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兀自沉默着,也未立即言话,待得半晌之后,才终究是深吸了一口气,略是开门见山的道:“长公主,我姐前几日,曾将我东临府的金凤交给长公主,为的是让长公主来翼城见我。如今,长公主翼城也去了,曲某也见了,甚至东临府三万暗卫也已集结在不远之处,不知此际,长公主可否将那金凤交给在下了?那金凤,终究是我姐的东西,更是我东临府历代家主才能握得的东西,极是特殊与贵重,不宜放在东临府以外的人手里,是以,还望长公主体谅,将金凤,交给曲某吧。”
果然是为了金凤而来。
凤瑶神色微动,心头一派通明,只道是颜墨白当真是猜准了,曲铮这厮啊,真的来要金凤来了。
“金凤之物,虽是东临世家极为贵重之物,但如今东临府老夫人却将金凤交由了本宫保管,且也不曾说过待本宫见到曲老爷后便将金凤交由曲老爷。是以,金凤之物,本宫许是不能交给曲老爷呢。”
凤瑶默了片刻,漫不经心的道了话。
曲铮神色微动,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紧了一重,“长公主终究不是东临府的人,握着我东临府信物本是不适合,再者,我姐如今已逝,自也无法开口让长公主将金凤交由曲某。但若是长公主当真开明,便是曲某不提,长公主也会将金凤交给曲某才是。毕竟,金凤是属于东临府的东西,而不是属于长公主你。”
“曲老爷也说了,金凤是属于东临府的东西,是以,金凤不属于本宫,但也并非属于曲老爷你。”这话一出,眼见曲铮面色越发一沉,凤瑶微微一笑,继续道:“本宫这人说话历来直白,有些言语不当之处,还望曲老爷莫要生气。只不过啊,本宫之言,皆句句属实,并无宽大污蔑之意,是以,无论曲老爷高兴还是不高兴,东临府老夫人给本宫的金凤,本宫此际皆不会交给曲老爷你。毕竟,东临府的东西,自当交由东临府的后人,本宫便是要将金凤交出,自然也是交给东临公子,而不是交给曲老爷你。再说了,曲老爷姓曲,严格来说,也非东临世家之人。”
冗长的一席话,再度令曲铮满面起伏,连带那双漆黑的瞳孔之中,都抑制不住的卷出了几丝怒意。
“如此说来,长公主是不打算将金凤交给曲某了?”眼见凤瑶态度坚决,曲铮心头也耐性耗尽,开门见山的问。
凤瑶也无耽搁,懒散凝他,慢腾腾点头。
曲铮宽袖中的手陡然紧握成拳,神情风云起伏,大有暴怒之兆,却又是半晌之后,他竟又极为难得的将火气压了下来,敛神一番,朝凤瑶抱拳一番,低沉道:“曲某本是满心敬重长公主,却不料长公主仍旧是如此不近人情。一个金凤罢了,曲某不过是想将它收回,毕竟是东临府的东西,奈何长公主却百般阻挠。也罢,曲某拧不过长公主,自当妥协,如今金凤之物,便先暂时寄存在长公主手里,望长公主与大周皇上也能尽早救出我那侄儿,从而再将金凤交由我那侄儿,如此之事,便一切顺当安好。而我东临府三万暗卫,自也会对长公主与大周皇上马首是瞻,诚服效力,望长公主,明鉴。”
这话一出,垂眸下来,不再言话。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则是几不可察深了一重,待得沉默片刻,仅道:“东临公子之事,本宫与皇上都会放在心上,曲老爷不必忧心。且只要东临公子出宫而来,金凤之物,本宫也自会交给他。”
曲铮满目厚重,再度一拜,“如此,便谢过长公主了。曲某还有事在身,不便多留,长公主,告辞了。”
凤瑶淡然深邃的凝他,并未回话。
曲铮也仅是再度抬眸朝凤瑶扫来一眼,也不待凤瑶出声,便已自然而然的转身,随即与身旁几名随从一道跃身上马,策马而离。
一时,马蹄飞踏,地上的白雪被肆意扬在半空,曲铮几人离去的背影倒是略显飒爽,只是这般飒爽之意落得凤瑶眼里,着实是有些起伏不喜。
凤瑶依旧静立在原地,目光一直朝曲铮几人离去的方向凝着,待得半晌之后,曲铮几人的马蹄声已是全然不闻,她这才稍稍回神过来,目光朝伏鬼一落,唇瓣一启,漫不经心的问:“依伏统领所见,曲铮此人如何?”
伏鬼神色微动,默了片刻,随即便垂眸下来,极为认真的道:“看似忠厚老实,实则讳莫如深,不得不防。”
凤瑶眼角微挑,“伏统领且说,此番放曲铮离开,可是在放虎归山?”
伏鬼微微点头,低沉刚毅而道:“曲铮本是有意让娘娘与主子营救东临苍,只要东临苍一日不出宫来,曲铮对娘娘与主子一日都不会真正信任与诚服。再论今日曲铮有意从娘娘手中拿回金凤,就论这点,也知曲铮并不曾真正信任娘娘。”
这番话,无疑与凤瑶心中的揣度之意全然重合。她面上冷冽淡漠的笑容稍稍深了半许,待得沉默片刻,低沉无波的道:“伏统领这话,无疑与本宫所想如出一辙。曲铮此人,的确心揣着明白,并未有心真正诚服,既是如此,此番放他回得营地,难保曲铮不会坏事,是以,既是曲铮今日来都来了,是不是要让他在这住院中好生做客?免得那厮回得营地,便突然不顾一切号动三万东临府暗卫攻城,从而坏了你家主子的计划?”
她这话问得漫不经心,伏鬼却是全然心领神会,甚至不待凤瑶尾音全然落下,他便已朝凤瑶恭敬点头,随即也无耽搁,当场差遣二十暗卫便朝曲铮几人消失的方向追去,凤瑶也无心多呆,转身便踏步而行,回得东屋。
天寒大冷,屋内的暖炉倒是被家丁们全数点燃,待得入得屋子,满身的寒气便被陡然驱散。
凤瑶坐定在软塌,突然来了兴致,慢腾煮茶。却待茶水刚沸,伏鬼便已押着曲铮入了屋来。
此际的曲铮,再无方才离去时的那般隐忍与客气,身上也染着几许血迹,面色阴沉不定,那双朝凤瑶锁来的瞳孔,早已是暴怒起伏,仿佛要杀人吃人一般。
“长公主这是何意?”
待被伏鬼押着刚刚站定在凤瑶面前,曲铮便已抑制不住的朝凤瑶怒吼质问。
凤瑶眼角微挑,抬眸朝他望来,微微而笑,“近些日子太冷,加之风雪也大,本宫担忧曲老爷在营地中受寒,便有意留曲老爷在竹院中小住几日罢了。”
曲铮顿时怒不可遏,“长公主这是要软禁曲某?曲某究竟何处得罪了长公主,竟得长公主如此对待?”
凤瑶漫不经心的道:“曲老爷倒是未有什么地方得罪本宫,只是,本宫的确想邀曲老爷在这住院中做客罢了,待得东临公子出宫来了,便也能与曲老爷第一时间相见,如此一来,岂不极好?再者,曲老爷不是极为敬重东临府老夫人吗?如今东临府老夫人突然逝世,有无子嗣敬香,连本宫见了都极为心疼,是以,在东临公子还未归来祭拜之前,便有劳曲老爷入住在住院中时常去东临府老夫人墓前祭拜吧。”说着,神色微动,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对了,如今风雪极大,东临府老夫人的墓该是被雪覆盖了,曲老爷何时有空,便去为老夫人墓前扫扫雪。”
嗓音一落,浑然不待曲铮反应,便已朝伏鬼示意一眼。
伏鬼顿时点头,押着曲铮便要出屋。曲铮哪里受得了这份罪,顿时怒得要大肆挣扎,奈何伏鬼着实不是个极有耐心之人,待得曲铮刚一挣扎,伏鬼已刀剑出鞘横在了曲铮喉咙,阴森森的道:“再若挣扎,便割你脑袋了。曲老爷,识相点为好。”
曲铮满面怒红,咬牙切齿,纵是满身颤抖,却终究未再继续挣扎。只是待被伏鬼押着刚刚踏出屋门,他便忍不住嘶哑怒吼,“长公主如此之举,无疑是想与曲某撕破脸面?长公主当真是想与曲某为敌?与东临府为敌?与东临府三万暗卫为敌?”
说完,大力顿住脚步,扭头朝凤瑶望来。
凤瑶面色分毫不变,手中的长勺漫不经心放下,目光再度朝他落来,“曲老爷若是聪明,便知本宫如此之举,绝非是要与你作对。东临府老夫人既是将金凤交由本宫,自然也意味着将东临府三万暗卫交到了本宫手里,如此,本宫自然得为那三万暗卫的性命负责。倘若曲老爷固执己见,执意要凭一己私利让东临府三万暗卫全数落入火海,全军覆没,本宫,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理,不能看着三万暗卫悉数丧命,更也不能亲眼见着曲老爷成为东临府的罪人。”
说着,嗓音一挑,“这几日,曲老爷还是安稳在竹院呆着,莫要生事。若是曲老爷不愿,有意兴风的话,本宫,许就不会对曲老爷善待了。望曲老爷,好自为知。”
曲铮满目狰狞,浑身越发恼得发颤,却是正要回话,便已被伏鬼陡然点了定穴,押着便迅速离去。
凤瑶也未再言话,淡漠清冷的目光顺着门外扫视,入目之中,白雪覆盖,四方凉薄。
她忍不住稍稍拢了拢衣襟,随即吩咐人合上屋门,待得视线被合上的屋门所阻,一时之间,本是略微起伏的心境,才全然歇下。
如此寒风大雪的天气,一直持续了两日。
待得风雪全数大停,天气全然放晴之际,地上堆积的白雪,已是有一尺之厚。
这两日,凤瑶一直窝在屋内,闲暇看书煮茶,且说来也是奇怪,不知为何,这两日之中,她竟也喜欢上了雕刻。
只是不同于颜墨白前些日子雕的竹雕,她这回极是喜欢雕玉,伏鬼为此也差人专程搜来了不少未经打磨的天然玉石,凤瑶来了兴致,亲手打磨雕刻,也因手法极为生疏,两日之内,竟只雕出了一只略是椭圆不整的玉来。
这只玉上,纹路有些怪异,瞧着也无精致,反倒是像极了市摊上的残次之物,却因是第一次雕刻之物,凤瑶倒也喜欢,便用香袋装好,让伏鬼差人送去给颜墨白。
第697章 震动之声
奈何这回,玉雕并未送到颜墨白手里,伏鬼来报说,大雪封路,路道上诸多大树倒塌,全数掩了去路。暗卫本是想骑马行走,却又因地上积雪过深,难以行走,无奈之中,只能作罢。
凤瑶倒是怔了一下,只道是虽是大雪封路,路面积雪过深,但此番送物,除了行走之外,自也可动用轻功略是飞身而行才是,反正她又不着急将玉雕送给颜墨白,便是暗卫在途中缓慢耽搁一日都成,总也不能这么点的距离,就因积雪挡路而全然放弃,将玉雕给她退回来吧。
只是心底虽是这般想,但也无心责备什么。
想来如今天气也着实凉寒刺骨,暗卫也终究是人,稍稍体恤也是应该。是以便也强行敛得心神,抬手将伏鬼递回的玉雕接过,有意再好生将这只玉雕仔细改造打破一下,待得路道上的雪化些之际,再差人送去给颜墨白也不迟。
玉雕之事,便全然压了下来。
接下来一日,因着大雪阻路之故,她也‘理所应当’的不曾收到颜墨白来信。
而那禁锢在客房中的曲铮,脾气难以收放,不时会在屋中咆哮吼骂。他显然是耐性耗尽,也全然无心要与凤瑶好言以对了,大声吼骂之词,也如市井痞流般说得极为难听,也将竹院周遭清幽的气氛全数扰乱。
凤瑶兴致来时,倒会立在曲铮门外与他对说几句,兴致不好,便差伏鬼点其哑穴。只是如此一来,曲铮越发暴怒难耐,随即便开始绝食。
凤瑶无奈,倒也随了他去,如今这人人皆心思烦躁之际,她倒也的确没心思去宽慰曲铮,只是伏鬼则极有眼力劲儿,每番曲铮饿得快晕厥之际,伏鬼总能恰到好处的强行为他灌食,吊其性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平静安然,却也太过的沉静压抑。
屋外各处的厚雪,也因连续几日的艳阳而化开不少,则是这时,凤瑶终是再度将越发打磨光泽的玉雕交给伏鬼,让他差人送去给颜墨白。
这么多日来,等得太久,整个人也一直窝在屋内,随时暖炉大点,因过得太过安然沉静,是以整个人也逐渐变得有些软绵,总觉诸事都提不起兴致来。她知晓的,她如此状态,无疑是因太过平静,太过压抑,也太过的闲散无聊了。
只是本想外出,伏鬼也皆强行拦着,着实不让她踏出院门半步,这些回无论如何对伏鬼好说歹说,亦或是威胁发火,伏鬼也再不妥协,强守在院门,不让她出得半许。
天冷,手脚冰凉,加之浑身软绵无兴,便也未有与伏鬼大打出手之意,待与伏鬼争执过后,便又极为难得的懒散妥协,转身回屋,继续重新开始雕琢玉石。
日子,平静如水,无波无澜。天气大晴几日,明明地上积雪都要化尽,却是第五日时,天气再度风云而变,黑云压顶,那天空滚滚的浓黑似要全数沉下,将地面万物全部裹走压塌一般。
又开始降温了。许是,还得下雨。
凤瑶心生叹息,整个人依靠着窗边而坐,任由冷风顺着雕窗径直拂上她的额头,除了心底大有惆怅之外,并无任何反应。只是呆了许久,便又突然回神过来,面色也白了一层,忍不住招来伏鬼问:“你家主子仍无信笺传来?”
她一直安然的在此等着,一直等着,却是整整五日之内,都不曾收到颜墨白任何消息。便是玉雕送出,也如石沉大海,无任何回音。
这般状态,无疑有些令她担忧。
只是伏鬼则道:“长公主放心。主子这几日未给长公主寄送信笺,是因不想让长公主担心,但主子却给属下寄过信笺来。”
是吗?
他这话蓦地吸引了凤瑶的所有注意,心底的疑虑之感越发浓烈。只道是颜墨白那厮不给她寄信笺,反倒是只给伏鬼寄送信笺?
却是正待这时,伏鬼已从袖口中掏出两张褶皱的信笺来,其中一张,仅写有‘诸事安好,照顾好她”,而第二张,则就越发省略,仅有‘照顾好她’四字了。
这两张信笺,笔墨早已全干,似是写了有些久了,倒也不知这两张信笺究竟是何时送来的。
只是正待凤瑶揣度,伏鬼似如知晓她心思一般,开口便道:“第一张信笺,是主子前日差人送来的,第二张,是昨日送来的。”
凤瑶缓缓将信笺守好,不打算还给伏鬼,仅是自行攥在手里,修长的指尖一遍遍的摩挲把玩儿,待得沉默片刻后,她才漫不经心的道:“本宫给你主子送去玉雕,他都不曾回信一张,倒专程给你寄来了两张信笺。”
这话说得虽是无波无澜,但若是细听,自也不难听出语气中夹杂的幽远失落之意。
伏鬼稍稍皱眉,犹豫片刻,再度出声道:“主子仅是担忧与娘娘书信来往平凡,娘娘会越发担忧他罢了。”
凤瑶心有起伏,对伏鬼这话倒是半分不信。只道是伏鬼这安慰人的话也极为蹩脚,漏洞百出,无疑是要强行暗卫,尴尬勉强。毕竟,倘若颜墨白当真不愿让她担忧,定会写让她安心的信笺送来,又如何会对她一字不写,杳无音信,反倒是给伏鬼送信送得这般频繁?
越想,心头的怪异之感越是有些浓烈。
凤瑶目光径直在伏鬼面上扫视,欲从他面上观察出什么来,奈何伏鬼却已恰到好处的垂头下去顺势避开了她的视线,不再言话。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气氛冷冽阴沉,压抑重重。
却又不久,那黑滚沉沉的天,竟是当真下起雨来,雨水并未持续太久,便有鹅白的雪花开始飘落。
一时,寒风越发大盛开,冰凉入骨,纵如伏鬼这般硬汉,也在这烈风中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下去歇着吧。”
凤瑶终是幽远无波的道了话,语气无波无澜,也无平仄,不添半分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