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漠平缓的嗓音,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清冷。
她对这尉迟雪蛮未有天大的仇恨,也并非有意杀她,纵是以前对安义侯极是震怒,但安义侯终是死了,一切的怒意自当减半,是以,若这尉迟雪蛮能识时务,她自然有心饶过,不会太过苛刻,毕竟,仇恨未能牵扯出杀意,且这女人腹中还怀着花谨的孩子。
比起凤瑶的淡定,尉迟雪蛮手中的匕首越发而颤。
此番无论说什么,都被她反过来要挟,纵是心有澎湃,但理智终还是战胜了莽撞,指尖那把握得发汗的匕首,在层层的思绪束缚之下,终还是下不了手。
待再度僵持半晌后,她终是一点一点的将横在凤瑶脖子的匕首挪开。
凤瑶神色微动,抬眼再度扫她,则是片刻后,平静无波的道:“你父亲之事,本属意外。本宫与颜墨白皆无心杀你父亲,而是你父亲有意杀我们。如今此事议来,自是无任何意义,但你若执意对本宫二人仇视,那便继续仇视便是。只不过如今本宫且问你,通往大英之路究竟何处?”
方才在门外也是暗听了许久,虽略微小人之为,但终还是想听今日整个事态的始末,而今一切了然于心,自然多说无益,是以便干脆对尉迟雪蛮翻牌。
尉迟雪蛮强行忍住情绪,且也硬生生的憋回了眼眶的酸涩与湿润,随即冷眼将凤瑶与颜墨白各自扫了一眼,阴沉沉的问:“我若说出通往大英之路,你们要如何帮我救我母亲等人。”
凤瑶神色微动,淡然而问:“你安义侯府旧部还剩多少人?”
尉迟雪蛮瞳孔一缩,面上顿露戒备,并未言话。
凤瑶静静观她,自是知晓她心底的揣度怀疑之意,但她也不打算与她拐弯抹角,待沉默片刻后,便开门见山的继续道:“如今大周重军皆在此处驻扎,一心对付大英,是以,颜墨白已分不出多少兵力去楼兰援救你母亲等人。且据本宫所知,如今楼兰帝王正四处招兵买马,想来楼兰兵力自该充足,如此,若要救你母亲等人,自当与楼兰帝王为敌,且一旦两方开打,若无十足的兵力与胜券的话,非但救不出你母亲等人,更还会惹怒楼兰帝王,加速处死他们。是以,你可要想好,是否要对本宫隐瞒实力,本宫最多援助你两千兵力,从而为你行军布阵,但若你隐藏实力不报,造成本宫布阵偏差,到时候救不出来人,也怪不着本宫了。”
冗长的一席话,淡漠平静,但却惹得尉迟雪蛮心底波澜四起。
她的确不懂行军布阵之事,且手头上即便有兵力,但也无法与楼兰帝王硬拼,是以,若不借助颜墨白与姑苏凤瑶之力,她单打独斗自是难以救出娘亲等人。
只是,这姑苏凤瑶终是她的仇敌,是以,这人本就不可全信……
思绪翻腾,她面色也越发陈杂,却是正待思量,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已懒散而笑,慢悠悠的出声道:“我可未答应要借兵两千。而今正值用兵之时,别说是两千,便是两个精卫都有大的用处,何能分拨了去楼兰……”
这话入耳,懒散无情。
尉迟雪蛮陡然回神,眉头大皱,目光当即朝凤瑶落来,低沉沉的道:“我手头上仅有四千兵卫,皆是当初我安义侯府培植的私兵。但楼兰皇城的皇军都有三万,且个个都骁勇善战,若要与楼兰皇军强拼,没个三万兵力绝不可入得皇城,更别想救人。”
这话一出,颜墨白眼角微挑,神色微动,下意识噎住后话。
凤瑶瞳孔微缩,淡漠无波的道:“你安义侯府往日也算是在楼兰只手遮天,而今你父亲一亡,你手头竟只剩四千兵卫了?”
尉迟凌燕面色大沉,咬牙切齿的道:“树倒弥孙散,我父亲一亡,大多精卫皆投靠楼兰之帝,而今仅剩我父亲的衷腹之兵留了下来,粗略一算,的确仅有四千。”
凤瑶漫不经心点头,待沉默片刻,低沉道:“四千精卫也是足够,若大周再增援少许,自可救人。”
“如何救?楼兰皇城有三万兵卫,且临近城池还有不少韬光养晦的大军,再加之这些日子楼兰之帝的确在四处招兵买马,粗略而估的话,楼兰如今攥在楼兰之帝手中的兵力,足足有十一万之多。”
是吗?
这话入耳,却是正得凤瑶心意。本还在评估楼兰实力,这尉迟雪蛮倒是全然而道,解了她心底的揣度。
如此,楼兰积兵十一万,想来并非是要积攒着好玩儿了,且如今天下局势不稳,那楼兰在这节骨眼上兴师动众的积兵,这目的,自也是想在天下之战中大肆分羹。
思绪至此,一切都了然于心。
则是片刻,他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那俊逸的面容也漫出了几许不曾掩饰的深邃与嘈杂,又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他也下意识抬头朝她望来,瞬时,两人目光一汇,瞳孔之中皆是一派的复杂与起伏。
看来,这颜墨白也不曾真正料到楼兰会这么快积兵十一万。
是以,此番行军大英,在攻打大英之际,倒还不得不防着楼兰黄雀在后了。
凤瑶莫了片刻,随即便极是自然的将目光从颜墨白面上挪开,唇瓣一启,淡漠沉寂的道:“既是要救人,自然不可硬拼,而是,智取。”
尉迟雪蛮瞳中顿时漫出几缕微光,抑制不住的急促出声,“如何智取?”
凤瑶漫不经心的轻笑,“我心中自是又计,若要救人倒是完全可行。只不过,那通往大英之路……”
话刚到这儿,缓缓止住,深眼凝她。
她咬了咬唇,挣扎片刻,终是从怀中掏出一物朝凤瑶递来,“此地离大英仅有百里之距,按照这上面的路线而行,自会抵达大英之地。”
凤瑶垂眸一观,只见她递来的是一卷风干了的牛皮卷子,那卷子略微朴旧,看不出什么异样,而待她正要抬手将那卷子接过,未料颜墨白竟先她一步伸手接过了皮卷,微微而展,瞬时那皮卷上绘画的路线全数展露无疑。
“颜哥哥,雪蛮这些年一直在为我爹爹彻查大英之事,你自然也是知晓的,只因大英这两年蠢蠢欲动,大有先将我楼兰这邻国拿下之势,爹爹一直因大英之事而焦虑,雪蛮看在眼里,自也有为爹爹分忧之意。上次我强行女扮男装的在大旭参与科考,企图在大旭为官,其一是想与你日日相见,时刻都看着你陪着你,其二,自然也是想促成大旭与楼兰结盟,从而一道对付大英。当时天下诸国之中,大齐不理世事,自然攀附不得,大盛太过自傲,说不准便有侵吞楼兰之心,而当时的大楚野心勃勃,加之楚王又与你乃大敌,自是不可太过接触,是以,思来想去,我终还是选择了大旭。至少,大旭虽历经战乱,兵力不盛,但姑苏凤瑶可牵制住大盛太子,颜哥哥也可祝我一臂之力,是以,当初便是想着待得大旭与楼兰一道进攻大英,大盛也会突来帮忙,从而几国同心协力除掉大英,却不料,待得雪蛮将这通往大英的路线全部绘成,父亲却突然暴毙,楼兰突然翻天。”
说着,自嘲而笑,“这地图绘成之际,本就是想给你们看的,而今送到你们手里,也算是这地图去了该去之地。如今,安义侯府全然破碎,楼兰翻天,是以啊,如今谁要去对付大英,谁又要在天下分羹,已非我尉迟雪蛮能过问之事了!我仅是希望我能救出我娘亲罢了,救出整个安义侯府之人罢了,如是而已。这地图,也如假包换,千真万确,此际,我已将它主动交出,而你们,可该与我商议如何救我娘亲之法了?”
颜墨白神色微动,并未言话。
凤瑶则将目光朝尉迟雪蛮望来,低沉而道:“两日之后,你再来此等本宫回复。”
尉迟雪蛮陡然一怔,待反应过来后,怒不可遏,“姑苏凤瑶!你这是要出尔反尔?刚将我的地图骗去,如今便要翻脸了?”
凤瑶缓道:“确认这张地图是否为真自然得费些时间,是以,你便先等候两日。待得这地图的确为真,你今日之求,本宫自会圆你心意。再者,楼兰帝王如今正大肆招兵买马,所有心思皆在强兵之上,再加之你这安义侯府余留在逃之人还未现身,你娘亲这诱饵,他自然还舍不得这么快就杀了。”
尉迟雪蛮满面阴沉,震怒心乱,早已是听不进凤瑶之言。
她蓦地拍桌而起,手指的匕首再度亮出,“人命关天,何能再等!你与颜墨白一样,都是表里不一之人,亏得我方才还信你鬼话!既是你有心毁约,那此际你我便将新仇旧恨一起算了!”嗓音一落,手指匕首顿时朝凤瑶挥来。
颜墨白陡要起身,凤瑶则迅速抬手勾了他腰身,揽着他便腾空跃身至屋中窗边,嘴里当即道:“莫提内力。”
第474章 饮酒无妨
短促的几字刚落,颜墨白落在凤瑶身上的目光越发而深,但手中动作却已应声而停。
此际,尉迟雪蛮与在场的几名楼兰暗卫皆举剑围拢而上,杀意磅礴。
凤瑶瞳孔微缩,内力一涌,揽着颜墨白便骤然跳窗。
“追!杀了他们!给我杀了他们!”尉迟雪蛮满眼怒红,震怒而道,却待与暗卫们刚奔至窗边,下意识垂眸一望,竟见窗外那阁楼之下,竟是黑压压的立着一群铠甲精卫。
那些精卫,手指皆长剑而握,举过头顶,在半空中呈现出了一大片刀剑之阵,而那满身素白的姑苏凤瑶与颜墨白,此际竟已立在了那街道下方河水之上的乌篷船船头洽。
微风清浅浮荡,肆意掀着他们素白的衣袍,两人正并肩而立,黑发飞扬,双双竟都透着几分遗世独立的仙逸之气,只是那双朝她落来的目光,却是双双凌厉幽远,透着几分无情,似又决绝,更又像是不曾掩饰的讥诮,讥诮她的无用与愚蠢。
满心的滔天之怒,终还是在此际噎在了喉咙,宣泄不开钤。
理智最终仍还是战胜了心头的震怒,她立在窗边瑟瑟发抖,宽袖中的指尖差点要将匕首的刀柄捏断,但整个人终是收势在窗边,不曾朝窗外跃出半许。
眼见她如此摸样,暗卫们也面色微变,面面相觑,终是不知该如何反应。此番自家这主子立在窗边,占了大半雕窗的位置,是以,他们若要窜出窗去,自然得与其擦身而过,是以,此番这雕窗跳还是不跳,暗卫们也心有迷雾,不敢轻易动作。
则是片刻,沉寂阴沉的气氛里,其中一名暗卫才壮起胆子恭敬而问:“少主子,此际可要跃窗而追?”
尉迟雪蛮应声回神,目光朝阁楼下方那些黑压一片的精卫扫了扫,并未言话。
她脸色隐约的有些发白,眼睛睁得极大,似要将整个眼眶都全然撑裂一般。
楼下精卫成片,此际若擅自跳窗,无疑会陷入大周精卫之阵,围剿而杀。是以,此番无论如何震怒,都不可拿性命来与姑苏凤瑶与颜墨白拼斗。
她心底一派通明,只是怒意派遣不得,浑身上下也崩得越发而紧。
却也正这时,那河面的乌篷船上,突然扬来一道平寂幽远的嗓音,“两日之后,依旧是这酒肆相见,到时候你想知晓的东西,本宫定告知于你。顺便,好生善待花谨,那浪荡子动情不易,且还可为了你弃得家国,你若当真对花谨有半分好感,便好生与他相处,待得你安义侯府之人救出,你便好生与花谨去趟京都瑞侯府,好生拜会拜会老瑞侯。”
沉寂无波的一席话,随风而来,清浅自若,然而这席话入得尉迟雪蛮耳里,却令她心口一颤,面色越发的起伏升腾。
花谨。是了,花谨。
她目光陡然一沉,转头便朝暗卫怒问:“你们随我离开时,可将花谨那小子锁好了?”
她心底顿时浮出了一种浓烈的揣度之意,只道是,这小镇并非太小,若要寻人的话,自然也非容易,是以,那姑苏凤瑶又如何能这般快就寻到此处,且还无声无息的遣了重兵而来?
难不成,这一切皆是花谨在暗中捣鬼与促成?
正待思量,暗卫们面色纷纷一紧,则是片刻,已有暗卫恭敬而道:“少主子,属下们随你离开客栈之际,花谨早已中药昏睡,是以,属下们见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便未锁上客栈房门。”
尉迟雪蛮面色猛沉,心底的揣度越发浓烈开来,她恼得咬牙切齿,瞳孔之色也越发风云密集,却是半晌后,她终是强行按捺心神,大叹了一口气,“也罢,命运如此,挣脱不得。而今既是让颜墨白与姑苏凤瑶逃了,便也仅能在这小镇逗留等候……”
说着,转身回得圆桌坐定,阴沉沉的道:“盯紧楼下的大周精卫,待得他们全数撤走,再知会我一声。”
天色朗然,灿金的阳光四方而布,周遭迎面而来的风虽是凉爽,但却并非凛冽刺骨。凤瑶静立在船头,目光幽幽的朝前方水面扫望,兀自沉默。
待得船行而远,小镇四下的喧闹声也逐渐远离消失,一道温润的嗓音才随风而起,“凤瑶如何知晓我在那酒肆里的?”
他问得极为随意,语气透着几分悠然自若,似是前一刻那般紧张对峙早已被他全数敛下,情绪与话语之中也未再起半许波澜。
凤瑶下意识回神过来,稍稍转眸,目光在他俊逸的面容上扫望片刻,缓道:“花谨。”
颜墨白一怔。
凤瑶继续道:“我在那长街尽头,遇见花谨了,是花谨告知我尉迟雪蛮正与那酒肆饮茶,且大有绑你的可能,是以,为得万无一失,我遣了你那精卫调动了所有镇守在镇子里的精卫,全数聚在了阁楼之下。”
颜墨白神色微动,“花谨如何了?雪蛮此人,终是在马背上长大,性子略微乖张粗然,如花谨那等性子,许会在她手里吃尽苦头。”
凤瑶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视线再度望向了前方河面的远处,缓道:“尉迟雪蛮虽看似乖张,但对花谨终是不薄。至少,花谨虽满脸青紫,行走趔趄,但终归还是有命在。”
这话无疑是反话,入得颜墨白耳里,则莫名的增了几许滑稽。
他面上的笑容稍稍深了半许,顺着凤瑶之话便调侃而道:“也是。如今雪蛮身怀花谨骨肉,且有对凤瑶你恨之入骨,就论这两点,她对花谨自然是有怒的,如今能对花谨刀下留人,也算是开恩。只不过,花谨既是见着你了,不打算跟你回营地?”
凤瑶摇摇头,“不到黄河,又何能死心,再加之尉迟雪蛮已怀他子嗣,想必花谨便是当真被尉迟雪蛮打死了,临死之时许是还要担忧尉迟雪蛮安危。”
说完,也无心再就此言道,她神色微变,再度转头朝颜墨白望来,心绪也跟随而涌,本要出声问话,奈何却见他面上竟稍稍染了半许疲倦,瞬时,到嘴的话也骤然一变,仅道:“船头风大,且回船篷再说。”
他会心一笑,儒雅点头,反手扣紧凤瑶指尖,牵着她入得船篷坐定。
“今日与既是被尉迟雪蛮挟住,为何待我从那酒肆下路过,你也不曾唤我一声?”待得周遭冷风终是被船篷稍稍挡住,凤瑶神色微动,再度出声。
遥想当时肆意在街上寻颜墨白而不得,那种心慌惊蹙之感,着实难以承受,似如心口都压下了一方巨石,搬动不得。若非最终遇见花谨,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这么快就寻到他。
“本想过要唤你,但却仍觉不唤为好。雪蛮如今终是走投无路之人,性情暴躁,她在我面前尚且可稍稍收敛,但在你面前,许是就收不住情绪了。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将你牵扯进来,待得我将诸事处理完毕,我自会前来与你汇合。”他并无半许隐瞒,脱口之言也坦然自若。
然而这话入耳,凤瑶却顿时皱了眉头,连带面色也抑制不住的沉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