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因为两年前的事而心虚,更害怕这得来不易的休沐日就这样被毁掉,周月儿只能拉着他避开公主。
好在她也并不是没有安慰。至少她如愿嫁给了表哥,无一处不比毁容又残疾的严谦更好。自觉在婚事上胜了一筹,周月儿心里终于舒服几分。
这句刻意加重的“夫君”,四个人都听得十分清楚。杨慎行忽然就凉了心。无论他曾经多么想娶公主,如今也没了一丝一毫扯上关系的可能。
僵硬地被周月儿拉着走开,杨慎行不知为何回头看了一眼。闻人笑正被严谦搂在怀里,踮起脚去取一只雕松柏纹的墨玉发冠。
闻人笑拍了拍严谦的肩,“你低点。”
严谦便顺从地屈了膝,由着她磕磕绊绊地摆弄他的头发。见她仰着头有些吃力,又弯了弯腰。
“好看,”闻人笑笑眯眯道,“买。”
严谦不置可否,抬袖稍作遮挡,低头在她唇上重重亲了几口,拉着她往展示女子首饰的柜台走。
两人闲逛了一会儿,闻人笑看中了一对红石榴滴珠耳坠。挥手唤来店员用棉布蘸着酒擦了擦,塞到严谦手里:“帮我戴。”
严谦依言接过,放在手心仔细打量,又看了看闻人笑白皙的耳垂,微微不确定道:“是这样戴?”
“嗯,”闻人笑撩了撩耳边的碎发,“扎进来就好。”
严谦莫名被吸引,凑近她圆润欲滴的耳垂,眸光变暗些许,很想亲一亲,“什么时候打的耳洞?”
“在不列颠的时候,去参加女王的晚宴。”
“疼不疼,”严谦弯着腰,小心翼翼扎进耳坠的尖端,每扎深一点便紧张地问一句。他没做过这样精细的事,总是生怕弄疼了她。
“不疼。”
闻人笑开心地照了照镜子,又拉着严谦的手闲逛。她也不再说要什么,严谦只好仔细注意她的神情,只要看出些喜爱便全都买下来。
她也不拦着他,直到估摸着差不多一千两银子,才阻止道:“好了。”
严谦犹觉不够,微微拧眉:“为什么?”
闻人笑仰起脸,笑嘻嘻道:“秘密。”
付过银子,吩咐了掌柜将首饰送到公主府,闻人笑便拉着严谦走出了门。
察觉到四面八方悄悄目送的视线,她悄悄勾了勾唇角。
中午去太白居用了午膳,闻人笑便准备打道回府。左右她今日想做的事已经做成了,以后机会还有很多,所以并不是非要游玩一整天。
严谦微微犹豫,问道:“公主,能否随我去个地方?”
“当然可以呀,”闻人笑挪到严谦腿上坐好,伸手搂住他脖子,笑嘻嘻抛了个媚眼,“天涯海角我也跟你去。”
“你……”严谦喉头滚了滚,沉着脸道,“别撩我。”
*
被严谦牵着慢悠悠地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湖边。
午后的湖面清亮又平静,当有微风拂过,才会泛起轻轻的涟漪。长长的柳条划过湖面,沾上了晶莹的水珠。
闻人笑摇了摇严谦的手,面露好奇:“嗯?”
严谦抿了抿唇,不语,将她带到湖边一处安静的角落。
那里静静停着一只不大不小的独木舟。
闻人笑不由怔住,心里浮起些难以置信的预感:“你这是……”
严谦没说话,小心翼翼牵着她送上了小舟,自己也上去坐好拿起船桨。
闻人笑一双美丽的桃花眼亮晶晶的,托着腮看他:“你会划吗?”
“大约……是会的,”严谦低低说道,边说边试着划动了一下船桨。
一阵水声响起,小舟猛地倾斜了一下,闻人笑急忙伸手扶住船边才稳住身子。
像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严谦眼中露出几分难堪。这舟要两支桨划,而他……做不到,因为他只有一只手。
闻人笑心里一疼,伸手捡起另一只船桨,轻轻划了一下,“你划左边,我划右边。”
严谦怔怔地望着她的动作,竟比他更加熟练许多。
或许是两人确实有种微妙的默契,稍作调整竟也能将小船划得很是平稳,缓慢地朝湖心驶去,像一只小刀划破镜面。
过了一会儿,严谦低声问道:“你为何会……”
闻人笑知道他要问什么,微眯起眸子,露出些回忆的神色:“在海上的时候啊,一旦碰到暴风雨,所有人就要一起去拉船帆、桅杆的绳子,就连我也不能例外。”
严谦心里狠狠一疼,松开手中的船桨,摸了摸闻人笑的脸蛋,哑着声音道:“对不起,怪我没本事。”
得不到陛下的认可,让她不得不独自承受风浪。
闻人笑环顾一下四周,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划进了一片湖心岛,长着半人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白色花朵,掩住了他们的踪迹。
于是她放心地蹭到严谦怀里,与他解释道:“别这样想,父皇没有让我出海,是我自己想这样做。”
严谦低低地应了声,也不知是否接受了这个理由。
闻人笑仰头看他,笑着道:“倒是你,怎么想起要来划船?”
“你说过……喜欢湖上泛舟。”
“咦,”闻人笑愣了愣,“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
严谦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用脸贴了贴她的脸,“你不记得我的时候。”
没料到是这个答案,闻人笑努力回想了一下,实在没什么印象,只好问他:“我跟你说什么了?”
“你问我可曾与你湖上泛舟,月下盟誓。我答不曾,你便觉得我骗了你。”
如今她已经想起了他,他却仍然厌恶自己的无趣。她喜欢的那些话本里的戏码,他都想要替她实现。
听他话音带着几分委屈,闻人笑心疼地将他抱得紧了些。
严谦又低低开口,想起那时的事,声音低落又难过:“你记得你表哥,为他与我生气。唯独不记得我。”
闻人笑顿时有种十恶不赦的错觉,主动直起身子亲住他的唇,含糊道:“我只喜欢你一个。”
在湖光水色和花丛间,少女美丽的脸庞和柔软的嘴唇占据了严谦所有的心神。
他抬手抚上她的后脑将她按向自己,微微向后倾斜了身子,让她好将所有的重量依托在他身上。
小船微微晃动,闻人笑趴在严谦的胸膛上,忘了这方寸天地之外的一切,满心满眼只剩下面前这个人,她最爱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严谦微微偏头,不情不愿地结束了这个长长的吻。若继续再亲下去,事情又会变成不可收拾的地步。虽然这里很是隐蔽,周围也没有其他船舟,可他不能无耻地对她做这样的事。
没料到闻人笑的下巴轻轻磕在他脖颈,仔细看去,竟是闭着眼睡着了。
严谦哭笑不得地轻叹一声,小心翼翼调整了姿势,把她靠在自己怀里。低头与她脸颊相贴,也阖了眸打起盹来。
*
闻人笑醒来的时候,身边是不知名花朵的清香,水波轻微的摇晃舒服得让人不想醒来。
半睁开眸子,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就照亮了眼帘。她懒洋洋地又在严谦怀里趴了一会儿,才与他合力,慢悠悠地将小船划到湖边,这时天已经黑了。
两人方一上岸,严谦便将闻人笑抱了起来,脚步缓慢地往回走。
闻人笑戳戳他的肩膀,“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你累了。”
“我不累,睡了一下午哪里还会累。”
严谦默了会儿,低声道:“让我抱着吧。”
“好吧,”闻人笑笑眯眯地搂住他的脖子,让他抱的舒服些,“辛苦你了。”
他在喉咙里隐隐约约地答了句:“怎么会辛苦。”
他走得很慢,走了两刻钟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闻人笑在他颈间蹭蹭,“你累吗?”
“不累,”严谦低头看她一眼,忽然问道,“你记得么……那一次,我也是这样抱你回府。”
“元宵那一次呀,”闻人笑轻轻笑起来,“记得。你真好。”
“那时我便想,路远些才好……”
他微眯的眼眸中送出几分回忆的慨叹,声音温柔得虚无缥缈。
“……哪里敢想,竟真的能抱一辈子。”
被他话里的幸福感染,闻人笑弯着眼睛刚要说什么,他忽然用下巴碰了碰她:“你看。”
“什么?”
严谦答道:“月亮。”
闻人笑乖巧地仰头看了看月亮,一时间不明白他的用意,“月亮怎么了?”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她有些疑惑:“嗯?”
严谦喉头滚了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面容满是郑重,声音艰涩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他读书并不多,涉及情爱的就更少,想来想去只知道这一句,却也是他爱入心坎的一句。
闻人笑一怔,喃喃应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严谦满足地勾唇笑起来。虽然此时的情景寒碜了些,他终究是将她想要的月下盟誓也做到了。
花了片刻才想明白他的用意,闻人笑“哇”的一声哭出来,哽咽道:“你烦死了,这么煽情作甚。”
*
另一边,汝阳侯府。
时辰已经晚了,书房还燃着烛火。
一道纤瘦的身影在门前停下,似是犹豫了一会儿,轻轻抬手敲门。
“进。”
周月儿深吸了口气,抬腿走进去,在桌前停下,轻声问道:“表哥,你今晚可是会回主屋来歇?”
私底下她还是喜欢叫他一声表哥,好像这样她就还是那个能让他怜惜几分的表妹,而不是只会令他厌恶的妻子。
杨慎行垂了眸掩去眼中的不耐,沉声道:“我还有些事要忙,不去了。”
周月儿无声地苦笑一下,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只是如今她却是进退两难,不得不死缠烂打更添他的厌恶。
“白天里母亲找我谈话了,又与我提了身孕的事。”
对于她这个儿媳妇,起初黄氏自然是百般抵触厌恶。木已成舟却也无可奈何,又回过头来责备她没本事,忍不住自己的夫君,至今也没生下一男半女。
可他们成亲才半年啊……周月儿心底还隐隐怀着一丝期冀,或许他能在母亲面前为她辩解一二。或许母亲也并不清楚,他们真正成的夫妻之事,一只手也足以数的过来。
杨慎行眉间的烦躁愈发深刻几分:“她说什么你就听着,让她满意了应付过去就行。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吗?”
周月儿心里咯噔一下,涌上丝丝缕缕的刺痛。她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说她出身小门小户,总该有点察言观色的能力。
她一直知道他是嫌弃她的。从前他能将她当作可怜的小动物一样,高高在上地怜惜一二;如今当她占了他妻子的名分,便成了他洗不去的污点。
“是,我知道了。”
杨慎行随意挥了挥手,用命令的语气示意她离开。
对于这个妻子,他的心情是复杂的。即使心中有一部分十分清楚,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却总是不由自主,越想越心有不甘。
从那一天开始,他的人生就被严严实实地套牢。
那一天啊……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他下了朝,遇见等候在路上的周月儿,她怯生生道:“表哥,能否让我请你喝杯茶?你这样帮我和娘……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
他心底觉得并无必要,有些无可无不可,后来想想倒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忙,也就随着她回了落脚的客栈喝杯清茶。
再后来的一切,他每次回忆起来,都莫名觉得像是一幕幕超乎现实的皮影戏。不知误食了什么东西忽然发病的周月儿,胸闷、无法呼吸、喘不过气,胡乱地扯着自己的衣襟。
她挣扎的模样,在某个瞬间与公主发病时的痛苦连接在了一起,戳中了杨慎行的神经。
他抱起周月儿,冲下楼去找大夫。回过头才发现,看到这一切的人们,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说汝阳侯府的抱了个衣衫不整的姑娘离开客栈。
即使他自己对真相再清楚不过,若不娶周月儿,这件事便成了他名声上的污点。所以他向风言风语妥协了。
讽刺的是,直到成亲后他才发现,这样一个出身低微、性格才华通通平庸的妻子,才是他一帆风顺的人生里,挥之不去的那个阴影,让他每看一眼便觉如鲠在喉。
从回忆里抽回思绪,杨慎行目光愈发冷硬几分:“回去吧,以后若是无事,莫要来打扰我。”
周月儿离开后,杨慎行单手撑着额头,实在没了再做事的心思。这两年他在仕途一道也是百般不顺。
按理说他将原先的工作完成的极好,早该往上升一升,却不知陛下如何打算,竟丝毫没有这样的意思,到如今远远低于最初的预期。
他再如何安慰自己,姑父对他只是想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磨练他的性子,心中也难免有几分恐慌。
再加上二殿下在夺嫡中隐隐有了些势弱的迹象,实在不得不让人担心得很。
左思右想,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两年前,公主误食红豆那件事,若是陛下什么都知道……必定是对娶了周月儿的自己很失望吧……
第102章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
“我难受……”
严谦趴在闻人笑身上,嘴唇胡乱地在她脖颈间舔舐,身子无意识地贴近、磨蹭她,声音压抑又低哑。
“你呀……”
闻人笑的声音轻轻柔柔,有一瞬间抚平了他心里的燥热,却又立刻激起更强烈的渴望。他总是这样,明知不能做什么,却还是喜欢对她亲亲抱抱折磨自己。
严谦又亲上她的唇,与她四目相对,猩红的眼里是极致交织的痛苦和爱意,说着像哀求又像撒娇的话:“我想要……”
抬手搭上他的腰,闻人笑轻叹一声,“我愿意。”
因为她是这样喜欢他,实在舍不得他难过下去。毕竟他们总是要在一起的,早些晚些又有什么关系。
她在民风开放的海外待了两年,对这件事只觉水到渠成,早已不再那样讳莫如深。
于是她任由兴奋的严谦将她剥了个精光,在暖玉般的肌肤上留下一个个红印和一道道濡湿的痕迹。
“你轻点……”
她偶尔会难受地哼出声,却始终没有真正阻止他的动作,美丽的面容露出无限的包容。
在她的默许下,严谦竟也有了胆量喘着粗气将手伸向从未触碰过的神秘领域。
在碰到的前一刻,他忽然全身僵住,然后飞快地翻身下了床冲出门去,一向稳健的脚步显得有些趔趄。
闻人笑不由怔住,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几乎快要哭出来。她竟不知自己是这般没有魅力……而且他难道不知道,会有火的不只是他一个人啊!
*
第二天的清晨。
闻人笑趴在严谦的胸膛上,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眼圈有些淡淡的青黑,想来又是到了深夜才睡着。
轻轻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她在心里下定了某种决定。
*
送走严谦去上朝以后,闻人笑溜达着回公主府。
还没走到月亮门边,忽然遇见迎面走来的江风。
江风单膝跪地行礼道:“公主!”
“嗯,”闻人笑微笑着应了声,“起来吧。”
江风依言起了身,似乎犹豫了一瞬,忽然双膝重重跪在地上,又唤了一声:“公主。”
“怎么了,”闻人笑眨了眨眼,“跪着做什么,起来说话。”
江风跪着没动,梗着脖子,大声道:“属下想求娶玉罗姑娘,求公主应允!”
闻人笑一怔,低着头居高临下打量他半晌,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一转身走了。
看着那双精致的绣鞋消失在视野里, 江风不由皱起眉,没料到公主是这样的反应。
玉罗是公主身边最亲近和得力的女官,他想过公主或许会发怒,却没猜到她一言不发地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