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谦略微诧异地抬头看了崇元帝一眼,就听后者似是沉着脸自言自语了句:“左右朕也不是头一次给你破例了。”
身有残疾者不能出仕,严谦那时候主动求官倒是挺积极的,现在想要偷闲,门都没有。
*
公主府的大厅。
闻人笑端坐在主位上看着侍女带进来的一对姐弟,微微歪着脑袋,觉得有些印象,却想不起名字。
姐姐模样的姑娘看上去与她年龄相近,梳着简单的马尾辫,微微粗糙的脸蛋很是清秀。身边的弟弟与她长得并不相似,个头倒是差不多高。
“草民叩见公主。”
姐弟二人跪下磕头行礼的同时,侍女将一封信交到闻人笑手中:“公主,这是您写的引见信。”
闻人笑看了看上面比现在要稚嫩些的字迹,脸上露出些思索的表情,忽然眼睛一亮,笑着道:“是你们呀!”
眼前的两个人正是两年多前在药铺遇见的采药姐弟,姐姐叫阮梅,弟弟叫阮竹。那时她将寻找生生草一事嘱托给了他们,后来也没怎么再想起,与严谦表白了心迹就更不在意他脸上的疤,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竟还能见到这姐弟二人。
“是,”阮梅见公主还记得自己,显然松了口气,声音也少了几分紧张,“公主,我们……前不久采药时,意外发现了一株生生草,今天给您送来。”
闻人笑本就有些预感,听她这样说虽然开心极了,倒也不太惊讶,示意侍女接过阮竹手中的盒子,拿去给闵先生瞧瞧。
“请坐吧。”
她伸手指了指客席,便有侍女很快斟好茶。
阮梅拉着弟弟坐下,小心翼翼伸手碰了碰雕花白瓷的茶杯,犹豫了下还是没有端起来,显得有些拘束。
还是闻人笑笑眯眯地先开了口:“许久不见了,过得如何?”
听公主很是和善,两姐弟不约而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看,不由齐齐愣住。
含笑的少女面容精致,乌发如瀑,气质高贵却并不显得疏离,让人一看便心生仰慕和亲近。
“托您的福,都好。”
说起来,若不是两年前幸运地遇见公主,他们无论多么努力采药,也难以满足温饱,阮竹更不可能到现在还在读书。
闻人笑轻轻笑起来:“怎么是托我的福呢。”
她对阮梅姐弟的印象实在很好,生活艰苦却不失风骨,在困境里勤劳勇敢、互相扶持,很难让人不喜欢。
说话间,侍女已经拿着药草走了回来,对闻人笑说道:“回公主,闵大师看过了,药草没问题,炮制得也很好。”
闻人笑愉悦地弯了弯眼睛,吩咐道:“去取一千两银票来。”
阮梅一听,下意识站起身想要推脱,动了动嘴唇又有些犹豫是否太过不敬。
“先坐下,”闻人笑知道她的意思,微笑着压了压手,“一千两并不多,你就拿着。”
说着,她看了眼一旁的阮竹,“你弟弟还在读书吧。”
阮梅说起自己的弟弟,脸上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是,小竹很出息,前不久中了童生。”
“是很厉害,”闻人笑赞赏地看了阮竹一眼,“那这银子你就不能不收。书本、笔墨纸砚都不便宜,好的私塾要交束脩,与同窗交际、打点也不能少……”
阮梅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接过了侍女手中的银票。
*
直到走出公主府,阮梅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阮竹摇摇她的手,问道:“生生草明明是我们花了两天特意找来的,为何与公主说是刚巧碰到?”
阮梅面露若有所思,有些答非所问道:“公主要与国公爷成亲了,我想着……大约就是药铺里碰见的那人。替公主把药找着,应该能添几分彩头。”
两年前陪在公主身边的黑衣青年,她还有些印象。一张银灰色的面具,一身生人勿近的冷意。没想到这样好看的公主,会嫁给这样一个人。
如此想着,她不知不觉小声说了出来。
弟弟阮竹抬起头认真道:“我觉得还是姐你最好看。”
话刚说完,后脑就被狠狠敲了一下:“瞎说什么呢。”
*
公主府。
闻人笑听到窗边的响动,已经很是习惯,头也不回道:“你回来了。”
被严谦从身后拥住,她回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以后不要走窗子了吧,被看到也没关系的,她们都知道你。”
“嗯,”严谦伸手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今天都做什么了。”
闻人笑指了指桌上的药草,“你看,这个叫生生草,可以治好你脸上的疤。”
严谦骤然怔住。
倒不是有多么惊喜,而是想起两年前在药铺,闻人笑嘱托了一对姐弟寻找的药材,就叫做生生草。原来……竟是为了他。
闻人笑仰起头,摸了摸他的脸,认真端详,“其实你现在也挺俊的。”
严谦嘴角抽了抽,几乎要被她逗笑了,“傻姑娘。”
闻人笑也不理他,就自顾自傻乐,乐了一会儿忽然眉头一皱:“要是你的脸治好了,肯定有很多姑娘喜欢你。你这样有本事,还有很多银子……”
“怎么会,”严谦无奈又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发,“别说傻话。”
然而这并不是闻人笑想听的回答。她不过是想骗严谦说一句“我眼中只有你”之类的好听话,奈何他这般不上道。
她搂住严谦的脖子,努力地暗示道:“我怕别人盯上你,要把你抢走……”
严谦拧着眉,不知她为何会担忧这样荒谬的事情,但一见她嘟唇便难受得很,心里有个位置轻轻揪起,只想不顾一切将她哄好。
伸手从桌上拿过那株生生草,顷刻间就将它捏碎成了粉末。他的声音低沉又温和:“别怕,不治了。”
第100章 一更
深绿色的粉末纷纷扬扬,从严谦的指缝间飘下。
闻人笑脑袋“嗡”地一声,声音难以置信地微微颤抖着:“你……”
见她竟是这样的反应,严谦微微愣了愣。对上那双盈着水光的桃花眼,呼吸一窒,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
闻人笑红着眼狠狠瞪了他一眼,从他的腿上跳下来,“蠢死你算了。”
说完,她跺了跺脚,一转身就朝外跑去。
严谦僵硬地坐在原地,一双眼眸暗的吓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另一边,闻人笑出了门停下脚步,深吸了几口气,等着他追出来。谁知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严谦的踪影,只好委屈地走回了寝殿。
“笨严谦,”她抱着膝坐在床上,又气又难过。气他不解风情,更心疼那株被他随意毁掉的得来不易的生生草。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找到下一株,又或许……他的脸再也治不好。
“怎么还不来……”闻人笑委屈极了,难道真是赐了婚就不在意她了,连哄都不愿意哄她,“我不要嫁给你了。”
“你说什么?”
她抬头一看,就见严谦站在床前,面色铁青。
“我……”
还没等她与他解释那是气话,严谦往地上丢了一块什么东西,直直地跪了上去,“我错了。”
闻人笑低头看了看。那是一块搓衣板。
从前在军营里,有时会听到军官们在一月一度的休沐日前相约着去烟花柳巷潇洒,然后会有人说“等着回家跪搓衣板吧”,紧接着便响起心照不宣的大笑声。那是严谦对“惧内”这个词的全部印象,此时成了唯一能想到的救命稻草。
闻人笑急忙跳下床,弯腰抱住严谦的腰,拉了两下,没拉动,“你干嘛啊,快起来!”
“对不起,我……”
那时严谦并没有想那么多,只知道公主不想让他治脸,那么那株药草便没了用,毁掉就能让她安心。现在想想,那样珍贵的药草,她大约还是会有些心疼吧。
见他铁了心不起来,闻人笑一边在心里骂他蠢,一边“叭叭”地在他脸上亲了几下:“我不怪你,乖,快起来。”
严谦果然起了身,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在床边坐下,低声道:“真不生气了?”
闻人笑闷闷地“嗯”了声。他来这么一出,她哪儿还生的起什么气。
“我……”严谦有些笨拙地与她解释,“不想让你担心。”
把脸蛋埋在他的胸口,闻人笑忽然就没了脾气。他为了她连完好的面容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她还与他闹什么呢。
“我不是真的不想让你治……”她有些后悔又自责地小声解释,“只是想让你说一句,你是我的,不会被别人抢走。”
严谦心头重重一震,又酸又麻,说不清什么感觉。他本就是这样不解风情的人,总是体会不到她那些女儿家的小心思。爱怜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委屈你了。”
“没有,你很好”闻人笑直起身子搂住他脖颈,在他耳边认真道,“以后如果我不开心了,你就与我说几句好听话,我就会很开心的。”
严谦摸了摸她的脑袋,认真记下,“你若想让我治脸,我再让人去找那药。”
闻人笑自然是想的。不管怎么说,能治好总是更好些,也能让对他不熟悉的人少怕他些。只是……她不想给他负担,更不想让他觉得她在嫌弃他。
“那药草没了就没了吧,”闻人笑捧住严谦的脸,凑近了些认真端详,“你在我心里,怎么样都是最俊的。”
少女美丽的桃花眼里满是专注的痴迷和眷恋,好像只能容下他一个人。严谦心头忽的涌上一阵热流,源源不断。
低头一口含住她的唇,一边贪婪地汲取她的香甜,一边含糊道:“我是你的。”
满耳都是甜言蜜语,闻人笑搂着严谦的脖子回应他,不知不觉就被压倒在了床上。
严谦用力勾缠她的唇舌,宽阔坚硬的胸膛和精壮的身躯将她牢牢压制,空出来的那只大手悄悄伸进了她的衣摆作乱。
“嗯……”
闻人笑无意识发出的难耐声音令他浑身一颤,手上更加用力几分,无论怎样感受她的柔软细腻都嫌不够。
美丽的少女衣裳逐渐散乱,像只快被剥光的兔子被摆在野狼面前。
“别,停下……”闻人笑紧紧闭着眼,声音带上了哭腔,不敢去看那人埋在她胸口的脸。
“怎么办,”严谦低低出声,“我怕等不到成亲那天了。”
虽然这样说着,他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闻人笑由着他给她擦手,心里一阵迷茫。她亏了一千两银子,一株无价之宝生生草,脾气发不出来,反过来险些把自己也赔了……
*
恰好赶上第二天是休沐日,闻人笑一大早便拉着严谦出门上街。
严谦自然没意见,从柜子里取出面具往脸上戴。
闻人笑一把抢过来,蹙眉不悦道:“带这个作甚!”
严谦犹豫了会儿,摸摸她的脸蛋:“会被认出来滟。”
“认出来就认出来,”闻人笑嫌弃地把面具丢到一边,伸手拉住他的手摇了摇,“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们总有一天能光明正大牵着手上街?现在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戴面具?”
严谦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笑意,“……听你的。”
他终究不忍心让她因为毁容又残疾的自己承受异样的目光,却在她的提醒下又一次意识到,她就快要成为他的妻子。
于是两人没有骑马也没有乘马车,直接手拉着手走到了街上。
因为是休沐日,街上的人自然不少。气质冷戾的黑衣独臂青年和面带笑意的美丽少女,极端的迥异中却透出淡淡的契合,看到这奇怪的一对,谁也难免忍不住多看几眼。
“你说他们认出我们了吗?”
严谦脚步微滞,“不想被认出来?”
“不,我想。”
他低下头,眼里露出一丝意外:“为什么?”
闻人笑低着头闷闷道:“他们说你会打媳妇儿。”
自从赐婚的消息传了出去,她就一直让手下人穿梭在民间,生怕有什么难听的言论。总的来说倒是还好,津津乐道和祝福的人居多,可为她操闲心的却也不在少数。
严谦一愣,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若不是这里大庭广众的,他真想抱住她亲两口。
*
两人走啊走,没多久就走到了藏宝阁,京城里最大的首饰铺。
闻人笑一边拉着严谦走进去,一边问了句:“你带够银子了吗?”
“够。不够我回去取。”
“不要那么多,”闻人笑仰头朝他眨眨眼,“一千两就够了。”
严谦不明白为何是一千两这个数字,却也没说什么,只觉得她该多花些。
*
富丽堂皇的店铺里,闻人笑环顾一下四周,拉着严谦往男子配饰的柜台走。他自己不在意这些琐事,难得出来一趟,她正好替他打点。
她仰头认真看着架子上罗列的发冠,严谦在身后低头看她,目光柔和又温暖。
“你看那个,”闻人笑抬手指了指一只雕竹纹的墨玉发冠,“好看吗?”
严谦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忽然伸过一只纤细的手拿走了那只发冠。
一道温柔的声音说道:“夫君,你看这个如何?”
闻人笑转头一看,微微一怔,心里浮起些“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慨叹。
是已经成为了她表嫂的周月儿。
那人看清她的脸,手一抖,玉冠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第101章 双更
或许是因为时间实在过去太久,闻人笑望着如遭雷劈的周月儿,竟也没了什么厌恶的感觉。
杨慎行沉稳的面容也难得透出几分难以置信,怔怔道:“公主……”
闻人笑轻轻笑了笑,刚要礼貌地开口唤一声表哥,忽然感觉一只手臂扣住了自己的腰,将她朝后揽了揽,靠上一具坚硬的身躯。
嘴角微抽,她识时务地改口:“杨世子。”
她的外祖父汝阳老侯爷在前不久退了下来,如今的汝阳侯是她的舅舅,杨慎行也便从侯府大少爷变成了世子。
这样疏远的称呼让杨慎行心神一震,波澜不惊的眸子隐隐露出几分受伤。沉默了一瞬,开口道:“表妹,近来可好?”
闻人笑颔首道:“都好。”
听着两人的寒暄,严谦微眯着眼,投向杨慎行的目光透出冷冷的敌意。这人之前便觊觎他的公主,如今该是明知她定了亲,竟还敢不知廉耻地搭话。
“表妹,那时你为何不告而别,可是误会了什么?”
“没有。”
“表哥并非不愿送你回府,不过是想等你身子好些……”
“不必再提了,”闻人笑含笑打断了他的话,“都过去了,我并不在意。”
“怎么了?”
严谦低下头,目露询问。他竟不知她在侯府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闻人笑不欲多添事端,拉住他的手摇了摇,笑道:“没什么。”
严谦“嗯”了声,一身冷意不觉收敛几分。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有一股淡淡的甜蜜在身边流淌,让杨慎行与周月儿眸光齐齐一暗。前者终究心有不甘,后者则是……没来由的嫉妒。
即便她已经得偿所愿与表哥成婚,却也从未有过这样的默契。
杨慎行的目光定定落在闻人笑美丽的脸上,沉吟了一会儿,在严谦的怒意就要爆发之前,低声道:“表妹,我……”
闻人笑和严谦不约而同蹙了眉,还没来得及呵斥他死缠烂打,那边周月儿已经拉住杨慎行的袖子,眼里隐约露出哀求:“夫君!我们去那边看看可好?”
她连哭带闹地求了几个月,好不容易盼得他像别人家的夫君一样陪她上街置办首饰,谁知道碰上公主,轻易便夺去了他所有注意。
既因为两年前的事而心虚,更害怕这得来不易的休沐日就这样被毁掉,周月儿只能拉着他避开公主。
好在她也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