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身都动弹不得,更别提站起来了。那牢外扬来的嗓音,他也极为的陌生,全然不识,只是他终归还是下意识的转了头,待瞳孔凝到那人的面孔时,他目光蓦的颤了两颤,心底深处,骤然愕然起伏。
方才听膝下太子已是说过,这人,乃大旭太子无疑。他此际已是落身在此,也无心震愕这大旭之人如何死而复生了,只是,这人面容,如何竟与他有几分相似。
他怔愣望他,本是死灰一片的瞳孔,此际终是起伏几许。
奈何那人似是知晓他心思,笑得柔和风雅,“怎么,大楚皇上是在惊愕朕的面容?”
这话入耳,无疑是直中内心,与自己心底的惊愕讶异之处,全然重合。
他并未言话,也没力气言话。前两日的一场恶战,已让他筋疲力尽,浑身伤透,此番又突然被一群黑袍之人捉入这不知何时修建好的地牢内,不见天日的饿着困着,他心底的坚韧威仪之气早被饥饿与伤痛全数瓦解,满身的志气,也早已被土崩瓦解。
他终归还是低估了诸国之人的实力,也不曾料到那夜楚王宫中竟还有另一拨混入楚王宫的黑袍之人。
那场恶战,诸国之人谁都不曾捞到任何好处,他那般精心算计,瓮中捉鳖,却终归不曾真正杀得那大盛太子,竟让其在混乱与大火中趁乱逃走。他也来不及平定争斗,更还来不及收拾残局,不料未及动作,竟被人控制在这地牢之中。
是以,那场恶斗,谁都不曾讨得任何好处,狰狞争斗过后,几败俱伤,到头来,竟让那群突然窜出的黑衣人得了渔翁之利。
他眉头皱得厉害,瞳孔起伏不定,难以控制。
颜墨白满目淡漠的凝他,待得片刻,却也无心多耗。他仅是微微平和的笑着,瞳色懒散幽远,随即转了眸,朝伏鬼示意。
伏鬼心领神会,当即转身过去拿了钥匙过来,随即将牢门打开。
颜墨白也未耽搁,缓步入内,待站定在楚王面前,他居高临下的扫他几眼,随即蹲身下来,柔和平缓的问:“楚王这几年,倒是过得春风得意。只是不知,在酒肉声色的围裹下,楚王,可还记得曾经那惨死的公孙皇后?”
楚王一震,瞳孔一僵。
颜墨白继续轻笑,“朕可是记得,当初公孙皇后死时,满身血肉一点一点被割下。那种凌迟之痛,狰狞之狠,无疑是,惊了楚京之人。那日,六月的天气,却突然飞了血,公孙皇后的那一块块血肉,便是清理干净了,但那处凌迟之地却一直有血腥味蔓延,半月不息,甚至那楚王宫中,也闹了一月的鬼。后来偶尔夜里,宫中之人,还能隐约听到鬼叫与女人的哭泣,乃公孙皇后鬼魂所化烈鬼,欲找人索命。”
楚王浑身都开始发起抖来。
他震撼惊愕的朝面前之人望着,眼睛瞪大至极,似要将整个眼眶都全然瞪破一般。
那前皇后公孙氏,的确是一直残存在他心底的震惊不平之事。亦如面前这人所说,当初公孙氏惨亡后,楚王宫的确一直闹鬼,持续不断。且深宫之中,时常有人偶然失踪或惨死,人心惶惶。
后来自己重新立了宠妃为新后,宠妃在楚京行宫修葺完毕后,便专程择了一座宫殿出来,以前皇后名讳命名,声称月牙。他虽心觉不妥,但耐不住自家宠妃劝慰,声称可在月牙殿中栽种曼珠沙华,撒上狗血,自可让前皇后鬼魂灰飞烟灭,不必再惊扰楚王宫。
他虽知自己那宠妃有意针对公孙氏,但宠妃此意也深得他心,是以便开口允诺。本以为此举不过是随意而行,定非太大用处,不料此法却是有用,以致后来多年来,那公孙氏的鬼魂似如当真被行宫的月牙殿镇住了一般,再不曾在楚王宫出现过,犹如当真全然灰飞烟灭,彻底消失了一般。
却不料,过去了那么久的事,死了那么久的人,平息的那么久的鬼魂,而今,竟再度琐事大齐,诡异四浮起来。
他满目震撼狰狞的朝面前之人望着,强行扯着嗓子,颤抖低沉的道:“你,你究竟是谁?”
他极力的扯着嗓子,断断续续的问出了这几字。
他着实不知道这人是谁,为何会与他长得有几分相像,为何还会突然提及公孙氏的事。
他依旧是满目震撼起伏的凝他,本是想保持满身的威仪,奈何却满身狼狈,浑身瘫软伤痛,便是连坐立都成困难,谈何保全威仪与脸面。
颜墨白俊容带笑,但那双深邃的瞳孔,却已逐渐漫出几许凉薄与鄙夷。
他也不再耽搁,缓缓蹲身下来,修长的指尖缓缓入袖,掏出了一只光滑雪白的东西朝楚王递去。
楚王下意识抬眼观望,浑身发僵发硬。
那是一只骨头。
“公孙皇后亡的时候,全身血肉骨头全数割碎,戾气冲天。后来,楚卫迅速收尸焚烧,只是扫血肉时,却独独漏了这只公孙皇后的手指骨头。而今,骨头上残存的血肉,全数腐蚀,徒留光滑细骨,楚王如今见了它,可会心有熟悉与亲切?毕竟,往昔楚王与公孙皇后恩爱时,楚王你,是跪在公孙皇后父亲面前,三叩九拜,虔诚十足,公孙皇后的这只指骨,你以前也曾揉过捏着牵着过,是以,楚王如今见了它,可会心生宽慰?毕竟,公孙皇后虽亡了,但终有一阙遗体残存在世。”
这话一落,缓缓将手中的森白骨头朝楚王靠近。
“不,不……”
楚王满目惊恐,浑身发抖得厉害,整个人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疯了似的全数朝后锁退。奈何,他朝后挪一步,颜墨白便前行一步,那森森的白骨仍是近在眼前,楚王越发恐惧,惊恐大呼,“别过来,你别过来!”
这话一落,脊背已抵在了墙壁,再也后退不得。
颜墨白勾唇一笑,“公孙皇后生前,便爱惨了楚王你,甚至为了楚王,背井离乡,甘愿守在禁宫,一世孤独。而今,她虽是亡了,但自然也想与楚王好生厮守。楚王莫怕,将这白骨揣好了,等会儿,朕便差人送你去与她见面。”
话落,修长的指尖缓缓往前,径直将手中的白骨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楚王手上。
楚王浑身大颤,下意识惊恐癫狂的将白骨丢远。
霎时,颜墨白瞳孔一缩,俊美容颜上的笑容,终归是全数沉了下来。
“你究竟是谁!你与公孙莜究竟是何关系!你是谁!你究竟是谁!”楚王癫狂的嘶哑而吼,整个人早已是失了理智。
颜墨白兴致缺缺,神色阴沉淡漠,待得片刻后,他才全数按捺下了心神,柔然温润而笑,“楚王奢华一世,心狠手辣一生,而今,自该得些恶报才是。不妨提醒楚王一句,而今这大楚上下,皆知楚王你亡身之消息,这偌大的楚国,也早已改号为周,而我,便已成大周新君。楚王你处心积虑这么久,终归是,满盘皆输。你且也莫要担忧,朕自然不如你心狠,不会将你一刀一刀凌迟,而是,会让你一点一点被毒蚁毒虫啃肉,一点一点被恶狗啃骨,如此,楚王你定被那些东西吃得干干净净,定不会如公孙皇后那般,还会残留血肉与骨头,惹人心悚。”
说着,眼见楚王越发惊恐癫然,满目剧颤,颜墨白面上逐渐漫出几许畅快诡然的放松与兴味,随即薄唇一启,继续幽幽而道:“我颜墨白此生,苟且偷生,几番与阎罗殿擦肩而过。而今已长大成人,自然,是要为公孙皇后讨回公道。毕竟,虽为大楚血脉,但好歹也有异族冷冽之血,风云角逐甚至权势烽烟对我而言,并非难事,当年,我能从你眼皮下逃出楚国,自然,也能歃血而来,步步荣归。我要的,是为公孙皇后报仇,为自己正名,也是,让楚王下去好生陪陪那孤单的公孙皇后,更要你一败涂地,还要名正言顺的,要你这万里山河。呵,楚王如今,可是知晓我是谁了?”
第294章 苏醒过来
暴雨过后,天气逐渐平和了几许,寒风凛冽,肆意将地上的落叶吹入半空,那些枯黄的落叶漫天飞舞,有些撞到了路上行人身上,惹得行人唾弃两声,忍不住再度拢了拢衣袍,步伐也蓦的加快了几许。
寒风浮动,薄薄的夹袄已是抵抗不了这种暴雨过后的寒冷,徐桂春一家,皆满面苍白,唇瓣发紫,无奈之下,只得多穿了几件秋衣在身上御寒。
徐桂春儿子年纪尚小,未能有厚厚的棉袄蔽体,手脚冰凉。徐桂春生怕他冻着,只得将其放在榻上用被褥裹成一个团子,眼见自家儿子冻得发紫的唇瓣略微缓和,她心底也逐渐松了口气。
闲暇无聊,她从家中翻出了些旧衣,坐定在屋中的小案旁用针线一点一点的将旧衣翻新改良。她自小出
生农家,女红着实厉害,一件件旧衣落在她手里,她也能变着花样的翻新缝制。
日子清闲如水,虽没了往日的富贵荣华,但这种安宁静谧的日子,却也是自己喜欢的。只奈何,心底终归还是有一处空缺与伤痛,厚重难耐,卑微耻辱,她虽能强行忍受,但自家儿子与自家那年迈的双亲也跟着自己受嘲受耻辱,她心底终归是过意不去。
终归是被夫家扫地出门的人,这种被褥绝情冷狠的抛弃之事,无疑早在街坊中肆意传开,别说自己抬不起头来,便是自家的爹娘,也要被街坊肆意嘲讽调侃。
她虽身为女儿,不能好生尽孝便已不善,而今还连累自家爹娘一起被讽,这种无奈怅惘之感,一直萦绕在心,挥却不得。
思绪翻腾摇曳,层层起伏,片刻后,她抑制不住的叹了口气。
榻上那被裹成了团子的孩子微微抬头朝她扫了一眼,眉头一皱,一声不吭。
仅是片刻,屋门外突然扬来略微热络的笑迎声,徐桂春怔了一下,指尖的针头猝不及防的刺中了指尖皮肉,瞬时,疼痛蓦的一来,她抑制不住的倒吸了口气,血水也顺着针尖溢了出来。
“桂春,你莫叔叔与他儿子一道来了,你快些好生梳头一番,来堂屋见客。”正这时,屋门外扬来了一道略微苍老喜色的嗓音。
徐桂春眉头一皱,并未言话偿。
“桂春?”门外老妇候了片刻,心底也稍稍一紧,再度唤了声。
徐桂春心头怅惘,待默了片刻,终归是强行按捺心绪,平缓而道:“娘,我知晓了。”
这话一落,门外老妇仅嘱咐了两句,随即便快步离开。徐桂春也不敢耽搁,仅是急忙收了针线起得身来,目光又略微不放心的朝自家儿子与那榻上仍旧昏迷的女子扫了两眼,随即便稍稍理了理衣裙,转身出屋。
“娘亲。”正待她在外合门的刹那,那小榻的孩童出了声。
徐桂春双手一顿,抬眸观他。
孩童满目执着,瞳孔紧紧的朝她锁着,“娘亲,爹爹会来接我们,爹爹肯定会来接我们。外祖母方才说的那人,全儿不喜,娘亲莫要与他多呆了,早些回来,全儿想穿娘亲做的衣服。”
他难得说这么长的话。
这话入耳,徐桂春心头起伏,差点热泪盈眶。
自家这儿子虽年龄尚小,但却因自小备受欺辱,从而略微早熟。亦如她此番出去要做什么,他稚嫩的心里一清二楚。
她也想过要好好让他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也想让他衣食无忧,健然成长。只可惜,无论她如何努力,也无论她如何在那人面前如何隐忍甚至委曲求全,但终归还是抵不过那人的喜新厌旧,随意抛弃。
那人,权势在握,家中富贵,女人如他而言,不过是随意可丢可弃的衣服罢了,可笑的是她曾经还被他那风度翩翩的模样吸引,倾慕,甚至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而今一切一切,终成恶果,恶果啊。
徐桂春强忍心绪,不敢在自家儿子面前太过表露情绪,待朝儿子稍稍点头后,便急忙合了屋门,而待转身过来后,眼睛酸涩,瞬时之际,热泪盈眶。
此际天色已暗淡下来,黄昏已至。
破败的堂屋内,王老头儿与老妇专程点了两只烛台,甚至还掏出了今日提早备至的瓜子,开始摆放在堂屋的圆桌上招待猪肉贩父子。
这两父子虽不是什么望门贵族,但好歹也是街头上略微宽裕的主儿,至少日后若与这猪肉贩攀上亲家了,以后在他那里买肉什么的自然会少些银子才是。
再者,这猪肉贩的儿子,倒也礼数周到,进屋后便将两只礼盒亲自送给了他,还一口一个叔叔的唤得亲昵有礼,王老头儿倒是越看越觉那猪肉脯儿子顺眼,脸上的笑意也着实是浓烈起伏,喜色难掩。
徐桂春入得堂屋后,便见几日笑作一团,气氛热闹谐和。
眼见她入门,在场几人的目光便也顺势朝她落来,刹那,那在坐的略微年轻男子,则眼神一亮,整个人也略微拘谨起来。
“桂春,你来了。”王老头儿急忙起身,亲自将徐桂春牵着行至猪肉贩父子面前,笑盈盈的道:“这便是我女桂春了。”
说着,不待猪肉贩父子反应,便急忙开始为徐桂春介绍,“桂春,这便是我前几日为你提起的莫叔叔,还有这位莫刚莫贤侄。”
徐桂春神色微动,目光朝莫刚望去,略微僵硬的笑笑。
她本是有几分姿色,虽生得穷苦,但好歹也在高门望族中呆了几年,是以皮肤倒也养得白,整个人虽不是倾城好看,但也是清秀碧玉,惹人亮眼。
莫刚越发拘束,虽为粗犷汉子,但也鲜少与女人接触,更何况,此番前来的目的,也着实是极为特殊,加之又见徐桂春这般望他,他心底便也越发拘谨,仅得垂眸下来,略微不好意思的朝徐桂春唤了句,“徐姑娘。”
王老头儿将莫刚的反应全数收于眼底,心底觉得有戏,脸上更是笑开了花,随即便将徐桂春稍稍推搡着坐在了莫刚身边。
莫刚越发拘谨,脸颊都略微发红。
莫老头儿则嗤笑一声,朝自家儿子戏谑道:“常日杀猪宰肉,倒见你小子极是干脆得利。怎如今见了这徐姑娘,竟呆成这样了!”
说着,嗓音一挑,提点道:“你这傻愣子!还不快为徐姑娘倒杯茶。”
莫刚急忙反应过来,当即伸手为桂春倒茶,却因心底太过拘谨激动,竟茶水满了杯子,流淌在了桌子上。
他惊了一下,当即歉疚的想要为徐桂春擦拭面前湿了得桌子,不料动作又略显急促粗鲁,竟又彻底打翻了徐桂春面前的茶盏。
霎时,茶水流淌出来,瞬时湿了徐桂春的衣裙。
莫刚惊了一下,整个人蓦的站立起来,当即要下意识伸手为徐桂春衣裙擦水,却待双手刚要触上徐桂春的衣裙,便突然反应过来,两手也当即僵在半空。
徐桂春极是尴尬,莫刚也极是尴尬。
莫老头儿当即朝莫刚骂,王老头儿则急忙开始打圆场,随即便让徐桂春赶紧回屋换衣,莫要着凉。
此番插曲,虽是尴尬仓促,但在徐桂春眼里,倒觉那莫刚倒如愣头青一样,虽是不若以前那人高贵风雅,但也是老实忠诚,看着倒也略微过得去。
心底的怅惘抵触之感,终归还是逐渐减却半许,待回屋换好衣裙后,再度折返回堂屋时,自家娘亲也已将饭菜烧好,几人围坐一桌,开始吃饭。
屋外天色早已全数沉了下来,冷风拂动,猛烈遒劲,甚至还能听到门外簌簌摇曳的树木声。
整顿夜饭,几人吃得缓慢,气氛也热络谐和,王老头儿与莫老头儿也极是高兴,二人推杯问盏,一通酒后,二人关系也蓦的近了几许。
饭毕,夜色已深。
徐桂春已有困意。
待强行打起精神送别莫刚父子时,趁着莫老头儿与王老头儿还在寒暄之际,莫刚突然壮起胆子朝徐桂春行来,而后静静立在她身边,略微拘谨的朝她递来一只小小锦盒。
徐桂春怔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