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瑶瞳孔微缩,静静观他,“待得摄政王手指能握笔之际,再写也不迟。”
他略微认真的观着凤瑶,瞳孔虽透着几许虚弱与疲倦,但更多的则是深沉无底,给人一种莫名的幽远与厚重。
“长公主便是如此不待见微臣?即便微臣并未做过对大旭威胁之事,长公主也容不得微臣?”他平缓而问,语气略带几缕漫不经心。
第120章 何必伪装
凤瑶眸色一沉,“并非本宫容不得你,而是大旭朝廷如今的歪风邪气,容不得你。本宫要的,仅是大旭君臣一心,君民一心,若摄政王能离开,我大旭朝堂的朝臣,定不会再趋炎附势,对待新皇,也会越发用心。”
颜墨白缓缓而笑,“群臣本是墙头之草,长公主欲要将他们扳正,许是不易。”
“扳正的确不易,但能稍稍改变,便也尚可。”
颜墨白突然不说话了,稍稍垂眸下来,半晌才道:“辞官之事,微臣自会考虑,也望长公主多加考虑。而今,微臣满身是伤,近期上朝许是无法了,是以,长公主尽可在微臣不在之际,扳正朝臣。但若是,长公主在一月或是两月之内都扳不正朝臣,却也并未掌握微臣叛国佞国的罪证,便望,长公主日后在微臣面前,莫要再提让微臣辞官之事。”
凤瑶瞳孔一缩,“但若是,本宫让群臣改了墙头草之性,摄政王你……偿”
他勾唇而笑,略微苍白的面容显得极是温润清雅,风华卓绝。
他也并未耽搁,仅是片刻,便已薄唇一启,略深略远的道:“那,微臣便应长公主之意,自请辞官。撄”
突来的一句话,温润顺从,倒令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本以为这颜墨白定还会对她圆滑拒绝,却是不料,这厮竟突然同意了。
不得不说,摄政王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显赫的地位,他竟像是在随意与她赌注一般,就这般随随便便的答应了。再者,这颜墨白自小孤儿,能从边关的一名寻常士兵演变为边关守将,再从边关守将一跃成为大旭摄政王,这其中,虽看似神话,但定也是用拼命洒血的姿态极不容易的得来,而今,就为了她的一句话,他便如此漫不经心的答应了?
又或者是,他对那群朝臣极有信心,认定她姑苏凤瑶全然无法将那些墙头草扶正,从而,才会如此淡定自若的与她赌注?
思绪翻腾,复杂起伏。
颜墨白这突来的顺从,也着实让她微生惊愕。
凤瑶深眼凝他,一时之间,不曾言话。
待得半晌后,他逐渐将凝在她面上的目光挪开,随即微微一笑,薄唇一启,话锋也再度一转,“来得这青州,最是闲情逸致的便是摇舟垂钓,今日天气好,长公主可要随微臣一道外出垂钓?”
凤瑶眼角一挑,逐渐压下心底的复杂,低沉而道:“摄政王满身是伤,身子骨虚弱得紧,而今竟还想外出垂钓,可是不要命了?”
他面色并无变化,语气则突然幽远了半许,“只是,突然想去垂钓罢了。反正,呆在这屋内养伤与烦闷,还不若,外出垂钓松神来得自在。更何况,微臣身上的,也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未伤及骨骼,并无大碍。”
凤瑶神色微变,“便是如此,摄政王也该在府中好生呆着养着为好。”
他突然扭头朝凤瑶望来,瞳孔几不可察的深了半许,“长公主如此而言,可是仍在担忧微臣?”
凤瑶勾唇冷讽,“摄政王这想象力倒是极好。”
他似是并不压抑,仅是缓缓挪开目光,只道:“长公主既是未在担忧微臣,想来微臣的生死,长公主自也不会太过放在心底罢了。再者,今日出行,乃微臣之愿,无论微臣外出是否对身子骨有害,也皆由微臣一人承担。如此,长公主可要随微臣一道去青州河上垂钓?”
凤瑶略微认真的观他,瞳孔也再度缩了几许,并未言话。
他微微而笑,语气越发的有些幽远,“青州河内,鱼虾成群。且那河内,还有一种鱼,名为金祥,此鱼稀有,但谁若能钓着,便示为吉祥,倘若长公主能钓着,自也能寓意为,大旭江山,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是吗?
如此狗血玄乎的话,这厮竟还能如此振振有词甚至堂而皇之的言道,不得不说,这颜墨白伤势狰狞,虽脉象趋于稳定了,但终归是还有半只脚放在鬼门关的呢,一旦他伤口感染,这后果,定不堪设想。
思绪翻腾,一时,凤瑶心口也略微生了几许起伏。
但待认真的思量了片刻后,才觉自己这几日倒是有些奇怪了,竟是随时随地,都将颜墨白这厮的安危挂在心底。
说来,此番外出垂钓之事,倒与昨日他落在深洞之事全然不一样,此番垂钓,是因他之意要去,是以,若这颜墨白当真有个什么闪失,或是当真外出受凉亦或是伤口感染,致使他性命不保之际,也与她姑苏凤瑶无任何干系……
一想到这儿,凤瑶微蹙的眉头终于稍稍的松懈了下来。
正这时,颜墨白已勾唇微缓的出了声,“长公主不去,那微臣便自行去了。”
这话一落,他开始稍稍挑声,唤了句,“伏鬼。”
瞬时之中,不远处的屋门外突然扬来了伏鬼恭敬的应声,则是片刻,随着吱呀一声,屋门被伏鬼在外极是干脆的推开了。
凤瑶眉头几不可察的一皱,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却是不料颜墨白正静静观她,二人目光蓦地相会。
“长公主这是要改变主意了?”他似在意料之中一般,勾唇笑得温润,连带嗓音也极是温润,但若是细观,却也不难发觉他深眸底处积累着的半许虚弱。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只道:“此际也本是闲来无事,本宫,便随摄政王一道去垂钓。”
他勾唇而笑,并未言话。
正这时,伏鬼已站定在了颜墨白面前,恭敬而拜,“王爷有何吩咐?”
颜墨白稍稍敛了面上的笑意,只道:“备步撵,本王与长公主,要去青州河上垂钓。”
伏鬼一怔,瞳孔也蓦地一缩,当即转眸朝凤瑶望来。
凤瑶冷眼观他,心底微凉,却也正这时,颜墨白再度出声,“此意与长公主无关。无非是,屋中闷得紧,本王要出去散散心罢了。”
伏鬼这才垂眸下来,犹豫片刻,却终归是一言不发的恭敬点头。
此际,时辰已是不早,阳光,也逐渐的盛了几许。
颜墨白的府邸离青州河并不远,是以,凤瑶弃了步撵,仅是缓步朝前而行,待抵达青州河边时,颜墨白的步撵也到了,奈何阳光之下,那满身素白的颜墨白,面色竟显得越发的有些苍白,然而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微微抬眸朝她观来,瞬时之中,瞳孔内的虚弱与幽远之意全数消失无踪,甚至乍然之间,他竟微微勾唇,朝她笑得风雅卓绝。
此生之中,见过伪装之人,见过以前那些宫妃无病装病,但如颜墨白这般明明伤势极重且满身不适,却还要装作全然无事之人,倒也是第一次见着。
思绪至此,凤瑶心底略生几缕复杂,并未言话。
这时,青桐已将乌篷船摇了过来,伏鬼眉头皱了皱眉,转眸扫了一眼乌篷船后,便弯身而下,开始伸手扶颜墨白上船。
整个过程,颜墨白一言不发,面色从容淡定,但却瞳色微硬微僵,行动迟缓,待得终于上得乌篷船兵坐定后,他那苍白的面容,许因疼痛或是用力过度,竟变得涨红至极。
凤瑶静静观望,缓步朝前登船,待坐定在颜墨白对面,才深眼锁他,漫不经心的道:“摄政王在本宫面前如此强撑,又是何必?”
他眼角稍稍一挑,满面涨红,但却眸色平和,并未言话。
凤瑶稍稍将目光挪开,继续道:“又或是,摄政王对本宫也是防备至极,是以,明明身子骨极是虚弱,却也要在本宫面前装作无事人一般。摄政王如此之举,莫不是担忧本宫会对你趁人之危,对你不利?”
这话刚落,船篷外的青桐恭敬出声,“王爷,长公主且坐好了,青桐划船了。”
恭敬的嗓音,卷着几许担忧。
凤瑶神色微动,勾唇冷嘲,“摄政王身边,倒是有几个忠心耿耿之人。”
颜墨白终于是平和出声,“边远山村之人,皆无太多心眼,那青桐,便是如此。与其说青桐对微臣忠心耿耿,还不如说,青桐本是良善纯然之人,不懂奸诈圆滑罢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今日不曾在长公主面前展露虚弱或是不适,别无其它之由,只因,历来便从容惯了,坚韧惯了,是以,这点伤痛,不足为题,更不足放在表面上来颓然下去。”
凤瑶淡道:“摄政王这话倒是特别。但人若有伤痛,稍稍表露虚弱与颓然也是自然。但若一直都伪装自己,一直都强行逼着自己时时刻刻都淡定从容,如摄政王你,这种日子过着可累?”
“比起掉头颅,洒热血来,这种时刻都淡定从容的习惯,微臣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长公主如此不解,大抵是,长公主不曾真正经历刀尖添血的日子罢了。但如微臣而言,沙场点兵,冲锋陷阵,日日与死亡交集,如此日子,若有半点颓然与松懈,那便是,当真要掉头的。呵。”
第121章 平和相处
温润平和的嗓音,细听之间,不难听出其中夹杂着的几许幽远与厚重。
凤瑶神色微动,思绪翻转,顿时没了后话。
沙场点兵的场面,她虽不曾亲眼见过,但也能想象得到,就亦如当日大盛之军兵临城下之际,她即便心痛心颤心惧心冷,也会强行压制,从而装作无事人一般,与司徒夙对峙,甚至不惜一切且淡定至极的从城楼上跳了跳下去。
又或许是,有种淡定从容,并非刻意的伪装。也可能是一种习惯,又或者,是在某种特定条件下不由自主而衍生出的一种坚强。
而听这颜墨白之言,他如此淡定从容,不将自己的疲惫与虚弱展露分毫,似属第一种撄。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也逐渐放缓了几许。
待得片刻,才低沉而道:“摄政王习惯了坚韧或坚强,不愿表露,就不表露吧。本宫只是觉得,本是受了伤,是以,摄政王在本宫面前,也无需太过压制心绪或是伤痛罢了。毕竟,摄政王的伤痛,本宫,许是比你还了如指掌。偿”
他眼角稍稍一挑,似的突然想到了什么,干咳一声,“微臣听说,昨夜微臣生死一线时,仅有长公主一人在屋中救治微臣。”
凤瑶淡漠点头。
“那微臣当时,衣衫可有……”
凤瑶瞳孔微缩,未待他嗓音言完,低沉而道:“摄政王究竟想问什么?又或是,性命当前,摄政王竟还在意本宫莫要看了你全身?”
他神色微变,微挑的眼角,似也稍稍僵了半许,“长公主能对微臣出手相救,微臣自是感激。只不过,长公主终归是云英未嫁之人,若冒然与微臣那般亲近或是其它,一旦传了出去,岂不影响长公主声名?”
这话他不说还好,一说,凤瑶面色也沉了半许。
“本宫而今,早被满京之人传得凶如夜叉,摄政王以为,本宫还有声名可言?”
他干咳一声,逐渐挪开目光,缓道:“微臣并非此意。微臣,也仅是不愿长公主因微臣而受得任何影响罢了。到时候,万一长公主因这些声名而嫁不出去,微臣定会心底有愧。”
平缓无波的嗓音,透着几分从容与淡定,却独独未有半许的担忧或是真正为凤瑶做想的愧疚。
凤瑶淡扫他一眼,低沉而道:“本宫声名,便不牢摄政王操心了。便是本宫日后嫁不出去,也与摄政王无关。而摄政王你,倒也自该让你府中之人守好嘴,毕竟,摄政王昨夜,并非是衣衫不整,而是,一丝不存,倘若摄政王也担忧你的声名,自该让你府内之人,守好嘴风。”
颜墨白神色微变,深黑的瞳孔也略微浮出了几许异色与深沉,但却并未再言话。
一时,周遭气氛蓦地沉寂了下来,幽谧宁静之中,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厚重。
船篷外,船桨在水中滑动的声音极是清脆荡漾,船只也微微的摇晃着,再加之船内气氛幽谧,宁然清缓,倒也让凤瑶逐渐的卸下心防,心生释然与平静。
不多时,船只微微的停了下来。
随即,篷外扬来了青桐恭敬的嗓音,“主子,长公主,河心已至,若在此处垂钓鱼虾便是最好。”
凤瑶稍稍抬眸,朝颜墨白望来。
颜墨白低应了一声,并未多言,仅是抬手指了指身边的船篷,朝凤瑶勾唇而笑,“有劳长公主将这船篷的窗户打开。”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言话,待目光朝他手指指着之处一扫,便见那船篷上的确有一个窗户,待伸手稍稍推开并架好小木棍时,船外的水面竟只比窗户底端的窗棱低上半尺。
如此将船篷开了一道大窗户,倒也着实方便垂钓。
凤瑶如实想着,待得回神,便见颜墨白正静静而坐,目光朝外面的水面望着,似在极为难得的发呆。
“摄政王在想什么?”凤瑶淡漠无波的问。
这话一落,不经他回答,便已主动伸手摆弄起了一旁的鱼竿。
“长公主金枝玉叶,这些摆弄鱼竿鱼钩鱼饵之活儿,由青桐代劳便是。”正这时,颜墨白平缓无波的出了声。
随即,分毫未待凤瑶回话,他便已将青桐唤了进来。
小小的船舱,突然容了三人,乍然之间显得有些拥挤。
凤瑶不曾垂钓过,是以这颜墨白让青桐为她整理鱼竿鱼钩这些,她并未拒绝。
待得一言不发的将所有垂钓的东西交给青桐后,青桐略显紧张,恭恭敬敬的开始急忙摆弄垂钓之物,待得在两只鱼竿的鱼钩上挂了饵料后,他才将两只鱼竿朝凤瑶递来,“长公主,成了。”
凤瑶顺手接过鱼竿。
青桐并未多呆,倒是极为识时务的退出了船篷。
凤瑶自行将一只鱼竿握在了手里,另一只鱼竿,则朝颜墨白递来。
颜墨白无奈而笑,“微臣双手皆伤,这鱼竿,还是长公主为微臣拿着为好。”
凤瑶神色微动,随后将两只鱼竿都踩在了脚底,低沉而道:“摄政王说了是来垂钓,而今自己倒是连鱼竿都无法握得,如你这般,究竟还出来垂钓个什么?”
低沉淡漠的嗓音,透着几许不曾掩饰的淡嘲。
颜墨白并未恼怒,面容依旧平和温润,只是瞳孔之中则夹杂了几许幽远,连带脱口的嗓音都显得幽远,“微臣,只是想在这湖心,散散心罢了。”
凤瑶眼角一挑,深眼凝他,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未再言话。
一时,船篷内的气氛再度陷入沉寂,徒留河风微微,迎面而来之际,夹杂着几许水汽,吹扑在脸上,竟是隐约卷着半缕鱼腥气味。
闲来无事,凤瑶心境也逐渐平和开来,目光,也略微仔细的凝在了湖面的鱼漂静静观望。
只是,青桐所选的这个位置,的确甚好,也仅是片刻功夫,两只鱼竿的鱼漂竟齐齐猛烈的起伏。
凤瑶神色一动,面色不自觉的带了笑,随即当即握竿而起。
瞬时,两条闪着银光的鱼顿时随着鱼线破水而出。
“青桐!”待得将两条鱼拉上船舱后,眼见鱼在船板上不停的跳动,凤瑶急忙出声。
青桐当即跑入蓬内,紧着嗓子热络恭敬的笑,“长公主好生厉害。”
这话一落,急忙为凤瑶取鱼并重新在鱼钩上挂上饵料。
初次垂钓,便有鱼上钩。
说来,这种感觉,倒是略微新鲜。
凤瑶心底也不自觉的彻底松懈开来,面上,也或多或少的再度挂了笑意。
这青州河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