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凤瑶未再言话,仅是立在马背观望,也全然无心关心那些兵卫究竟是从何处寻来的麻袋,目光也仅是偶然朝他们忙碌的身影扫了扫,随即便继续落定在了斜前方那壮观紧闭的皇陵院门。
门外地面突然塌陷,声音那般巨大,似也不曾惊扰这皇陵内的人,不曾有任何人出来查探究竟,甚至连颜墨白也未出来看看。
凤瑶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得皇陵四处平静,并无任何打斗的异响,倒也是怪异。
周遭冷风,依旧极盛,只是这身宫女的装束却并非御寒,反倒是冻人骨头,极冷极冷,夜色也越发深沉,周遭各处,徒留风声浮荡,便剩沉寂压抑,却又因太过沉寂,才让人心头略是不安,只觉此番这般沉寂,不过是猛烈暴风雨的前兆罢了。
心有戒备,而且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戒备之感越发浓烈,待得半晌之后,凤瑶转眸朝身侧兵卫望来,沉着嗓音吩咐,“你领五十名兵卫按原路返回,在那离皇陵一里之地监守,若有异样,速来禀报。”
那兵卫神色微变,点头应话,领了五十人便策马离开。
凤瑶不仅担忧皇陵有变,更也担忧太上皇会留得兵马后招,从而先将她与颜墨白引来这里,然后再让囤积的私兵对她与颜墨白来个瓮中捉鳖。毕竟,这处孤崖之地,地势极为特殊,一旦入了瓮中之局,再加之这地势险峻,定是无路可逃,只得死拼。
心思至此,凤瑶再度沉默下来,面色复杂。
在场的大周兵卫纷纷都是拔剑出鞘,纷纷毫无困顿,众人皆是双眼瞪得老大,极是冷冽的朝周遭扫望,满身警惕。
如此状态,一直持续了许久许久,久到漆黑的天空中突然有雪花飘落,夜色也已将近三更,在场之人握剑的手,已是冻得发僵,而凤瑶,终也是再无等待的耐性。
皇陵光火仍旧明亮,映亮了半边天。那一片片素白的雪花自天空飘落下来,略是密集,犹如鹅毛般轻飘飘落下,却又是不久之后,便在各地光影之处覆上了一层雪白。
凤瑶终是有些等不住了,差人前去敲院门,却是无论怎么敲,皆无人来开门。
凤瑶双眼稍稍一眯,心中警铃大作,正要差人强行攻门之际,突然间,身后极远,突然有大批厚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靠来。
那些声音,极为的凌乱,似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惹得地面都在轻微震动,略是明显。凤瑶到嘴的话蓦地一噎,满目复杂的循声望去,却是这时,有两名兵卫顿时策马冲出了前方那层层的雾气,疾驰而来,马背上的身子也摇摇晃晃,似在极力强撑,几番都似要从马背上颠落下来。
凤瑶袖袍中的手微微一紧,强行镇定。
片刻之间,那两人已策马靠近,借着周遭光线,凤瑶这才看清那两人肩上与背上有利剑贯穿,脸上也挂着鲜血,甚至明明那二人已靠近那地面凹陷的洞口,他们竟也似如未觉,分毫不减马速,开口便嘶哑大吼,“娘娘,是大英的兵马,大英的兵马来……”
后话还未全然道出,两人已策马跌下了深洞,惊然的惨呼猛的大起,刹那之际,一道道重物落地之声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接着一道的凄厉惨呼。
大周兵卫方才,仅搜集了一百二十袋毒蛇,却不曾将洞底的毒蛇全然搜集完毕,是以,洞底仍是有不少毒蛇仍旧在一层层的剥开泥土往上爬来,那两名兵卫跌了下去,定当受毒蛇撕咬。
凤瑶心口蓦地一紧,无心再多想下去,此际终也是明白过来,至始至终,那大英太上皇都无任何妥协之意,反倒是将她与颜墨白引来此处之后,各种后招逐一招呼,手段毒辣。
且这皇陵本就坐落在孤崖之上,孤崖也并非宽阔,此番又被这偌大的皇陵占据了这么多位置,剩下的空余之地不多,自然不好让这一万的大周大军藏身,是以紧急思量一番,凤瑶咬牙一番,终是阴沉沉的大呼,“攻皇陵。”
这话来得突然,语气威仪磅礴。
兵卫们心中皆是有数,不曾反抗,仅纷纷刚毅雄厚的朝凤瑶应声,随即开始四面八方对皇陵展开攻击。
皇陵的院门被强行砸开,里面的大英安危也是按捺不住了,纷纷流箭招呼。大周兵卫兵分几路,机灵躲闪,一些人选择破门而入,一些则选择翻墙而进,各种法子皆全全而用,四方而攻。而皇陵内那些大英暗卫也非吃素,流箭不停的招呼而来,眼见大周兵卫们略处下风,凤瑶阴沉沉的再度吩咐,“得了机会便在皇陵内点火。”
大周兵卫们士气皆勇,分散之中,有人得了空子钻入皇陵内,当即应凤瑶之言点了皇陵院内略远的一处偏殿,不料大火刚起,在场有大英暗卫扯声惊恐而吼,“高祖太后的灵殿烧起来了。”
这话还未全数落音,在场大英兵卫们脸色骤变,顷刻之际,在场打斗的大英暗卫竟是抑制不住的自行撤走一半,纷纷去那着火的偏殿灭火。凤瑶心神微动,自是有些瞧出来了,那大英太上皇虽是六亲不认,看似并无任何软肋,但这座皇陵祖庙对他来说,终究还是极有分量的,若不然,此番危急之际,怎还会有大英暗卫要撤走去救火,分明是祖庙比打斗之事还要重要才是。
“拎毒蛇的暗卫,速出殿去放蛇,其余的,得了空子便大烧皇陵!”
仅是片刻,凤瑶阴测测的再度吩咐。这话略是染了几分内力,道出之际,被内力层层推远,使得在场大周兵卫们皆能听见。兵卫们皆是应声,那些拎着毒蛇麻袋的兵卫顿时策马而走,其余的,仍旧与大英暗卫躲闪纠缠,猛烈强攻。
大英暗卫们的流箭,似也是不曾准备得太过充分,待得不久,流箭全全用毕,而后,那些大英暗卫们便开始握着长剑迎面冲来。
凤瑶心底稍稍松了口气,只道是流箭难防,长剑倒是易防,便也亲自夺刀而起,冲在最前以身作则的杀人。
“除了主殿之外,其余之殿,烧!”
打斗之中,她仍是这话,只道是如今这般狰狞场面,颜墨白与大英太上皇等人竟还不出现,定是出事了,她心口也抑制不住的有些发颤,不敢再往下多想,仅是想拼了命的望前方不远那处巍峨的皇陵主殿冲去。
只是这皇陵之中似也埋藏了无数大英暗卫,一拨倒下,竟还有两拨迎上。凤瑶内力猛提,剑招猛狠,杀红了眼,却是眼看就要靠近那皇陵主殿的殿门,奈何这时,隔壁偏殿的殿门当即被冲开,十几名暗卫抬着一人便猛的出殿,嘴里大喝,“太上皇有令,速将大周皇上抬去国都城,以大周皇帝性命要挟国都城内的大周兵卫,令大周兵卫,全数俯首投降,速速收复我国都城池。”
这话吼得极为大声,嗓音尖锐。
凤瑶下意识朝那十几人望去,只见那十几人迅速往前,跃身猛奔,而那被他们抬着的人,满身白袍,墨发凌乱的飘垂,那人,袍子上也染了几大团鲜血,在灯火映照之下触目惊心,且身材也极为瘦削,似如纸片。
那人就这么任由他们抬着,面容向上,看不到他的整个脸,只是仅仅将那人的侧脸扫望,只见那人鼻梁高挺,侧脸轮廓分明,熟悉入骨。
颜墨白!
凤瑶脸色骤白,瞳孔大晃,心口似有什么被大肆堵住了一般,紧张发颤,满身的淡定全数崩塌碎裂,分毫不剩,甚至连手中的长剑都开始抑制不住的大颤,顷刻之际,便在失神慌乱之中被一名大英暗卫划伤了手臂。
瞬时,剧烈的疼痛令她陡然醒神。
在旁大周兵卫惊然大吼,“娘娘小心。”尾音未落,已拼了命的挤上来护在凤瑶身前。
凤瑶强行镇定,僵在原地并无动作,也未朝那十来名大英暗卫追逐,却是正因她立在原地不动,而那十来名暗卫本要奔出皇陵大门,竟又突然降了速度,缓慢往前,甚至其中几人还扭头过来径直朝凤瑶锁着,扫着,眼见凤瑶一动不动,那几人眉头也是一皱,似是有些着急。
第715章 再坚持些
那些人如此反应,凤瑶心中终是有些了然过来。
有诈。
此番神智全然清明,也忍不住再度朝那十来名暗卫抬着的白衣男子望去,则见那白衣男子垂在半空的手指,竟是略短。凤瑶心底终是全然松懈下来,心生冷笑,只道是当真是好一出大戏,差点就让她跌入陷阱的强行追过去了。
颜墨白的手啊,历来修长之至,骨节分明,极是好看的,哪里像那白衣男子的手,难看短小,且颜墨白虽是一头墨发,但也不若那白衣男子垂散飘摇的头发那般参差不齐,犹如狗啃。
她终是全然敛神下来,回头过来,不再朝那大英兵卫抬着的白衣男子望去一眼,而是卯足了劲儿,手中利剑再度朝前挥动,阴测测的扯声而吼,“烧其余偏殿,攻主殿!”
这话吼得威仪,冷冽煞气。
在场大周兵卫纷纷应声,拼斗之势越发猛烈,气势大胜,周遭大英暗卫浑然拦不住。
仅是片刻,前方那主殿的殿门便被凤瑶一脚蹬开了,瞬时之间,一道略是怪异的气味稍稍入鼻,凤瑶暗叫不好,顿时抬手捂鼻,目光陡然朝前一落,则见主殿内四面都是漆黑金字的排位,每尊牌位前都有香蜡烛火而燃,青烟缕缕,而主殿正前方,一尊大佛而立,佛像渡了金身,庄严肃穆,只是这偌大的主殿内,却无一人在场,无论是颜墨白百里堇年还是大英太上皇,都毫无踪迹。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面色阴沉,瞳中顿时翻腾出云涌之色,正要不顾一切的入殿细查,却是这时,在旁有大周兵卫混乱之中急喊,“娘娘,主殿内许是有诈,娘娘当心。”
凤瑶只是知晓主殿内应该有诈,若不然,此际这主殿怎会空空如也。且此番强行打斗而来,场面混乱,但也不见颜墨白出来帮忙之意,便也全然证明,颜墨白此际,不是受了大英太上皇挟制,便是被大英太上皇带去了某个地室,浑然听不到这院子里的打斗声。
这两种揣度骤然在心底起伏交错,凤瑶握着长剑的手发紧发重,足下也终究是前进不得。
混乱之中,她开始转眸四观,逐一将院中各处的殿宇迅速扫视,片刻后,终是决定朝其余殿宇搜寻,却是正这时,足下也仅在混乱之中挪了两步,一旁不远,突然有嘶哑断续的嗓音响起,“瑶儿姑娘,这边。”
短促的五字,似是拼尽全力吼出,撕心裂肺,凤瑶心口陡紧,当即循声望去,便见之处的偏殿殿门处,一人正扶着殿门弯甚站立,满身是血,头发早已凌乱不堪,遮住了半边脸,但若稍稍细扫,却不难发觉那人露在外面的半边脸极为熟悉。
俨然是百里堇年无疑。
这回,凤瑶终是未再耽搁,当即朝百里堇年跃去,嘴里大呼,“这边。”尾音未全然落下,凤瑶已猛然提气,陡然朝百里堇年所在的方向跃去。
在场大周兵卫也全全得令,纷纷发狂的朝凤瑶那边靠拢。
凤瑶来不及顾得大周兵卫,仅待站定在百里堇年面前便迅速抬手扶他,紧着嗓子阴测问:“颜墨白呢?”
百里堇年嘴角抑制不住的溢着鲜血,其中一只手已是断了两指,他似也不知疼一般,纵是神情极为的无力孱弱,却终是及时朝凤瑶回话道:“大周皇上有危,瑶儿姑娘随在下来。”
说完,不待凤瑶反应,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竟是猛然将凤瑶拉入殿门,随即也顾不得凤瑶了,当即扭头朝门外大吼,“堵住大英暗卫,其余大周兵卫速度入殿!快!”
这话无疑是拼命的吼出,嗓音越发的嘶哑破败。在场大周兵卫纷纷而应,顿时分成了两拨,其中一拨大肆抵挡涌来的大英暗卫,另外一拨大周兵卫,则迅速朝殿门涌进。
待得殿内涌入几近百名大周兵卫之后,百里堇年蓦地咬牙,顿时将殿门合上,全然阻了那源源不断正要朝殿门涌进的大周兵卫,隔门拼命的扯声大呼,“尔等在外守好殿门!”
凤瑶满目阴沉,也适时循着百里堇年的话隔门大呼一句,说完,百里堇年已当即扣住了凤瑶的手,指上淋漓的鲜血染透了凤瑶的袖袍,“长公主,这边。”
凤瑶满目复杂的凝他,心底层层发紧,浑身僵绷,并未言话。仅是刹那,百里堇年强行支撑着他那鲜血破败的身子,足下猛动,踉跄的扯着她朝后殿而去。
这座偏殿极是宽敞,分前殿与后殿,前殿仍是摆放了不少佛像与灵位,但后殿则是白纱四方挂着,飘飘荡荡,空荡凄清得紧。而待从后殿门外跑出,便见后殿外有座假山,假山周围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十具尸体,尸体皆为大英暗卫的装束,地面也是血水横流,在稍稍暗淡的光影里显得格外阴沉慎人。
此处无疑发生过打斗!
凤瑶心中了然,但却更为忧心的是,此处的打斗,她在皇陵外不曾听见,除了听得皇陵外那突然凹陷垮塌的轰隆之声,再不闻任何异响,自也是连带此处的杀伐之声都丝毫不闻。
“颜墨白究竟在哪儿?”她终是忍不住了,所有强撑着的意志也开始齐齐的摇晃。
百里堇年身子踉跄之至,却仍在拉着她急速往前,待她这话刚刚落下,便已嘶哑紧烈的道:“太上皇用计引大周皇上入了地道,此际不知会如何对付他。毕竟,太上皇手中有公孙一族的性命为质,大周太上皇为全她娘亲之愿,定容易妥协。”
是吗?
连百里堇年都看出来了?看出来如颜墨白那般清冷淡漠之人,看似毫无情意可讲,但终究还是会对公孙一族的性命上心,甚至妥协?
凤瑶听得心惊胆战,纵是不愿承认这点,却终究是抑制不住的肯定。此时此际,她突然想颜墨白心狠手辣,彻底的无情,想颜墨白不再春风儒雅,而是个冷狠如魔的人,想他一心只为自己私欲,不将任何人放于眼里,想他彻彻底底的……冷血。
只有冷血,才可不被任何人左右。
只有冷血,他才能,安然无恙的,活着。
凤瑶手中的长剑抑制不住的有些发抖,所有的镇定已然崩塌。百里堇年头也不回的拉着她迅速往前,继续嘶哑费力的道:“一旦大周皇上倒下,这满城之人,都将彻底没命。太上皇疯了,要以满城之人的尸首来炼造长生不老的丹药,要以满城之人折下的阳寿彻底扑他的寿命。他疯了,被灵隐子蛊惑得疯了!瑶儿姑娘赶紧过去,只要瑶儿姑娘在,大周皇上对瑶儿姑娘那般挂心,定不会丢下瑶儿姑娘而后拿命去救公孙一族的人!瑶儿姑娘快点!”
冗长的一席话断断续续的入得耳里,凤瑶惨白了脸色,足下也不知为何竟与百里堇年一样,开始抑制不住的踉跄摇晃,阵阵虚软。
她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大英太上皇,终究是有后招的!
难怪大英太上皇一直将满城百姓困着不让出城,甚至还对满城百姓的饮水下蛊,也难怪他一直毫无动作,看似在苟延残喘的准备大战之事,却不料,大英太上皇瞄准的,从来都不是大战的胜利,而是,满城甚至颜墨白大军的性命。
他要用这些人的尸首,炼造长生不老的丹药,要用这些人突然折下的寿命,续上他的阳寿。只是他如今屠杀这么多人,彻底将国都化为炼狱,身上染血无数,背负无数亡魂,他这般罪大恶极,当真会延寿,而不是折寿?
便是阎罗有灵,如太上皇这般之人,阎罗也该是要收他性命,而不是延他寿命才是。
如此,那大英太上皇果然是疯了,癫了,如此简单的道理,他却不知,一门心思的要长生不老,果然是疯了。
思绪至此,终不敢继续再往下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