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给兵卫处置便是,此际天色已沉,长公主先回宫中休息。”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抬眸下意识朝天空一扫,只见空中漆黑,星子如点,竟已彻底入夜。
她抬手随意的拢了拢衣裙,淡然点头,仅是稍稍转身往前,跃上了来时的马匹。
许儒亦也顺势跃身上马,待得凤瑶策马而走时,他也开始策马在后追随,待得行了不远,许儒亦突然追至凤瑶身边,低声道:“微臣如今并未用膳,可否随长公主一道入宫用膳?”
他这话极为难得的卷了几缕小心翼翼。
凤瑶眼角微挑,冷风肆意钻入眼里,竟是令她有些不适。
她稍稍眯了眯眼,阻击了不少迎面而来的冷风,则是片刻,她低沉道:“许是不必了。皇傅还是回许府用膳吧。你娘亲近些日子身子不适,你该当多在她身边陪陪。”
许儒亦并无退缩,当即道:“微臣娘亲最是喜欢长公主去看她亦或是陪她,上次长公主去了府中用膳,娘亲接连高兴了几日,不若今夜,长公主去许府用膳吧。”
他又故作自然的转了话题。
凤瑶叹息,一时之间,不说话。
许儒亦也噤了声,目光深邃的落在凤瑶身上,似要将她盯穿。
二人再度缄默,尴尬清冷的气氛在周遭蔓延。
待得半晌后,凤瑶低沉无波的出声,“许儒亦,本宫以为有些话早已说得明白,你该是清楚本宫之意了。但如今瞧来,你似是仍不知本宫心中的决定与坚持。”
“微臣知晓。”
许儒亦回了话,语气也略微夹杂几分坚决,“长公主的决定与坚持,微臣自是知晓,但微臣也曾与长公主说过,微臣也有微臣的坚持,长公主有权拒绝微臣,但却无权不让微臣等你。自古有言,滴水穿石,微臣如今不会放弃,更也笃定,早晚长公主会被微臣的所作所为感动亦或是喜欢。”
凤瑶陡然勒马而停。
许儒亦怔了一下,也急忙下意识勒马,奈何马匹仍是朝前跑了几许,此番,也仅能回头过来,朝凤瑶深眼凝望。
空中有月,皎然的清辉打落在身,为周身都添置了几许朦胧之色,夜色浓稠,月色也是浓稠,然而两人则四目相对,神色兀自坚持,一股股紧蹙清冷的气氛也在二人的瞳孔中肆意流转。
“倘若,本宫也不喜你坚持,不喜你等待呢?”
凤瑶沉默片刻,嗓音微微一挑,话语直白。
许儒亦神色微动,落在她面上的瞳孔深了一重,却未言话,待得与凤瑶无声对峙许久,他突然叹息,随即稍稍将目光挪开,凝在了前方夜色的尽头,“长公主想命令微臣放弃?”
“若是呢?”凤瑶并无耽搁,阴沉而问。
许儒亦面色蓦的黯然一重,唇瓣微微一勾,一抹自嘲之色在嘴角浮动。
心境终还是被她这话扰乱了,亦或是失望与自嘲之意作怪,竟令他难以自持,整个人都莫名的失落重重,悲凉重重。
坚决要让他放弃是吗?
只可惜,有些早已浓稠的感情,放弃便是要碎心剜肉才可彻底除去,岂能是说放下便可放下的,他本以为她经历过两次情伤,自该知晓轻伤的厉害,却是不料,她对他终还是态度强硬的,亦或是,不留情面的。
遥想往日繁花三千,莺莺燕燕,入得眼里,竟惹不得半分涟漪,也遥想当初自家娘亲与师父都在操心他的婚娶之事,时常会委婉为他说媒,奈何,无论是容色貌美,亦或是端庄娴雅的女子,皆无法入得他眼,却是当初那一朝为大旭跳了城楼,声名鹊起的巾帼英雄女子撞了她的耳。
当初,他不曾见过大盛之军兵临城下的场面,也不曾亲眼见得她跳下城楼的惨烈,他仅是一直在记着,有个锦裙风华的女子,傲骨风霜的从那城楼上跳下来了,随后,大盛之军攻城,却不曾伤大旭京都的任何一人。
巾帼之名,赫赫在心。后来一番遇见,才突然发觉,原来当初那城墙一跃的壮烈女子,竟也会是个言行有礼,清秀绝伦的女子。
何谓初心动,也许,便是在初次见她时,便动了初心,何谓情义浓,便该是,她亲自前来许府寻他,亲自,将他领入了大旭的朝堂,甚至不顾朝臣全数反对,破例,将他提拔成了一品皇傅,重用于他。
如此,他许儒亦有今天,皆是因为她,他许儒亦能一点一点的对她弥足深陷,也是,因为她。
但到了如今,待得他深陷情义自拔不得时,她却说,要让他放弃,要将往日那些一点一点积累而来的所有情义,全数的剜掉废掉。
她,怎能如此?
思绪翻转,许儒亦静静立于马背,清瘦的脊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月色打落在他身上,莫名衬出了几分落寞孤寂之态。
待得沉寂半晌,他才强行按捺翻滚的心思,低低沉沉的问:“为何,摄政王就可以?”
他话题转得突然,凤瑶猝不及防一怔。
许儒亦继续道:“为何摄政王便可迎娶你,甚至,还可得你喜欢?我许儒亦此生,并无娶妻纳妾,后院干净,更也洁身自好,人品干净。也只要你愿意,我可为你马首是瞻,无论是庙堂还是征战,我都可为你百般出力,便是你要充盈国库,我也可献上许家之财,如此,我许儒亦,又有哪点比不上摄政王?”
又有哪点比不上……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颤,冥冥之中,陡然发觉这话,似乎颜墨白也曾问过她。
曾还记得,当初颜墨白也是难得认真的凝着她,朝她口口声声的问,他颜墨白又有哪里及不上许儒亦,却不料这话,许儒亦竟也会当着她的面问出来。
“你自然是及得上颜墨白。”
凤瑶沉默许久,才低沉沉的回了话,说着,嗓音越发一沉,“只是,本宫对你,并无感觉。而既是本无感觉,便不该耽误你。本宫的心意,你要如何能明?”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似是再度戳了许儒亦痛楚,“那摄政王呢?当初长公主对摄政王不也是毫无感觉,甚至还处处抵触,怎到头来,长公主便喜欢上他,爱上他了?可是因摄政王对你死缠烂打,又或因摄政王为了你可放弃性命?只要长公主愿意,这一切,我许儒亦皆可做到。如此,长公主又何必以毫无感觉这话来应付我?倘若长公主当真对我毫无感觉,便更该,让我守在你身边,等你。”
所有抵触之言,终还是被许儒亦这话再度噎了下去。
第420章 舍不得你
当真是多说无益的。对于泥足深陷之人,无论任何言语忠告,都是唤不醒的。只是她真的不曾料到,许儒亦对她的执念,竟已是厚重至此。
她心底叹息连连,怅惘幽远,面色,也越发的陈杂起伏,深邃重重。
待得二人再度缄默半晌,许儒亦终是再度出声,“长公主若想执意逼微臣放弃你,办法仅有一个,那边是,长公主将微臣皇傅之位卸了。只要长公主将微臣贬为庶民,微臣自不会再纠缠于你。那时候,高堂扩庙,微臣日后定半分不沾,更也会重新好生掌管许家生意。许是那时,微臣会离开京都,领着亲眷在其它地方定局,又或是,微臣会亲自走商出访,行走他乡,只有那样,远离笙箫与所谓的情义,微臣,才能真正放弃。”
冗长的一席话,一字一句敲击在凤瑶心里。
只是不曾料到的是,连许儒亦,竟也会抓着她的软肋威胁她了。
此际大旭上下不稳,本是用人之际,她姑苏凤瑶便是再抵触许儒亦的情义,自然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卸了许儒亦的皇傅官职,从而令她自己失了左膀右臂,令大旭再在这风雨密集的乱世之中再添事端。
而这许儒亦,也明知她此际不会贬他,更离不开他的辅助,奈何他却独独抓了这点,反过来威胁她了。
君臣关系处成这样,不知是悲凉还是祸患。然而心底的失望,却是实打实的升腾弥漫了。
凤瑶深眼凝他,欲言又止,终是不曾言话,许儒亦也静静坐定在马背上,一言不发。
待得许久,凤瑶才低声而问:“皇傅当真要如此?你可曾想过,倘若你执意如此,许是连你与本宫之间仅存的超出君臣之外的友情,都将被全数磨灭。”
许儒亦挺得笔直的脊背颤了两颤,则是片刻,沉寂幽然的气氛里,凤瑶清晰听得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他那平和却又略显决绝的嗓音扬来,“微臣如今,本已不曾想过要当长公主的友人。”
是吗?
不当友人,便当恋人。其余之中,无任何选择。
今夜这许儒亦,当真是好样的!
凤瑶面色越发一沉,不再言话,仅是策马往前,待经过许儒亦后,他则依旧策马跟上。两人一前一后,一路驰骋,最后抵达了宫门。
待入跃下马后,凤瑶一言不发的往前,许儒亦仍是缓缓跟随在后,待得抵达凤栖宫外,凤瑶再度驻足,扭头朝她望来,“皇傅还打算跟入寝殿?”
皎洁的月色,衬得他越发的儒雅通透,只是那双漆黑如玉的眼睛,则稍稍漫出了几缕不曾掩饰的苦笑。
“许是长公主的确是抵触微臣,亦或是,开始厌恶了。但今夜,微臣一路跟着长公主回宫,并非真要在宫中蹭一顿夜膳,不过是,今夜沁园大火太过诡异,微臣,仅想亲眼见着长公主安全抵达寝殿罢了。”
嗓音一落,苍凉而笑,此际也不打算多呆,仅朝凤瑶弯身一拜,告辞离开。
凤瑶满目起伏,深邃重重的目光一直凝在他脊背,待得他在灯火阑珊处消失许久许久,才稍稍回神过来,不料刚一转身,眼风之中,则陡然瞟到了立在廊檐不远的赢易。
他就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身上并无太多光火,身子几近一般都隐在光影里,此番乍然一见,倒是如同鬼魅。
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待稳住神色,低沉而问:“皇弟怎在这里?”
他这才踏步过来,朝凤瑶弯身一拜,乖巧温顺的道:“先前皇上极想皇姐陪他一道用膳,是以臣弟便亲自过来唤了,又见皇姐不在寝殿,便一直在这里等了。”
凤瑶稍稍点头,强行按捺心绪,待抬眸瞅了一眼天色,低声道:“天色已是不早,许是征儿已用过膳了,皇弟你也先回寝殿休息吧,你身子骨未痊愈,吹不得冷风。”
嗓音一落,正要抬手推门。
赢易恰到好处的继续道:“皇上说了要等皇姐过去一道用膳,许是这会儿,该是一直在等。”
这话入耳,凤瑶贴在门上的手指微微一僵,待沉默片刻,终还是收手回来,转眸朝赢易道:“走吧。”
待行至幼帝寝殿时,幼帝果然未睡,面前一桌的菜肴早已没了热气,而他那小小的身子,则正坐在圆桌旁,一手支着小小的脑袋,正朝殿门的方向失神的盯着。
眼见凤瑶与赢易推门进来,他那失神的双眼这才亮了几分,随即跳下矮凳便朝凤瑶跑来,却是跑着跑着,他嘴角竟溢了鲜血,奈何他竟浑然不知一般,咧嘴就朝凤瑶笑,嘴里亲切大呼,“阿姐你来了。”
狰狞的血色,将他白色的牙齿全数染红,甚至连带那略微发紫的唇瓣都一并染了。
凤瑶瞳孔骤颤,顿时看得心惊胆颤,双腿莫名的软了半许,步伐一滞,却是还未靠近幼帝,竟见他身子蓦的趔趄,小小的身子陡然摔地。
“征儿!”
凤瑶大惊,急促的拖着踉跄的身子跑过去,待蹲在幼帝面前,慌手慌脚将他扶起,竟见他已是合了眼,嘴角鲜血长流,延绵不断。
“许嬷嬷,快传国师!”
来不及多想,凤瑶抱着幼帝便朝内殿奔去,待将他安放在榻,她急忙伸手为他把脉,则觉脉搏微弱,分毫无力,俨然是颓败之兆。
怎会这样!
她面色骤白,全然不敢相信。
怎么会这样!前两日国师明明已稍稍将蛊毒压制,怎这才稍稍过了两日,幼帝竟突然这样了?
她神色惊惶,满身的淡定与从容终还是因幼帝的颓败而彻底的崩塌。或许,太过紧张一人,便会怕他受伤,怕他闪失,无论她往日是冷狠也好,刚烈也罢,但在自己最深最深的软肋之前,那些所有的淡定与从容,都全然的溃不成军。
“阿姐你莫要着急,国师很快便过来了,他定会治好皇上的,阿姐莫要着急。”
眼见凤瑶呼吸急促,面色发白,赢易似乎也吓着了一般,急忙紧着嗓子安慰。
凤瑶早已是半字都听不进去,松了幼帝的脉搏便强行扶着他盘腿坐起并朝他小小的脊背输送内力。
此际做什么都是危险,而能做的,便是再国师抵达之前先用内力为自家幼帝护得心脉,免得蛊毒全然扩散至心。
她双手在颤抖着,额头也已然布了冷汗,仅是片刻,国师便已迅速抵达,待将赢易与殿中宫奴全数挥退,便分毫不问就开始朝幼帝头上扎针。
“凤瑶,内力稍稍匀称输入,急不得,幼帝身子稚嫩,经不起太多内力。”
仅是片刻,国师低声出声。
凤瑶双眼陡跳,两手猛颤,这才回神过来。
是了,幼帝身子这么小,岂能承受得起她如此强行输入的浓厚内力,她着实是太着急太担忧了,是以心绪紊乱,都忘了这茬了。
心有震颤,此际终有太多的担忧与着急,终还是全数被她敛住,自己也努力的调整内力,深呼吸几口气,尽量使掌心输出的内力稍稍平缓。
随后,国师再未言话。
偌大的寝殿之中,气氛幽弱,灰败重重,徒留周遭烛火摇曳,光影摇晃,成了这死寂沉沉的殿宇中最是活跃之物。
许久许久。
甚至,久得凤瑶的身子发麻,久得内力似要灯枯耗竭之际,突然,压抑重重的气氛里,国师突然道:“行了。他这条命,算是稍稍保住了。”
这话略微卷着如释重负之意,凤瑶下意识抬眸朝国师望去,竟见他那褶皱横生的面容,已是夹杂了几分掩饰不住的释然。
是的,释然。
连一向不行于色的国师都会露出这等释然之色,想必方才幼帝,定是极为棘手甚至危险,若是不然,此际的国师,又为何是这般表情。
凤瑶强行按捺着欲要彻底冲破而出的情绪,稍稍收了内力,扶着幼帝小心翼翼的躺下,待得一切完毕,她目光再度朝国师凝来,正要低沉嘶哑的言话,不料话还未出,突然,榻上的幼帝睁了眼,孱弱不堪的唤,“阿姐。”
软弱的二字,差点令心底大起大落的凤瑶泪崩。
凤瑶强行咬牙忍耐,努力平静,随即垂眸朝幼帝望来,关切低声的问:“征儿如何了?身子骨可还有哪里不适?”
幼帝摇摇头,不说话,只是手指却稍稍动了动,似要抓住什么。
凤瑶垂眸朝他的手扫了一眼,当即伸手过去将他的手握住,他则挣扎着指尖反手握住了凤瑶的手指,极紧极紧的握着,瞬时之中,眼眶竟骤然的红了。
“阿姐。”
他又是一唤,唤的凤瑶心底破碎淋漓。
她一动不动的坐着,小心翼翼的问:“征儿,怎么了?”
他摇摇头,目光略微涣散,却是片刻后,他唇瓣一动,稚嫩柔弱的道:“往日是征儿不对,总是惹阿姐生气,征儿知道错了,征儿以后再不会惹阿姐生气了。”
这话越发戳中凤瑶心口的柔软,她强行按捺心绪,奈何汹涌奔腾的情绪仍是有些抑制不住的层层朝外冒。
她急忙故作自然的挪开脸,低声问:“征儿怎突然说这些了?往日也是皇姐不曾太过关心征儿,不曾与你多说说话,是以,皇姐也有错。”
“不是皇姐的错,是征儿,都是征儿太过顽劣了。只是,征儿舍不得皇姐,舍不得……”
话刚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