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容,与方才的有些不一样,似是有些惊愕,更还有些宽慰,随即便薄唇一启,略微恭敬的问:“皇姐专程给臣弟熬的药?”
凤瑶淡道:“大盛有意以毒控制于你,本宫自也要与大盛抗衡,用药草来医治与你。只不过,本宫也仅是尽力而为罢了,却也不知这药对你是否有效。若你当真命不该绝,自当持续将此药喝上一周,身上毒素大可而揭,那时候,便已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再打大旭主意。”
他面上的笑容逐渐减却,那双漆黑的瞳孔,再度恢复了几许怅惘,“皇姐如此,终还是念着大旭?又或者,皇姐此番专程为臣弟熬药,终归仅是想让臣弟放过大旭?”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但若,皇姐的汤药无效,臣弟也不愿收手呢?”
“你若不收手,本宫对你,觉不会手下留情。”
他怔了怔,眼角挑了挑,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越发幽深遥远。
却也仅是片刻,他再度勾唇笑了,略微怅惘惨然的笑了,“臣弟知晓得。除了嬴征之外,皇姐对任何人,都是……铁石心肠。”
说着,不待凤瑶反应,话锋稍稍一转,“方才这楼兰之国的尉雪蛮进来,可是冒犯皇姐了?”
凤瑶清冷道:“怎么,她若冒犯本宫,你还会为了本宫而惩处于她?若是本宫记得不错,今日本宫的信使渡江而来,你还让那信使对花谨传话,言道又这楼兰雪蛮在手,从而要威花谨在对岸的大周精卫里来个釜底抽薪。怎么,如楼兰雪蛮这等筹码,而今,你是不想要了?”
他缓道:“最初臣弟的确打算威胁瑞侯,毕竟,威胁不得皇姐,那便威胁瑞侯也可。只不过,皇姐终还是渡江而来了,瑞侯也一并来了,是以,这般人质,留着自然无用了些。但她既是落到了大旭的军营,那自然得遵守大旭的规矩,她若敢肆意冒犯皇姐你,那自然是犯了大罪。”
凤瑶兴致缺缺,全然无心与他就此多言,“不必与本宫说这些。与其在本宫面前假惺惺的维护,还不如,收手退兵。”
“想来皇姐是不信臣弟这份心意了,如此,既是那女人冒犯了皇姐,臣弟这便为皇姐出气如何?你说,是将她腹中那未成形的东西活生生剜出来,还是,割了她的四肢,将她投入曲江喂鱼?”
他嗓音平缓自若,沉寂幽远,明明是稚嫩的面容,稚嫩的嗓音,只是这脱口之言,却是生杀予夺,耸人听闻。
凤瑶眼角一挑,终是皱了眉。
尉雪蛮浑身发颤,面容惨白无色,只是她终归不是擅长忍辱之人,此番被赢易如此随意对待,心底的志气与傲骨,终还是随着怒意一道喷泻而出。
她蓦的抬眸朝赢易瞪来,低沉沉的怒道:“姑苏赢易!你这么快就要过河拆桥了吗?我在你营帐中的这些日子,可没少为你出过主意,更还全然告知了你大盛之国最是薄弱的软肋,而今,你竟要对我翻脸不认人了?”
赢易神色微动,淡然无波的转眸朝尉雪蛮望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得罪本皇子的皇姐,本就是死罪。”
这话一落,嗓音漫不经心一挑,“来人,将……”
“慢着。”
不待赢易后话道出,凤瑶已阴沉淡漠的出了声。
赢易下意识抬眸朝凤瑶望来。
凤瑶全然无视赢易的目光,径直朝尉雪蛮望去,“本宫且问你,你腹中的孩子,究竟是否是花谨的?”
尉雪蛮满目狰狞恼怒的瞪大,并未立即言话,则是片刻后,她冷笑开来,“是啊!我腹中的孩子,的确为花谨的。你杀我啊,你让姑苏赢易杀了我啊,连带我腹中的孩子一起杀了啊!老瑞侯可是你大旭元老,花谨虽一无是处,但终是老瑞侯独苗,呵,你姑苏凤瑶不是历来想仁义治国,且对朝中的元老门楣极是维护么?那你杀我啊,杀了我啊,我倒要看看,你姑苏凤瑶如何敢对老瑞侯家的孙子下如此毒手!”
她在激她。
这点,凤瑶自也清楚。
又或许,本就是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已然自主不得什么了,是以此番稍稍抓到了一点可以创击旁人的东西,便想要肆意的利用。
只是不得不说,这女人此言,的确令她姑苏凤瑶不喜,甚至于,便是她姑苏凤瑶不愿承认,但也的确不会真正杀她。
她历来敬重老瑞侯,对花谨此人,也有宽怀之意,这女人既是有孕在身,她自然得先弄明白是否真为花谨的种,从而再做打算才是。
凤瑶默了片刻,神色幽远。
尉雪蛮不停的冷笑叫嚣,癫狂唾骂。
则是片刻,赢易转眸朝她望来,“你也莫要忘了,皇姐或许对你下不了手,但本皇子,可是下得了呢。”
说着,眼见尉雪蛮怒目怼他,正要言话,姑苏赢易自然而然的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先她一步继续道:“再者,你父亲安义侯一亡,这几日,楼兰整体可谓是全数动荡,那傀儡的皇帝啊,终是翻了身,主宰了国。若本皇子得来的消息不错的话,而今你的娘亲,你的兄长,甚至还有你尉氏一族,如今已被收押在监,随时都可被处死。你如今,是想全然不顾你一家的性命,让本皇子杀你,让你死个痛快?只不过,你虽是死得痛快了,但许是你娘亲,你兄长,还苦苦的盼着你回楼兰去救她们呢。你此番千辛万苦的想去大周,不正是想求大周新皇救你一家吗?你心愿都还未了然,舍得如此就死了?”
赢易的话,无疑是一字一句全数蹿入了心口,字字诛心。
尉雪蛮顿时僵在原地,本是娇然的面容,此际早已是惨白一片。
她双腿颤得厉害,整个人摇晃了几下,终是支撑不住的摔倒在地。
第372章 皇姐去哪
她出身草原,自小又得父亲宠爱,是以所遇之人对她皆是毕恭毕敬,再者,她也不喜全然呆在自己父亲的羽翼下无风无浪的活着,是以也曾在外游历闯荡过,也曾因此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却从不曾见过,如姑苏赢易这等阴狠之人。
这人,并无寻常恶人那般粗犷狰狞的面容,甚至还满身稚嫩,本该是一个年少的儿郎,奈何,这人身上却透着一种全然不符合他年纪的老成,而这种老成,也无疑是致命的,只因这人,会在随意之间,便往你心口扎上一把刀子,从而,鲜血淋漓,却还不能在他面前有半分的抽气与惨呼。
她满目圆睁的朝他瞪着,倘若眼神能伤人,她定是想以目光对这人千刀万剐。
奈何心底的怒意早已磅礴森然,但那人,却依旧淡然的立在原地,满目平寂无波的凝她,随即薄唇一启,再度朝她出声,“本皇子的话,你可听进去了?你且好生与本皇子说说,你如今,是想生,还是想死?”
尉雪蛮浑身僵硬颤抖,垂头下来,不发一言。
赢易淡笑,“你不说话,想来是心生绝望,从而想死了。也罢,你既是想死,那本皇子便遵从你的意思让人杀了你便是,反正本皇子与你接触不多,并不会顾及你性命,且本皇子与瑞侯花谨也不熟,自也不怕花谨及老瑞侯怪罪。”
这话一落,嗓音一挑,“来人。”
短促的二字刚落,瞬时便有几名兵卫迅速入帐。
赢易慢腾腾的转眸朝他们望去,薄唇一启,正要言话,却是话还未道出,尉雪蛮终是强行手脚并用的支撑着身子跪了起来,咬牙努力的道:“三皇子误会了。我要求生,求生。”
“求生?”
赢易嗓音一挑,吟了一声,尾音一落,神色稍稍幽远,似在认真琢磨这话。
尉雪蛮目光在他面上扫视,看得心紧,随即强行按捺心绪,再度道:“望三皇子大人大量,饶雪蛮这次。雪蛮想求生,也望三皇子,放过。”
赢易这才转眸朝她望来,淡然平寂的道:“你求本皇子作何,你该求的,不该是本皇子的皇姐么?今日之事因何而起,你心里有数,是以你最该求得何人,你也该是知晓。偿”
尉雪蛮眉头大皱,神色越发云涌,并未出声。
“怎么,不愿意?”赢易并不给她太多思量与喘息的机会,当即慢腾腾的问。
尉雪蛮面色越发惨白,心口之处的悲愤与仇恨,早已在心底彻底的起伏蔓延,浓之至。
竟是要让她求那姑苏凤瑶!
这赢易,便是抓住了她的弱点,如此羞辱于她!那姑苏凤瑶乃她尉雪蛮的杀父仇人,更还夺了她的心上人,她尉雪蛮便是再屈辱,定也不能对那人弯曲了双腿,跪拜告饶!
思绪越发云涌,她整个人僵跪在原地,面上的五官早已因戾气太过而紧皱在一起,牙关也是紧咬,仍不言话。
“也罢,你如不求生,那自然是想求死。来人……”赢易眼角微挑,淡漠沉寂的扫她几眼,再度出声。
“我求!”尉雪蛮瞳孔皱缩,顿时怒意磅礴的大盛而吼,待得赢易应声而停,她当即挪着身子朝凤瑶得方向跪好,叩拜磕头,悲凉愤懑的道:“雪蛮今日被仇恨冲昏头脑,是以冒犯长公主了,望见谅。”
凤瑶冷眼凝她,视线在她身上流转,不说话。
自打见得此女开始,便觉此女娇俏玲珑,满身傲气,而今,这女子无疑是散尽了满身的傲骨,卑微的跪在她面前,求饶,纵是满身的恼怒,纵是满心澎湃的恼怒,却终归还是得强行压制。
如今的她,也算是经历了命途的陡变,需慢慢学着忍辱偷生,苟且而活了,她姑苏凤瑶,虽无心于她一个女子计较,只可惜……
“当日你父亲对本宫大开杀戒,本是触了本宫底线,惹得本宫怒然仇视,只是,他是他,你是你,本宫也不曾想过,要将对你父亲的仇转移到你身上,只可惜,本宫不动你,你则主动来杀本宫。本宫也历来不信,满身仇视的人会在本宫面前真正的告饶,就如你,此番告饶,也不过是想委曲求全,忍辱偷生罢了,如此,本宫自是可以让你生,却不是看在你求饶的份上,而是看在花谨的份上,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此番,自该被送去帐子,严加看管,不得出入半步,待得什么时候将孩子生下来了,本宫再好生与你算算今日这笔账。”
说着,满目清冷的凝她,嗓音一挑,继续道:“再者,你且莫要忘了,本宫所言的这些,皆是在你怀着花谨子嗣的份儿上说的,但若本宫查出你并未怀孕,亦或是孩子并非花谨的,那时候,本宫也绝不会让你,死得畅快。”
尉雪蛮浑身紧绷,牙关早已怒得颤抖,早已想朝着凤瑶怒吼谩骂,奈何,理智终归还是战胜了情绪,她满身僵硬的跪着,袖袍中得手指甲早已扣入了掌心的皮肉,鲜血淋漓,然而这种痛,她竟头一次觉得并不剧烈,甚至若非细察还察觉不到。
她就这么满目起伏冷冽的朝凤瑶望着,一动不动。
凤瑶也无心与她多言,稍稍将目光挪开,凝向了赢易。
赢易转眸,便朝几名入内的兵卫道:“带下去,严加看管,不得此女在帐子里出入半步。”
兵卫们当即领命,一左一右拖着尉雪蛮转身离开。
待得几人全数出得帐子,凤瑶才将目光朝赢易落去,“你不走?”
赢易缓道:“皇姐便这般不喜与臣弟多呆?臣弟记得,以前臣弟在母妃那里受了委屈,皇姐也会陪着臣弟坐在皇城的玉栏下宽慰臣弟。那时皇姐并不擅长宽慰人,对臣弟也时常凶,但臣弟知晓的,皇姐对臣弟终是怜惜的。”
“往日之事,再提作何。”
赢易神色稍稍幽远,“只因珍贵,是以才忍不住想提及。当日满宫之中,连母妃对臣弟都并非亲近,独独皇姐你,对臣弟是亲近的,虽会打骂臣弟,但也会给臣弟送伤药,仍也会陪着臣弟。”
“你若要留在这里说这些,本宫,便不奉陪了。”
凤瑶清冷观他,淡漠出声,嗓音一落,不待她反应,便转身朝不远处的帐口行去。
他瞳孔蓦的一缩,“皇姐去哪儿?”
这话入耳,凤瑶倒是反应过来,稍稍驻足朝他望来,“听说,你将此地的六万大军全数挟制了,甚至还不得你允许,连本宫这大旭长公主都不可出得这帐子,甚至在这大旭军营里四处走动。如今你既是来了,便出去朝兵卫们说一声,允本宫可在这军营里四下走动。”
“皇姐要在军营里走动,自是可以。”
凤瑶面色分毫不变,“条件呢?”
赢易眉头一皱,略微稚嫩的面上越发的幽远怅惘,“无条件。皇姐想在这里走动,那便走动便是。臣弟对皇姐,终是不会如皇姐对臣弟那般心狠的。”
这话入耳,凤瑶心生冷嗤,着实是不信他这鬼话。
倘若不心狠,她堂堂的大旭长公主要在自家的营地里走动却还需他赢易的允诺?又倘若不心狠,这赢易,岂会不顾家仇之恨而成大盛的爪牙,甚至还领着她大旭的六万大军为大盛卖命?
这赢易啊,虽为年纪轻轻,但终还是城府深沉,心狠手辣,如今连她姑苏凤瑶都不得不佩服,这赢易,的确是潜力无限,爆发惊人。
便是那颜墨白,此番虽当上了大周帝王,但也是摸爬滚打的这么多年,而这赢易啊,竟在短短一月之内,便已如此突然迅速的崛起了呢。
思绪至此,不知该怒还是恨。
只是正这时,那赢易已转身朝帐子而去,脊背虽挺得笔直,但身形却是萧条清瘦,甚至似是比当初离开大旭京都时还要清瘦。
凤瑶神色微变,心口蓦的激起半缕波澜,却也仅是片刻后,便已全数压下。
她也不再耽搁,继续往前,待出得帐口后,便见赢易正与几名兵卫吩咐,全然解除限令,可让她姑苏凤瑶在全军营行走。
甚至待吩咐完毕后,他还转眸朝凤瑶望来,苍凉讨好的道:“皇姐之意,臣弟已为皇姐达成了。”
凤瑶眼角微挑,目光并不落在他脸上,只道:“谢了。”
这话一落,继续踏步往前,身后再度跟来赢易的脚步,“皇姐去哪儿?”他低声问。
凤瑶不答。
“皇姐若想急着熟悉营地,倒也可不急于这一时。而今天色已晚,不若先用了夜膳再在这营地逛逛,皇姐意下如何?”
他跟在后方,再度出了声。
凤瑶神色微动,终还是停下脚来,回头凝他,“怎么,你如此跟着本宫,是怕本宫跑了?如今此地驻守着六万大军,你还怕困不住本宫?”
这话一出,面上的冷冽与不耐烦之色也彰显得淋漓尽致。
他猝不及防的怔了怔,却也仅是片刻,朝凤瑶惨然而笑,垂眸下来,孤寂单薄的站定着,“臣弟,仅是想与皇姐一道用膳罢了。”
“不必,本宫此际并无用膳之兴,再者,你也别再跟着本宫,倘若你当真还念及本宫与你往日的情分,那你便最好是收手,随着本宫一道回大旭。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过来寻本宫便是,若是想不通,仍是执意要与大盛卖命,本宫定也会在你出兵攻打大周之前,要你性命。”
说完,不再停留,再度开始缓步往前。
江风烈烈,迎在面上,略微夹杂几许浅浅的鱼腥味道,又许是身上着实穿得薄弱,是以此番行走在冷风里,倒也觉得浑身发凉发寒,似要冻得颤抖一般。
赢易终是不再跟去,整个人仅是静静的立在原地,目光惨然幽远的朝凤瑶望着,凝着,周遭的风也肆意的刮着他的衣袍与墨发,然而他却似全然无觉一般,整个人屹立如石,却又僵然如山。
半晌,立在不远的兵卫终是小心翼翼的过来,站定在赢易身边,犹豫片刻,低低而问:“三皇子,夜膳已是备好,可还要传入长公主寝帐?”
赢易应声回神,清冷幽远的目光朝兵卫落来。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