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墨白微微而笑,嗓音温和得当,“穆元帅多礼了。多日不见,穆元帅瞧着仍是硬朗。只是此番穆元帅在此拦道,不知可是有事要与朕商议?”
这话入耳,凤瑶心头这才了然,目光忍不住再朝那穆业成仔细扫视,只道这大英国都的穆元帅,却也并非叱咤风云的沙场武将那般刚毅阴狠,反倒是面露风霜,整个人浑身上下,似都漫着一股掩饰不住的风霜与悲凉。
想来也是,穆业成作为大英国都的将帅之人,却未能守好大英,且还遇了毁城毁人的昏君,倘若他心有正直,自会为君忧,为民忧,是以心绪得不到任何松懈,整个人,自然风霜悲凉,难以自抑。
穆业成极是认真的道:“在下在此,仅是想亲自谢大周皇上一句。多谢皇上饶过国都百姓。”
颜墨白叹息一声,“穆元帅此言说得过早了些。朕自始至终,都无要对付国都百姓之意,更也无弑杀大英将士之意,朕一直想对付的,仅是大英太上皇一人罢了,是以,朕的目的历来不是国都百姓,便也谈不上饶过他们。只是穆元帅倘若当真心系国都百姓,此际不该站在这里,而是该领人将大英百姓去国都各处严密搜查,寻出大英太上皇最后的爪牙,这国都城内,埋藏了不少烟火球,一旦烟火球被点燃,自会殃及百姓性命,是以,穆元帅若当真有心护得百姓,便该抓紧时间在国都各处搜寻可疑之人。毕竟,要对付大英百姓的,并非朕,而是大英太上皇,且如今大英太上皇虽已离城,但国都百姓之危,还不曾真正解决。”
冗长的一席话,惹得穆业成大沉了脸色。
颜墨白慢条斯理的扫他一眼,不再耽搁,策马便绕过他,且也绕过城门处那被言话球炸出的大洞而迅速往前。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心思翻转。
待得出城半晌后,她才忍不住问:“墨白,为何要执意让穆元帅找出大英太上皇的爪牙?倘若这国都城内当真埋藏了不少烟花球,大可让百姓全数撤离国都城,如此一来,自能保百姓性命。”
她终究问出了这话。
毕竟,大英太上皇虽在国都城内埋藏了烟花球,这东西虽无法再大规模挪动,但百姓则是可以即刻离开才是,只要百姓离开了,一切都不再是事了。
奈何这话也仅是刚刚脱口而出,颜墨白便已回话道:“凤瑶可忘了,大英之人,擅蛊。”
凤瑶怔了一下,低道:“我知晓。”
只是这又如何?往日各国皆传大英之人擅蛊,擅玄术,国内人才济济,不可小觑,但传言终究是传言罢了,也不能全然而信。就如各国之中也传大英国强兵强,乃天下第一大国与强国,不可轻易对付与招惹。但如今呢?传言中那不可一世的大英之国,如今也从神坛跌落,破败疮痍,最后还成了颜墨白的瓮中之物。
是以,有些传言,不足为据。也如大英之人擅蛊,也仅仅是擅蛊罢了,登不上大台面,影响不得什么。
只是这般思绪刚在脑海滑过,却也正这时,颜墨白越发低沉的回了她的话,“大英国都内的百姓,皆已中蛊。太上皇差人对国都的河渠下了虫蛊,百姓一旦用水,虫蛊入体寄居。那虫蛊皆为子蛊,且极是特殊,不可离母蛊十里之外,一旦超出此距离,子蛊定焦急不安,疯狂撕咬人之心脉,如此一来,一旦子蛊发作,百姓许是未走至城门,便已心脉俱毁而亡。”
什么?
凤瑶瞳孔骤缩,心口猛紧。
颜墨白继续道:“大英与大周对峙这么久,大英太上皇一直不让大英百姓出城避乱,其一是因无心无情,无心顾及百姓生死;其二,是要以百姓之命,威胁东临世家以及墨玄穆业成等人。而如今,知晓朕心存恻隐,便想以大英百姓性命为筹码,来威胁于我。只可惜,我颜墨白冷血如何,他终究是太过低估。我虽无心杀大英百姓,但也无心……救大英百姓。”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墨白,你无需再顾虑此事,有穆元帅在,定会将此事处理好。而你如今该做的,是让人即刻回城回宫,通知伏鬼与高良等人即刻将留在禁宫与国都城内的兵卫全数撤走,若不然,一旦大英太上皇发了狠,差心腹点了所有烟花球,大周兵卫也会遭殃。”
“他不会。”颜墨白低沉道。
凤瑶神色微变,欲言又止。
“他如今未差人将烟火球点燃,未留在大英禁宫,甚至还会邀我去大英皇陵,便足以证明,他要对付的,也只有我一人罢了。大英百姓不过是附带筹码,大周兵卫不过是附带对付,他至始至终要对付的,也仅有我一人罢了。倘若他真正输了,自当冷血毁得一切,将大英国都彻底变为炼狱,但恰巧,他如今,并未认输。呵,既是未认输,国都内的大周兵卫只是安全,在我还未杀得大英太上皇之前,大周兵卫皆有时间帮助寻找大英太上皇留在国都内的爪牙,但若一个时辰之后,无论大英太上皇找到与否,高良皆会领满城大周兵卫,彻底退出……大英国都。”
这话入耳,凤瑶终是听懂了。
颜墨白也是留了一手的,早已将一切交代于高良,仅让满城大周兵卫在国都与禁宫内停留一个时辰,帮助寻找那些大英太上皇安置在国都城或禁宫内的爪牙,从而彻底将他们控制,不让他们点燃烟火球,以此来保全国都内的百姓。但若一个时辰之后,不曾找到那些爪牙,高良便会领着大周兵卫全数撤出禁宫与国都城,但若当真如此,那些大英百姓的下场,定当是……
思绪至此,无心再往下多想。
凤瑶叹了口气,“东临苍不是还在禁宫么?可否让东临苍及时醒来,再配制出解开百姓身上子蛊之药,从而让国都百姓与大周兵卫一道撤离国都城?”
“要解国都百姓身上的子蛊,除非引出母蛊并斩杀,只有如此,子蛊才会跟随而亡,百姓之毒也可迎刃而解。但若,不找到那身上携带母蛊之人,便也谈不上引出母蛊。”
是以,说来说去,这最后的解决之法,终究还是要寻找太上皇留在国都城的爪牙……
凤瑶沉默了下来,心头复杂,一时之间,未再言话。
此番突然知晓得太多,心底便越是发重,只觉她终究还是将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了些,如今突然知晓这些,才觉这些权利与阴谋的游戏,无疑是她思量不全的。
那阴晴不定的大英太上皇,的确是太过心狠手辣,不仅百里堇年是他手中傀儡,便是国都的百姓,都不过是他手中随时可丢可弃的棋子罢了,但那些棋子,可是千千万万条无辜人命啊。
“前方路道略是不平,凤瑶,抓紧了。”
正待思量,颜墨白的嗓音再度入耳。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下意识将他的腰身越发环紧,欲言又止一番,却终究未道出话来。
一行人一路往前,不久之后,终是抵达了大英皇陵。
第711章 救他一命
比起大旭的皇陵,大英皇陵巍峨霸气,一排排白金色的殿宇错杂而列,殿宇顶部,琉璃勾檐,碧色的琉璃瓦与墙体周身的汉白色对立相衬,极是别致亮眼。
那排殿宇的前方,是偌大一个院子,院内参天古树参差而立,只是如今这时节,古树已全然光秃,仅剩枝丫,看着并非苍郁。而围着院落修建的,则是一道道朱红的围墙,墙顶皆是齐齐而立的刀尖,森森发白,不容任何人攀墙而入,而那前方院墙的院门处,大门一左一右镶嵌着一只硕大的龙头,而院门之外,两列铠甲兵卫正举着火把而立,神色严谨,眼见凤瑶一行人过来,便已拔了长剑,严阵以待。
天色已是越发暗沉,只是这座皇陵各处则燃烧了明灯,那些明灯数目极多,不仅将朱色的院墙照得通明,也将那一排排皇陵大殿照得亮堂。
因着风声大作,皇陵各处的灯笼也被冷风吹得摇晃,光影也跟着齐齐摆动,只是即便如此,周遭之处,仍旧散布着暖黄光影,倒为这冷冽寒骨的冬夜,增了半许极为难得的柔和。
凤瑶坐定在颜墨白身后,目光抑制不住的朝周遭细致打量。
只道是这座皇陵无论怎么看都是霸气威仪,极有气势,且如今灯笼亮堂,也无任何怪异之声,看似清冷平静,但也正因平静得太过诡异,是以无法让人彻底心安。
大英太上皇既是逃到了这里,甚至还邀颜墨白来,想必这大英皇陵,早已是处处戒备,机关四伏,甚至更让人心紧担忧的是,这座皇陵,并非坐落在平底,而是,坐落在一阙悬崖上。且这条通往皇陵的路道也不宽,前方皇陵虽是宽敞,但顺着皇陵院墙的尽头望去,隐约可见,悬崖峭壁,慎人心神。
凤瑶抑制不住的越发扣紧了颜墨白的腰身,则是这时,颜墨白已策马停在了那皇陵院门外的铠甲兵卫面前。
“你可是大周帝王?”
正这时,马头前方不远的大英兵卫扯着嗓子出了声,嗓音并无半许紧张,却也无半许恭敬。
不待颜墨白回话,在旁一名大周兵卫已出声呵斥,“放肆!见了皇上竟不低头行礼!谁允尔等如此直视圣颜?”
想来该是一名脾气暴躁的兵卫,这吼声无疑是霸道威武。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循声望去,则见那言话的兵卫满面络腮胡子,双眼发鼓,似要暴怒吃人,果然如她想象中霸道威然。
只是马头前的大英兵卫们却分毫不惧,他们虽穿着铠甲,但铠甲下方却并非寻常兵卫衣着的白袍,而是黑袍加身,头上也正裹着黑纱,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寻常的兵卫,反而更像是特殊的暗卫之类。
凤瑶心有防备,不敢轻敌,一只手也稍稍从颜墨白腰间抽走,本是打算要探入袖中握上匕首,以备随时动手,却是手刚从颜墨白腰间挪开,颜墨白已伸手而来,恰到好处的扣住了她的手,牵着她的手再度扣回了他的腰身。
凤瑶一怔,待回神过来后,心有叹息,只道是她的所有动作,都瞒不过颜墨白,而这厮也着实执着,不仅不让她参与今夜之事,更还不让她握得匕首防备。他终究还是想让她全然置身事外,不掺和一切,这些,她都懂的,却正是因为懂得,是以,才越发无奈。
她强行按捺心绪,终究未言。
那马头前的大英兵卫已有人出声道:“属下们乃太上皇私卫,是以仅会在太上皇面前低头。大周皇上见谅。太上皇也早已吩咐下来,说大周皇上乃贵客,不得阻拦,是以,大周皇上,请吧,太上皇正于皇陵主殿内等你。”
嗓音一落,他们已略是干脆的转身推开了身后的院门。
随着院门吱呀沉闷的响声缓缓而起,那院门内的光景,也逐渐开始展露无遗。
本以为自远处看这皇陵的院内光秃的树枝参天,想来院内定是树木繁多,却不料,院门后方的那条长道两旁,竟不是参天之树居多,而是每隔一米,便插了绘着符咒的魂帆。此际正有冷风,魂帆也跟着飞飞扬扬,看着极是清冷慎人,只是若再稍稍细观,却又觉那些魂帆崭新,甚至帆上各处还略有褶皱不曾抹平,甚至也无半许雨后的湿润,自也不难发觉这些魂帆是不久才插上的新帆。
在场大周兵卫皆是一怔,面露复杂,徒留颜墨白一人面色如初,从容淡定。
“朕既是贵客,大英太上皇不亲自来迎,反倒以新的魂帆相迎,莫不是有些失礼了。”正这时,颜墨白幽远平缓的嗓音缓缓道出,语气无波无澜,令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大周皇上许是误会了。此处乃皇陵,既是皇陵之地,路道插得魂帆本是自然,而非是专程要以新的魂帆来迎大周皇上你。”待得颜墨白的嗓音刚刚落下,有大英兵卫已是接了话,说着,便略是干脆的将话题绕了回来,“此际时辰已是不早,太上皇在主殿内候大周皇上已有多时,大周皇上此际可要先入院门了?”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淡漠平静的朝他们扫望。
大英兵卫们候了片刻,神色微变,正要再度言话,不料后话未出,颜墨白已漫不经心的出声,“大英的皇陵,终究是葬人之地,朕觉晦气。你们且入院去禀报,让你们大英太上皇亲自出来见朕。”
大英兵卫们纷纷变了脸色,那一双双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变得鄙夷而又轻蔑。
“大周皇上要让太上皇亲自出来迎接,许是还不够这格。此地终究是大英的地盘,大周皇上如今算是得势,但终究未曾全胜不是?还望大周皇上好生掂量掂量,莫要太过得瑟才是,毕竟……”略是戏谑的话,不曾被那大英兵卫全然道完,一枚略带寒光的银针已陡然朝他飞去,顷刻便刺穿了他的脑门。
那大英兵卫两眼蓦地圆瞪,到嘴的话当即戛然而止,整个人也开始站立不稳,踉跄两步,便倒了下去。
瞬时,在场其余几名大英兵卫顿时面色发狠,目光一斜,纷纷举剑要朝颜墨白迎来,颜墨白身后大周兵卫也要抽刀拔剑相迎,则是这时,那不远处的院门后方,突然有嗓音吼出,“住手!”
短促的二字,语调尖细,像是宫中太监的嗓音。
在场大英兵卫们则识得这声音,顿时收势停下,目光也顺势朝院门里面望去,面色又是一变,随即顿时小跑退开,整齐站立一旁,纷纷弯身朝院门内行礼,“曹公公。”
这话刚落,一抹满身青袍宫装的男子领着几名铠甲兵卫逐渐出现在那打开的院门深处,待彻底踏出院门,他目光便径直朝颜墨白落来,极是迅速的朝颜墨白面容扫视一圈,随即垂头下来,恭道:“大周圣上,太上皇有请。”
颜墨白漫不经心的笑,“太上皇不亲自来迎,朕自是没那心思进去。”
那被称作曹公公的青袍之人也不恼,“大周圣上有所不知,太上皇今日突然染了风寒,身子虚弱得紧,不宜出来受风受凉。大周圣上也是明理之人,想来自不会太过为难才是,再者,大周圣上来此的初衷便是为了见太上皇,此番执意在此为难属下们,倒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是以,还望大周圣上先行入院,一切之事,待见得太上皇了,自可摊开来说。”
“曹公公倒是能说会道。”颜墨白慢腾腾的出声,语气依旧不曾夹杂任何情绪。
曹公公越是将头垂低了几许,谦逊恭维的道:“大周圣上过奖了。”
颜墨白目光在他面上扫视一圈,“曹公公何必谦虚,你这话本是在理,只不过,此番不让太上皇亲自来迎,只是尚可,但大英帝王百里堇年该是入得这皇陵了吧,你且让百里堇年出来迎朕便是。”
曹公公面色一变,“这许是不可。百里堇年今日领兵而来,以下犯上胆敢弑杀太上皇,已被太上皇废了帝位,此际更已被拖去后院惩处,是以,百里堇年此际,许是无法来迎大周圣上。”
“是吗?如此说来,朕不过是要让人迎朕进去罢了,太上皇不仅不愿来,百里堇年也无法来,大周如此之举,无疑在刻意不让朕顺心,如此也罢,这大英皇陵,朕便不进了,终究不过是来杀人的罢了,一把火将这皇陵付诸一炬,倒也无伤大雅,目的达成。”颜墨白平缓自若的回了话,语气依旧是无波无澜,但这番话语内容,则是阴沉冷冽,威慑之至。
说着,他话锋已是一转,“众军听令,火烧皇陵。”
曹公公面色陡变,顿时抬头朝颜墨白望来,脱口的语气也稍稍抑制不住的变得急促,“大周圣上息怒,容奴才入院禀告一番。”
这话一落,不待颜墨白反应便已转身小跑入院。
凤瑶一直将那曹公公背影凝着,直至曹公公彻底消失在眼帘深处,她才转眸朝颜墨白望来,目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