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修远对她这般粗鄙的喝茶习惯并没在意,又替她续上了一杯:“哦?驸马也有烹茶的爱好?”
爱好不爱好的俞千龄不知道:“大概吧,偶尔见他自己坐那里煮茶,费了半天劲还不是几口喝光了?”
文修远用茶盅掩唇,轻轻一笑,又问她:“那驸马烹的茶公主喝吗?”
俞千龄莫名看他一眼:“当然喝了,自家男人递的茶还能不喝?说什么也得赏脸啊。”
文修远问她:“不知我与驸马烹的茶,公主觉得有何区别?”
俞千龄对茶是真的没研究,喝进去都感觉是一个味的:“你这莫不是要问我,你俩谁煮的好喝吧?”
文修远抬眸看她一眼,顺着问道:“那公主意下如何?”
俞千龄啧了一声:“那你可问错了,就算你煮的好喝,我也不会涨你志气,灭我驸马威风,这外人和自家人比,我自然是要向着自家人的,无论如何我都会说他的好喝。”
文修远低垂着眉眼,滤去茶沫,点了点头道:“嗯,言之有理。”
俞千龄半支起身子凑过去,托着下巴支到桌上,冲他眨眼道:“但若是别人和你比,你是这个。”她伸出手,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夸道,“茶水嘛,本来就是用来解渴的,就是要你煮的这样清淡润喉,一股子浓浓的茶叶味,我不爱喝。”
文修远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怔,又莫名一笑:“和公主聊天,总会有新的收获。只是不知公主今日相邀有何要事?”
俞千龄不是个迂回的性子,他既然问了,就进入正题吧。
她将带来的三本书递给他:“看看,喜欢吗。”
文修远伸手接过去,看到书名微微一愣,又将书依次翻开看了看:“墨是新墨,此乃手抄本,但字迹与石英明、霍庸之、彭渊三位先人极为相似,笔势连贯一气呵成,颇有先人精髓,不知殿下是请了哪位名人大家所抄?”
这话听着是在夸她驸马,俞千龄心情愉悦道:“我驸马抄的,他刚抄完就被我敛来了送你,够诚意吧?”
时怀今?文修远有些惊诧:“时二公子的才识我是见识过的,一直觉得他三杰名号不过是沾了侯府门楣的光,如今一见,原来时大公子才是真的才华横溢啊。公主殿下可真是会选人,不然时大公子可是要明珠蒙尘了。”
俞千龄被他夸得甚是愉悦,又拿回来一本看了看,只能看出她男人写字好看,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感叹道:“这么讲究呢?你这么一说,这字我越看越觉得好看,都不舍得给你了。”
文修远一笑,将她手中的书拿了回来,妥善放好,有些认真道:“公主,字好看并不难,难的是能模仿出旁人字迹的精髓,石、霍、彭三位,本就是大家,他们的书法笔势是经过千锤百炼才磨出的风骨,时大公子年纪轻轻便能模仿的如此相近,可见才华横溢,令人钦佩。”
这么高的评价,俞千龄都替自己男人受宠若惊了。文修远是什么人啊,坊间都形容他傲的眼高到脑袋顶去了,俞千龄之前接触他,也觉得他傲得厉害,嘴巴更是毒的不行,竟这么夸她男人。
俞千龄一时得意忘形,道:“怀今若是听你这么说一定会很高兴的,他还有另外三本要抄,等抄好了一并拿给你看看。”让你好好欣赏一下我男人的才华!
文修远不置可否,取了一包茶给她:“今日听公主一说,我对驸马颇是欣赏,既然驸马也爱烹茶,此茶赠他,小小谢礼以承敬意,希望有一日能有机会和驸马切磋一番。”
俞千龄伸手接过来捏了捏,心里腹诽着:抠门,送你三本书,你就送一包茶,好意思?
不过东西俞千龄还是收着,道:“我替你转交给他,其实你要是想见他,就到驸马府来嘛,他最近挺闲的,在家也没事干。”
她这是让他去给她驸马解闷吗?俞千龄的说话方式和他真不是一路人,但文修远却意外的不反感她这种直接,莫名觉得有意思。
他道:“那就请公主代为传达了。”
俞千龄摆手道:“好说好说。”而后她坐直了身子,眼中含着一丝皎洁,“你看我都这么够意思了,有点小事,你也该应下吧?”
这有求于人的态度也是简单粗暴。文修远点头:“请说。”
俞千龄嘿嘿一笑:“过几日钟国公大寿,给驸马府递了请帖,想必贵府也该收到请帖了,你看我回京不久,也没什么人缘,驸马足不出户也没什么朋友,我们自己去形单影只的,想邀你一同前往。”
文修远是个聪明人,对朝中局势也是一清二楚,一听便明白她的意思了。太师府和国公府没什么交情,一般这种事情送个贺礼便可,人就不必到了。现下俞千龄邀他一同前去,结伴是假,想让国公府与太师府攀上交情才是真吧?
钟家嫡孙这才惹了刘丞相,在朝中的形势不容乐观,若无朝中重臣帮衬想重振旗鼓很难。而能与刘丞相抗衡的京中没有几家,他文家算一家。而他出门在外代表的是太师府,一旦他去国公府贺寿,便是向众人表明他们太师府站到了国公府那边。这可不是个随意就能答应的小事。
文修远斟了杯茶慢慢品。
俞千龄见他喝茶不说话有点拿不准,问他道:“给个痛快话啊,我也不强人所难,当你是朋友才开着个口,你要是不答应,咱们也不伤交情,你痛快说就是了。”其实文修远不答应也无所谓,毕竟他是文家一个小辈,未必能做主,但朋友还是可以交交的,这朝堂将来还不是年轻一辈的。
文修远将茶盅放下,抬眸对她道:“既然公主诚意相邀,我不答应未免显得不近人情,既然如此,我届时便与公主驸马一同前往。”
俞千龄一听乐了,她真没想到文修远这么好说话,答应的如此痛快,她还以为得多劝几句呢。
俞千龄站起身,坐到他旁边,拍上他的肩道:“够朋友!既然是朋友,以后叫我千龄就行,公主来公主去的,这么客气做什么?”
文修远垂眸看了眼她放在他肩上的手,五指修长,指甲干净圆润,透着淡淡的粉,是很明显的女子的手。
他不动声色的转过身子,使她的手自然而然的收了回去,道:“我字仲卿,千龄以后可以唤我仲卿。”
“仲卿?”俞千龄品了品,觉得这名字还挺好听,问他,“怎么写啊?”
文修远没答,用食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仲卿”二字。
俞千龄瞧见了暗叹:好家伙,这么多笔画,比他爹还会取名啊。
“成,记住了。”其实她一点也没记住。
事办成了,俞千龄不雅的摸了摸肚子,显得很豪爽道:“喝茶也不解饱啊,到饭点了,我都饿了,请你搓一顿去!走!”说着站起身。
文修远对她这地方话不大明白,问道:“搓一顿?”
呦,大才子还有不懂的呢?
俞千龄给他解释道:“就是去好好吃一顿,请你吃到饱!走了~”
文修远并不怎么喜欢在外面用膳,但俞千龄相邀,他倒是格外的想去,点了点头道:“好。”
俞千龄看他一眼,挑挑眉毛:收了三本书,请他一壶茶,还要请吃饭,他还挺不客气,但咱也不能太小气,请佛请到西吧。
她想了想,问他:“能吃辣吗?我之前吃了一家红油炖鸡,特够味,边吃边冒汗,吃完了再回家洗个澡,浑身通透!”
直觉告诉文修远不能答应,但他却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可以。”
所以当俞千龄带着他,路过一家家名楼酒馆,最终停在一家用木板搭的简陋棚子前的时,文修远格外的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直男龄:啧,请你吃鸡还这么挑剔!
文修远:……作为一个出门香车宝马,喝茶名壶宝器的公子,你带我吃路边摊?!友尽吧。
小今今:妒忌,我都还没和媳妇一起出去吃过饭。
第52章
第五十三章
文修远是个君子,就算来的地方不好,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转身走人,驳俞千龄的面子。好在现下棚中的人不多,还有一张空桌,俞千龄去老板那里点菜,文修远便走到空桌前,掏出帕子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桌椅,直到帕子都黑透了,也没看出桌椅干净了多少。
文修远放弃了,叠了叠帕子放在桌角,理了下衣裳勉为其难坐在了一角,浑身上下生了虱子一般的难受。他双手紧抓膝头的布料,一动不敢动,生怕不小心碰到这里的哪一处。
他抬眸四处看去,这里坐的大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没一个体面人。有的人被辣出汗,便扯开胸口的衣裳,露出胸毛茂盛的前胸,不堪入目。有的人手上有黑黝黝的脏泥,还拿着鸡腿啃的满嘴流油,不忍直视。还有的人,干脆脱了鞋袜,一只脚踩在椅子上,隔着老远的距离都能闻到那股酸臭味。
文修远坐在这样的环境里,四周混着刺鼻辣椒味和男人身上的恶臭,让他有种要窒息的错觉。但良好的修养,让他即使厌恶到了极致,脸上也保持着平静淡然的神色。
俞千龄将文修远的一切表现都看在了眼里,拿着包好的红油烧鸡走到他面前:“这里还好吗?”
文修远额上已经冒出几许细密汗珠,见俞千龄回来,指了指右侧一张椅子,故作平静道:“这里我擦过了,坐这里。”至于这里好不好,他表示不予评价。
俞千龄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模样再也忍不住了,扑哧一笑,道:“起来吧,烧鸡打包好了,去那边的天福楼吃。”
文修远闻言脸上的平静变成了呆愣,半响回过神来,对上俞千龄眼中的促狭,才知她这是故意戏弄他呢。
他站起来,有点羞恼,又有点好笑,最终摇了摇头,显得有点无奈:“千龄果然是个有趣之人。”
俞千龄一笑,好哥们似的揽上文修远的肩,重重拍了拍:“是朋友!我果然没看错人!”这事要是放在别的公子哥身上,恐怕早就甩脸走了,文修远这般反应,可见是心胸开阔,真心相交。
而后笑嘻嘻道,“你说你这么一个翩翩贵公子,我怎么忍心让你坐在这里吃凉风呢?肯定得找个好地方嘛!不过这红油烧鸡是真好吃,我才带你过来买一只,可不是真戏弄你,你可别怪我啊!”
她这么一靠近,文修远便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这香气不是女子身上那种甜腻浓郁的香气,是一种很特殊的,有些清新的香气,驱散了萦绕在他鼻间的恶臭。
文修远心底生了几分不自在,退开几步道:“我从前没来过这样的地方,有些不适应,让你见笑了。其实人生百态,没有绝对的好与差,这里现下于我而言可能是差,若我有落魄一日或许就是好了。世间万物本就有千百种,也该如这样一般,凡事都尝试一下,才能知晓这世间五味杂陈。我还要谢你指教,如何能怪你?”
俞千龄认识的会说话的人,她驸马是第一,文修远第二。
她冲他竖竖大拇指:“说得好,怪不得你是三杰之首呢,说起话来就是有学问。”她叹道,“居上者不知民间疾苦,不知百姓苦难,才会昏庸无道、骄奢淫逸,若有些人能知平民百姓身处水深火热,或许就不能那般心安理得的消磨祖辈积下的家业了吧。”
文修远深深看她一眼,道:“万事有更迭,天道有轮回。陈旧腐朽的,自然会被更好的取而代之。如这天下,如这丝帕。”他展开手心,手里是那只被染黑的帕子。
俞千龄一笑,问他道:“这帕子还能洗净吗?”
文修远回道:“总得试试,洗得净就留,洗不净就扔,堪堪能用的先将就着。”
俞千龄点点头,拉着文修远往天福楼走:“人生难逢几知己,今日我得喂饱你,怎么也不能让朋友说我抠门不是,一会儿随便点哈。”
文修远被她逗的一笑,点头道:“那就不客气了。”
进了天福楼,两人去了贵宾间,文修远这回自在多了,从容点了几道菜,不贵但精,都是做起来很讲究的菜式,他又让小二把红油烧鸡拿去后厨,片成肉片再端回来。
因为点的是讲究菜,上菜要一会儿功夫,两人先吃片好的红油烧鸡。这片好的红油烧鸡少了外面裹着的那层辣油,便不及俞千龄上回辣到哭过瘾了。
“你还真是个讲究人,吃个鸡还片成片,跟我驸马似的,他吃猪蹄什么的也片成片。”
文修远被辣到了,喝了半杯茶下去才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能讲究的时候就穷讲究吧。”
俞千龄呵呵一笑:“我觉得你能好挺久的,不过你也不要太讲究,有机会尝尝手拿啃鸡腿的感觉,那才是真的香。”说罢拿了盘子边上装饰用的鸡爪子啃了啃,吃完了还舔舔手指头,“香!”
她这吃相,文修远居然没觉得恶心,竟然也有点想尝试的冲动了,但他最后还是克制了这种冲动,继续用筷子。
菜陆续端上了,盘子装点的都很好看,有各种食材雕制的花式争奇斗艳。
俞千龄夹了一朵黄瓜花吃:“你说费这功夫做甚?最后还不是一口吞,嚼成烂泥。”
文修远回她道:“赏心悦目啊,吃饭是个顺气的事,心情愉悦才能吃的好。你觉得手啃鸡腿好吃,但我觉得这般悦目吃起来才有滋有味。一桌吃饭,两个脾气,互相迁就才能和和气气,你说呢?”
俞千龄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有道理,咱做人也不能太专横,海纳百川嘛。”
文修远给她盛了碗汤:“是这个道理,喝点清汤,去去油。”
俞千龄舀了勺汤喝,鲜香的清汤入喉,红油烧鸡的那股辛辣油腻味确实散了不少:“嗯~味不错,是得跟你学学。”
文修远一笑,低头用膳。
一顿饭吃完,两人都挺饱,谈的也不错,天福楼门口告别。
俞千龄先道:“太师府离得近,我就不送你了,有工夫来驸马府玩,敞开大门等你。”
文修远微一颔首:“一定,多谢千龄今日盛情款待,改日再聚。”
俞千龄摆摆手:“再聚。”说罢翻身上马离去。
文修远也转身走向太师府,他的奴仆将马车赶了过来:“公子,上车吧。”
文修远摇摇头:“吃得太多,遛一遛吧。”说罢走进来往的人群之中,融入世俗的嘈杂。
奴仆在后面跟着他,觉得自家公子今日有些不一样了。
*
俞千龄回到驸马府径直往主院走,远远便听到有琴声传来,等走近了才听出是风翎院中传出来的。她眯了眯眼睛,没有理会,进了自己院子。
时怀今刚洗了澡,听说俞千龄回来的时候正穿衣服,这会儿刚把头发搅干,披头散发迎了出来:“回来了,在外面吃好了吗?”
俞千龄心情很是愉悦的凑上去,搂住他腰道:“吃好了,都吃撑了,想不到文修远那人文绉绉的,饭量还挺大,这一顿吃了不少银子下去呢。”
时怀今看她这样子,便知她和文修远相谈甚欢。文修远这人他没见过,却听过许多传言。传言说他才高八斗,因而眼高于顶,是个众星捧月的人物,鲜少有人能得他青睐,便也很少有人能请动他,不知俞千龄是如何请动他的。
他没问,只是道:“请人吃饭还在乎这点银子吗?”
“当然不在乎了。”俞千龄从怀中拿出茶包给他,“文修远送你的,说有机会想过来和你切磋茶艺。”
时怀今拿着茶包有点诧异:“给我的?”他将茶包打开,茶香便飘了出来,只是闻闻就知道是难得的好茶。文家茶道有盛名,莫非这便是文家十分难得的琼山玉叶?
俞千龄对那茶叶一无所知,就顾着跟时怀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