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典史的手不停的颤,觉得口中干涸沙哑,想要去端起水来喝上一口,都因为手颤将水洒了一身。
“这件事恐怕要露馅了,我这就去找吴县丞!”
“吴县丞已经回府了!”
“我去吴府找他!直接找他!”
张文擎将梵音送回杨家后,他便回了县衙。
二人一路上也没有再多聊什么,因为提及吴家,张文擎的脸色就格外难堪,好像看到老鼠一样的厌恶。
梵音也不愿刻意的招人讨厌,毕竟张文擎这一次直奔吴府也算为她解了围,否则吴夫人提及陈家,她该如何回答?
但张文擎话语中有一件事,梵音的心底很受打击。
那便是方县令的手令。
尽管张文擎说是方县令怕自己出问题才下此令,但谁心里能不明白呢?
这是要让她呆在杨家不允出去,这是禁令!
小手杵着脸,梵音的情绪像是霜降后的水,未结寒冰,但也已经拔凉拔凉的了。
彩云见梵音归来不说话,她就在一旁静静的陪着,时间不早,她便去做了饭,虽然仍不如梵音自己下厨做的色香味全,但这份心意梵音格外珍惜。
“我走以后,张大公子来过?”梵音问起彩云,她很想知道张文擎怎么会忽然找上吴家。
彩云摇了摇头,“没有人来过。”
“恩?不是你告诉他我去了吴家?”梵音惊愕的眨眼,彩云疑惑的眼神已经不需要再回答。
梵音往口中扒了两口饭,看来,自己也已经被盯上了……
会不会是她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父亲今晚会回来吗?
张文擎此时正与张县尉回禀杨怀柳被吴夫人请去喝茶的事。
“吴夫人应该不知道那件事,否则也不会此时再请杨怀柳去喝茶,儿子前去接她时,见到孙典史的人在吴府门口盯着,索性说了两句诈词,就看孙典史有什么动作了。”
张文擎说完,问道:“父亲,犯人抓到了吗?”
“没有。”张县尉的神情很凝重,“现在的情况来看,对杨志远很不利,这个穷软的文人,早就提醒过他注意点儿孙典史那个王八蛋,他却根本没想到卷宗会丢!”
“或许是杨主簿没想到会有人那么大胆子,直接到县衙偷东西。”
张文擎的解释让张县尉连连叹气,“说到底还是心太实诚,没想到有些人的心比粪坑还臭。”
“父亲,能不能与县令大人商议下,做一个假局?终归有人会露马脚。”张文擎的提议让张县尉不由多看他几眼,“你这份心思可是偏了杨家了,给了你什么好处?”
“儿子怎么会拿好处,只是觉得杨主簿人品尚佳,弟弟跟随杨怀柳这般时日也大有长进。”张文擎忽然想起了杨怀柳的手艺,微翕下嘴没有说出口。
“老子也想偏向他,可假局这等事咱们说的不算,就要看县令大人的心里想留谁、想除掉谁了。”
张县尉的话,让张文擎沉默许久也满心无奈。
或许,这件事最后的得利者,只有县令大人了吧?
孙典史前去吴府,得知吴县丞和吴夫人都伤了的消息,自当没见成二人,只能独自回去。
心中抑郁不宁,走路都连连打晃,可正进了县衙的门,就看到杨志远刚刚从县令大人的房中出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杨志远知道事情的罪魁祸首就是孙典史,而孙典史见到他从县令那里出来后趾高气扬的模样,心里更虚,若不是旁边有根柱子能扶着,他已经差点儿跌倒了。
“孙典史,您怕什么呢?连扶着柱子都站不稳,人心不稳、人根自摇,老天爷都盯着呢,您这又是何必呢?”
杨志远冷言冷语让孙典史肥硕的脸抽动几分。
“杨主簿这等话卑职是听不懂的,卑职也不明白,您是进士出身的老爷,却做出那等天怒人怨的事来,还对得起那一份墨卷吗?”孙典史咬着牙硬回,却见杨志远冷笑,“你心知肚明,何必还非要强加于我的身上?”
“我明什么明,我只知道你是贪赃枉法的渎职罪人!”
“县令大人都还没有定罪,你凭什么把我定成罪人?证据呢?定案呢?县衙中人也敢信口雌黄,你这身典史的衣裳穿太久了吧?”杨志远早已没有寻常的斯文遮面,话语说的也格外讽刺。
孙典史见他余光不屑的打量着自己,吓的不知该说什么。
杨志远朝他摆着手,“让开,我要出去。”
“你走你的,何必让我让开!”
“你太胖,堵着这一条道我过不去。”
杨志远云淡风轻的一句将孙典史气的眼前冒星,还未等还口,就见杨志远厌恶将他推至一旁,大踏步的前行离开,一边走还一边甩着刚刚碰过他的手,嘴里嘀咕着:“脏!真脏!”
“杨志远,我跟你没完!”
孙典史跳脚怒骂,只得前去请见县令大人。
可方县令这时正在听张县尉的回禀,压根儿不见他。
孙典史是真的心慌了……
小厮前来回禀张文擎说有了他的证据,杨志远又这番趾高气扬,如今连县令大人都不肯见他!
怎么办?这件事必须要想个办法了,吴县丞!必须要去找吴县丞,否则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一晚杨志远没有回来。
梵音亲自做了饭等到戌时时分,彩云不由得前来劝她,“小姐,还是撤掉吧,今晚杨老爷不见得能回来了。”
“撤吧。”梵音心里有些失落,“你也早些休息,别陪着我了。”
“奴婢陪着小姐。”彩云将饭菜端走,梵音起身去了杨志远的小屋。
窄小的房间很工整,自从自己为父亲备好床被桌椅,他便没有再如以前那样邋遢无章,反而格外的规整。
相处了这么久,她的心里早已经将杨志远真当成了自己的父亲对待,如今他要出事,自己心里怎么空落落的?
她不喜欢这种随时都能失去亲人的感觉……
而自己却又什么忙都帮不上。怎么这样烦呢?
梵音走至书架前,豁然看到了那一本游记,拿下来仔细的翻了翻,心中忽然想起对游记痴迷无度的方静之。
他应该即将赴考了吧?
方县令也不知会对父亲怎样……
梵音心底涌起了恶意的腹诽,虽然自知有些不讲理,但她依旧在心中悄悄的画圈圈:
如若方县令不秉公执法,还父亲一个清白,那就诅咒方静之一辈子考不过秀才,一辈子!
“阿嚏!”
方静之一条腿刚刚搭上床却无缘无故的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是怎么了?方静之纳闷的挠挠头……
对了,明日便要离开庆城县,要不要先去看看杨怀柳呢?
第五十七章 这是女人?
吴县丞的腰虽然由骨科大夫正骨复位,但也需要卧床休养。
但对于他来说,这倒成了一件好事。
因为他不需要装病,而是真有病了!
近日来吴县丞也有些看明白了,这件事方县令心底明显对杨志远有偏颇。
按说渎职之罪换做他人早已经羁押牢中等候发落,可杨志远呢?只被禁在县衙不允离开,该吃饭吃饭、该办公办公,身边还多了两个衙役,那是看押吗?
那就是陪着!
整日里嘻嘻哈哈的调侃逗笑,分毫没有丁点儿犯人的意思。
这哪里是想整治杨志远的意思?分明就是放纵!
但审查之期也有个限度,不得超过五日,若五日过后还没有新的证据出现,杨志远是逃不了这个罪过的。
可吴县丞对方县令很了解,他已经铺下了一张网,若是自己也跟着伸脚,恐怕想要兜住的就不止是孙典史一人了……
拿下孙典史不也是给他这个县丞看的?
四年一度的调职又快进行了,方县令这是已经做好调任的打算,可他又不愿自己夺了位子,已经下了刀了。
吴县丞觉得自己累了。
以前方县令不出手,他可以耀武扬威,如今身轻力薄,单是张县尉和杨志远他就斗得艰难,方县令再出手,他敌不过啊!
孙典史拿了就拿了,只要不让他掺和进去就行。
所以孙典史来来去去快将自家大门给凿漏了,吴县丞都病卧于床上,根本不见。
孙典史很生气!
他这些时日也已经感觉到事情不妙,如今吴县丞死活不肯见他就更表示他的推断是正确的!
每天看杨志远那个明明应该蹲牢狱的家伙在自己眼前晃悠,孙典史是说不出的气恼愤慨。
其实是他恐惧,恐惧到无法自拔,已经快要疯狂的不知所以!
吴县丞打算让自己去当替死鬼,杨志远比自己还牛气冲天,那老子就玩一把邪的!
让你们所有人都后悔!
孙典史让小厮又把城外的那一批地痞流氓纠集起来,他要做的事很简单:绑架!
方静之今日便要离开庆城县去邻县参加考试。
原本于本县科考便可,但因他爹就是本县县令,故而方青垣故意避嫌,让方静之去邻县走一个过场。
其实……也真就是一个过场罢了,但对外自当是德尚崇高,凭借真才实学才可给秀才之名,否则便是瞧不起他方青垣。
方静之定于下晌离开,但一早便出了方府,好像囚禁于监牢中的犯人,出了门长呼几口气便直奔了杨家去。
因为他要先去探望一下杨怀柳。
方静之也知道了杨志远的事,因为每一日张文擎都要到他那里去讲半晌,并不是张文擎嘴欠,而是张文擎去向方县令回事,方静之都在角落中偷听。
谁让他被禁出家门的?这也是没办法啊!
今日好歹是彻底解了禁,方静之很担心杨怀柳,杨主簿的为人他信得过,若真是个作奸犯科、贪赃枉法的人怎能写出那样挥洒豪迈的游记?
字如其人、文如其性,方静之很信奉这一句话。
方静之带着身边的小厮正往杨家去,却见路上正有人在拼命的喊他。
“静之哥哥!静之哥哥你等一等我!”
方静之一回头,正见远处的轿子中有一位姑娘伸出半个身子在朝他招手。
“那是谁啊?”方静之没看清,书童朱九忙答道:“少爷,是吴家的小姐。”
吴灵娅?方静之龇了牙,“咱们走,就当没听见。”
“可您已经站了这里往那边看了……”朱九对他的借口表示无奈,纵使想编个理由也靠谱一些吧。
方静之愣了下,“那就有急事,你在这里帮我拦着她!”
“少、少爷……”朱九喊不回方静之,只能在这里等着吴灵娅。
吴灵娅见方静之大步流星的朝前走,急忙吩咐轿夫,“快点儿,直接追上方公子。”
“那个书童好像要拦着您。”
“给他撵走,若是敢拦就打!”
“是!”
轿夫和婆子们就快跑上了,吴灵娅仍旧边跑边喊。
“吴大小姐留步。”朱九挥手要拦,一旁的婆子猛推一把,“拦着我们小姐作甚?边儿去!”
“哎呦!”朱九被个粗壮的婆子一巴掌推了个屁墩儿,急忙的爬起身,就见吴灵娅一行人已经继续追方静之而去。
朱九起了身,气的冷哼跺脚,朝着方静之离去的方向跑去。
一个吴家的老婆子也敢对自己动手!没完!
方静之走到杨家门口,吴灵娅也追上了。
“静之哥哥,你来这儿干什么?你不是今日要出城吗?妹妹特意来送你的。”吴灵娅温情脉脉,眼睛里快羞出了水。
方静之皱了眉,还没想好怎么拒绝,就见门开了。
梵音看到二人有些惊讶,还以为是张文擎来传信儿,谁知道敲门的是他们俩?
“杨怀柳?”吴灵娅惊了,她本就纳闷方静之怎么跑到这样的鬼地方,孰知杨怀柳就在这里?
方静之没有搭理吴灵娅,看向梵音道:“下午便要出城赴考,此时过来探望一下,还好吧?”他问过之后便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梵音的状态还不错,脸上也微露出笑容。
梵音很无奈,更奇怪方静之自己来便罢,怎么还带来了吴灵娅,而吴灵娅好似还不知道她住这里?
凌乱了……
“谢过方公子了,您赴考行程很紧,还是先专心赴考为重。”梵音根本不打算让二人进门,寒暄两句关门撵人。
方静之没有这个觉悟,“不急,我先进去坐坐,下晌再走也来得及。”
“我也去!”吴灵娅在一旁插话,她看看方静之,又看看梵音,她的心里早已蹿出了火儿,方静之居然赴考之前都要来杨家看一眼,这杨怀柳有什么好?值得他这样担心!
一定有古怪!
吴灵娅不容梵音拒绝,径自便往里走,方静之拱手笑笑,梵音也拒绝不得,让路让二人进来。
彩云上了茶,吴灵娅一口未喝,四处打量着杨家,眼睛里除了嘲讽便是不屑,狗窝一样的地方!
而正值这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彩云过去开门,却是方静之的书童跟来,“是来找我们少爷的。”
梵音摆了手,让彩云允他进来,连吴灵娅这种人都放进来了,书童又有什么不允的?她只巴不得方静之寒暄两句快点儿走,免得吴灵娅呆久了,此地沾多了晦气。
杨家门外角落中的人惊了。
因为他们来到此地准备让人去引杨怀柳出来便绑了她,可孰知接连进去好多人,还有县令大人儿子的书童找上门。
这可怎么办?
众人商议过后,便派人回去请示孙典史。
孙典史的脸快抽搐成了麻花,一张脸憋的如紫茄子一般眼色,“等!给老子等!一旦那个丫头出来立即绑了!”
吴灵娅喝着梵音的茶怎么都不是滋味儿,看着梵音坐于一旁不说话,她忍不住挤兑道:
“昨儿见你还好好的,怎么才一天就出了事,还让静之哥哥也匆忙之中来探望你,你倒是面子够大的,不会是装病的吧?”
“我没病,你病了?”梵音的语气很冰冷,她实在不愿与吴灵娅多说话。
吴灵娅皱了眉,“你才有病。”
“那我倒要谢谢你也来探望我这个病人,可前来探望手中连点儿礼都没有不说,还大呼小叫的挤兑人?你和善待人的官家小姐规矩是跟采买的婆子学的?”
梵音的暗讽,吴灵娅根本没有听懂,“胡说什么,跟什么采买婆子学,我是有棋艺先生的,我也不是来探望你,我是来见静之哥哥的。”
方静之狠瞪她一眼,又歉意的朝着梵音笑了笑,也示意他的无奈。
吴灵娅看在眼中很生气,梵音起了身,“合着我是个多余的,那你们在这里坐,我先去忙着了。”
“怀柳妹妹。”方静之也跟着站起身,他也知道吴灵娅在这里很多话都无法说,“我去几日便会回来,若有事你可以找文擎来帮忙,他定会鼎力相助,那件事终归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你还是不要介怀担心,多多保重。”
“谢谢。”
梵音的回答很短,因为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家中出了事,方静之能在这个时候前来探望,她也不得不记一份好心,可来便来,还要带着这样一个祸害,实在让人糟心。
“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在此久留,归来之后会再来探望。”方静之拱了拱手,叫着书童起身,二人准备离去。
“静之哥哥,我也走。”
吴灵娅即刻起身追了上去,连话都没有与梵音多说。
梵音只得当她是隐形人,只送方静之到门口。
寒暄过后,方静之出了门,吴灵娅跟随其后,二人走出几步停留叙话,绑匪们不由得急了。
那个去请示金主的人还不回来?除了他之外,谁都不认识杨怀柳长什么模样,到底这件事做不做啊!
如若再不做恐怕没有机会了!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