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地要求道:“外祖父,我要执黑子。”
“好,随你。”
看着闻人笑落下第一子,老侯爷微微一怔,温和道:“公主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闻人笑一时不确定他说的是棋还是她对侯府其他人的态度,轻轻垂下头,有些不安。
“这样很好,公主无需介怀,”老侯爷眼中神色有些复杂,“是我没有教好他们。”
闻人笑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
棋还没下几步,老侯爷忽然对闻人笑说道:“公主,你自己出去玩会儿可好,我与驸马说几句话。”
闻人笑并不愿意与严谦分开,但她一向听外祖父的话,就点了点头:“好的。”
老侯爷的书房远不止这一间,她正准备去隔壁取本书看,刚一出门,就碰见周月儿端着一盘点心走过来。看到公主,微微弯身朝她行礼:“公主。”
闻人笑点点头,准备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又听到她含着淡淡歉意的声音:“臣妇如今身子不便,恕不能与您行大礼。”
闻人笑脚步微顿,回头打量周月儿。后者与上次见到的时候没什么变化,除了略微消瘦些,想来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出于医者的习惯,多看了几眼,发现她脸上没有寻常孕妇的斑点和蜡黄,倒也算是幸运。
“恭喜,”闻人笑淡淡道了句,又看了眼她手中端着的点心,“不用送进去。他们不需要。
周月儿只好低头柔顺地应下。她端着托盘边缘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光滑的指甲泛起淡淡的白色。她怀着隐秘的心思,想要在闻人笑面前炫耀这得来不易的一切,可她却连问都懒得多问一句。心头不由浮起一丝挫败和不甘。
*
书房里,老侯爷望向对面垂着眸似乎在冥思苦想的严谦,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你这水平,还比不上笑笑七八岁的时候。”
严谦抿了抿唇,将手中的棋子放到观察了许久的一个位置,低声应道:“是。”
老侯爷不愧是清流之首、文人雅士中的泰斗,棋艺当真是深不可测,与他下棋吃力极了。听了老侯爷这话,他也不免有些惭愧。他本就不是精于此道的人。
“无需紧张,”老侯爷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我不会为难于你。”
他不过是有些好奇,自己聪慧的外孙女为何会选择了这样一个人,今天终于有个机会弄个明白。他对严谦并不陌生,却也不太了解。受伤前总是默默站在武将的队伍里,阴阴沉沉不爱说话,似乎只知打打杀杀,也没有几分文化,与最爱风月的闻人笑绝不像是一路人。
念头微动,他手指一转,将一颗本要落下的棋子落到别的地方。一部昏得不能再昏的棋。
严谦一愣,眸中神情反而愈发凝重。他自然清楚老侯爷是故意为之,却也不敢轻举妄动。若是装作看不出来,怕会显得棋艺糟糕、令人嫌弃。若是顺势赢下这一手,又怕老侯爷不悦。不管怎么说,老侯爷是闻人笑最尊重的人之一,他自然想要努力讨好。
望着对面举棋不定的年轻将军,丝毫看不出战场上杀伐果决的模样,老侯爷又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罢了,不下了。”
严谦眉心一紧,微微慌道:“侯……外祖父,我……”
“无妨,”老侯爷直接伸手打乱了棋盘,声音和蔼了几分,“你也就这水平,无需再下了。”
从严谦眼中看见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终究有些不忍地开导道:“旁人如何看并不重要。日子是你与公主过的。”
他对严谦这个外孙女婿说不上多么满意,如今除了接受却也没有别的办法。这话像是认可又像是教导,严谦漆黑的双眸微微一亮。
老侯爷收了棋盘,转而与严谦讲起些朝堂上的事。他在隐退之前,也曾历经三朝而不倒,这些宝贵的智慧和经验推心置腹地讲给严谦听,他自然是感激的谦逊地一一记下。
老侯爷似乎想起什么事,面色忽然变得严肃:“如今成了一家人,我也不与你绕弯子。”
“外祖父请讲。”
“你对谁坐那个位子可有想法?”
严谦面色微微一变,不曾料到话题会转向最敏感的夺嫡之争。如今他在朝堂上的位置举足轻重,身背驸马的头衔却仍然手握实权,显然是圣眷正浓。若是他有什么偏好,对目前的局势造成些影响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可他答应过闻人笑不淌这趟浑水。“不曾。”
“当真?”
“自然。”
老侯爷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半晌,终于放下了心,叹口气道:“如此便好。”
*
陪着老侯爷用了午膳,闻人笑与严谦便手拉手地告辞。因为闻人笑认得这府里的路,也就并未让人领路,牵着严谦往外走。
不知不觉又路过一片梅树林,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清香,一阵清风吹过叶子就沙沙作响。
“你看那棵树,”闻人笑指了指一棵梅树,“我小时候爬那上面去,险些下不来了。”
脑海中顿时想象出她可怜又可爱的模样,严谦低笑一声,长臂一捞将她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会有人看到的。”
“看到就看到吧,”严谦变本加厉地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这才顺着她刚才指的方向看向那棵梅树,却恰好看见一道身影快速从梅树林中走出来,撞进眼帘。
那人稍微走得近了些,就能看清一身侍卫打扮。他没往他们这边看,似乎有什么急事,急匆匆地离开。转身的那一刻,严谦忽然看清了他的脸。不算熟悉,却刚好认识。二皇子的侍卫,鞠远。
回公主府的马车上,闻人笑有些睡意,迷迷糊糊地靠在严谦怀里。严谦抿唇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公主,二殿下与汝阳侯府有往来?”
“没有吧,”闻人笑含糊地应了声,“汝阳侯府一向不与哪个皇子走得近。”
严谦沉默,拧眉思索半晌:“我刚才见到了二殿下的侍卫。”
闻人笑的瞌睡倒是清醒了几分:“在哪?”
“梅树林。”
“嗯……那附近最近的应该是表……世子的院子。”
提起杨慎行,严谦难免更加多了几分在意:“杨世子与二殿下有私交?”
“没有吧,没听说过。”
闻人笑伸手搂住严谦的脖子,在他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大约是公事上有什么往来,送些信件公文倒也正常。”
严谦深深呼吸了几次,心中充斥着莫名的预感,似乎事情并不会如她所说。
闻人笑把脸贴在他的胸膛,迷迷糊糊又道:“以前外祖父与我说,给世子起名杨慎行,就是希望他能谨言慎行……知危,就是知道危险来临……想来他是不会趟这夺嫡的浑水。”
*
回到国公府,严谦将已经睡着的闻人笑抱回了定风阁安置好,独自一人去了书房。没过多久苏寒推门进来:“将军,您找我有事?”
严谦“嗯”了声,直截了当问道:“杨慎行与二殿下是什么关系?”
苏寒显然没料到他要问这件事,微微怔愣片刻,回答道:“杨世子是二殿下一派的人。”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算很多,但也不少了,至少参与夺嫡这件事的人心中都有些数。
“咔嚓”一声,严谦折断了手中一支笔杆,声音阴沉沉的透出怒意:“为什么不早与我说?”
苏寒面色有些无辜:“属下早在两年前就与您汇报过这件事。您那时……”
两年前正是闻人笑离开不久的那段时间,严谦每天过得浑浑噩噩,还能勉强做好自己刑部的事已是不易,哪里有半分闲心关注朝堂上拉帮结派的事。
怒意在胸口一点一点蔓延开来,严谦咬着牙,终于问出了那个心底最在意的问题:“两年前,救下公主的,为何是杨慎行?”
苏寒一怔:“您的意思是……”
“为何那么巧,”严谦喉头滚了滚,眼中透出些真切的痛意,“偏偏是杨慎行。”
第113章
派出了所有手下人彻查,因为这件事当初牵涉甚广,只需去城防军中稍微用心打探,倒也并不难查。
镇国公府的书房里,严谦拿着手下人送回来的急报,面色阴沉得像是刚过去不久的冬天里乌云罩顶的天气,一动不动地僵坐着。
他眼中的光明明暗暗,翻滚着幽深又压抑的情绪。大海与岩浆交替流动,冷热莫测。
直到窗外的天色黑了下来,他才猛然惊醒,站起身,疾步走回了定风阁。
屋子里一片漆黑,闻人笑静静躺在床上。在严谦走到床边的那一刻,她似有所感,睁开了眼。模模糊糊看清床边的高大身影,奶声奶气地问了句:“什么时辰了?我睡了这么久吗?”
严谦在床边坐下,搂住闻人笑的腰扶她坐起来,牢牢抱进怀里。他的手臂箍得她微微有些疼。
“怎么了?”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幽幽道:“他们都想把你抢走。”
“你乱说什么呢,”闻人笑初醒的脑子还不太清楚,听得也不是太清,就没往心里去,“好黑,怎么不点灯。”
怀里的少女娇娇软软,依赖又乖巧地靠在他的胸膛。严谦低头看她,眼中满是痴迷的爱意,心中却熊熊燃着恨。
闻人彦冒着让妹妹受到伤害的危险,只为将她送到杨慎行手中。或许那时闻人彦认为那风险小得不能再小,对他来说却意味着全部。
他忽然想起金明寺里,慧显大师为他解得“好运留不住”的那支签文,和离开的时候面带悲悯赠给他的那串佛珠。那佛珠一直被他小心翼翼带在手腕上,却在他与叛军搏斗时忽然崩裂。现在想来,或许那就是闻人笑受伤的一瞬间。
若是没有慧显大师那一丝怜悯,他本就是要失去她的。她或许会再也记不起他来,甚至会没了命。这样想着,严谦几乎按捺不住杀人的冲动,想要将那两个人一刀一刀砍成碎片。
闻人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莫名觉得气息有些不对:“你怎么了?”
严谦沉默一会儿,忽然俯身将她压倒在床上:“公主。”
“嗯,”闻人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一双桃花眼在黑暗里泛着柔和的波光,“怎么了?”
“……我想要。”
闻人笑顿时就红了脸,心里倒是松口气。原来只是因为这个。
严谦用脸颊在她颈窝蹭蹭,是她最无法抗拒的撒娇似的动作,“求你。”
想要拼命与她更接近些、再接近些。似乎做那事的时候,他能感觉她的存在更加真实。
闻人笑瞬间心软,“就,就一次。”
*
这天晚上,闻人笑终究没能保持太久的清醒,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严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沉静美好的睡颜,用温热的湿帕子擦干她额头的汗。无言地凝视许久,他哑着嗓子说了句:“对不起……”
他不得不去做她不喜欢的事。
*
次日,早朝结束后,太白居。
“说吧,找我来有什么事?”
闻人朔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毫无形象地大口饮下。声音还带着面对严谦时习惯性的凶巴巴,脸上倒是少了几分不善。
严谦微微垂下眼睫,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说话。
闻人朔眉头一皱,奇怪地看他一眼。
“三殿下,”严谦抬眸,挣扎的神色已经尽数消散,目光坚定而晦涩,又改口唤了句,“皇兄。”
闻人朔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面色古怪:“有事说事。”
“我要加入你的势力,”严谦冷冷淡淡开口,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助你夺位。”
“……什么?”
看了眼闻人朔僵硬又呆滞的神情,严谦用力闭了闭眼,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扔到桌上,一字一顿道:“让我加入。”
不是结盟,而是为他所用。不像闻人彦与杨慎行那样互有所图,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将闻人朔扶上皇位。让闻人彦最在意的东西求而不得,已经是他能忍受的最仁慈的手段。
就算闻人朔的头脑再如何简单,毕竟在朝堂上争斗了这么些年,如何会相信这世上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微眯着一双桀骜的鹰眸,不善地打量对面的严谦,一时有些弄不清他的意图。
严谦重新捡起那块令牌,直接扔到闻人朔面前。闻人朔一看,不由愣住。
那是象征着国公身份的令牌。
“你……”
严谦锐利的视线直直看向他,又重复了一次:“让我加入。”
闻人朔面上的神色终于一点点严肃下来,说出的话还是十分难以置信:“你脑子没坏吧。”
“再清醒不过。”
两人无言地相对而坐,过了许久,闻人朔幽幽出声道:“你图什么?”
严谦微不可察地拧眉,只觉他实在难缠,事多得很:“……图个乐。”
闻人朔意味不明地斜勾了下唇角,伸手拿过那块令牌在手上把玩,细细摩挲精致的墨玉花纹。这可……真是个好东西。
好想要。
如今的严谦是他妹夫,却也是闻人彦的妹夫。这样的好事,怎么偏偏就落在了他头上?难道真是为了笑笑的那一盒子玩具不成?
收起脸上的玩世不恭,他淡淡道:“你不说清楚,我怎么敢收你这大礼?”
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哪点能得了严谦的青眼。将笑笑带去温泉别庄不许见他?在婚礼上刁难他?越想越觉得像是陷阱或者报复,可那令牌满满的诚意摆在面前。押上全副身家来坑他?他自己都不信。
原因这道坎今天真是跨不过去了。严谦拧着眉,压抑下心中的烦躁,伸手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沉声道:“我有原因。该说的时候自然会与你细说。”
他这认真的模样倒像是确有其事。闻人朔挑了挑英气的眉,陷入沉默。这买卖……实在太过划算,简直是空手套白狼,划算得让他不敢相信。若是与自己无关,他其实并不在意严谦那个所谓的原因。
“就这样定下吧,”严谦沉声宣布,“以后听凭差遣。”
脑中忽然划过一道念头,闻人朔打断道:“等等。你要与我合作,笑笑知道吗?”
听到闻人笑的名字,严谦微微一怔,脸上严肃的神色松动些许,眸中浮上几丝挣扎。
“她不知道。”
闻人朔眉眼间隐隐约约的期待顿时消失殆尽,恹恹地耷拉下来:“我就知道是这样。”
不用猜他也知道,闻人笑不会同意严谦搅进这夺嫡的破事。
“她不知道,无妨。”
“你无妨,我有妨啊!”闻人朔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怒道,“你倒是把她骗得晕头转向,到头来还不是要记恨在我头上!”
严谦抿了抿唇,低声道:“公主明事理,她不会……”
“不会你个头!”闻人朔将那令牌重重摔还给他,“不稀罕!除非笑笑来与我说她同意。”
说完便拂袖离去,宽大的衣袍带倒了椅子,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方一出门,闻人朔就是一拳重重锤在墙上。微微弯着腰,一双鹰眸逐渐泛红,又气又难过。这样好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稀罕?纸里包不住火,怕笑笑记恨,还要怕她与严谦夫妻反目。
他想要那令牌想要得要疯了,只是……更不想失去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妹妹。
雅间里,严谦怔怔地拿起令牌,收回怀中,不明白这对兄弟为何如此迥异。一人为了权柄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另一人却连送到面前的大礼都亲手推开。
*
回到定风阁,闻人笑正坐在地毯上与西西和哈哈玩耍。两只大狗的脖子上还挂着喜庆的红色绸花,那是成亲那天戴上的,闻人笑觉得好看也就并未取下。
听到严谦推开门的声音,她兴奋地跑过来抱住他,仰起头笑嘻嘻道:“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