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身为东临世家的掌舵之人,又如何不在大局上层层考虑,从而踏上一条对东临世家最好的路,却不想如此一来,终究还是伤到他了。
他以为他会理解,他以为他憎恶太上皇,憎恶傀儡身份,憎恶宫中的一切,他东临苍想顾全东临世家的大局,也想顾全国都上下的百姓,他东临苍要的,也不过是东临世家的安然,要一个不被战火彻底缭绕的完整大英,要他百里堇年啊,彻底在这场战役中顺势摆脱傀儡身份,从而,真正成为这大英的主子。
他也是,有心要帮他的,更也一直都打算为了他在颜墨白面前去为他争取一切有利条件的,只可惜,宏观的布控之下,终究还是伤人的,毕竟啊,他倒是差点忘记了,这百里堇年啊,骨子里留着大英皇族的血,更也留着太上皇的血,是以,他东临苍帮了颜墨白,自然,是在与他为敌。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东临苍心有无奈,仅是叹息一声,“大英与大周一战,大英胜算不足五成,甚至于,许是四成都不到。大英啊,许久都未历经战事了,再加之国人松散,岂能是大周对手。在下帮颜墨白,也不过是明哲保身,其一是为了顾全东临世家,其二,也是为了施恩于颜墨白,从而让他到了最后关头,放过大英百姓,放过皇上你。甚至,在下一直都有决心为皇上在颜墨白面前争取这片大英江山,让皇上彻底从颜墨白手里接过这片大英山河,自行掌管。如此种种,在下自认为对得起在下良心,也望……皇上能理解。”
他嗓音极是幽远认真,却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百里堇年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你帮外敌入侵我大英,也算是在为朕考虑?你之私心,不过是认定大英战不赢大周,从而有心投靠颜墨白,在颜墨白面前示好罢了。本以为你东临苍有天下谋士之能,且能与朕亦师亦友,互相帮衬,却不料,你对朕,也会落井下石!枉费朕当初还拿你当兄弟,但你却如此敌对朕。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当真对得起朕,对得起大英,对得起,你的良心?”
东临苍面色复杂起伏,连带心境也抑制不住的摇曳升腾。
待得半晌后,他垂眸下来,低沉幽远的道:“在下所行之事,问心无愧。”
这话入耳,百里堇年面色越发一变,那漆黑的瞳孔里,尽是浓烈之至的失望与冷笑。
“皇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与责任。倘若在下孤身一人,自会为皇上赴汤蹈火,以全兄弟情谊。只可惜,在下不是孤身一人,在下身后,还有东临世家,在下的心里,也还有黎民百姓,还有皇上的性命。即便皇上因此而恼怒,在下对做过之事,也不会后悔,只因只有如此,在下才能真正保全东临世家,保全百姓,保全,皇上你。”
百里堇年冷笑道:“多年情谊,一朝崩塌,倒也脆弱。你也别对朕提什么问心无愧,更也莫将你自己的私心说得如此伟大。只不过你莫要忘了,你如此肆无忌惮的帮大周皇帝,就不怕朕与父皇恼怒的拿你东临世家开刀?”
“皇上与太上皇若尚存理智,自不会对东临世家开刀。东临世家乃大英四大家之首,且握着大英所有的经济命脉,粮草供应。东临世家若出事,不仅容易牵连其余三大家,更会让大英大军人心不稳,甚至,断粮。皇上与太上皇都是聪明人,知晓其中厉害,是以绝不会动了东临世家而自掘坟墓。”
低沉幽远的嗓音,复杂深沉,只是这番话入得百里堇年耳里,无疑是在示威。
“好一个朕与父皇都不敢动你东临世家。原来你早已在算计朕与父皇,才敢如此猖狂。”
东临苍眉头一皱,“在下,仅是在为大局考虑,并无恶意。”说着,叹息一声,“皇上又何必如此执着,便是大英落得颜墨白的手里,辗转过来,不仍是会回到皇上手里?这比起大英国破国灭,生灵涂炭岂不最好?”
“你也要劝朕妥协?劝朕对大周不战而降?劝朕反叛父皇,反叛大英,成为我大英罪人?”百里堇年不可置信的问。
东临苍面色越是凝重,心思层层起伏,一时之间,不曾言话。
从来不曾料到,他与他的分歧会如此之大。本以为这百里堇年对太上皇早已不满,有心脱离其掌控,甚至也因皇后之事而对太上皇极是抵触不喜,却不料到头来,这百里堇年竟主动与太上皇统一了战线。
大英与大周之战,自始至终,他都未看好过大英。大英闭关锁国太久,兵力虽充沛,但却鲜少操兵演练,何能抵挡得过颜墨白的雄军,更何况,颜墨白这人他是极为了解的,他是在穷途末路之中长大的,骨子里的血仇早已入骨,且手段极是了得,就像如今,他虽领军驻扎城外,看似毫无动作,但他知晓的,凭颜墨白那性子,何能真正毫无动作,想必如今啊,他早已层层谋划,暗自行动,这大英国都,看似平静,但早已是岌岌可危。
他帮颜墨白,不过是顺应局势,且这大英的天,也该变变了。且与其要一个生灵涂炭破败颓废的大英之国,与其丧了性命,又如何不先行屈服,从而再从颜墨白手里接过一个完好无损的大英?且他东临苍也说了,他是决心要保他,要保国都的。他东临苍啊,也的的确确是要让他百里堇年彻底成为大英主宰,无需再受太上皇牵制的。
大丈夫历来能屈能伸,只要为了家国安好,一切都可忍耐,怎到了百里堇年这里,竟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越想,东临苍心境越发凌乱嘈杂,也越是有些想不通了。
第630章 不速之客
“皇上,有些事,不可仅看表面,而是该将眼光放得长远。在下也不是要让皇上通敌卖国,背叛太上皇,而是想让皇上与皇后甚至我大英之国安好罢了。且如今现实本是如此残酷,与其与大周雄军拼个你死我活,还不如委曲求全,全我大英万里疆土。在下也说过的,在下会帮皇上在颜墨白面前争取,怎皇上就不信在下呢?你我是兄弟,我东临苍不会害你。”
待得半晌后,东临苍强行将心头的起伏压下,努力平和着嗓子朝百里堇年回了话。
奈何这话一出,百里堇年面上的冷笑越发浓烈,瞳孔之中的复杂之色,也早已是澎湃汹涌,仿佛要将他彻底吞没。
东临苍眉头紧皱,深眼将他凝望。
待得片刻之后,百里堇年冷笑一声,怅惘幽远的道:“你若真不会害朕,最初便不会渡大周之军入得大英疆土。更也不会到了现在,还在朕面前隐瞒大旭长公主身份。东临苍,如今应你之言,朕的确不能动你,但兄弟之情,许是难以再叙了。再者,大周雄兵虽是威武,但我大英兵力也非你想象中的那般薄弱,未到最后关头,谁输谁赢,自也不可随意判定。”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东临苍便压着嗓音道:“皇上既是知晓了瑶儿身份,也无心动瑶儿,皇上如此之举,难道不是在忌惮颜墨白?正是因忌惮,是以才不敢轻易恶对瑶儿,既是如此,皇上心中本有忌惮,本有担忧,又何必不遵从事实,将眼光放得长远,暗中朝颜墨白妥协?大丈夫历来能屈能伸,皇上若与太上皇统一战线,执意与大周硬拼,最后讨不到什么好处。”
“是否讨得到好处,自也轮不到你东临苍来评判。你也莫要将人心想得极恶,朕留大旭长公主性命,也非全是忌惮大周皇帝。”
东临苍神色微动,似如看不懂百里堇年面上那阴沉清冷的脸色一般,再度开始刨根问底,“皇上既是不畏颜墨白,又如何不敢得罪凤瑶?甚至到了此际,还会对瑶儿礼对?”说着,瞳孔微缩,落在百里堇年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深,犹豫片刻,薄唇再启,低沉沉的问:“皇上对瑶儿,终是动心了?”
这话问得直白,脱口的语气虽无锋芒逼问之意,但入得百里堇年耳里,仍像是一根刺一般,恶狠狠的扎在了他心头。
有些事虽为真实,但心头无疑是强烈的抵触旁人在他面前来言道,来挑明。是以这看似耿直的东临苍,无疑是踩中了他的底线。
如今大英与大周敌对,两国形势皆危,奈何本是四下防备,却终究还是被大周皇帝唆使着卫王灭了他的朝臣党羽,更还令他历来看好甚至亲近的东临苍叛离。如今的大英,无疑是四面楚歌,加之父皇心狠手辣,一味的信心,总觉得大英国力雄厚,定能阻大周雄兵,却不料大英军力不过是金玉其表败絮其内罢了。
大英命数如此,经不起太大波动。只是,父皇仍是不肯认输,那他百里堇年,虽有妥协之意,但却仍是过不了自己心头那道通敌卖国的坎儿。
他是大英皇族,百里一族的子嗣,身上流着百里一族的血,又怎能,做出反叛这等家族难容之事,更何况,母后还在父皇手里,一旦他百里堇年生有二心,母后岂还有活头。
再论那大旭长公主,初见之际,印象一般,本着试探她身份之意而强行接触,几番之下,对她的印象终究改变。在这大英国都啊,贤良淑德的女子,亦或是跋扈娇俏的女子,他见过不计其数,却无一人能真正入他之心,直至见得那大旭长公主,探听着她往日在大旭的声名与事迹,再加之她那清冷的性子,一时,对她的好奇,便也多过对她身份的憎恶。
或许,人心偶尔之际就是在自己发贱,别人明明是不喜你,你却莫名的好奇,甚至莫名的想要与她靠近。也许,你只是想去征服,想去将她那颗高高在上的心摘下,却不料到头来,几个回合之下,你自己倒开始倾慕起那等风骨的女子了。
毕竟,不畏生死,威仪自若的女子,你不曾见过。心中的好奇与触动自是大肆而扬,不由自主。又或许,最能触动于你的,是那般傲然风骨的女子啊,会为了一人,如此不畏风险的留在国都,留在宫中。那种超越了生死的相依相助,情深似海,不得不说,他百里堇年,是嫉妒的,拼了命的嫉妒。
倘若有朝一日,也有一个女子能如此对他,如此为他算计,为他考量,为他铺路,为他消磨深宫之中所有的艰难甚至孤寂,许是那时,他百里堇年定会将她宠上天际,从而感慨命运对他不薄。
只可惜,如这东临苍所说,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一切的一切,都不属于他。无论是东临苍的这份友情,还是那傲然自若的女子,甚至,这大英大好的山河,父皇的疼爱,朝臣的拥戴,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他的。
他要妥协吗?
他倒是想如这东临苍所言一般妥协。只可惜,他能在大旭长公主面前做戏,但却无法在这信了这么多年的东临苍面前虚假了心意。
思绪层层的起伏翻转,无法平息。
百里堇年静静立在原地,内心不住的摇晃剖白,待得半晌之后,所有凌乱的心思,仍层层缠绕交织,解开不得。
整个过程,东临苍深眼将他凝着,许久后,才逐渐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叹息一声,低沉压抑的道:“在下不会害你。也望皇上好生思量在下今日的话,莫要意气用事。有些人与事,本不重要,只是皇上将他们看得太重,如今皇上只需记住,你最该重视的,是你大英这片国土子民,是你的母后性命,除此之外,其余的,该舍便舍,切不可多留。人生,本是有舍才有得,在下知皇上心善,但局势已然如此,皇上便是再心善,也顾全不得大局,只能,舍弃一切,方能自保。”
冗长的一席话,出自肺腑,东临苍说得极为认真。
只是这话一出,百里堇年虽应声回神,但却不曾出声回话。
他仍是静立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面色深沉幽远,令人有些看不出他的心思来。
东临苍心有无奈,该说的已全数说了,该劝的也已经劝了,至于是否能将他这些话听进去,便也只能靠这百里堇年自己去想了。只是,本也以为无论如何,凭这百里堇年的精明自该是或多或少能将他的话听入一些的,却是片刻之后,百里堇年足下一动,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继续往前了。
东临苍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倒也未料百里堇年最后的反应,竟是这般,却待正要下意识朝他出声,奈何话刚到嘴边,心头莫名一紧,瞬时之间,到嘴的话彻底噎了回去,再也道不出来了。
他就这么静静的立在原地,目光深深的落在百里堇年脊背,沉默了下来。
待得百里堇年彻底走远,他才叹息一声,稍稍转身回眸,奈何视线且偶然的扫到了不远处那扇不知何时被打开的雕窗,以及,窗口那张不知何时探出的熟悉面孔。
他神色微变,心底骤然增了几分起伏,却又是刹那之间全数被他压了下去,整个人再度恢复了平静。
“难得东临公子会如此苦口婆心对一人劝慰,只可惜,那人似是不愿再信东临公子了,更还有意与东临公子断绝情谊呢。”正这时,立在雕窗旁的凤瑶漫不经心的出了声。
这话说得极是缓慢,淡漠幽远,但语气中夹杂的冷讽之意分毫不掩。
她姑苏凤瑶本就不是听人墙角的人,只可惜,如今形势之下,自然也是好奇东临苍二人说了些什么,是以待得略是谨慎的踏步过来推窗而观,竟不料瞧见了百里堇年的情绪崩塌,更也瞧见了东临苍那副无奈劝慰的模样。
早知百里堇年绝非表面那般人蓄无害,如今一见,才知百里堇年也是心头压着事,怒意与愤慨早就在全身上下疯狂滋长了,只是奇怪的是,那厮竟还能在她面前强行保持镇定,倒也是难为他了。再论这东临苍,虽是一直都知这东临苍有心维护百里堇年,但此番亲眼一观,才知这东临苍对那百里堇年啊,无疑是极好极好,如此一来,倒也不得不防这东临苍是否会因兄弟情谊而突然倒戈,妥协在百里堇年面前。
思绪翻转,纵是面色并无太大起伏,但心底深处,则是疑虑与防备四起。
人心啊,就是容易乱。只是也幸好,幸好她对东临苍一直都不曾全然信任,是以颜墨白大军挖地道之事,她也是守口如瓶,不曾对这东临苍言道一字。
“大英受困,母亲被控,皇上处处受制,四面楚歌,处境本是为难,他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在下的劝说,也是自然。”说着,叹息一声,“不过是人之处境不同罢了,或许换作是在下或瑶儿你,若得这般处境,也不一定活得比他容易。”
凤瑶眼角一挑,漫不经心的道:“东临公子与本宫说这些有何用?如今百里堇年的态度,你也是瞧见了,他有意不听你之劝说,有意与太上皇联合一汽而对付大周,本宫问你,那百里堇年已是表态,东临公子接下来准备如何?是要执意等百里堇年想通并听信你的话,还是,随之任之,任由百里堇年与太上皇联合一起而大肆对付大周?又或者……东临公子你,日后会突然临阵倒戈,背叛本宫与颜墨白,从而助百里堇年渔翁得利?”
冗长的一席话,被她以一种极是深邃探究的嗓音言道而出。
这话入得耳里,东临苍知晓凤瑶在怀疑他,是以眉头一皱,思绪大起,倒也不曾即刻开口回凤瑶的话。
此番之际,稍稍说错什么,无疑是越描越乱,是以,只得三思而量,待组织好语言了,才可朝凤瑶回话。东临苍心思通明,是以也不着急回话,待得思量半晌,才敛神一番,极是郑重的迎上凤瑶的眼,低沉厚重的道:“百里堇年若执意对付大周,在下也无可奈何,一边是颜墨白的亲戚之意,一边是百里堇年的多年交情,在下夹在中间,也非好受,若说在下一点都不在意百里堇年后面会如何下场,许是这回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