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掌事的接过来一瞧,不由也抽了眼角,这详细哟,他在宗人府干了十几年了也没摸这么透彻……
这事儿他可做不得主,不过得罪人的事他也不会干。当下好言好语地说:“既有法可依,咱们自当向上头禀报。要么小公子先回去等信儿,有了消息咱们自会让人去知会府上。”
适哥儿哼了一声,小手把袍摆一掀,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道:“大人您可别骗小孩儿,我就在这里等着了,不然,谁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有信儿?!
我娘说了,我们家还等着用着赀费安排家当呢。耽误一天,启程就晚一天。南外海的老百姓可心焦了……”
副掌事尴尬地咧了咧嘴,心话,您本来就是小孩么,不骗你骗谁啊。这家大人也是,怎么让个孩子来办这样的事?要是来个管事,他说不定还能三言两语的给打发了,如今这个虽小,好歹也是男丁,这还真不好办……
“那您稍坐,在下去禀告上头一声……”
“您请,您请。我今天宗学里请了一天假,就为了办这件事,不急的。实在不行我明天还请假来这等着。”
这还赖上了!
副掌事的后悔今天没调班,怎么碰上这么个差事……
……
“大人,您看……”他哈着腰,把端华堂的帖子双手呈给左宗令,又顺手把那张一看就笔力幼稚的纸也一道送上。
左宗令掀起眼皮子瞧了瞧,当下两个眼皮直跳。
他顺手扯了小片纸,粘了点茶水往上贴,哼哼,这可不是什么好意头,还是小心些的好。
“这么些年,从你手上可走过这样的银钱?”左宗令大人靠在软椅上,微微阖着眼帘,两块大白纸格外凸显。
副掌事不敢笑出来,强忍在肚子里,面上一片恭敬地回道:“属下确实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事例。”多一句他都不说,他只说事实。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照实回话!”把困难丢给上级的下属,都是屁!
左宗令心里很是不满,不由琢磨起这个倒霉蛋的过往,想着年中考核要不要给他打个中评,还是差评……
副掌事看不到左宗令大人的眼神,无法判断他对这件事的看法,但无论如何,这事也不是他能担得下来的,毕竟有法典条律摆在那里。人家不知道的,他还能蒙一蒙,糊弄糊弄,可这小童明显有备而来!
再说,也不看看人家娘是谁!
那个女人是他能得罪的么?他还不想被挂城墙上去喂乌鸦!
“呵呵呵,大人,您看,这不是人家拿了条例来么。属下无能,法典不熟悉,当真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么几条,这不是拿不准主意,只好来请教您了么?”
这事坚决不能往自己身上揽。要知道一个案例没处置好,千千万万个案例都会效法,到时候自己成了罪魁祸首,罪恶的源头,他才不这么干呢。
没用的东西!
左宗令大人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却连眼皮也没抬,只淡淡说了句:“放这罢。”
副掌事拧了下眉头,他实在没听清楚,上头到底说得是‘放着罢’,还是‘放这罢’。这两个可是很有讲究的……
“是!”他退了两步准备下去,不过又想起什么来似的,住了脚,小心地补充道:“那小孩儿还坐在堂里等着呢,说是特地从宗学请了假来的,今天等不到明天继续来等……”
话音未落,随着一声大吼‘滚!’,一个茶碗迎面飞了过来……
第230章 第二百二十九章烫手
左宗正对这个下属极度不满了!
憋了半天,敢情儿给他埋了这么个响雷呢,真他娘的瞎了狗眼!格老子的……
这是让他进退不得啊!
这笔钱算起来确实不多,可真要是从他手上走了这第一份,估计隔天他就得被各王公府邸的唾沫给淹死。不补上人家该得的那份,他就别想从唾沫里游上来。
可这钱是他想动就能动的么?舔着脸跟圣人去要钱?!还不如吐他一脸唾沫了!
格老子的!
左宗正气得满地乱转了起来。若是楚溆来了,他还能拿个强调,哼哈一番打发了去,若是管事的来了,他完全可以不见直接回掉;可偏偏是楚溆媳妇是个油盐不进的……
真是又烫又粘手啊,这可怎么甩得掉呢!
眼瞅着滴漏一刻一刻过去,都到吃午饭的时候了,下头的人偷偷来禀,那小少爷竟然揣了点心,就着茶水吃了起来……
这是打算长久作战啊!
小小年纪,跟他娘有得一拼了!
左宗正早让掌管典籍的掌事去查有关法典内容了,他本人也记不清那些个琐碎的条款,大致知道是有这么回事而已。如今两个掌事前来回话,还抱来了几本法典书册,把相关内容一一指给他瞧了。
……
“王爷,您瞧瞧这条,这都是太宗皇帝时候的条款了,还有这条,这都多少年的老皇历了,这……”左宗正跟康王爷抱委屈。镇国将军夫人可真是好记性啊,这么深的海,居然都能给她挖出宝来。啧啧!
康王爷年纪大了,悠闲久了难免肠油肥壮,如今挺个大肚子,塞在宽大的扶手椅里,听着左宗正嘀嘀咕咕。
他抬起眼皮,撩了左宗正一眼,唾弃他道:“海不深能有什么宝?既然人家挖出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怎么就知道圣人不打算给这个钱?
要我说,以往没给,那也是你们下头的人没往上报!”所以,真要是论起来,圣人也能一推二净,反正错都是下面干活的。
康王爷说完便阖上了眼睛,微微摇晃着脑袋,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几,很是陶醉的模样,远处正有飘渺的戏曲之音传来。
京城里不少人都知道,康王爷就这么个爱好。听戏偏不肯好好听,非要这般远远地让人搭了台子唱,不能太远了听不见,也不能近了声音太响,须得这般余音袅袅的,若有若无的才好。
光是这距离和音量就让人费尽了心思!
听话听音,左宗正哪里不明白这宗正令大人的意思?说不得这个黑锅必须得有人背了!
左宗正慢慢地踱回宗人府后堂,一路上把自己下巴上的胡子都快捋光了,也没想出个十全十美的法子。
认真计较起来,虽然是圣人无耻了些,可他们这些人也不是那么无辜的。毕竟是他们“揣测圣意”,没有上报这些赀费,圣人可以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这种心照不宣的事,向来都是靠默契的,如今摆到明处去分辨,自然是下头的人背黑锅了。
因为圣人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不给!当然也没有说过给……
所以,最后追究起来,只能是下头的人办事不力!
不管怎么样,挣扎一下总是要的,不然也太没面子了。左宗正眼珠转了转,想出一个点子来。
……
“是适哥儿?”这位新来的掌事揣着手,笑眯眯地说话。
适哥儿一听这人的称呼,就警醒地打量了来人一番,然后跳下椅子,一拱手,道:“这位大人可是我家亲戚?”
宗室里都是姓楚的,自然都是亲戚,可亲戚和亲戚还不同,超出三五服的那且有得远了,跟路人也差不多了。没点实在亲戚关系,一般叫不这么热乎。
那大人点点头,表示孺子可教,道:“你曾祖父和我祖父是堂兄弟。”
适哥儿聪明,小脑子一绕就明白了,这至少是五代上的亲戚了,这也不能算是很近的亲戚,如此来跟他一个小儿攀扯,只怕……
适哥儿作了个揖,直起身子道:“这位伯伯可是有事?”
“呵呵,自然是有事。伯伯恰好在此当差,听说适哥儿来办事,特地来瞧瞧,恩,你小小儿郎已经能为父母分忧,当真不错。”说着,他觑了小儿一眼。
又道:“你小小年纪能为父母分忧自然是好,可咱们宗室也得为圣人分忧,为大楚分忧啊。你还小,不知道国家艰难……”扒拉扒拉,这位伯伯坐在上首,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真是上下两百年讲得跌宕起伏的。
最后,他咽了一口茶,道:“所以,适哥儿啊,咱们得体谅上头的不易啊!”总之,意思就是这钱你不该要。
适哥儿点点头,眯了眯大眼睛,很是钦佩地拱手道:“伯伯好渊博,知道的真多。我娘还说,宗人府里头怕是缺少有知识的人,特地让我背了几条几款的,好佐证。如今伯伯这么有知识,想来是都知道的,这可太好了。
我娘说了,我们大楚宗法大典最重执行,这几条几款写得清清楚楚,如今又有伯伯这么有知识的人在,想来他们也该公事公办了。
伯伯说了这么多,钱呢?”适哥儿伸出小嫩手,眼巴巴地盯着那掌事,要钱!
那掌事的气噎,敢情他白费了这许多唾沫了……
适哥儿瞅了瞅刻漏,眨了眨眼,小手托了下巴悠悠地说道:“东驰啊,我记得咱们出来有三个多时辰了罢?这天也快黑了,也不知道我娘想我没?要是娘见我这么久还没回去,会不会找我来啊?
唉,娘这几天忙,脾气不太好,容易发火。要是看我故意磨蹭时间,耽误了她办事,说不定把你挂树上晾晾翅膀……”
东驰往外头瞅了瞅,这太阳明晃晃的,也就刚偏了难么一点儿,最多是刚到下午晌,离天黑至少得两个时辰呢罢?
不过见小主子这般作态,他配合第苦着脸道:“少爷,您办事不力,夫人为何晾小的?再说,小的也没翅膀要晾晒啊。”
适哥儿瞥了他一眼,“本少爷办事不力,自然是你瞎耽误工夫造成的,不晾你晾谁?没翅膀有什么关系,给你胳膊绑成翅膀就行了,嗯,说不定还能当风筝放到天上去呢,多好的视野啊!”说完,适哥儿还向往地往外头的天空看了一眼。
掌事的心里咯噔一声,虽然‘劝降’不成功,可他也算尽力了,想来大人也不能怪罪于他了。赶紧找个借口溜出去。他还不想飞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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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哥儿骑着‘小白马’,一路翘着嘴角,一双星目顾盼生辉。
云飞和东驰对视一眼,小少爷真实越来越得夫人的真传了,瞧这坑完了人的得意劲儿,一点都不掩饰啊……
“小少爷,咱们是回府还是……?”东驰见适哥儿拉转了马头,往右边拐了过去,连忙跟上询问。
适哥儿拍了拍胸襟儿,“去兵部。少爷我的差事办成了,自然得去爹爹那说一声。娘说了,我爹脸皮薄,要钱这种事,当儿子的也得尽点心力去。走着!”
六部离宗人府不算远,不过是隔了两条街而已,很快主仆三个便到了下马之处,再往前就是往宫城去的,他还没资格在这条道上打马。
适哥儿牵着‘小白马’一路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六部衙门可不是闲逛之地,一个小儿来倒是稀奇了。
“我找我爹,我爹是新任南外海参将楚溆!”适哥儿一扬下巴,云飞立刻出示一面镇国将军府的铜牌,亮闪闪的白铜腰牌,镌刻着镇国将军府的字样。门前的守卫兵卒见了一叉手,道:“参将大人往户部去了。”
适哥儿心知他爹这也是要钱去了。几个人转了一圈又到户部,据说他爹又去了器械司了……
“先回去罢!”适哥儿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他爹这差事可真是不容易。瞧瞧,这才半个多时辰,已经跑了几个地方了?接下来指不定还得去哪儿呢,他还是先回家吧。
……
“娘,您说我爹这么大年纪了,整日里忙这些得多累啊,要不我快点长大,替我爹办差去,让我爹也像张爷爷那样,每天遛鸟看鱼什么的好不好?”适哥儿猴在他娘身边,一脸纠结。
这孩子有些心疼他爹了。
石初樱数着儿子带回来的银票,很好,这下连内务府的也一并给了:驻边安家费两千百两、车马费五百两、爵位和诰命补贴加给每人每月十五两、公服及诰命服差补各每年二十两、薪碳火烛贴补每月十五两、车马轿及马料随从贴补每月十两、纸笔贴补每月每人二两、未成年嫡出子女米粮补贴每人每月五两,子女就学补贴每人每月五两……从任命之日起算给。
这些小钱看起来不多,可细水长流,加起来五年也不少了。
石初樱心情大好,白了儿子一眼,鄙薄道:“没眼光!什么叫你爹那么大年纪了?!你满大街上瞧瞧去,你爹这个岁数的人,哪个不是大腹便便,满肚肥肠的?再看看你爹,跟十年前比,哪里见老了?”谁见了楚溆不羡慕他十年如一日啊!
“娘啊,十年前我在哪儿?”适哥儿攀着他娘的胳膊问道。
“娘也不知道啊,十年前你还不是我儿子呢,娘才不操心那个心呢!”适哥儿被他娘打击得不要不要的。
石初樱却一笑,把银票往适哥儿手里一塞,指了指桌上的簿子道:“当儿子的该为娘分忧了,把这些细目一样样录上去,上了账,合出以后每月应得的总数,再把大账合来给娘听。”
“娘啊,您不是有青蒿姑姑么?”这么使唤小孩儿不太好吧?
石初樱戳了儿子一指,“凡事交给别人干之前,自己必须得先有个数儿,这样才能明察秋毫。即便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首先也得不能是真瞎。记住了没?”
适哥儿认命地盘起小腿儿,蘸了墨,一笔一画地录了起来。没法子,别人想做事也许会找许多理由,而他娘向来只需一个!
这天楚溆回来得很晚,孩子们都已经睡了,他才披星戴月地回了府中。
“吃饭了没?怎的这样晚?”石初樱迎到廊下,见楚溆略显疲乏地脸上挂着笑容。
“随便弄些吃的就行,都没吃呢。”楚溆携了樱樱的手着往里走,眼睛扫了扫,问道:“小的都睡啦?”
“都这个时辰了,可是睡了呗。他俩等爹爹困得东倒西歪也不肯去睡,好不容易才哄走了。悠悠还哭了几声。”石初樱亲手替楚溆解了衣裳,催他去洗漱了,自己张罗着摆了饭上来。
吃过饭不能立刻去睡,石初樱便陪着楚溆消食,又提了茶壶给两人斟了。云谷壳茶最能缓解疲劳,补充精力,因此,石初樱特地让回雪煮了一壶给楚溆。
楚溆满饮了一盏,才缓了口气,靠在软枕上,听石初樱说话。
“……适哥儿还特地跑去兵部衙门去找你来着,找了一圈也没找见。回来还跟我说,想让你早点学张老爷子,提笼遛鸟清闲些呢。”
石初樱好笑,适哥儿这孩子虽然有些小傲娇,但特别知道心疼人,还一肚子心眼儿,比他爹的心眼儿还多呢。连楚洌都说,这孩子真是楚家的好苗子!
楚溆长腿一身,舒服地叹了口气,得意地说道:“没白心疼他,八岁就能登堂办事了,比我小时候强。你是不知道,他拿了钱走了,傍晚儿左宗正大人就把我请了去,好一通倒苦水。”
石初樱眼睛一亮,难怪回来的这么晚呢。“哼,他们有什么苦水可吐的?宗人府和内务府可是一个铜板都没多给。”
楚溆微微一笑,“我借了你们娘俩的光了,上头已经批了银子下来,估计三天走完程序就能到手了。这几天我也能安心准备了。”
“对了,过两天张苍和陈天保的媳妇可能会来拜访,到时候你给她们也说说,南外海那边的情况,该主意些什么,让她们也准备起来。”
“他们俩也跟着你去?还有谁?”石初樱知道楚溆和张苍、陈天保是老搭档了,这次一起去也不算奇怪。
“张苍和陈天保都是自己要跟着的,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大家有默契,二来,这次去我定然会提拔些自己的人手,到了南边再混个资历,回来弄个四五品的实职应该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