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下午,两人就这么窝在屋中闲处,只是待得黄昏之际,门外突然有家丁恭敬禀报道:“公子,夫人,大堂的那只鹰这两日皆滴水未进,滴食未沾,小的们也无法靠近它强行喂食,如今已不知该如何办。”
嗓音虽极是恭敬,但语气却掩饰不住的卷着几分无奈与着急。
凤瑶眼角一挑,下意识朝颜墨白望去,他则缓缓将手中雕刻的小刀顿住,思量片刻,目光朝凤瑶望来,“黑鹰脾性越来越倔了,许是该好生责罚一番了。”说着,勾唇朝凤瑶微微一笑,“凤瑶可要一道去主堂看看?”
此际,天色已是暗淡了下来,竹院廊檐上的灯火已是全数点燃。
光影横斜清浅,晃晃悠悠,衬得周遭越发静谧通幽。
待行至大堂门外,门外的两名家丁忙朝凤瑶与颜墨白行礼,随即并无耽搁,当即将主屋的屋门推开。
瞬时,屋外的冷风陡然顺着门缝大肆灌入,差点将大堂内那仅有的一盏烛火扑灭,凤瑶神色微动,目光下意识朝屋内扫去,则见那圆桌上的确立着一只昂首挺胸的鹰,只是那只鹰浑身毛羽落败,大多光秃,桌面也有成片的黑色毛羽,瞧着倒是凌乱得紧。
凤瑶猝不及防再度一怔,着实是有些认不出那桌上的鹰了。只道是上次一别,黑鹰虽是翅膀受伤光秃了一团毛羽,但却不多,也非太过影响黑鹰那飒爽通黑的气势,但如今桌上的那只鹰,则是光溜成片,除了脑袋顶与脖子最上方有黑色的毛羽之外,其余之处,皆是光秃成片,模样滑稽之至,桌上是让她认不出它就是黑鹰。
只是相较于她的愕然,黑鹰那双滚滚的眼珠子一瞧上她后,竟开始大肆扑腾那没了羽毛的翅膀,通肥的身子也开始朝前跳了几跳,只是他翅膀已无毛羽,自也无法飞翔,此番从桌上一跳,直接便栽到了地上,极是狼狈的滚了一圈。
瞬时,大抵是摔落之后触到了它身上的旧伤,地上竟稍稍沾染了几许血迹,凤瑶眉头一皱,有些心疼,顿时快步入屋上前,而后伸手将它抱了起来。
它那双眼珠子朝凤瑶扫视两圈,低低的鸣叫一声,脑袋顿时朝凤瑶脖子处垂落着的青丝探去,最后将脑袋埋在了凤瑶的发丝里不出来,翅膀也紧贴着凤瑶,整只鹰似是脆弱委屈得紧。
“往日之中,正是因着你太惯着它了,是以这从不撒娇的东西竟也学会撒娇了。”
颜墨白缓步过来站定在凤瑶身边,懒散慢腾的道。
凤瑶缓道:“会撒娇的东西,自然证明极有灵性。上次在大英宫中,黑鹰为了救我倒是只身去与宫中御林军斗,如今终于安然归来,已是极好。”说着,垂眸朝黑鹰光秃成片的身子扫了一眼,微挑着嗓子道:“你送我的大氅,便缀着几根黑鹰的毛羽,怎么,你为了挑选几枚毛羽,竟将这黑鹰通身的毛羽都拔了?”
嗓音一落,便再度抬眸径直朝他望来,仔细凝他。
这两日仅顾着与颜墨白相处了,倒是的确忘了黑鹰,如今再度一见,这黑鹰如今的模样终是让她心生怔愕,哭笑不得,倘若当真是颜墨白为了几个毛羽便扒光了它通身的毛羽,她自会心生无奈,好生劝其一番。
只是颜墨白面色却无太大起伏,他仅是勾唇微微而笑,也未立即言话,仅是牵着她一道坐定在堂中的软塌,而后才懒散平缓而道:“黑鹰性子本是刚毅,以前也极是听话,但近些日子,这东西情绪便就莫名容易波动,连有些命令都不愿再听。我这些日子忙,无暇调教于它,它竟突然失控的飞去大英宫中寻你。此番这东西的确是活着回来了,但逃跑违令之罪,自当受着。只不过,我仅是拔了它几根毛羽以作惩戒,再关其禁闭让其反思,不料这东西性子也是硬,突然就这么宁死不屈,不仅不吃不喝,更还撒气的将一身毛羽拔却。”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看来,这东西的确已废,再无调教的必要。凤瑶今夜可想喝煲汤?鹰肉煲汤?”
这话刚刚一出,黑鹰似是能听懂话一般,肥滚的身子竟抑制不住的颤了两颤,脑袋更是越发的朝凤瑶脖颈处埋了埋。
这东西该是极怕颜墨白的。
凤瑶心头一派通明,只是还未及言话,颜墨白竟突然伸手朝黑鹰探来,这回可是将黑鹰吓得不轻,两脚顿时朝凤瑶身上稍稍一蹬,待得凤瑶怔愣之际稍稍松懈手中力道时,它就这么当即从凤瑶身上扑腾了下去,极力拼命似的朝不远处那打开的屋门蹿了出去。
“黑鹰!”
凤瑶脸色一变,心口一缩,当即要抬脚追去,颜墨白则顺势抬手将她手腕拉住,缓道:“它该是找伏鬼去了,你莫要担忧。”
这话一出,眼见凤瑶眉头仍是紧皱,并无放心之意,他则叹息一声,继续道:“那东西往日大多是伏鬼在调教,此番知晓要被吃了,定会去寻伏鬼庇护。”说着,忍不住轻笑一声,“只是那东西也非精明,若想当真保命,自要往你身边贴才是,如今倒好,竟跑去求伏鬼去了。”
黑鹰都跑了,这厮还笑得出来。
且就瞧着那光秃的身子一摇一摆的极力奔命而出,模样倒也是急促辛酸得紧,只是对那黑鹰啊,虽心有担忧,但一听着颜墨白这略是调侃之词,倒也忍不住有些咋舌轻笑,随即扭头朝颜墨白斜了一眼,只道:“黑鹰已如是可怜,你日后便莫再吓它。你可会配些丹药让黑鹰极速生长毛羽?这寒冬腊月的,天气寒凉得紧,黑鹰那东西若无毛羽护身,容易冻着。”
“丹药自然是有。”
是吗?
凤瑶神色微动,“可会伤身?一般急速之药,皆容易破坏本身,就如有些人练功要急于求成一般,虽是武功练好了,但身子也容易大损。”
颜墨白缓道:“急速之药,自会伤身,只是即便如此,黑鹰自行将毛羽拔却,坏我计策,便是丹药伤身,它也务必得在短日之内将毛羽长好。”
“黑鹰能坏你什么计策?”凤瑶一怔,当即问。
“我拔其毛羽缀在你大氅上,便是要黑鹰对你彻底服帖,时刻护你,如今黑鹰无羽,便护不了你。是以,无论如何,黑鹰都得及时将毛羽长好,便是伤其身子,也务必得急速长。”这话一出,已无心再就此与凤瑶多言,随即话锋一转,继续道:“黑鹰那里,你莫要担忧什么,如今天色已晚,我们且先回屋用膳。”
凤瑶沉默片刻,心思浮动,却终究未再多言。
两人相携一道出得主堂,缓步回了东屋。
颜墨白也未耽搁,当即便让家丁传膳,则是不久之后,一桌热腾腾的膳食已全数摆上桌来,依旧是山珍海味,满桌珍馐。
凤瑶并不饿,但颜墨白总是不时的为她碗中布菜,是以待得用膳完毕,凤瑶已是吃撑,颜墨白竟仅是随意吃了两口。
屋外天色也已全然黑沉下来,夜色沉寂压抑之际,便再度起了夜风。
凤瑶将屋子的雕窗全数合好,坐在颜墨白身边慢腾饮茶,颜墨白则再度捉起了小刀,仍旧在继续为她雕刻簪子。
两人同屋而处,颜墨白再度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题与她聊,两人嘻嘻哈哈,倒也算是难得的悠闲快意。
待得夜色深沉时,两人终是开始上榻休息。
凤瑶安躺在颜墨白怀里,敛神放松,准备好生入睡,只是不多时,黑漆幽暗的气氛里,突然,颜墨白稍稍动了身子,侧躺而过,两手越是将她环绕得紧,待得凤瑶被他这般动作惹得怔愣之际,他突然垂头过来,唇瓣几乎快要贴上她的耳郭,低唤,“凤瑶。”
短促的二字,嗓音竟莫名的有些复杂,甚至低哑,但他唇瓣里喷出的热气,则不住的往她耳朵里钻,惹得她浑身抑制不住的发麻发痒。
她下意识将脑袋往后缩了半许,强行稳住心神,低低应话,“嗯。”却是这话尾音还未全然落下,她便觉唇上一紧,他已是陡然间突然就这么吻了过来。
轻柔的吻,就这么径直的落下,不粗鲁,不用力,仅是如春风柳絮一般,就这么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凤瑶浑身下意识一紧,越是怔在当场,却又仅是片刻之际,颜墨白便已缓缓抬了头,唇瓣微微而远,清风柔和的吻便也戛然而止。
凤瑶眉头微皱,心底之中,陡然有道莫名的怅惘失落之感油然而生,却是正这时,颜墨白那略是低哑的嗓音再度响起,“此生之中,除却血仇之外,我最是放不下的,仅有你。天下江山,富贵荣华,于我而言皆为粪土,甚至直到如今,我颜墨白真正有的,真正属于我颜墨白的,真正得我颜墨白在意的,也,只有你。”
这话入耳,凤瑶顿时极为紧张,心头的患得患失之感再度从心底深处蹿了上来。
她忍不住抬手攀上他的脖子,脱口的嗓音也抑制不住的有些发紧,“墨白,你怎么了……”怎突然就说这些让人心生不安的话了?
只是这话还未道完,颜墨白的唇便已再度贴下,彻底的将她的后话挡了回来。
第674章 峰回路转
这回的吻,依旧是浅浅淡淡,犹如和风柳絮,。
他动作似是极为的小心翼翼,颇有几分郑重呵护之感,吻得极是轻柔,只是待得片刻之后,他的吻,便突然开始猛烈,动作弧度也越发的大了起来。
凤瑶浑身发僵,胸腔内的心陡然而跳,越来越烈,似要全然跳到嗓子眼,所有的思绪与理智,也越发在他的轻柔下一点一点的沦陷。然而不久之后,正待凤瑶僵然的身子彻底发软,整个人全数倚在他怀里任由他动作之后,却是这时,他所有的猛烈动作,竟是突然戛然而止。
刹那,所有的接触与震撼,彻底停歇。
凤瑶呆住,颜墨白则大口的喘着气。
两人离得极近极近,彼此都能感受到彼此鼻里喷在脸上的热气,环绕在两人身边的旖然之气,并非消却,只是颜墨白的动作,就这么停了,突然就这么全然停了。
屋内沉寂,一声未起,寂静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两人僵持半晌,颜墨白才开始稍稍抬手而动,扯着被褥将凤瑶彻底的遮盖严实,身子竟也开始朝旁挪远了半许,脱口的嗓音,低哑厚重,“时辰已是不早,凤瑶,睡吧。”
睡吧?
就这么睡了?方才那般炽然的触动,戛然而止不说,而今这厮也不解释一句,就这么喊她安安分分的睡了?
只是心底明明是有些诧异与不满,但终是不曾厚脸的为了这事而对他问个清楚。只因她姑苏凤瑶这辈子啊,的确是学不来所谓的温柔交融,更不会将男女间极为敏感之事拿到台面上来说,是以,此时此际,她仅是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低声道:“嗯。”
这话一落,颜墨白已不再出声,她也不再言语。
两人同枕而眠,身子却又不曾真正接触到对方半许,互相沉默安睡,只是心思终是起起伏伏,大起大落之感着实难受,是以许久之后,凤瑶睁了眼,犹豫片刻,低声道:“睡着了吗?”
“未有。”待得这话落下片刻后,沉寂清冷的气氛里,颜墨白终是回了话。
凤瑶敛神一番,继续道:“墨白,你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又或者,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她并未将今夜之事直白的问出来,仅是担心他心头藏着事,抑郁不稳,性情不定,是以便想努力的去了解。只是,即便她好不容易主动开口询问,但待这话一落,他回答之言,依旧是朦朦胧胧,。
“我不曾遇到什么难事,凤瑶莫要多想。夜已深了,早些睡吧。”他道。
这话入耳,凤瑶再度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心生失望,却未再出声。
两人再度沉默了下来,周遭气氛也显得越发清冷。
不久后,颜墨白气息已是匀称,仿佛已然睡着。凤瑶静静的听着他的呼吸声,犹豫片刻,终还是稍稍侧身过去,轻轻抬手,握住了他那骨节分明的手。
意料之中的,他的手依旧极冷极冷,修长的指尖似是比往些日子还要瘦削嶙峋,似是仅剩骨头一般。她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终还是对他瘦削的手指与指头冰凉的温度难以放心与释怀,此际虽为寒冬腊月,气候寒凉,但如今榻上的被褥乃极为上等的棉被,甚至还加盖了两床被褥,被褥中的温度也极是暖和,奈何即便如此,他的手却仍旧得不到半分的温暖,依旧是这么的寒凉如霜,仿佛下一刻便要彻底凝结成冰块一般。
她心生无奈,担忧重重,两手也开始微微而动,将他的手轻轻的捧在胸口暖和。
整夜沉寂,满室幽谧。但屋外的冷风,则是簌簌的刮了一宿。
凤瑶整晚都保持一个动作一动不动,彻夜未眠,奈何即将天明之际,颜墨白那只被她捧在胸口的手,竟仍是不曾有半许温度。
心头的担忧,越发浓烈,各种思绪,也在心头彻底的起起伏伏,凌乱压抑。
不久,待得屋外天色越发渐明,颜墨白突然稍稍动了动手,似如无知觉一般的还稍稍动了一下身子。
凤瑶终是被他的动作惹得回神,满心疲倦,待得再度沉默片刻,终是稍稍的将他的手松开,缓缓的起床下榻。
她动作极轻极轻,待下榻之后,便着好了外袍,披好了大氅,缓步朝不远处屋门行去。大抵是因昨夜一直都保持一个动作,彻夜未眠,是以浑身僵硬发麻,行动略是有些不便,再加之心神也极是疲惫,是以浑身上下着实厚重僵麻,极为不适。
只是即便如此,她也在努力强撑,一点一点朝屋门处行去,待得行至屋门旁,便抬手将屋门大开,轻手轻脚的出屋,而后再反手将屋门彻底合上。
屋外极冷,寒风肆意的拂刮在她身上,惹得她猝不及防打了个寒颤。立在门外两侧的家丁愕然的朝她扫了一眼,随即忙低声询问:“天冷,夫人怎独自出来了?”
凤瑶下意识朝他们一扫,则见他们正端着衣袍之物站定在不远,似是一直在门外等她与颜墨白醒来,她神色微动,心头了然,也不曾朝他们多加打量,仅是目光在他们身上滑走一圈后,便抬手横在唇边,。
家丁们纷纷会意,急忙恭敬的点头,不敢说话,却见凤瑶一言不发的要踏步而走,他们又是一怔,面面相觑一番,其中一名家丁急忙上前几步跟在凤瑶身边,极低极低的问:“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凤瑶默了片刻,压着嗓子道:“去采些新鲜的梅花枝回来。你们在门外莫要太过吱声,他还未醒,你们莫要吵醒他了。”
家丁脸色微变,紧着嗓子继续问:“夫人这是要独自一人去采梅花枝?”
“嗯。”
“天冷,加之天色也未大明,夫人独自出行许是不安全,不如,夫人还是留在院内,奴才们为夫人去将梅花枝采回来吧。”家丁眉头越发而皱,心头略是不安,继续压着嗓子道。
却是这话一出,凤瑶便陡然停了步伐。
家丁猝不及防一怔,也急忙停步,待得刚刚站稳,便见凤瑶已转眸朝他望来,漆黑的瞳孔卷着几分极是明显的不耐烦之色,低沉道:“本宫不过是要去采些花枝罢了,速去速回,你们若跟着,无疑得拖慢本宫速度。再者,若论不安全,难道你们跟着本宫就安全了?倘若当真出现山匪之辈,你们有本事护住本宫?”
短短的几句话,锋芒毕露,家丁顿时被凤瑶这腔话逼得接不上话,却待他正愕然紧张之际,凤瑶已回头过去,足下微动,再度极是淡漠的踏步朝前。
这回,家丁终是不敢再跟来,焦灼的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凤瑶则浑然不顾他,足下缓缓而动,片刻之际,便已出了院门。
天色的确还未大明,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