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做一个决定,都不会随意而定,若非是经历过深思熟虑的考量,自也不会轻易下得决定才是。
思绪至此,心头终是稍稍的平缓了几许,却待回神过来时,则见颜墨白依旧柔和温润的凝她,那双漆黑无波的瞳孔,温润淡定,隐约之中,也夹杂几许不曾掩饰的诚然与认真。
凤瑶再度按捺心神一番后,朝他缓缓点头。
他不再耽搁,越发捉紧凤瑶的手,便牵着她缓缓起身,一道踏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
天色,的确明朗大好,万里无云。
这几日连续晴天,对于大周这等历来潮湿阴冷的气候来说,的确是极为少见。
屋外的地面,仍残留着少许的雪,但却已无最初那般白雪皑皑的壮观,反倒是仅有零星几团,瞧着倒是略显荒败。
许是闻得了动静,那正于屋外坐在阳光下绣花的农女下意识抬头,待得目光扫见颜墨白与凤瑶,便微微一怔,随即便开始勾唇热络而笑,拘谨的问:“公子与姑娘怎出屋来了?”
此际的她,依旧是一身的金刚纱衣,精致特别,只是前一刻还略微挽着的头发,此际竟不知从哪里找了根簪子簪了起来,是以,整个人往日那些灰头土脸之气,此际也因此而冲散了几许。
凤瑶淡漠无波的凝她,眼角微挑,并未言话。
颜墨白则随意客气两句,也不耽搁,牵着凤瑶便望院门而去。
出得院子,那前方的竹林依旧密集葱郁,且竹林中夹杂的那几株梅花,也依旧繁花茂密,突兀醒目。
凤瑶满目幽远的朝竹林与梅花扫了几眼,随即又朝不远处那些地面的零星白雪凝了凝,随即神色微动,低沉而道:“摄政王你说,大旭如今,可是也要下雪了?”
毕竟,冬日已至,万物凋敝,纵是大旭比大盛暖和,但自然也有寒潮突然大涌,从而突然下雪之际。
这话,她问得极为漫不经心,也不过是闲来无事的随口一问。
不料这话一出,颜墨白则平缓而道:“我字白瑜,凤瑶若是不弃,可以此而唤。”
“白瑜?”凤瑶眼角微挑,回眸过来,静静观他。
这两日鲜少唤他,每番言话,大多以‘你’字替代,只因,而今心扉已朝他敞开,又许是心中不惯,是以别扭之中,也不知该如何转变的称呼于他,是以便刻意避开‘摄政王’这等疏离之语,故意将称呼避开,却是不料,此番突然忆起了大旭,心有幽远,这脱口之言也未太过经过思量便已道出,是以不知不觉间,竟也习惯性的唤了他摄政王。
“嗯,白瑜。”颜墨白语气也逐渐幽远半许,平缓一声,说着,目光自然而然的从凤瑶面上挪开,继续道:“我全名为萧瑜,字白瑜。我虽对外自称颜墨白,但我真是身份,终还是往昔大楚的王族。”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微动,心底蓦的了然过来。
是了,颜墨白终是大楚的王族,是以出身之际自然也是有头有脸,有名有号。想来,‘颜墨白’这三字,许是仅是他后来为掩藏身份而刻意所取,只是不知为何,此番突然知晓他名为萧瑜,这等突然的感觉,倒也令她略微不惯,便是此番觉得要依他之意唤他白瑜,在她心里,也莫名的是件郑重之事了。
毕竟,他让她如此唤她,无疑,是要将她与他往日的所有隐藏的秘密融合,从而,毫无保留的,也将心敞开于她。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也跟着变了几许。
则待兀自沉默片刻,她才回神过来,平寂的目光迎上颜墨白的眼,缓道:“白瑜二字,倒是极好。白为如水通透,并无杂质纷扰;瑜则美好别致,高雅如初,想来你母亲,自是想让你成为气质高雅,满身美好之人。”
这话刚刚一出,颜墨白则勾唇笑了,“只可惜,我终是不曾长成那般美好之人,而是,心如恶鬼,满心抱负,许是待得微臣亲手将这天下变为炼狱,亲手让天下之人生灵涂炭之际,许是那时候,微臣离白瑜二字,定当更远。”
凤瑶眉头一皱,落在他面上的目光骤然一沉,“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让我唤你白瑜?”
“只因是长公主所唤,我便相信我仍有完美雅致的一面。只要是你唤出来的,我颜墨白,便可麻痹自己,甚至,全然相信。”
这话一落,温润而笑,那是一种不够璀璨,但却又温暖四溢的笑容,似是能将人彻底的融化包裹,让人全数在他的笑容里沉沦。
奈何这话入耳,凤瑶却无半许欣慰。
只因,倘若天下炼狱,生灵涂炭,这些,绝非是她愿意看到的。且颜墨白一旦与天下作对,四方为敌,惊险之事定当一重接着一重,日日皆会在刀尖上添血,且还得受天下之人唾骂,这些,也绝非是她姑苏凤瑶,愿意去目睹的。
然而,心底虽是厚重难耐,抵触重重,但此时此际,她终归是无法朝他劝说什么。
毕竟,他心底的仇恨与野心,早已磅礴狰狞,她不曾经历过他的所有艰难与折磨,更也不曾经历过他所有的磨练与绝望,是以,她不曾走过他的人生,便也无法仅站在她自己的立场,轻易的去劝说他去变更他长年累月用性命与鲜血而积累下来的厚重使命与野心。
凤瑶满目的复杂,思绪层层起伏,缠绕幽远。
颜墨白也不再言话,牵着她,继续往前。
两人一言不发,此番竟是极为难得的默契沉默。
待得终于行至破庙,却见破庙如他们离开之际一样,并无任何异样,且那两名离开已有几日的乞丐,似是全然未归。
凤瑶眉头一皱,心底越发没谱。
颜墨白则面色分毫不变,满身平静,随即便牵了凤瑶的手出得破庙,仅是立在破庙前方的高坎上,放眼朝远处眺望。
这破庙坐落的位置略高,此番放眼而望,倒也可稍稍将这大半的镇子地貌收于眼底,凤瑶也学着颜墨白的样朝目光所及的镇中各处眺望,入目的,也仅是屋子错落,炊烟缕缕,并无异样。
风来,凉薄四起,她忍不住稍稍打了寒颤,回神过来。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目光仍旧眺望远方,薄唇一启,平缓幽远的出了声,“晴空之中,风声四起,许是不久,便当真要变天。”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怔,下意识的问:“摄政王这话何意?”
他眼角微挑,应声朝凤瑶望来,深邃认真的瞳孔朝凤瑶凝了片刻,随即才平缓温润而道:“倘若长公主仍是不习惯白瑜二字,那便不唤……”
凤瑶顿时反应过来,眉头一皱,解释道:“白瑜二字虽好,但我毕竟不曾接触,实属陌生,我还是习惯,唤你摄政王,亦或是颜墨白。”
“如此也可,本是想与你增进情义,且将我真正名讳告知于你,也是想与你分享我往日的一切。而今既是不惯,你便照你喜欢的来唤我便是。”
他柔和笑笑,嗓音醇厚温润。
说着,不待凤瑶反应,他便捉紧了凤瑶的手,稍稍转身,缓步朝庞玉芳的院子方向行去,继续道:“今日你我还在探讨是走还是留的事,许是今夜,所有的一切,便要起伏而涌,而后,一切的一切,都该好生平息了。”
他这话略微朦胧,却也是话中有话得让人有些猜之不透。
凤瑶眉头越发一皱,“可是发生什么了?”说着,瞳孔一缩,“可是你方才在镇子里发现了什么,是以觉得今夜定有大事发生?”
“嗯。”他轻应一声,说完,便回眸朝凤瑶望来,“微臣幼时时常被人欺辱,是以心生胆小,夜里睡觉时常不能寐,且一直谨慎的听着周遭动静,是以听觉自是比常人要好,且后来又在军中多番练过,是以对军队厚重而来的马蹄声,也极是,敏感。”
凤瑶瞳孔骤缩,心口发紧,面色也蓦的沉寂厚重,一切的一切皆全数了然过来。
天色依旧朗然,金色的阳光肆意倾撒,只是不知为何,如此的好天气,周遭四起的风,却是格外的狰狞凛冽,突兀怪异。
事态紧急,凤瑶全然不愿坐以待毙,只愿危机之际,即刻逃走,奈何,他终归还是被颜墨白那满身从容淡定的模样蛰伏,也终归还是全然被他说服,随即就这么被他十指紧扣的,牵着回了庞玉芳的小院。
此际,那庞玉芳竟独身立在院门口,遥遥探头张望。眼见凤瑶与颜墨白双双归来,她才大松了口气,随即小跑迎上,略微拘谨的出声,“我还以为,公子与姑娘有意不告而别,走远了呢。”
颜墨白勾唇而笑,“庞姑娘对我夫妻二人有恩,无论如何,我们便是要走,自也当亲自辞别。”
他态度极为柔和,语气也温润平缓,并无异样。这话落得庞玉芳耳里,心底也终是全然的放心下来,随即便急忙将颜墨白与凤瑶朝院中引,待得凤瑶与颜墨白坐定在屋中后,她便急忙开始为凤瑶二人重新沏得热茶。
凤瑶心思沉重,略微跑神,整个过程并不出声。
颜墨白几番朝她打量,待得庞玉芳出得屋子后,他才平缓而道:“诸事要来,那便让它来便是。我颜墨白,经历惯了风雨,自也能为长公主你,撑得起风雨。”
这话一出,眼见凤瑶终是回神的朝他望来,他神色幽远厚重的凝她,继续道:“入夜之际,我送你一样宽心的礼物。”
凤瑶眉头紧皱,面色复杂紧烈,“究竟是何礼物?”
他则勾了勾唇,微微而笑,却是并未言话,随即仅是稍稍伸手挪出棋盘与棋子摆放在面前的矮桌上,而后才缓道:“入夜之时,你自然便知。再者,此番闲来无事,不若,对弈几局如何?”
眼见他态度执拗,凤瑶深眼凝他半晌,终还是放弃心底所疑,不再言话。
颜墨白也不再耽搁,似当她默认一般,竟开始捏了黑子便朝棋盘上放,而后便再度抬眸,柔和观她。
凤瑶满目深沉的扫他两眼,随即便也强行按捺心绪,指尖捏了白子,也开始在棋盘上落子。
二人,未再言话,互相默契的沉默着。
周遭气氛,也沉寂无声,却也莫名的在狰狞无方的,压抑着。
时辰逐渐消逝流走,无波无痕。
待得终于入夜,用过晚膳后,凤瑶终是要再度提及礼物之事,不料话还未出,身子便莫名发软,脑袋竟也莫名的发晕发沉。
她紧咬牙关,强行镇定,心口异样起伏,愕然不止。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竟恰到好处的突然转眸朝她望来,满目诚然温润的望她,薄唇一启,幽远平缓而道:“入夜之礼,便是让长公主安然而睡。这几日,长公主皆不曾真正安睡过了,今夜,便好生睡睡吧。待得你醒来时,一切的一切,都会尘埃落定,所有的腥风血雨,也定当全数,平息了。”
说着,朝她微微一笑,“长公主莫要担心。答应过你的事,我都会做到。今夜,我也定会让一切平息,还你安定。”
他嗓音极缓极慢,却也是极为幽远厚重。
凤瑶面色骤变,目光与心口齐齐震颤,惊骇之至。
这厮是想让她晕厥,从而,他自己要独身一人的去应对一切的一切?
他身上的伤口并未愈合,身子也修养不够,且即便武功高强,但也双拳难敌四手,又如何能在重军中全然脱身?
这厮疯了!
这厮定是疯了!
凤瑶满目起伏狰狞,情绪大涌,也蓦的想要开口骂他开过自信与莽撞,奈何浑身的颓软之感感强烈且快速得让她难以想象,仅是顷刻之间,她整个人竟已全然软倒在颜墨白怀里,甚至无论如何努力,竟也是言道不出半字来。
神智,也在迅速抽离,整个身子的感觉,竟也在强行抽走。
凤瑶惊得不轻,心口震撼恼怒得似要爆炸,双眼也努力的圆瞪,眼珠子都快瞪大欲裂。
奈何,颜墨白仅是深眼凝她两眼,随即便已打横将她抱起,而后便缓缓踏步出屋,行至了屋外竹林的梅花树下。
冷风拂动,森冷重重,接着院内微弱反射而来的光线,她只见颜墨白稍稍抬脚拂开了地上的那些厚厚的竹叶,却待竹叶被拂开,那地面上,竟露出了一只木板。
那块木板,略微有些宽,周遭之处也是新番的泥土。
凤瑶强行咬牙,努力的在于抽离的神智拉扯。
却是片刻,只见颜墨白拉开了那只木板,而后,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入了那木板下方的洞里。
这洞并不深,似如新挖,周遭皆是翻新的泥土。且凤瑶瘫软的靠坐在洞里,脑袋也仅距洞口一尺左右。
然而,洞内冰凉,四方压抑。凤瑶努力的咬牙抬眸圆瞪的望他。
他则浑然不顾满身的温润与儒雅气质,整个人半趴在洞口,目光熠熠的凝她,薄唇一启,幽远厚重的道:“我颜墨白此生,从不曾为自己活过,而今既是拿命来豪赌,用命来让自己好生活上一次,如此,我自然得不顾一切的,去尝尽那任性的味道,也得好生护你安然。这处的浅洞,是我这两日假借出恭之事而新挖,无人知晓,你可在此,安然沉睡,一直睡到,我来将你拉出,亦或是,明日天亮之际,你药性过了,气力恢复,安然爬出这浅洞。”
这话一落,脑袋稍稍而垂,薄薄的唇瓣,极是认真的在凤瑶额头落下一吻。
“今夜终是一场恶战,许是那两名乞丐已被人拦截,从而逼迫着带路将那些异心之人引来这镇子,想必不久,那些人定也会搜来这里。是以,凤瑶,你且安然睡睡,等着我。待得我铲除那些大周余孽,我便来,带你回楚京。”
冗长厚重的话,层层入耳,大肆钻心,听得凤瑶心惊肉跳。
不,不!
不该这样!怎能这样!
她瞳孔起伏剧烈,整个人紧张震怒得似要炸开,然而片刻之际,他却稍稍抬头而起,指尖一动,顿时将她头顶的洞口用木板盖住,而后,一道道竹叶沙沙之声凌乱而起,却也仅是片刻后,那些竹叶的声音,全数消散,而后,徒留一道平缓的脚步,越行越远,越离越远。
第352章 替天行道
凤瑶满目圆瞪,心口起伏得狰狞。
奈何浑身终是疲软,那些一层一层迅速集聚的滔天复杂之感,似要强行将满身的疲软冲开,然而却是不久,那些所有的疲软,竟彻底游走轰塌,神智,也骤然抽离,连带圆瞪的双眼,此际都全然无力气睁开,整个人,也骤然合了眸,彻底晕了过去。
思绪全然散开,各种复杂起伏之意,全数破散开来。
前方,黑沉一片,却也是轻飘无底。
本是药性发作,自也该是全然失神的沉睡,然而却不知为何,凤瑶做梦了,梦里,短兵相接,刀光剑影,入目之中,皆是血流成河,血色飞舞蔓延,狰狞磅礴。
她满身是血,却是浑身乏力,整个人呆坐在血水里,而后看着那些血水,一点一点的涨高,而后,那些鲜红刺目的血色,淹没了她的双腿,淹没了她的腰身,而待不久之后,那些血水,竟越发上涨,淹到了她的脖子偿。
她浑身乏力,动弹不得,心口发紧发沉,似要裂开,本是想不顾一切的开口而唤,破天荒的想要咬牙切齿的呼喊求救,却也正这时,不远处那片血幕里,突然,缓缓有人走了过来。
那人每番行走一步,腿脚便在血水里滑动一步,惹得血水脆声荡漾,却又莫名的让人听得心惊胆颤。
凤瑶强行镇定,陡跳发紧的目光朝那来人一望,便见那人,满身是血,墨发也凌乱的散落在脸上,血色荡漾,俨然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她双目发紧的朝那人望着,浑身发僵发颤,待得那人走近,她才满目起伏震撼的凝他,努力的扯声而道:“你,你是?”
短促的二字,发紧发颤。
却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