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这宫中之事彻底明了,再行其余之事不迟。再者,伏鬼之事,望长公主莫要再管,倘若伏鬼当真落入百里堇年之手,无人能救得了他,柳襄也不会出手,而长公主你,更不可出面。我们如今要做的,是该想法子如何为颜墨白传去消息,让他事事都谨慎,小心提防,莫要轻敌。”
不待凤瑶尾音全然落下,他已薄唇一启,适时接话。、
只是这话无疑是朦朦胧胧,话中有话。
凤瑶深眼凝他,终是看门见山的问:“你究竟想说什么?如今大英太上皇已亡,你何须再惧他?”
倘若柳襄戒备百里堇年,倒还说得过去,但若说惧大英太上皇,无疑是有些怪异了,毕竟,大英太上皇却是已亡……
正待思量,正这时,柳襄再度低着嗓子道:“长公主当真以为,主宰大英这么多年的太上皇,能这般容易被长公主与伏鬼杀了?”
凤瑶一怔。
柳襄继续道:“自打柳襄入宫,便经常与太上皇接触,知他这个人极为善疑,对周遭之人容易防备。只是,大英太上皇喜欢饮酒,酒量也极好,不易喝醉,但若在殿中染上催醉焚香,而后再让太上皇饮酒,他便极容易醉了,且一旦醉酒,便容易说些含糊的话,就如,他会说一些贱贬百里堇年与百里鸿昀的话,也会说一些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词,甚至,偶尔会说让百里堇年与百里鸿昀乱世而斗,与颜墨白而斗,只是,所有的话,皆断续零散,看似未说到重点之处,柳襄往日也并非太过上心,但却直至今夜,太上皇突然传出死讯,柳襄才突然想起说过的所有醉话,也亲自先去养心殿稍稍探过,便见大英禁宫的暗卫之中的忘川,仍还在养心殿外呆着。”
冗长的一席话,凤瑶听得一头雾水。
柳襄这回则是径直迎上了她的眼,“长公主有所不知,大英太上皇最为重视的禁卫,并非大英宫中的御林军统领,也非副统领,更非暗卫首领,也非暗卫副首领,而独独是暗卫之中的一名普通暗卫,那暗卫名为忘川,无官无职,看似平庸,但我曾偶然窥得太上皇将暗卫甚至禁军统领的兵符,亲自交由他。是以,既是太上皇最为重视暗卫,且还大权在握,但太上皇如今亡了,那忘川竟还不慌不忙的仍旧守在养心殿外,就论这点,便已是诡异之至,令人不得不深思了。”
凤瑶瞳色终是再度紧烈开来,“百里堇年不知那忘川才是大英太上皇最是重视之人?”
柳襄缓缓摇头,“据柳襄所知,那百里堇年,似是着实不知忘川才是太上皇最为重视之人,许是不仅是百里堇年与百里鸿昀不知,甚至连大英的禁军正副统领与暗卫的正副首领,皆不知忘川才是大权在握之人,或许直到此际,那些人都还以为所有的禁军与暗卫兵权全在太上皇一人手里掌控。”说着,嗓音稍稍增了几分幽远,“忘川握得兵权之事,无人能知,太上皇似也不打算对外公布,且太上皇此番一死,忘川也分毫不动的守在养心殿外,再加之太上皇往日喝醉时会提及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断碎言语,是以,柳襄心有不祥,只觉太上皇……绝非这般容易死在长公主手里,亦或是,太上皇,是在用替身,诈死。”
诈死,诈死……
如此二字,连续不断的在耳里与心底盘旋上涌,久久不散。
柳襄这番话入得耳里,凤瑶心头沉重,面色也沉重得难以附加,连带手脚都开始微微的发凉,思绪也开始厚重凌乱,一道道复杂与不详之感,也抑制不住的在心头与脑海炸开。
记得今日在拜月殿内,太上皇那般容易就被她与伏鬼杀了,着实是令她怔得不轻,只奈何,那太上皇当时的的确确是断气了,的确是死了,但若柳襄所说属实,今夜太上皇死了那忘川也不为所动,仍继续镇守在养心殿外,就论这点,便也足以让她心生震撼,越发觉得那大英太上皇的死,怪异蹊跷得紧。
一时,凤瑶眉头也跟着大皱,心头嘈杂汹涌,则是这时,柳襄继续道:“正是因判定不清太上皇是否真亡,是以,柳襄也不敢太过的轻举妄动,全然暴露,若是柳襄此际有何闪失,自也护不成长公主了。柳襄今夜营救长公主,便已是费尽周折的将整个摘月台的人放倒,外出行事也极为小心翼翼,是以,柳襄今夜救长公主,已是孤注一掷的冒险了,伏鬼那里,柳襄便是查到了伏鬼在百里堇年手里,也不会轻易出手去救,望长公主,见谅。毕竟,柳襄一直要护的是长公主,也仅仅是长公主,伏鬼,还未有资格让柳襄去为他冒险。”
嗓音一落,突然便敛神一番,再度开始勾唇朝凤瑶柔柔一笑。
如此危急压抑之际,这厮竟还能笑得出来。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思绪翻转,仅扫他两眼,便垂眸下来,并未言话。
如今宫中大乱,若是太上皇诈死,那他的意图,自然是想躲在暗地里隔岸观火,从而待得百里堇年与颜墨白斗得两败俱伤之际,他再突然出现收得渔翁之利,居心极其叵测。甚至于,亦如柳襄所说一般,这宫中极为水深,有些人也全然不若表面那般简单,就如那大英太上皇,许是对颜墨白也还藏有令人防不胜防的……后招。
再如,今夜宫中明明大乱,群臣也已入宫,大英太上皇死亡的消息再怎么都该传到颜墨白耳里,但颜墨白却不曾领人破开地道直接冲入宫中,如此之事,也是极为反常,令人思之不透,无论如何啊,颜墨白都不会放弃这般宫中大乱人心惶惶的机会,不及时领人入宫破城的。
第652章 安稳住下
思绪层层的翻转,越想越多,各种疑虑也全然被激出,蔓延在浑身上下,惹得心境也越发的低沉发紧,总觉前路似是突然充斥了浓雾,蒙蔽了视线,令人看不清了。
一时之间,往日所有的决心也开始抑制不住的摇晃,这两日一直坚持着的方向与计策,也逐渐的开始崩散瓦解。
既是起了疑虑,是以,有些事,着实再也不如往日那般通透,有些人,许是着实不如表面那般容易对付,而是,真正的深藏不漏。她以为将一切都算计进去了,以为可按照心头那些不为人知的计量去行事,却不料,许是自己,早已成了旁人棋盘上的棋子。
“本宫无心让你救伏鬼,而是让你暗自差人去打探伏鬼消息,伏鬼如今是死是活,本宫必得知晓。”待得沉默许久,凤瑶才稍稍回神过来,压着嗓音低沉沉的道了话。
柳襄眼角微挑,目光在凤瑶面上懒散自若的流转一圈,勾唇而笑,“柳襄知晓了,伏鬼的消息,柳襄自会让人去查,长公主放心。”说着,神色微动,又道:“只是,这几日还望长公主先行委屈一下,好生住在这摘月台后院莫要出去了,便是摘月台前殿,长公主也莫要踏足,如今长公主身份已全然暴露,百里堇年若要对抗大周,自然是不会放过长公主你这个筹码。”
凤瑶满目阴沉,微挑着嗓子道:“这几日若一直藏在这摘月台后院,自是不可。今夜百里堇年已令满宫禁军搜查本宫,你这摘月台,自也不能幸免。再者……”
话刚到这儿,后话还未全然道出,柳襄便已是轻蔑一笑,慢腾腾的道:“这摘月台啊,百里堇年不会差人来查的。”
凤瑶到嘴的话稍稍噎住,柳襄柔柔而笑,径直迎上她磅礴深邃的双眼,继续道:“大英太后往日在世,最是喜欢的便是这摘月台,也一直盼着有朝一日能入住此殿,只可惜,太后盼了一生,便是到死都未住进这摘月台呢。百里堇年虽对太上皇并无太大亲情之意,但对太后,无疑是极为重视,乃其心头之罪,太后喜欢的东西,他绝不会动得分毫,便是这摘月台如今是柳襄住着,便是摘月台令他厌恶不喜,但因着太后喜欢这摘月台,他绝不会任由禁卫进来大肆扰乱搜查,便是要搜,自然也是他亲自来搜。”
说着,嗓本是柔然轻蔑的嗓音突然卷了半许幽远,又道:“若论搜查,柳襄自然不惧,今夜以来,宫中处处皆搜查严密,但独独这摘月台不曾有人来搜,如此也可确定百里堇年不会差人动这摘月台,许是不久自然会亲自来搜,是以,百里堇年那里,柳襄自然不惧,柳襄真正担忧的,会是……太上皇拿不住寂寞,突然,便‘死而复生’的来这摘月台与柳襄温存了。”
冗长的一席话,似如随口言道,但这席话入得凤瑶耳里,仍旧是复杂重重,阴沉不浅。
“百里堇年往日在东临府见过你,便是东临苍在你手背上做了月牙胎记,撇清你往日身份,但百里堇年本是精明之人,许是,仍是怀疑你真正身份。那时,百里堇年便是不差人搜查这摘月台,但自然也不会真正放过你。如今之际,你与本宫一直呆在这摘月台仍是毫无好处,如今当务之急,是出宫。”
凤瑶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沉的道了话。
她刻意忽视了柳襄最后那两句话,着实因心头起伏怪异,是以不愿提及,只是这番脱口之言刚刚道出,柳襄便再度出声道:“长公主放心,柳襄自会拼尽一切送长公主出宫,只是,却不是这时。如今宫中森严戒备,加之太上皇死得蹊跷,一切都是迷雾重重,再加之柳襄如今并未真正联系上颜墨白的人,伏鬼也不知所踪,东临苍也已被百里堇年所控,安稳不定,是以此际,满宫敏感,处处戒备,长公主这一两日,出不了宫的,便是要执意冒险,许是刚出这摘月台,便被禁军捕了。”
说着,嗓音越发的增了几分劝慰,“出宫之事,柳襄会为长公主记在心上的,还望长公主相信柳襄,安稳在这后院住上几日,一切有柳襄应付着,自不会再让长公主颠沛流离,危机四伏,待得时机成熟,柳襄自会送长公主出宫,护长公主周全的。”
嗓音一落,敛神一番,再度朝凤瑶柔柔的笑开。
摇曳烛火的光影打落在他面上,着实将他那白皙的皮肤衬得越发的明净通透,也不得不说,这柳襄相貌着实极其上乘,只是,他不是真正的俊逸仙雅,而是风情万种,柔媚入骨,勾人摄魄。
凤瑶再度将他扫了两眼,便已缓缓将目光挪开,面色起伏,却并未立即回话。
柳襄之言,不无道理,只是,她在这宫中,耗不起,且这摘月台,也并非真正安全。
今夜能逃脱,无疑是今夜这场大雾帮了大忙,若不然,岂还能容她真正逃脱,却也正是因为她逃脱,百里堇年自会越发的加强宫中戒备,从而,要将她彻底捕捉,这般一来,她要在这两日逃出宫去,无疑是极为困难,且一旦落入百里堇年之手,无疑会越发麻烦,从而,将颜墨白也连累了。
是以,纵是心有不稳,甚至也觉这摘月台并非安全之地,但如今危急之际,除了在此避避风头似也毫无任何其余之法。
思绪至此,凤瑶终还是朝柳襄应了一声。
柳襄面上的笑容浓了几分,那双修长的眼睛也勾出弯弯的弧度,极是风情柔腻,甚是好看。他这种笑容,也似真正发自内心,整个人面上竟也极为难得的染上了半许释然,而后薄唇一启,柔声道:“长公主放心,柳襄一日在长公主身边,便定不会让长公主受扰分毫,长公主常日要吃什么,要用什么,尽管与柳襄说,无论是什么,柳襄皆会用尽一切法子为长公主办到。”
说着,不待凤瑶反应便缓缓起身,继续道:“长公主今夜也累了,便先早些休息,柳襄便不多扰了,告辞。”
凤瑶满目深邃的凝他,沉默片刻,淡然点头,只是待得柳襄转身即将抵达不远处屋门之际,她眉头一皱,终是再度出声朝他唤,“柳襄。”
短促的二字一出,他足下微微顿住,扭头朝她望来,凤瑶满目复杂的迎上他的眼,“凡事小心,有些大事,务必与本宫商量,不可自行轻易做主。”
柳襄勾唇笑笑,缓缓点头,目光再度略微认真的在凤瑶面上扫了一眼,而后不再耽搁,推门出屋。
屋外,冷风凛冽依旧,寒凉刺骨,只是大抵是此际已略微接近天明,是以周遭的雾霭,竟像是稍稍的薄了一些。
待出得屋门,柳襄便反手将屋门合上了,离净正立在屋门不远,一动不动,眼见柳襄出来,便也小跑过来,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大氅仔仔细细的披在了柳襄身上。
“公子,此际可要回殿休息了?”离净问得小声,柳襄慵然幽远的扫了一眼前方雾霭,面露几缕薄笑,随即慢腾摇头,“不急。”
嗓音一落,不待离净反应,便已转身朝隔壁偏屋踏步而去,此际那偏屋,烛火的光亮极为暗淡,摇摇晃晃,屋子也悄无声息,一片沉静。
柳襄站定在屋门时,离净便已小跑着靠近,本要抬手稍稍敲门,却是刚刚抬起手来,便闻自家主子懒散道:“不过是个卑微之人,何来还需敲门这般礼数,呵,离净啊离净,本公子常日便教你要仗势欺人,怎你这小子又忘了呢?”
悠然自若的嗓音,并未夹杂太多的凌厉与责备,更多的是一种懒散自若的笑意,只是这话入得离净耳里,倒让他脸色蓦地一变,忙道:“公子,离净并非有意,望公子见谅。”
若不是自家公子这话,他倒是着实当真抬手敲门了,只是自家公子可是这宫中最为得宠之人,常日便是御林军正副统领见了都得礼让几分,是以,随意入一个后宫公子的屋子罢了,自然也是有这身份与威望无需敲门的。
心思至此,便也急忙抬手用力的将屋门一把推开。
瞬时,冷风骤然顺着门缝灌了进去,大肆席卷入屋,差点将屋内桌上那唯一一盏烛火扑灭,幸得那坐定在桌旁的瘦削男子急忙抬手将烛火护住,这才稍稍将烛火稳住。
离净朝那桌旁之人迅速扫了一眼,而后便及时退开身来,为柳襄让了路。
柳襄面上挂着笑,悠然慢腾的踏步入门,桌旁的葬月也适时起身站立,抬眼将柳襄望着,待得柳襄走近,他便弯身朝柳襄一拜,恭敬道:“公子。”
柳襄站定在他面前,目光戏谑的落在他身上,笑道:“太上皇赐我弥月之名,名儿虽为女气,但好歹也是个名字,是以啊,葬月公子可得将这名儿记下了,莫要随口便称公子,弄得本公子似是并无名字称谓一般。”
这话无疑是有些傲娇了,只是脱口的语气却又柔媚得紧,一时之间,倒也让人察觉不出他的情绪来。
只是这番话落得葬月耳里,却骤然令他心口猛颤,面色也止不住的震撼开来。
弥月,竟是弥月这名儿。
宫中所有入宫的公子,皆是太上皇亲自赐名,当初轮到他时,太上皇便赐下了葬月这名儿,当初得到这名字时,只觉略微晦气,毕竟是有个‘葬’字,总觉得是与死亡有关,也大抵是因他入宫时便忧心忡忡,胆小怕事,是以,太上皇并非喜爱,随意赐了这名儿。
只是,本也以为太上皇为宫中公子赐名,皆为随意而赐罢了,但直至听得‘弥月’二字,他才彻底顿悟。
弥月,意为弥补与珍惜,也难怪面前这人能入住这摘月台,便是连他这名,都与他们这些是全然不一样的。
葬月面上也抑制不住的染上了几分震撼,一时之间,不曾回神,直至一道清脆铿锵的碰击之声入得耳里,他这才陡然回神,便见本还站定在他面前的弥月,此际竟已不知何时坐在了圆桌旁边的矮凳上,那双修长白皙的指尖正微微敲击着桌上那只青花瓷杯,正嘲讽戏谑的凝他。
葬月心口一紧,突然莫名的有些不敢朝他多看,仅是垂眸下来,敛神一番,缓道:“是葬月失礼了,还望弥月公子见谅。”
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