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女子终是不敢耽搁,急忙恭敬应声,随即便扶着百里鸿昀朝不远处屋门而去。整个过程,百里鸿昀极是不配合,身子扭捏挣扎,嘴里一直唤着‘没醉’与‘放肆’,奈何即便如此,却因太过醉意,竟连女子的搀扶都挣脱不得,也仅是片刻之后,他整个人便被在场的风尘之女全数簇拥着入了画舫屋内。
一时,船头甲板之上,倒是稍稍平静下来。
百里堇年抬手揉了揉略是发痛发胀的额头,刹那间,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当即抬眸而来,那双漆黑且又卷着几分无奈的瞳孔,径直迎上了凤瑶的眼,无奈笑笑,忙道:“我家六弟醉了便是这幅难缠的德行,倒让瑶儿姑娘见笑了。”
这话说得着实客气。
凤瑶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仅道:“公子是君,无需对我这般客气。”
百里堇年落在凤瑶身上的目光半分不挪,薄唇一启,继续道:“而非客气,仅是觉得着实对不住瑶儿姑娘。今夜彩灯节,本是我提议邀请,是以今夜游玩,我本多陪瑶儿姑娘,却不料六弟突然出现倒是打破了我所有计划。只望瑶儿姑娘莫要觉得我照顾不周才是。”
不得不说,自打与这百里堇年相遇与认识,这厮在她面前历来温和认真,甚至也从不曾以‘朕’自称,如此平易近人之势,无疑是让人心生虚假。毕竟,堂堂的大英皇帝,上有太上皇压着,下有心怀不轨的朝臣虎视眈眈,这百里堇年能在如此夹击的状态下活得安然无恙,就仅仅仅是论及这点,也知此人这人蓄无害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方不可小觑的深沉,亦或是,算计。
心思至此,凤瑶着实无心与他多言,仅稍稍敛神一番,缓道:“彩灯节本是热闹,我心底极是高兴,是以,公子不必觉得有何待我不周之处。”
嗓音一落,目光继续落在了前方高台,视线凝在那比武之人身上。
百里堇年面色柔和,也浑然不因凤瑶这般淡漠姿态生气,他反倒是略微释然的笑笑,薄唇一启,正要继续言话,不料还未出声,一旁的东临苍便已懒散插话,“公子今儿倒也喝得有些多呢,身子可有不适?”他极是自然的挪开了话题。
百里堇年下意识噎了后话,摇头。
东临苍温润而笑,继续道:“便是如此,但公子仍还是得体恤己身,顾好身子呢。”说着,便朝在旁的侍奴吩咐,“还不搬些凳子过来!”
这话一出,在场侍奴顿时会意,片刻之际,便搬了几张椅子过来。
东临苍笑盈盈的朝百里堇年道:“此番既是要观比武大会,坐着观赏倒是最为妥当。”说着,嗓音一挑,“公子,瑶儿,你们都坐下吧。”
百里堇年朝东临苍扫了两眼,也未多言,当即坐了下来,凤瑶则静立在凭栏处,回头朝东临苍一扫,淡道:“方才坐得有些久,此番便想站站,是以,表哥与公子坐着便好。”
百里堇年目光当即朝凤瑶落来,又欲言话,却也依旧是嗓音未出,东临苍便轻笑道:“也罢,你要站着便站着,只不过,你所站之处,可是挡着我与公子视线了呢,瑶儿可要站过去些?”
他这话说得极为随意,犹如调侃。
凤瑶神色微变,沉默片刻,随即面色也稍稍深沉开来,足下也跟着朝旁挪开了几步,越发拉开了她与百里堇年与东临苍距离。
“瑶儿倒是难得体贴,此番视线无阻,瞧那高台上的武斗倒是最为清楚。”东临苍漫不经心的再度道了一句。
凤瑶未言。
百里堇年叹息一声,目光又在凤瑶身上扫了几眼,随即便闻东临苍又道:“公子且瞧那高台上的二人如何,可有我大英武将能人之风范?今夜虽为武斗,并非殿试,但如今公子既是在场,倒也不如在暗地里好生评评今年的武斗才俊。”
话已说到这份儿上,百里堇年仅得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径直朝高台上的二人扫去,仔细打量,待得片刻后,才回了东临苍的话。
也不知是否是饮酒之故,东临苍勾唇笑笑,随即便抬出一只手来抵在桌面,掌心则支撑着脑袋,优雅闲适的朝高台上的二人扫望,继续开始朝百里堇年问话。
他如今这懒散模样,着实是一派的风雅与慵然。只是待得百里堇年再度回话后,他犹如魔怔一般,问题滔滔不绝,继续与百里堇年闲聊。又因他所言略微涉及大英提拔人才之事,百里堇年也略是上心,专程而答,整个过程,面上也并无不耐烦之意。
只是许久之后,眼见那高台上胜出之人极是凶神恶煞,武功卓越,是以一时之间,周遭竟再无人跳上高台与之比试。
“可还有人要上台来与这位公子比试?”那高台上的主持之人终是忍不住站了出来,扯着嗓子朝四方之人问了话。
却是这话一落,周遭突然沉寂,无人相应,而那高台上的胜出男子哈哈大笑,狷狂之至。
“看来,今年的武状元,该属此人了。”正这时,百里堇年低低出声,只是那平缓的语气卷着几分叹息,似对那凶神恶煞的男子并非全然满意。
东临苍轻笑一声,“此人武功虽为了得,但也非全然精妙。在场之人啊,不过是被他的气势吓着罢了。且公子好生看看,此人的粗犷面向,可像极了朝中一人?”
百里堇年眉头一皱,仔细朝那人凝望,则是片刻,他瞳孔陡然一缩,面色也微微而变。
东临苍稍稍敛住笑意,略是幽远的道:“此人面向与我大英左相极是相似,且瞧那络腮之胡,凌厉之眼,与左相有八成相似。在下也听闻,左相有两大公子,其中一人风度翩翩,喜好文墨,另外一人则粗犷喜武,登不得大雅之堂,是以常年被左相困于校场,外人少见。且每番宫宴,左相携的仅是他那喜好文墨的次子,而非喜好武艺的长子,是以举国之人,皆不曾见过左相长子。”
话刚到这儿,他便漫不经心的止了话。
然而这番话入得百里堇年耳里,却让他全然会意过来。
他眉头蓦地一皱,神情也开始略微起伏,“你之言,是说那高台上的胜出之人,许是左相的长子?”
东临苍也不否认,仅是懒散平缓的道:“该是八九不离十了。且若那人当真是左相长子,如此武状元入得我大英朝堂,加之又有左相扶持,一旦在这乱世夺得我大英兵权,这后果,定不堪设想。”
百里堇年面色陡变,“本公子今儿都差点被左相糊弄过去,你倒是看得通透。你武功不也是极好么,且上去与那粗犷小儿比试比试,你若能夺个头筹,本公子当场便可封你为武状元。”
东临苍眼角一抽,“公子莫不是在玩笑。在下细皮嫩肉,易头晕眼花,易伤风感冒,易晕血,易……”
“东临苍!”
略是命令的嗓音一出,东临苍终是噎了后话,干咳一声,“要对付那人,何须在下亲自动手,此番仅需我家瑶儿身旁侍卫,便足以应敌。”嗓音一落,不待百里堇年反应,他悠悠的目光径直朝柳襄落来。
柳襄瞳孔一缩,并无耽搁,身子陡然腾空而起,衣袂与墨发齐齐飘飞,整个人身段极是柔弱雅致,毫无半点的强硬之气,令人乍然观望,惊艳决绝。
瞬时,周遭一片惊呼之声。
凤瑶眼睛也稍稍一眯,握在栏杆的指尖微微收紧。
“在下,愿与公子切磋一番。”柳襄整个人全然是飘上去的,仿佛毫无重量一般。待站定在高台之上,他便朝那粗犷之人稍稍抱拳一番,柔笑而道。
大抵是他这副不男不女的风情令那粗犷男子极是不喜,男子冷嗤一声,薄唇一启,牙关轻蔑煞气的吐露二字,“找死!”
这话一落,浑然不待柳襄反应,手中长剑直朝柳襄心腹袭来。
柳襄足下一点,身子平然后退,手指陡然一挥,瞬时捏了后方木架子上的长绳,陡然朝那粗犷之人挥去。
第546章 胜得此局
一时,长剑与鞭子陡然相接,奈何鞭子是扑通鞭子,长剑则是极为上等的好剑,纵是柳襄挥鞭的力道惊人,却是鞭子刚一触碰在长剑锋刃,顷刻之际,鞭子骤然断裂两截。
柳襄眉头一皱,面色微变,凤瑶袖袍中的两手,也顺势紧握成拳。
“哈哈,不男不女的阴柔之人,这般比武之台也容你登得上台面?受死吧!”那粗犷男子当即大笑,整个人着实是得意之至,那手中的长剑也浑然不曾闲下,眨眼之间,那极是锋利的长剑再度朝柳襄猛袭。
他着实是张扬跋扈,是以此番招数,无疑是没想过要对柳襄留活命的。
柳襄却是敛神一番,懒散柔和的笑,整个人再无方才的愕然之色,反倒是平静淡定,从容不迫。
“公子将在下满身的风情说成不男不女的阴柔,倒也是着实冒犯在下了。既是如此瞧不起在下,那在下,自当好生让公子改观改观才是。”嗓音一落,柔柔而笑,却是这时,那噌亮的剑尖已是逼近他眼前,他临危不惧,身子微微一闪,便恰到好处的躲过了粗犷男子的剑。
粗犷男子面色一沉,唾骂一句,手中长剑又变了方向朝柳襄袭来。
这回,柳襄干脆扔了手中的鞭子,跃身而起拎了只长矛,随即便全然与那粗犷男子斗上了。
两人武功皆是不弱,打得激烈,在场观望之人皆是惊呼连连,满面震撼。
风来,卷着几分河水的鱼腥气息,但却并无浓烈,只是天气凉寒,是以夜风迎面而来,着实令人手脚发寒,略是抗拒。
“瑶儿身边这侍从,倒是当真深藏不露呢。凭他这等内力与功夫,成为我大英上下前十甲的武士也绰绰有余呢。且虽生得女气了些,但舞刀弄剑起来,可是丝毫都不女气呢。”正这时,东临苍慢悠悠的出了声,语气中也不曾吝啬的染上了几许赞赏。
这话一落,在旁的百里堇年也是极为认真的道:“那侍从武功的确不弱,没想到瑶儿姑娘身边,竟也有这等高手。”
东临苍轻笑一声,“可不是么。在下那伯父啊,最是疼她了,又因表妹着实顽劣,时常喜欢跑出府去游荡,伯父极为担忧她安危,是以便差人大肆寻找,为她寻了护卫护她。只是没料到啊,这侍卫着实武功了解,连内力都是如此浑厚。”
百里堇年缓缓点头,面上并无异色,似对东临苍这话也无任何的怀疑。
他仅是再度将目光落在高台上柳襄那极是灵巧的身影上,缓道:“瑶儿姑娘身边,本也该配武功了得的侍卫,你伯父本也是想得周到。只不过,你且看看,今夜这番比试,瑶儿姑娘的侍卫胜算几何?”
东临苍神色微动,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沉默片刻,他才勾唇一笑,“该有七成把握。”
“七成……”百里堇年似是略微在意此事,嘴里略微幽远的呢喃了句,落在柳襄面上的目光,越发的深了几许,“倘若那人当真是左相长子,瑶儿姑娘的侍卫,便必须得胜了,必须。”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兀自沉默,耳里则将他们的话听得清楚。
大抵是太过在意警惕那高台上的粗犷之人了,是以,此际这百里堇年竟是都不曾将所有心思放在她身上了。想来今夜这彩灯节,这大英左相长子突然出现,也该是在百里堇年的意料之外。如今倒好,百里堇年上有太上皇压着,中有卫王模棱两可的亲近,下有大英左相与其长子兴风,他坐在大英皇帝这个尴尬的位置上,四面楚歌,何能淡定。
思绪至此,心底则突然卷了几抹冷笑,仍也是一声不吭。
而那高台之上,柳襄与那粗犷之人势均力敌,打得不可开交,周遭观战之人兴致越发大好,吼声阵阵,气氛热闹沸腾,仿佛一派的祥和安泰的场景,但却没人去多加注意,那高台上拼斗的二人,皆是真刀实剑,稍有不慎,那可是得性命堪忧,鲜血淋漓。
凤瑶也再度将目光落回柳襄身上,仔细凝望,袖袍中的手已是扣住在面前栏杆,越握越紧。
则是不久,突然,那粗犷之人右腿蓦地趔趄,整个人陡然身形不稳,蓦地斜身朝地上倒去,柳襄手中的长矛则像是来不及阻止力道一般,陡然刺中在了那粗犷男子的腿上。
刹那,粗犷男子惨呼,在场之人也顾不得有人受伤,大肆的起哄欢呼。
柳襄面上展露着几许极浅的愕然,随即似如慌张的将矛长矛从粗犷男子腿上抽开,顿时,粗犷男子又是一阵惨吼,腿上的伤口刹那鲜血四溅。
“公子,倒是对不住了。在下着实未料公子会突然摔倒,手中长矛收势无法的刺中了公子腿脚,望公子见谅。”他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面露几许担忧与拘谨,明明是那粗犷之人被他刺伤,但如今瞧得他的反应,倒像是他柳襄在委屈一般。
再加之柳襄容貌极好,妖异风华,身段极是修条有致,别说在场女子了,便是在场男子也看得惊艳卓绝,目瞪口呆,则待回神之后,越是欢呼大起,将柳襄的人气彻底抬高。
“你使诈!你对小爷腿脚用了暗针,要不然小爷怎会突然摔倒!”
粗犷之人面色云涌不定,眼睛怒得通红,朝柳襄恶狠狠的出了声。
柳襄微微一怔,无奈拘谨的道:“公子输了便是输了,岂能如此污蔑在下。如今众人皆在,无数双眼睛盯着你我,在下何来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公子使诈。再者,花灯节上的比武,本是各凭本事,公子技不如人,何来能以这等法子来中伤在下。”
“你个小贱人!使了暗招还不承认,竟还敢在小爷面前装可怜,小爷今日……”粗犷之人越发震怒,连带脱口的嗓音都怒得隐隐发颤。
柳襄后退两步,满面无奈,“在下敬重公子,也望公子敬重在下。”嗓音一落,目光便朝在场民众扫来,低声缓道:“方才比武,诸位也是瞧见了,这位公子既是认定在下使诈,便望诸位给在下作作证,说说在下方才是否明之昭昭的对这位公子使暗招了。”
他言行极是有礼,堂堂男儿,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娇弱。
在场之人怔了一下,则是片刻,便有人开始扯声道:“方才比试,我看得清清楚楚,公子并未使什么暗招,且伤到那位公子也是手中长矛收势不及,不得已罢了。”
这话还未全然落下,便接连有人出声附和,“是啊是啊,我方才也看清楚了的,明明是地上那位公子技不如人,与公子你并无关系。”
一时,周遭打抱不平之人纷纷出声,言道之话皆是向着柳襄。
粗犷之人面色青红交加,那双锐利的瞳孔似要蹦出刀子来。
“你们这群瞎眼的下贱之人,小爷我……”他着实是恼怒得厉害,那一股股震怒之感积攒在心,仿佛要将他的心脏都冲破一般。不得不说,此生之中,何曾受过这等狼狈与屈辱,今儿被小人暗害一通,到头来那小人竟在他面前惺惺作态,这口气,怎能咽得下去。
思绪至此,甚至连带后话都未道出,他便蓦地噎了后话,顿时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心智全数被震怒掩盖,竟也莫名的连腿脚的伤都察觉不到疼似的,他指尖捏紧了剑柄,恶狠狠的再度要一言不发的朝柳襄砍杀,却是正这时,突然,一道威严森然的嗓音陡然响起,“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滚下去。”
短短的一句话,嗓音也极是缓慢,只是那语气着实是太过的森冷淡漠,不怒自威,让人稍稍一听,便觉心有压迫,呼吸费力。
粗犷之人浑身一僵,身子陡然顿住了。
柳襄也下意识循声一望,目光迎上了前方坐于正中的蟒袍男子,视线在他面容上扫视一圈,随即便故作自然的垂眸,并未言话。
“滚下去。”
仅是片刻,那蟒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