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心疼。
察觉到这点,心底越发一痛。她全然不知,也未料,她历来在他面前刚强傲然,有朝一日,竟连他都会对她露出怜悯心疼之色。
她终归是弱者,是可怜人,便是她全然不愿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本也如此。若是不然,又怎会连王能,都开始怜她,心疼她。
一股股复杂悲凉之感,浓烈入骨。她终归是有些撑不住了,急忙扭头避开他的视线,也全然不让他看到她的面色,仅是强行忍住心神,紧着嗓子宽慰道:“你好生在这里休息,我会让摄政王与大周御医好生救你。你如今什么都不必想,只管养好身子便是,我既是将你活生生的从大旭京都带出来了,我一定,也会安然无恙的将你带回去。也望你,坚守这点,好生支撑下去,待得回到大旭了,我定会好生封赏你,甚至,谢你。”
这话一落,全然不敢多呆,甚至发疯般想要逃离这里。
随即,凤瑶不敢去看他的反应,更也不敢去触及他那双哀凉心疼的瞳孔,仅是仓促的转身,开始慌然的一步一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
身后,全然无声。
整个屋子,也徒留凤瑶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凤瑶咬着牙,绷着情绪,待得足下刚刚靠近不远处的屋门,则在如此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陡然闻得一道极轻极哑的嗓音微微而起,“属下护不了长公主了,也与长公主回不了大旭了。属下如今之愿,是望长公主安好,望长公主保重。再者,长公主,世上之人皆不可信,但长公主你,能信摄政王,信摄政王!”
哑然的嗓音,全然从喉咙,从牙缝中挤出,凤瑶听之入耳,只觉心肺都开始皱紧开来。
她浑身一僵,足下也下意识顿住。
而身后不远的王能,待得语气一落,竟如扯坏了与心肺嗓子一般,骤然间咳嗽起来。
他咳嗽得极为迅猛,甚至还夹杂着一种似是呕出了东西之声,阵状极大。
凤瑶浑身发僵,不敢回头去看,胸腔内的心跳随着他的咳嗽声越发频繁剧烈。
却是不久,顷刻之际,身后的咳嗽声乍然消停。
瞬时,周遭陡然无声无息,沉寂厚重,压抑层层,似如一颗针尖落地,都能全然听清一般。
凤瑶浑身开始发抖,目光开始震颤,整个人僵立在原地摇摇欲坠。
半晌,她终归是稍稍回了头,紧烈的目光朝那不远处的榻上一望,入目的,则是王能双目圆睁,略微血红,而他那嘴角,血流满溢,狰狞可怖,整个人也全然一动不动,甚至连身子都不曾随着呼吸起伏半许。
竟是,竟是……死不瞑目。
凤瑶面色惨白,似是受了惊,当即仓促的转头过来,急忙颤抖指尖焦急的开门。
她想逃离这里,莫名的想尽快离开这里。脑袋里的狰狞震撼之感层层厚重,使得整个人压抑得难以复加。
她想要释放,甚至想要逃避,只是待打开屋门踉跄不稳朝门外撞去时,瞬时,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胳膊,蓦的朝她一拉。
她仓促的剧烈挣扎,身子却随着那股力道拉入了一方怀抱。
“长公主,你震惊些。”
瞬时,一道悠长无奈的话自头顶响起,这嗓音醇厚得当,如沐春风,语气中的宽慰之气分毫不掩。
奈何即便如此,凤瑶仍是平息不得,安静不得,甚至也清醒不得。
待在颜墨白怀里挣扎许久,时辰消散,她终于,极为难得的平息了下来。
她整个人如脱力一般斜靠在他怀里,两手无力的垂在身侧,再不挣扎半许。心口的猛跳与震撼之感,层层变化,到了此际,所有的心绪与复杂,全数化为了难以言道的悲凉。
她强忍着眼睛的酸涩,嘶哑着嗓子道:“你所言的礼物,便是这个?你竟是将王能的死,当作给本宫的礼物?”
她嗓音极低极沉,嘶哑难耐,这话,也无疑是从喉咙与牙关里挤出,艰难至极。
这话一出,头顶便扬来一道叹息声。
则是片刻,他幽远平缓的道:“微臣,只知王能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性命随时可危,但却未料,王能会在长公主面前亡了。此番领长公主去看他,的确是想要给长公主惊喜,也想给王能一个宽慰。至少,微臣想让长公主见得王能最后一面,心无遗憾,也想王能,心无挂记的离开。”
是吗?
凤瑶冷笑,抑制不住的冷笑开来。
“只可惜,摄政王今日这番安排,本宫与王能虽是相见了,但也加速了王能死亡。甚至摄政王该是不知,王能此番离开,并非心无挂记,而是死不瞑目!而本宫如今见了他了,也非心无遗憾,而是遗憾厚重,厚重得犹如抽血剥肉。你可知晓,整个大旭之中,就他对本宫最是衷心,就他,只有他!如今他亡了,没有了,本宫再也不能对他随叫随到了!本宫对不起他,本宫活生生的将他带出来,却让他狰狞痛苦的离开,本宫身为君,却终归未能,护好他。”
“长公主未有对不起他。人,生来便有使命,更有职责。王能既是你御林军统领,便该护你周全。他死不瞑目,是因无法亲自护你回得大旭,他心有挂记,是因挂记着你的安危。你不必自责什么,也无需觉得亏欠,你乃大旭长公主,你之安危,自该由他们来守护。你如今,并非是该对一个侍卫逝世之事悲痛之时,而是该好生克制情绪,忘掉不愉,好生养伤。你还有你的幼弟,也还有你的大旭,便是身边无人可用,你还有许儒亦扶持,如此,你并非孤独一人,无人辅佐,便是你身边缺了一个王能,你也还能培植出许多王能,甚至你若培植不出来,微臣,便帮你培植。”
凤瑶瞳孔一滞,面色一僵,稍稍抬眸,怔怔望他。
他垂眸扫她一眼,随即便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你不是想回大旭吗?如长公主这般心境与心态,许是难以战胜微臣的五名精兵。也望长公主,大局为重,亡人虽是悲凉,但只要自己性命还在,壮志未酬,长公主你,便该坚强往前,不可颓丧懈怠。而微臣,也是一样。”
这话一落,不再观凤瑶反应,也不再言话,仅是默了片刻,随即便稍稍握紧了凤瑶的手腕,开始牵着她缓缓往前。
凤瑶有些恍惚,心底的悲凉之感,仍旧层层上涌。
只是如今,眼睛则再无酸涩之意,仅是惆怅的落在前方小道的尽头,满目幽远。
待朝前行了半许,她唇瓣一启,低低而道:“本宫无心悲伤,只是心有悲凉。自打本宫回宫之后,大旭之势陡变,本宫家破人亡。从那时开始,本宫便信王能,亲近王能了,而王能,也从不曾让本宫失望过,一直陪伴,从不缺席。”
“微臣知晓。王能于与公主,便如伏鬼与微臣。倘若伏鬼有朝一日不测,微臣也会心凉,但绝不会,颓丧。”
凤瑶幽远怅惘的道:“本宫并未颓丧,仅是觉得突然,觉得心疼罢了。再者,摄政王可知王能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这话一出,颜墨白依旧牵着她缓缓往前,头也不回的缓问:“他说的什么?”
凤瑶瞳孔一缩,幽远厚重的目光顿时落到了他的后脑勺上,随即反手一拉,将他彻底拉停。
颜墨白微微一怔,立在原地默了片刻,随即才稍稍回头过来,那双漆黑平缓的瞳孔径直迎上凤瑶,并未言话。
凤瑶目光抑制不住的起伏,凝他片刻,唇瓣一启,一字一句的厚重道:“他说,世上之人皆不可信,但能信摄政王你。王能,他让本宫,信你。他临死时用尽了浑身力气的朝本宫言话,让本宫,信你。”
第317章 曾经见过
颜墨白眼角微挑,清俊的面容上,蓦的漫出了几许讶异。
似是全然不曾料到王能会这般说一样,他神色也逐渐开始欺负半许,却也仅是半许罢了,待得片刻后,他便已全然恢复神情,薄唇微勾,朝凤瑶微微一笑,随即平缓无波的问:“王能临死之言,便是让长公主信微臣,如此,长公主之意呢?是愿听王能之言,对微臣消除芥蒂,还是,仍要如往常一般,抵触甚至鄙夷微臣?”
他笑得温柔,脱口的语气也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漫不经心,似如随口言道一般,话语并无锋芒,但若是细观,却也不难察觉他瞳孔中那散落而出的认真之意。
是的,认真。
他那双迎着她双目的瞳孔,着实认真,整个人也立在原地不动,似要执意听她回话一般撄。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的幽远嘈杂之感越发浓烈。
她并未立即言话。待将颜墨白凝了半晌后,她才垂眸下来,低声而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本宫与摄政王,终归不是一类人。再者,身份不同,目的不同,再加之摄政王与大周无疑危及我大旭,是以,你我之间,早已不存在信与不信,而是事实残酷,责任与身份将你我分开,是以你与本宫之间,终归是隔着一条长河,越过不的,是以只得互相戒备。偿”
他慢腾腾的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轻笑一声,“虽是隔着长河,但长公主莫要忘了,河水两端,自也有船来渡。就是不知,长公主是否愿意微臣撑船渡你,或是你撑船来渡微臣了?再者,有些事,许是并不如长公主想的那般糟糕,人心虽为不顾,野心与私心盘踞,但总还是有人,会心有一方温软。亦如,微臣,便是这种人呢,微臣对长公主,可是从未凶过恶过?反倒是历来都是长公主凶微臣,鄙微臣,恶微臣?”
凤瑶眉头一皱,低沉嘶哑而道:“本宫终归是大旭长公主,一切之事,都得为大旭着想,为大旭考量。倘若未有这曾身份的阻隔,本宫,信摄政王也未尝不可。甚至,怀疑猜忌无疑让人心累,若是可能,本宫自也愿意信摄政王你!”
“那长公主你,信微臣便是。既是猜忌与怀疑皆累,长公主你,就相信微臣。”他突然接话接得极为干脆,醇然的嗓音,也突然变得有些不曾掩饰的厚重。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他则缓缓垂头再度朝凤瑶望来,神色微动,继续道:“人生在世,虽有重担压身,但长公主你,可愿为你自己也活一回?倘若长公主愿意,微臣,自也愿意为自己活一回?这天下江山,肥沃疆土,微臣与你,皆可拼搏拿下甚至分享,甚至也如微臣昨夜说的一样,待得日后国稳家安之际,微臣与长公主,也可一道同游天下,做个伴儿。”
凤瑶满目起伏,一时之间,情绪翻腾上涌,所有的后话,也被他这番突来之言层层噎住。
她就这么愕然震撼的凝着他,思绪杂乱,不知言话。
他凝她半晌,面色与痛苦皆无端的认真厚重,却是片刻,他突然挪开了目光,缓缓回头过去,随即再度扣紧了凤瑶的手腕,继续开始踏步往前。
“信我。”
冷风拂动中,纵有阳光洒落,但仍是觉得有些震撼,也有些凉薄。
而这等气氛里,颜墨白那短促的二字,则深浅幽远的缓缓扬来。
他说得有些轻,但凤瑶却莫名的听得极为清楚,甚至,清晰刻骨。
她开始再度反手握住他的手,再度用力,逼停他。
“你为何要如此对本宫?最初你不曾拿下大旭,甚至还要救本宫性命,甚至你本非良善,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本宫,包容本宫,甚至还会忍让本宫在你面前大开杀戒,便是青州河上,你也还出手救本宫,便是此番来这大楚,沿途之中,你对本宫也无微不至,体贴周到,甚至于此番流落楚京,本宫心疾而发,你仍是亲自为本宫把脉施针,极为上心……颜墨白,你对本宫做这些,究竟为何?你又是因何等缘由,要对本宫这般特殊?你该是知晓,而今你已为大周帝王,也存有野心,便是大旭,也终归是块肥肉,你会不想真正吃下?你如今与本宫,已然算是国之对立,说不准哪日便会决裂,如此,你殊带本宫,是何意?你答应放本宫离开楚京,又是何意?你难道就不怕一旦真正放了本宫,便成放虎归山,到时候本宫会联合其余之国,对付你大周?”
“你不会。”
颜墨白平缓无波的出了声,醇然的嗓音,也不曾掩饰的卷着几许自信。
凤瑶瞳孔越发一缩,满目起伏的凝着他的脊背,未出声。
“长公主若要真正杀微臣,最初便不会下嫁微臣。长公主若要联合诸国,最该联合的,自然也该是微臣这大周国,是以,长公主若是精明,便绝不会与大周对立,与微臣对立。”
凤瑶被他这话再度堵得噎住,待得强行平复心绪后,她低沉硬实的问:“那你为何要对本宫特殊?甚至几次三番包容与放过本宫,还几次三番救本宫性命?甚至,还紧张本宫心疾?”
他顿时轻笑出声,“长公主究竟想问什么?又想知晓什么?难不成,长公主是想知晓,微臣这冷血无情之人,为何会突然不冷血,从而对长公主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
凤瑶眼睛稍稍半眯,“你究竟说还是不说。”
他脊背挺得笔直,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凤瑶心底越发起伏,瞳孔也逐渐变得阴沉,待得半晌后,正待她要继续逼问之际,不料话还未出口,便闻颜墨白突然叹息一声,懒散平缓的道:“因为,恩情,执念。”
恩情?
凤瑶神色骤变,自是不太信他这话,当即阴沉而道:“是吗?如摄政王这般腹黑深沉之人,竟也会在意别人对你的恩情?本宫记得,本宫仅是在青州山上救过落在深洞中的你一回罢了,难不成,摄政王竟还铭记在心,从而善心大发的要善待本宫?但若当真如此,却又有些说不过去,本宫还未去得青州之前,摄政王对本宫,便是已有宽待,并非狰狞冷狠的对付本宫,如此种种,摄政王又要如何解释?总不能说,摄政王当初无心拿下大旭,甚至不屑与本宫恶斗,便是本宫都已将刀剑横到你面前了,你竟也满心不屑,无心与本宫折腾?”
这话一出,颜墨白静静而立,仍是不言。
凤瑶并不着急,立在原处,满目复杂的望他。
眼见他半晌不言,她终归是有些恼了,顿时忍不住上前两步站定在他面前,冷眸紧紧的锁着他那双极为幽远的瞳孔,继续道:“又不说话了?摄政王历来敢作敢当,也不是缩头乌龟,怎如今连本宫之言都不敢回答了?”
“有些事,长公主便是知晓了,也毫无用处,而微臣也些事,早已尘封,无心多提。但既是长公主问了,那微臣便稍稍提醒罢了,就不知如长公主这般的贵人,是否真正会记性太差,想不起一切缘由。”
凤瑶面色微变,只觉他这话无疑是话中有话,贵人多忘事这道理,她自然知晓。只可惜,她并非贵人,更非他的贵人,反倒是此时此际,她还得庆幸这颜墨白最初不曾伸手拿下大旭,如今也不曾伸手拿下她性命。
是以,她哪里是什么贵人,如今不过是他的阶下囚罢了,甚至寄人篱下,连回国之事,都还得被这人摆布。
心思至此,凤瑶面色越发阴沉,凝在他面上的目光,也格外的厚重认真。
“微臣在从军之前,曾辗转来过大旭京都。”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依旧厚重。
他静静的迎上凤瑶的眼,顿了片刻,随即薄唇一启,继续道:“也是那时,微臣偶然,见过长公主一回。”
这话一落,他微微一笑,不再言话,仅是稍稍踏步,正要绕开凤瑶往前,不料足下刚行一步,不远处便突然有脚步声急速而来。
凤瑶下意识循声一望,剧烈起伏的瞳孔里,映入了伏鬼那方焦急的身影。
“皇上,边关有变。”
待站定在颜墨白面前,伏鬼垂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