侯顿时红了眼,哪里舍得责罚,嘶哑的怒道:“你这混账东西竟还知晓回来!我以为你将我们这些老骨头忘了!”
花谨蓦地泪眼,急忙将目光从老瑞侯面上挪开,“身为爹的骨肉,怎能将爹忘了。儿子不孝,的确未能好生孝敬爹,出门在外,竟还让爹担心。从今以后,无论如何,儿子都不会再让爹操心了。”
他这话说得极是动容,老瑞侯哪里听过花谨说这些话。遥想曾经的儿子,完全是烂泥扶不上墙,玩世不恭,对他这爹也无半分的恭敬,如今倒好,出去转了一圈,久久归来,不仅整个人都快瘦成了一张皮,连带性子,都已是彻底变了。
他的儿子啊,竟然,会说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操心了。
老瑞侯听得动容,眼睛越发的红了,忍不住抬手朝花谨招了招,“谨儿,过来。爹往日对你也太过严厉,一直都在凶你,不曾真正与你坐下来好生交谈,也是爹爹的错。如今你终于归来了,爹爹也不会再责你,便是你当真犯错,爹也会好生与你谈论,不会再吼你,打你。”
花谨低低的垂头,浑身抑制不住有些颤,待得沉默半晌后,他才强行按捺心绪,缓道:“儿子腿脚不方便,就先不下车来了。爹爹上车来吧,我们一道回侯府去。”
老瑞侯以为花谨只是一路舟车劳顿,在车中坐得太久致使双腿发麻,是以并未多想,仅是哽咽点头,随即便缓步上前,登上了花谨的马车。
其余在场的侯府家眷也纷纷回得来时的马车坐定。
而后,一行人再度开始缓缓往前。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神色幽远发凉。
颜墨白抬手覆上了她的手背,温声问:“在想什么?”
凤瑶稍稍回神过来,目光朝颜墨白一落,“我只是在想,花谨虽是双腿废了,但好歹还活着,便是老瑞侯知晓花谨双腿已断,虽会伤心,但也会心生宽慰。毕竟,老天待他终究不薄,至少,给他的儿子留了条性命的,且瑞侯府也是望门高族,不求花谨在外挣得银子,只要花谨留着性命,老瑞侯也能养他一辈子。如此,父子相伴,随时都能看见,也算是心安。”
颜墨白神色微动,嗓音稍稍抵了半许,“可是想起父皇与母后来了?”
凤瑶点点头,略是无奈的朝颜墨白笑笑,“当时大旭与大盛一战,便是司徒夙伤了我父兄,便是使得我父兄残了,但只要将他们的性命留着,也是极好极好,这样,我母妃就不会抑郁而终了。”
颜墨白缓缓伸手将她拥入在怀,待得半晌后,才低声道:“凤瑶,往日之事,已是过去了,以后,你再不会有任何忧虑,你只需好好的生活,好好的享受如今的一切。”
凤瑶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随即咧嘴而笑,“我方才只是瞧见老瑞侯与花谨那般相见的场面,心头便稍稍有些感慨而已。”
颜墨白仅是越发将她拥紧,没再言话。
马车一路往前,颠簸摇曳,不久之后,马车停了下来。
“长公主,摄政王,老臣便先带犬子回府了。”
这时,车外响起了老瑞侯略微嘶哑的嗓音。
颜墨白掀着马车窗帘朝老瑞侯应了一声,老瑞侯当即拜别,随即不再耽搁,待上车之后,他所在的马车便朝一旁的岔道驶去。
“老瑞侯一家团聚,也该是几多欢喜几多愁了。”凤瑶下意识的道了话。
颜墨白放下车帘,目光朝凤瑶望来,“花谨之事,你便莫要再想了,此番将他带回大旭,你已是为老瑞侯做了许多了,日后花谨与瑞侯之事,与我们再无关系,我们以后的路也还长,自该好生享受。”
凤瑶神色微动,缓缓点头。
而待马车行至宫门时,幼帝也已在宫门口等候。
眼见凤瑶与颜墨白下车,幼帝当即迎了过来,朝凤瑶与颜墨白唤了一声。
凤瑶心头蓦地柔和开来,亲自牵了幼帝一道入宫。
第773章 如此责任
晚膳是在凤栖宫用的,幼帝也一直陪伴在侧。
直至晚膳完毕后,幼帝才要起身离开,颜墨白则神色微动,专程起身相送。
则待出得凤栖宫后,颜墨白差随行的宫奴远远跟着,随即缓步与幼帝往前,漫不经心的问:“我与你阿姐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大旭朝堂可发生什么棘手之事?”
幼帝知颜墨白在关心他,心头越是好感。
只道是往日之际,无论怎样都看不惯颜墨白,如今倒好,无论颜墨白怎样,他都看得惯,甚至还心生好感。
“近些日子,大旭上下并无棘手之事发生,只是,大旭历经战乱,各地颓然,是以,战后复建之事极难。”幼帝默了片刻,如实的朝颜墨白回了话。
颜墨白眼角微挑,双目极是幽远的朝前方扫了扫,随即扭头朝幼帝望来,“各地要百废俱兴,的确是有难度。这些日子,朝臣可有对你献得复兴之计?”
幼帝无奈的摇摇头,“大臣们只擅长提意见,不擅长解决意见。这些日子也一直在论议复兴之事,但却终究未想出什么法子来。”
颜墨白勾唇笑笑,“若是臣子无用,那便废了吧。待得明日一早,我亲自陪你去上朝。”
幼帝怔了怔,却是眨眼便反应过来,也未怒,仅是略是小心的问:“摄政王去上朝作何?”
如今这颜墨白乃天下霸主,他要入大旭朝堂,他自然没什么意见,只是怕就怕颜墨白本就是个行事干脆的人,万一明个儿在朝堂上大开杀戒,他这大旭的帝王即便在旁观望,也会心头发怵。
“去朝堂上为你立威。”幼帝的嗓音刚刚落下,颜墨白便自然而然的回了话,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顺便,再解决一下臣子无用之事。”
幼帝心口蓦地荡出几许复杂,欲言又止,却终究未再言话。
两人继续往前行了一会儿,眼见颜墨白毫无回去之势,幼帝继续道:“摄政不必送我到寝殿了,你快回去陪阿姐吧。”
颜墨白应声驻足,漆黑的瞳孔朝幼帝落来,漫不经心的道:“大旭要壮强国力,要繁荣富强,必得国库充裕,而国库的银子从哪儿来?自然,得从百姓身上来。”
他突然开口说了这话。
幼帝怔得不轻,待将颜墨白的话仔细思量一番,眉头也紧皱开来,“战火缭绕过后,百姓日子本就不好过,若再对百姓加重赋税来充盈国库,百姓更会吃不消的。”
“我不是说银子要从所有百姓身上拿,而是要从商贾之人身上取。国中仅得医农工商四业,最挣钱的,则是商。若是朝廷大肆鼓励各地之人经商,发展壮大,不出五年,大旭定繁荣。且那时,皇上只需稍稍加重商贾之税,便可充盈国库,而后再以国库之银招兵买马,训兵练兵,大旭的国力与根基也会真正牢固,百年不摧。”
仅是片刻,颜墨白再度道了话。
幼帝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已是惊得不能再惊,这种话,从来没有谁与他说过,如今颜墨白突然这般说,无疑是给他当头棒喝,惊愕之至。
“以后让各地之人大力发展商业,只是好法子。只是,如今天下都已在摄政王掌控之中,摄政王又是大旭的驸马,自然不会与大旭为敌,是以,日后若是大旭的国库充裕了,自然该用那些钱大力去救济贫困百姓,而不是急急的招兵买马才是。”
幼帝沉思一番,低低的回了话。
颜墨白则叹息一声,略是无奈的道:“天下如今虽惧我之威,但以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呢?我与你阿姐都不是长生不老之人,也非真正可随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仙,我只能保证近些年能控制好天下诸国,但以后呢?以后我与你阿姐云游四海,鲜少过问天下之事了,那时候,天下诸国定会诡谲横涌,各国都会蠢蠢欲动。”
这话入耳,幼帝面色微微发白,神色发紧,突然,只觉肩上的担子极其厚重,似要将他的肩膀压垮。
“如此,富强国力,必得早早准备,不可懈怠。而大旭周遭的贫困百姓,自然也得救,只不过,却不是用银子直接来救,而是,建造水利,发展农耕,让贫困之人齐齐参与耕作,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让他们在这世界上立足,而不是日日都翘首以盼嗟来之食。”
说着,嗓音一挑,“我这话,你可明白?”
幼帝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朕明白了。多谢摄政王指路。”
颜墨白深眼朝他望来,勾唇笑笑,“你还年幼,日后要学的也会更多。只是唯有两点你要记住,第一,君便是君,可直接夺人生死,这权利,该用还是得用,若不然,身为一国之君却太过仁慈,别说天下诸国不怕你,便是你朝堂中的臣子都不会怕你;第二,你是大旭帝王,言行不可小气,目光也不可短浅,你所行所做之事都得以大旭之国的宏观利益出发,而不是只顾某地或某城的百姓安好,你要顾的,是整个大旭的大局!”
幼帝一直垂头,极是认真仔细的将颜墨白的话放于心头思量,待得沉默片刻,认真的点头。
颜墨白敛神一番,也不打算就此再多言,仅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该知晓怎么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你阿姐是女子,大旭又是你姑苏皇族百余年一直守着的江山,你如今身为大旭帝王,便该学会担起责任来。我知将大旭的重担压在你身上是在难为你,只是,身为姑苏皇族的男儿,便要有皇族之人的血性。当初大旭国破之际,你阿姐排除万难奋力将你拥上帝王之位,只是为了你活命,毕竟当初局势你如今该是看得透,一旦惠妃与赢易当政,你与你阿姐便是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惠妃与国舅杀害,而今,你阿姐已是撑起了大旭,已是将你拥上了帝位,且如今你也无任何内忧外患,是以,你也要逐渐学会担起大旭的责任,好好的,将大旭之国治理好。”
“阿姐当时对我用心良苦,我如今已全然明白了,我身为姑苏皇族的男儿,自然也会好生将大旭守好。大旭是姑苏皇族的祖辈用们性命换来的,是父皇与太子皇兄用鲜血守着的,我,也会好好将大旭守好,摄政王放心。”
颜墨白心生宽慰,深眼将幼帝凝了片刻,随即微微而笑,“你如今的确是长大了。只是,你也不必急于求成,至少在五年之内,你有任何问题,皆可问我。”
幼帝目光紧了紧,突然站端了身形,随即朝颜墨白弯身一拜。
颜墨白眼角微挑,并未言话,也未抬步挪开,淡然从容的受了幼帝这一拜。
“摄政王今夜的话,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