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瑶暗自啧啧两声,只道是这厮是气质着实太过出众,却是正待思量,刚与颜墨白一道踏出主帐,眼风之中,竟又突然扫到了那立在帐外的伏鬼。
只见,今日的伏鬼依旧是一身黑袍,袍子光滑噌亮,略微透着冷气,他那张刀疤脸也仍是清冷重重,煞气尽显,奈何,如此强硬森然之人,此际,脑袋上竟盘着一个发鬓,发鬓的摸样竟与她头上的如出一辙。
瞬时,凤瑶眼角一抽,瞳孔一僵,下意识抬着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头上那摇摇晃晃的发鬓。
似又察觉到了她的打量,伏鬼也下意识朝她望来,许是见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一直起伏怪异,伏鬼那张冰山脸也稍稍龟裂了几许,随即也下意识抬手朝自己的脑袋一抹,刹那,待得指腹触到一片编着的发鬓,他面色顿时一变,那双漆黑的瞳孔蓦地瞪大,差点掉了眼珠,又见凤瑶正瘪嘴抑制不住的勾笑,他陡然窘得面红耳赤,急忙抬手胡乱朝发鬓抓扯,则是顷刻之际,发鬓全然而散,所有的墨发凌乱而垂,着实与那街头的乞丐略微相似。
伏鬼窘得不轻,此番不敢瞪颜墨白与凤瑶,仅得强行按捺心绪,兀自忍耐,待得凤瑶二人稍稍走远,他才恶狠狠的朝其余几名精卫瞪来。
精卫们无奈得紧,犹豫片刻,其中一名精卫主动道:“伏总管,今早皇上亲自为您盘发,因着出自皇上之手,属下们便不敢多言,本以为待得皇上走后,你会主动拆了发鬓,不料你并未拆却,是以,属下们以为,您是钟意皇上为您盘的发,是以,属下们不敢多嘴。”
伏鬼气地双眼冒烟。
抬手指着脑门便道:“女人的发鬓,本总管会喜欢?皇上拿本总管的头发练手便也罢了,尔等竟也如此不识大体,竟连提醒一声都无!”说着,嗓音越发一挑,“且在此好生站着,今日午膳便不必食了。”
嗓音一落,不再言话,当即朝颜墨白与凤瑶所行方向追去。
精卫们着实无奈,面上展露苦意,着实不知如何是好。
伏鬼心底的怒意仍是未消,好歹也是铁铮铮男儿,被自家主子拿着头发练了手也就罢了,最是难以启齿的是,他之发鬓竟还与长公主的一致,且两两相对之际,长公主憋笑不止,就论这点,他伏鬼历来的刚毅英猛,全然崩得寥寥无几。
比起伏鬼的耻辱无奈,凤瑶一路绷笑,则是不久,终是咧嘴无声的笑开。
颜墨白似是有所察觉,稍稍回头过来,目光在她面上的笑容逡巡片刻,随即便温润而道:“凤瑶在笑什么?”
这话入耳,凤瑶自是知他故意而问。
她则稍稍敛神一番,唇瓣一启,缓道:“你今日为我盘发之前,那伏鬼练手了的?”
他并无太大反应,自然而然的道:“第一次为你盘人妇之发,自然要好生对待,总不能盘不上。是以,为防万一,便先拿伏鬼的头发练了手。”
说着,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勾唇一笑,目光悠悠的落在凤瑶面上,继续道:“且还别说,伏鬼的头发比你硬实,倒是稍稍好盘。”
“如伏鬼那般刚烈之人,头发比我硬也是自然。只是你如此之言,想来该是对伏鬼头发极是满意,如此一来,日后你便多为伏鬼盘盘发,多练练手也好,我自己的头发,倒无需你来多加插手了。”
他眼角微挑,倒未料凤瑶会顺着他的话反将他一军,待目光再度在凤瑶面上流转一圈,便慢腾腾的道:“这怎行。伏鬼是男人,对为他盘发,日后伏鬼许是娶不着媳妇。我本是琢磨着,待得日后天下大安,便会对其加封进爵,再赏其姬妾,让他也好生过过正常人的日子。”
说着,眼风朝后方一扫,眼见伏鬼越来越近,颜墨白神色微动,不待凤瑶反应,便继续朝她道:“那小子虽满身刚毅,看似煞气,但在女人面前却是脸皮薄。今儿他在你面前丢了面子,你今儿便莫要朝他多加扫望,若不然,那小子今儿许是得打个地洞钻进去。”
嗓音一落,朝凤瑶笑笑,随即便转头回去,也不再言话了。
凤瑶心口略是起伏,对颜墨白这话倒是着实有些咋舌。
伏鬼那小子会脸皮薄?
她可是记得,当初她第一次见得伏鬼时,是正与颜墨白在摄政王府大打出手,伏鬼突然如鬼魅般山神出现,满身煞气,狰狞骇人,她甚至到了今日都还清晰记得,当初伏鬼看她那眼神,可谓是戒备狰狞得紧了,且满眼的阴冷煞气,似是随时都要扑上来咬她几口。
如此,那般之人,也会在女人面前不好意思?且颜墨白竟还有心赐他姬妾,就凭伏鬼那满身气势,也得将姬妾吓得半死才是。
越想,心底的愕然与咋舌之意便越发升腾。
则是片刻,伏鬼便已追了上来,不急不慢的在后方保持一段距离的跟着。
凤瑶下意识回头朝他一扫,便见伏鬼目光躲闪的垂头,那刀疤横梗的脸上,越发红透。
风来,隐隐约约,风声不大,也非凛冽。
头顶,再度极为难得的有太阳,只是相比昨日,阳光并非如昨日那般盛,四方洒落着的阳光也似轻如帛缕,浅浅淡淡,却仍还是无半点的温度可言。
终还是天寒地冻,呼吸出的气,也瞬时成了白汽,转而又瞬间消失。
营地那圈成的偌大平底上,数万精卫整齐而列。
营地前方有座木头搭建的高台,颜墨白径直牵着凤瑶登上了那高台,待得两人刚刚站定,伏鬼与几名大周副将率先恭呼道:“拜见皇上,皇后娘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嗓音一落,仍是带头跪地。
随即,数万精卫密集的跟着大呼,不待整齐划一的恭呼声回荡落下,众人便纷纷跪地。
如此阵势,无疑是极为宽广壮烈。凤瑶眼角一挑,那些‘皇后娘娘千岁’之言萦绕在耳,倒也稍稍让她变了脸色。
鲜少与颜墨白如此并肩受人大呼过,而今再度如此隆重的承受,心底仍还是稍稍有些不适。
只是这种不适并未持续片刻,颜墨白便握紧了她的手,转头过来朝她笑笑,刹那,那般儒雅风华的笑容似又夹杂了莫名的力道,一点一点的将她心底不适全然给擦却了。
她面色再度恢复如常,目光回望于她,犹豫片刻,终也是极为难得的朝他浅然勾唇。
他瞳孔缩了缩,落在她面上的目光越发而深,随即再度笑了,“最是喜欢凤瑶如此而笑。往日曾读典故,倒着实不耻史上那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虚点烽火台,只觉其被美色所迷,昏庸无德,但如今见得凤瑶一笑,才突然有些理解那周幽王了呢。”
凤瑶微微一怔,未料他会这般说,一时,心底也稍有愕然,随即垂头下来,本打算故作不闻的不回话,未料刚刚垂头不久,颜墨白便越发放缓了嗓音,略微认真的朝她再度道:“倘若,凤瑶也能快意而笑,愁绪不起,便是让我去虚点烽火台,亦或是弃了大周之国,我许是也会愿意。”
嗓音一落,轻笑一声,待将凤瑶越发垂头的反应扫了一眼后,便心情极好的抬头起来,唤得精卫们起身。
精卫们再呼千岁万岁,随即便在副将的号令下,开始练兵。
待得精卫们呼和之声如雷贯耳之际,凤瑶才稍稍抬头朝精卫们扫了扫,只见精卫们动作极是迅速,并非如寻常那般一步一动的练兵,甚至于,那些快速的招数,也极是凌厉,仿佛全无自保的招数,而是,全是在招招迎敌,招招为杀。
瞬时,凤瑶眼角一挑,突然有些反应过来了。
也难怪颜墨白的暗卫战无不胜,以一敌十,只因,这些精卫练兵之际便根本不曾学过自保之招,仅是一味强攻,是以,待得真正上得战场时,他们只会一味的拼打恶斗,毫无退缩,且若当真想要活命的话,他们便只有往前,往前。
此等练兵之术,极是决绝强硬,但也无疑是有些残忍了些。说来,此等练兵之法,寻常之中,唯独对死士才会这般练,然而颜墨白竟胆大的将此法用在了所有精卫之上。
思绪至此,她眉头也稍稍皱了起来,却也正这时,颜墨白转眸朝她望来,目光在她面上逡巡片刻,似是全然知晓她此际心思一般,而后薄唇一启,温润而道:“此法练兵自然与以前不同。如此死士练兵之法,仅是这次才用。”
凤瑶依旧将目光落在那些精卫身上,沉默片刻后,才缓道:“如此练法,可是对他们有些残忍?”
颜墨白摇摇头,“大英不可小觑,是以,若要在与大英的战役中保住性命,便只能强攻强打。若只顾保命,非但攻不下大英,甚至于,所有将士,都别想逃脱。凤瑶莫不是忘了,大英擅蛊擅玄术之人比比皆是,若是当真攻入了大英,便只能往前,不能后退,只有将大英彻底拿下,才能号动大英上下之人解开国之上下的暗箭机关,只有那样,大军才可全身而退。”这话入耳,凤瑶瞳孔越发一远,并未立即言话。
思绪再度翻腾摇曳了几许,只道是,颜墨白此法许是着实未有不妥,也算是有所道理。毕竟,大英不同其余诸国,强敌在前,便只有将其攻下了,打破了,许是那时候,才能真正全身而退吧,若不然,中途撤退,只会让大英之人……痛打落水狗而已。
思绪越发在心底翻转几回,则是片刻,一切便陡然通透了然开来。
她按捺心神一番,终是再度稍稍转头朝颜墨白望来,缓道:“你之言,着实有所道理。只是进军大英,的确,是场持久的硬仗。”
这话一落,则见他眼瞳稍稍而眯,那俊逸的面容上也漫出了几许讥诮与复杂。
“不会太过持久的,大英最是喜欢速战速决,是以,依照大英的行事之风,一旦我们入得大英边境,大英便一定会举重兵来围堵。”
是吗?
凤瑶眼角微挑,神色微沉,再度陷入沉默。
则是片刻后,她终是再度敛神一番,只道:“既是大英有速战速决之意,我们抵达大英边境之际,便得先差一批兵卫入关,先行打探前路,待得前路探好,再将兵力分成数波入关,分散大英之人的注意力,许是如此行军之法,稍稍好些。”
颜墨白勾唇而笑,却是突然缓缓摇头,“大军若是分散,作战之能自然也会随之减退,是以,分军而行,许是有些不可取。”
他略微直白的否决,但语气却极是温和得当,并无半许锋芒。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眼角微挑,唇瓣一启,只道:“依照你之意,该如何?难不成,明知大英会举重兵来唯独,也只得强攻不成?”
这话一出,他并未立即言话,待得二人稍稍缄默片刻,他才懒散幽远的回话道:“除了强攻,别无它法。大英历来自视清高,便是重兵而来,定也不若我们兵力多,只要防着大英用蛊,亦或是我们比他们先用蛊,如此一来,自也容易对付。再者,待得大军入得大英边境后,你我,便不能随军而行。”
他似是对攻打大英之法早已深思熟虑,此番言道起来,嗓音也是极为的淡定从容,并无半点的游移不定。
凤瑶面色越发陈杂,“我们若不随军,谁来督军?”十来万大军正入大英边境,颜墨白竟有意不亲自督军,如此之举,着实是有些匪夷所思,不可置信。
她问得极为直白,待得嗓音落下后,目光仍是极为认真的落在他面上。
则是片刻,颜墨白勾唇而笑,那双温润漆黑的瞳孔径直迎上凤瑶的眼,缓道:“大周之中,自然有大周副将督军。那极为副将,皆跟随我多年,乃我亲手培植,行军作战皆是干脆干练,有我之冷狠,就论这些,他们几人督军,我全然放心。再者,你我入得大英边境后,还有其余要事要办,若留在大军中随大军一道扫荡前行,幼帝那里,许是等不及。”
凤瑶瞳色骤然一紧。
颜墨白握紧了她的手,继续道:“是以,待入得大英后,你我需先行乔装直奔大英国都,先寻得幼帝解药,再论其余之事。”
这话入耳,似也如一道道暖气一般,呼啸着便陡然入了心房。
至始至终,颜墨白都还记着幼帝的蛊毒解药,说来,她自然是心生宽慰的。想来这世上,也怕只有这颜墨白,能将她的所有心思都了解得如此透彻,忧她所忧,解她所难。
不得不说,此生能与他如此,受他照拂,终还是可让她姑苏凤瑶卸下满身的重担,稍稍在他的羽翼下适当歇气的。
“颜墨白。”
她静静的望他,许久后,才稍稍按捺心神,平和缓慢的朝他唤。
他微微如风的笑着,整个人朗润儒雅,风华尽显,只是那双肩料峭的骨头却是大肆顶着衣袍,略微明显,让人有些心疼。
“多谢。”所有的心思起伏沸腾着,本也有诸多的话想与他说出口,然而到头来,鬼使神差的,竟是仅说了这二字。
他面上的笑容蓦地减了几许,叹息一声,越发握紧她的手,平缓宽慰,“你我夫妻同心,不必言谢。你在我身边若恣意而笑,便是我最是所喜。”
凤瑶强行按捺心神,极是郑重认真的朝他点头。
他面上的笑容这才再度恢复几许,目光也稍稍从她面上挪开,不再言话。
两人再度沉默了下来,而那些铠甲精卫,仍在大肆练功。
许久许久,待得凤瑶双腿都站得稍稍僵硬时,今早的练兵,才彻底结束。
颜墨白牵着她,缓缓踏下木台子,而后,在精卫们整齐划一的恭呼声里,逐渐走远。
待回得主帐不久,刚用过午膳,伏鬼便在外回禀,说是那跪在营地外的柳襄风寒入体,晕倒了。
这话刚一落下,颜墨白便漫不经心的笑,“本以为那小子会撑到今日黄昏才晕,不料这会儿便晕了。”
这话不曾掩饰的卷着讥诮之意,说完,便朝伏鬼吩咐道:“且差人将那小子抬回他的帐子去,让军医先行看看。若那小子醒了,便告知那小子,晚些时候,朕与皇后会过去探望他。”
整个过程,凤瑶并未插话,神情淡漠沉寂,并未波澜。
待得伏鬼应声而去后,她才与颜墨白一道入榻而眠,却不料待得小憩醒来之际,颜墨白竟已不在身边。
下榻出帐而来,伏鬼与几名精卫仍站定在旁,大抵是今日尴尬还未全消,伏鬼仍是极为忌讳与凤瑶对视,且一旦凤瑶刚刚抬眸朝他望来,他便眼角一抽,下意识的垂头下来,仅是刚毅恭声而道:“娘娘。”
凤瑶扫伏鬼两眼,便低沉而问:“皇上呢?”
伏鬼缓道:“皇上正于军机帐中。且皇上离开时,曾嘱咐过属下,说是,娘娘若是醒了,可去柳襄处探望,他过会儿便去接你。”
凤瑶眼角微挑,目光微沉,并未言话。
想来,那厮的确是打定主意要让柳襄护她了,说来,大抵也是怕她在大英有何闪失,是以也想多一个高手在她身边护她。
她心底皆是了然,一派通透,但却并未就此照做。
反倒是,待回得主帐后沉默半晌,才心神微动,随即出帐之后,便领着伏鬼一道朝柳襄住处而去。
此际的柳襄,正仰躺在榻,因着被军医用了药且施了针,是以此番脸色稍稍恢复了些正常,但即便如此,他却未如常日那般大修边幅,而是,墨发凌乱而披,胡茬未刮,整个人倒是稍稍增了几缕沧桑之意。
眼见凤瑶过来看他,他面上便终是扬了笑,那笑容似是发自内心,澄澈通明,一时之间,倒也有些辨别不出真假来。
“长公主可是专程来看柳襄?”待凤瑶站定在他榻旁,他便咧嘴而笑,柔声而问。
说完,竟是要起身朝凤瑶行礼,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