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凤瑶未再言话,也仅是转身回院,待得家丁与兵卫将裙袍全数堆放在东屋的软塌上,整齐叠放,一切完毕之后,凤瑶才将他们全数挥退,却是正待屋中气氛安然静谧之际,。
“本宫允你进来了?”
眼见柳襄毫无忌惮的径直入屋,凤瑶眼角微挑,清冷而道。
柳襄怔了一下,面上笑得越发灿然,“长公主也没说让柳襄莫要进来。”
这般强词夺理之言,狡黠柔媚,倒也只有这柳襄能有恃无恐的说出来。凤瑶目光在他身上扫视一圈,只因深知他性子,便也未曾多言。
柳襄满面笑意,入屋之后,便亲自为凤瑶屋中点燃了暖炉,随即便缓步行至软塌,目光在软塌上整齐叠放的裙袍上仔细打量一番,忍不住感慨惊艳的道:“衣料皆为天蚕织锦,金丝镶嵌,衣襟处明珠细缀,这些衣裙,件件都是价值连城。颜墨白对长公主你,的确是费心的,这些东西啊,便是柳襄倾家荡产,也不见得能为长公主送上一件,也难怪颜墨白能得长公主所爱,无论是魄力还是财气,都无人能及。”
“本宫何时喜欢金玉明珠之物了,颜墨白深知本宫心思,却偏偏送了这些东西来。”凤瑶漫不经心的回了话,语气平寂无波,令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柳襄轻笑一声,“怎么,长公主不喜这些衣裙?既是如此,这些衣裙放着也是浪费,不若就赏给柳襄吧,柳襄拿回去稍稍改动一番,倒也可与葬月分着穿。”
“你倒是容易蹬鼻子上眼,如此调侃之言,可是好玩儿?”
柳襄眉头一皱,故作委屈,“长公主不是说了这些东西并非你所喜么,既是不喜,柳襄将这些东西及时拿走,免得这些东西污了长公主的眼也是好心,怎长公主突然就怪起柳襄来了?”
依旧是柔腻腻的腔调,调侃戏谑,凤瑶则无心应对,仅是话锋一转,低沉清冷而道:“早与你说过,本宫面前,性子莫要太过张扬。本宫且问你,短短几日之中,你与葬月的关系竟好到了如此程度?不仅要带着他一道出宫,更还要领着他一道来这别院?”
嗓音一落,目光终是落回他面上,深眼凝视。
大抵是她的目光太深太深,探究逼迫,柳襄蓦地一怔,思绪突然就想歪了些,“长公主如此盯着柳襄,莫不是以为柳襄在大英太上皇呆了些时日,竟也与大英太上皇一样染上了龙阳之好?”
凤瑶面色淡漠,知他在有意调侃,无心回话。
眼见凤瑶毫无反应,柳襄面上的笑容再度减却了几许,兴致缺缺,终是如实的朝凤瑶回道:“这些日子与葬月处得久了,许多地方都感觉我二人志趣相投,便是往日经历,也极是相似,是以,既是我能逃出宫来,自然也想救他于水火,也不过是顺手搭救罢了,。”
“葬月好歹是大英宫中之人,你对他就未有半分怀疑?”
凤瑶眼角微挑,漫不经心的继续道。
柳襄缓道:“柳襄对他已是几番试探,并无异样。再者,长公主对葬月不也是未曾发觉任何异样?”
凤瑶转眸扫他一眼,面色清冷淡漠,并未言话。
葬月此人,最初之际她对他的确怀疑,待得后来,自然也慢慢的卸了心防。只不过,防人之心终究不可无,越是到了这避世之地,便越是不得不防,毕竟,凡事都谨慎一些并无不妥,倘若葬月并无异样,自然最好,若是有何异样,自然也能及时控制。
思绪至此,凤瑶心中有数,不曾朝柳襄多言,目光仅是淡然的朝不远处的窗外望去,兀自沉默。
柳襄扫她几眼,便也缓步过来,坐定在圆桌旁,目光在凤瑶面上扫视几圈,转了话题,“长公主怎兴致不佳,似是心事重重。长公主此际在想什么,可否告知柳襄?”
凤瑶淡然沉默,一言不发。
柳襄继续道:“此际闲来也是无事,不如,柳襄为长公主抚琴如何?长公主想听什么?”
这话一出,眼见凤瑶仍是毫无反应,他神色微动,再度勾唇盈盈的笑道:“长公主若是不愿听琴,柳襄便为长公主舞上一段可好?往日在平乐坊里,容倾也是教过柳襄舞技的,只是柳襄这些日子鲜少练习,便也不知跳出来的是否能让长公主满意。”
嗓音一出,周遭气氛仍是沉寂压抑,凤瑶似如未闻,目光依旧静静的凝在窗外远处,毫无反应。
柳襄怔了一下,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终究是深邃开来,连带他那双漆黑的瞳孔里,也略微有失落黯然之色滑过,却待正要自讨没趣的闭嘴静坐在凤瑶身边,无声陪伴,不料正这时,凤瑶突然出声道:“颜墨白为何会突然将你送至这竹院?”
她这话问得极为直白,惹得柳襄神色微变,面上再度极为难得的漫过苦笑之色。
“此番是柳襄陪在长公主身边,而非颜墨白陪在长公主身边,长公主可是心有失望?或者,自始至终,无论柳襄如何做,长公主都不曾想过要让柳襄护在长公主身边,甚至许久不见,长公主对柳襄也无半点在意之感?”
他这话也问得直白,面上的柔腻的风情也齐刷刷全数敛却,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陡然变得认真,似是执意要等凤瑶回他这话。
凤瑶满目深沉,“本宫只是想知晓其中缘由。颜墨白已让伏鬼与几百暗卫护在本宫身边,又如何会大费周章的再将你接至这竹院。”
嗓音一落,转眸凝他。
眼见凤瑶满目沉寂,无波无澜,又许是觉得自己着实有些失态,柳襄顿时敛神一番,面上自嘲苦涩的表情陡然被他用笑容盖过,仅道:“这点,柳襄也是不知,柳襄本打算在宫中多呆些时日,不料颜墨白便遣人入宫来了。整个过程,柳襄不曾与颜墨白当面接触,问颜墨白遣来的那几名兵卫也是守口如瓶,不曾对柳襄透露任何,再加之柳襄见长公主也是极为心切,便也未顾及那么多。”
凤瑶漫不经心的点头,目光也稍稍从柳襄面上挪开。
柳襄紧急的将她凝望,欲言又止一番,纵是心有复杂,却终究将话彻底噎在了喉咙,未再出声。
两人就这么一直静坐,待得许久之后,伏鬼突然过来,说是东临府老夫人有意要见凤瑶。
凤瑶稍稍回神,漫不经心的回话,随即也未耽搁,仅是缓缓起身,朝屋门行去。
柳襄目光在凤瑶脊背上扫视一圈,也开始起身跟随而来,只是待抵达东临府老夫人的门外,凤瑶便让他止了步。
此际东临府老夫人的屋内,已燃了几只暖炉,屋内温度极是温暖。只是这回,东临府老夫人仰躺在榻,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音也极是嘶哑虚弱,仿佛竟比昨日还要来得脆弱。
待得走近,凤瑶目光在她苍白的面上扫视一眼,便开始再度抬手为她点穴一番,待得她咳嗽一止,她便开始伸手将她的被褥全数掖好,眉头微蹙,略是歉意的道:“昨日本是答应晚些时候过来与老夫人相见,奈何却因事耽搁,老夫人见谅。”
老妇深吸着气,摇摇头,惨白的面上尽数是无奈与悲凉之色覆着。
“此番执意邀瑶儿姑娘来,只是想问,我那苍儿,瑶儿姑娘准备如何搭救?”
她嗓音极是嘶哑,便是这么短的一句话,她竟也说了好久才断断续续的说完。
凤瑶心有叹息,沉默片刻,仅道:“东临公子如今正被太上皇看中,在宫中为太上皇炼制丹药,短时之内,性命无碍。而曲铮也已领军从翼城而来,正驻扎与五十里外,这两日,我会再去曲铮的营地挑选武功上乘之人,以备潜入宫中将东临公子救出,老夫人,放心。”
老妇悲凉的摇摇头,苦笑道:“老身虽是相信瑶儿姑娘会救苍儿,只是,老身这身子也时好时坏,这两日也着实拍冷虚弱得紧,不知是否能真正撑到苍儿出城之日。万求瑶儿姑娘能差人尽快将苍儿救出。”
凤瑶满目复杂,缓缓点头。
老妇眼中逐渐湿润,忍不住嘶哑悲凉的道:“老身此生,也不曾做过什么恶,却是夫君英年早逝,如今连苍儿也离我在外。这几年来,我身子一直不好,近几月,身子更是越发不善。我本是想着苍儿能及早回得国都,想着能与墨白见见面,相认后再叙叙话,不料苍儿如今危在宫中,墨白也不愿真正与我见面聊话。我此生啊,怎会如此坎坷。”
凤瑶沉默片刻,低沉而道:“老夫人多虑了,你如此命运,尚且算不得坎坷。至少,老夫人往些年有夫君之宠,膝下更有东临公子这般孝顺之人,甚至这么多年一直都富贵荣华,逢人对你皆毕恭毕敬,老夫人如此命数,怎会坎坷。若论真正坎坷,也是墨白早逝的娘亲,是一直在仇恨与卑微中努力求生的墨白,甚至,便是我姑苏凤瑶,前些日子也是家破人亡,大旭不稳。是以,若论命数,自然不可比,也不可取多想的,每个人,皆有其不幸,也有其幸,老夫人如今,只需安然呆在这别院内休养生息,东临公子之事,我会尽量为你达成。”
冗长的一席话一出,老妇满目哀凉,终究未再说话,待得许久许久,她才稍稍合眸,低哑断续的道:“墨白在外,瑶儿姑娘本也是心有不安,如今老身还将苍儿之事麻烦于你,着实不该。只是如今,老身也是走投无路,才只得叨扰劳烦于你,还望瑶儿姑娘见谅。”
凤瑶应声回神,低沉着嗓子出声宽慰,“老夫人之心,凤瑶能明,是以,老夫人也莫要多想其它,安稳在此休养便是。”
老妇强忍心绪,努力的点点头,眼角却是泪流不止,随即也无心让凤瑶久留,仅出声让凤瑶早些回屋休息。
凤瑶并未回话,仅是在她榻边静立,待得许久之后,才出声告辞一番,转身而行,只是待即将出得屋门,便闻身后再度传来老妇越发嘶哑悲凉的嗓音,“瑶儿姑娘是个好姑娘,你以后和墨白都要好好的。”
凤瑶一怔,足下稍稍一顿,待得沉默片刻,极是厚重认真的道:“多谢。”
天气凉寒,待回得东屋后,凤瑶便也差人在屋中多点了几只暖炉。
待得黄昏之际,她再度与伏鬼率领几人一道出院,只是这回,黑鹰正被伏鬼困在屋中长毛羽,难以跟随,而此番强行跟随而来的,则是柳襄。
凤瑶仅朝柳襄扫了一眼,也未言话,一行人策马迅速往前,待得夜色弥漫之际,便抵达了曲铮大军驻扎之地。
待与曲铮商议要事之后,凤瑶几人策马而返。
却是不知为何,今夜之中,天空极为难得的有明月,只是明月并非圆盘,而是弯如镰刀,看似略微有些锋利。东临苍往日曾说,大英国都气候一直温暖如春,只是她入得大英国都之后,一直都不曾感觉到,直至今夜,寒冬之中瞧得月亮,才终于明白东临苍的那句话所言非虚,便是凛冽的寒冬,大英国都,也是可以有明月,有温暖如春的气候。
明月当空,一时,本是嘈杂的心境也逐渐有些放松与释然,一路上,柳襄话题极多,有意招惹伏鬼,是以一行人策马而前,气氛倒也不再压抑沉重。
直至夜半,一行人终于抵达竹院。
只是待刚在竹院院外勒马下来,竹院院门处的几名小厮便急着跳脚而来,满面惊慌。
“出了何事?”
凤瑶稳住心神,警铃大作,清冷而问。
第683章 粮草已断
几个家丁皆是满面焦灼,待站定在凤瑶面前,其中一人紧着嗓子道:“东临府老夫人突然咳血,且一咳不止,。”
凤瑶神色微变,不及多想,便快步朝院门行去,待入得院门后,便也径直朝东临苍娘亲的屋子踏去,却是还未全然靠近她的屋门,便已率先听到了嘶哑难耐的咳嗽声,那咳嗽声断断续续,声音狰狞压抑,仿佛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咳嗽出来的一般。
凤瑶眉头也开始皱了起来,心头起伏重重。只道是东临苍娘亲的身子历来不好,如今虽入住在这别院,忧思成疾,身子更是不善,只奈何,她姑苏凤瑶曾经与国师虽稍稍学了些医术,但却并不够精妙,且东临苍娘亲的病情也是长久积攒而来,连东临苍这医术精明之人都奈何不得,更别提是她姑苏凤瑶了。
是以,一旦东临苍娘亲病发,亦或是病势严重,她也是无能为力的,就也不知,东临苍的娘亲啊,能不能有那运气能一直强撑到东临苍归来。
越想,心思越发沉重,而待终于入得东临苍娘亲的屋门,便觉屋内暖炉雄雄而燃,一股猛然的热浪迎面扑来。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目光下意识朝墙角一扫,只见墙角之处竟已是摆满了五个暖炉。如此温度,无疑令人难受得紧,总觉喉咙都快被这般高的温度灼得冒烟。
瞬时,满身的寒气也被屋内的温度彻底挥却,一道道焦热之感漫遍全身。奈何即便屋内温暖至此,那榻上瘦削得不成样子的老妇,竟躺在榻上瑟瑟发抖,额头冷汗肆意,面色惨白,唇瓣已是干裂,整个人瞧着着实瘦削悲凉。她嘴角挂着鲜血,牙关早已被血色染红,一道道压抑的咳嗽声从她喉咙中冒出,费力之至,且每咳一声,干瘦如柴的身子也会随着咳嗽而越发猛烈的颤动几下,她如此模样,无疑是浑身凄厉,令人稍稍一观,便心生震撼。
“老夫人。”
千言万语,突然,竟是莫名的被压了下去,待站定在她榻旁时,凤瑶竟是突然间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却是这话刚落,老妇难受紧闭的双眼已是稍稍睁开,随即左手颤颤抖抖的朝凤瑶伸来。凤瑶神色微动,抬手将她的手握住,正待震撼老妇的手犹如烈火滚烫之际,老妇却突然弯曲了指尖,似是用尽全身力气似的将她的手紧紧握住,鲜血长流的唇瓣一开一合,嘶哑道:“瑶,瑶儿姑娘,苍,苍儿……”
此时此际,她念着的,。
是东临苍啊。
凤瑶满目复杂,心口止不住的沉重与震撼,此际便是再愚钝,且瞧这老妇的状态,也知她的时间已是所剩不多,只是即便如此,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如何能为她满身的难受稍稍缓解。
纵是东临苍如今已有背叛之势,但这东临府老夫人何其无辜,她不过是个想盼着自家儿子归来的脆弱之人罢了,纵是心有鄙夷冷血之词,但自始至终,她都不愿对这东临苍的娘亲吐露半字。
凤瑶暗自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待得老妇将她的手抓得越发紧时,她终是按捺心神一番,低道:“我已是差曲铮领人去国都城内接东临公子了,许是今明两日之内,东临公子便能来这竹院了,老夫人放心。”
她灰败的瞳中顿时有抹亮色滑过,似如满心颓败绝望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抹希望,极是明显,却也是同时之间,她竟已开始湿了眼眶,泪流不止,带血的唇瓣张张合合,几番努力之后,终是低哑悲凉的朝凤瑶道:“苍儿能回来,便是最好。只是,只是老身恶病缠身,就不知,不知……能否等到苍儿回来了。”
这话入耳,凤瑶眉头微蹙,心有起伏,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老妇也不再多言,呆了半晌,随即便回神过来,努力咧嘴的朝凤瑶笑笑,本要再度与凤瑶说些话,奈何竟又开始猛烈咳嗽,嘴角的鲜血更是流得汹涌不止。
凤瑶心神一颤,伸手为她点了几下周身的穴道,宽慰道:“老夫人莫要多说了,且好生休息,安心将身子养好,这般一来,东临公子归来,也能第一时间见到你。”
这话一出,老妇怔了一下,随即又似魔怔般笑意满面,只是她那惨白的面容上,苍白与血色交织,笑容也莫名显得狰狞可怖,只是她似是全然不察,仅是咧嘴朝凤瑶笑着,鲜红的血也依旧从她的嘴角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