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离开京城的时间并不久,可如今看去,却好似离别多年。
仕途坎坷与方家的破败对他来说到底有多么大的打击?没有人能体会得 到。
在外人眼里,他不过是可怜、悲惨这几个字,可对于方静之来说,他是 每时每刻的承受着痛苦。
梵音收起怜悯的目光,她觉得这样的眼神会让方静之丢失了自我,所以 他才会逃避。
“怎么着?在素斋楼做了一阵子杂活,过的还滋润了?”梵音冷瞪他一 眼,“回京这么久,都不肯来看一看我,还总提什么与我同月同日的生辰, 就是没良心!”
“那时钟将军不在家,我怎么能随意上门。”方静之所有委屈都受得了 ,唯独受不得梵音冤枉他,下意识的道出解释的话,说完后连他自己都惊了 ,见钟行俨也在瞪他,即刻补话道:
“我不是怕钟将军介意,而是外人眼杂嘴脏,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惹 了你动气。”
“还算你能自圆其说。”梵音看着他,不由得笑起来,笑的方静之直发 慌,“你、你笑什么?”
“我当然要笑你,方静之,我知道你不见我们,是心里有怨怼,连赵靖 你都两次婉拒不肯搭理他,你是觉得我们没有把方家的事告诉你,把你急忙 送离了京城,所以想要与我们划清界限?”
梵音见方静之有一些慌乱,便知戳中了他的心底,“其实我们这么做的 目的很简单,因为我们不想看到你死。”
“死”这个字被梵音咬的格外重,方静之听后却低头沉默了许久,半晌 才道:“我不怨你们,我已经知道宇文杰为何要烧掉方家,我真的不怨,只 怨自己的命不好,现实与我自己所幻想的生活差距太大,所以才有今日的结 果。”
“离开京城吧。”梵音说的很直接,“跟随我爹一同离开,不是为了让 你逃离方家的阴影,而是让你去补偿我爹,你的事情,我爹可谓是操碎了心 ,包括你回来,他四处求人让你能有一口饭吃,方静之,你觉得你对得起他 吗?”
“你的确是曾经救过我爹一回,挽救了杨家,可那也是你父亲造成的, 你只能算弥补了他的过错。”梵音站起了身,“去不去都由你自己选择,反 正我话已说到这里,你若是不去,我杨怀柳就再也不认你这个朋友,你给个 答复吧。”
“我去。”方静之回答的格外痛快,一丝迟疑都没有,“我的确对不住 杨叔父,我去。”
“那就这样吧,我也等着你们早日回来,免得我一个人在京中还担心惦 记着。”
梵音说着,朝钟行俨使了个眼色,钟行俨立即走到门口,朝院子里吩咐 道:“晚上回来还什么都没吃呢,我饿死了,彩云啊,让厨房备饭,咱们吃 饱了再继续说。”
“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吩咐。”彩云闻声便朝厨房跑,梵音起身去了厢 房,“我把孩子抱过来给你看看,你还没瞧见过呢。”
“我陪你去。”钟行俨朝着冯妈妈摆手,跟着梵音便离开了正堂。
冯妈妈立即进来为方静之倒茶,絮絮叨叨的说起了自家主子近来的状况 ,让方静之心思没能闲下,一直都在听着府内的八卦琐事。
钟行俨与梵音离开正堂稍远一些,他才开口问着梵音,“媳妇儿,我怎 么觉得你歪道理讲的很有水平呢?倒是把方静之给蒙住了。”
“我能怎么办?只能让他觉得欠我爹的情分,安心的跟着去。”梵音也 没隐瞒自己故意的歪解方家与杨家的关系,可想着方静之心神不宁的模样, 梵音问着他:“你今儿带他来,他说什么了?”
“他不来,我说捆了他,他才来的。”钟行俨没有说方静之最后的那一 句“恨”,“行了行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矛盾,吃顿饭,我就给他送去 杨家,岳父大人还等着呢。”
“哦哦,那别让爹等的太晚。”梵音想到父亲,动作也更快一些,钟行 彳严长舒一口气,跟着喜滋滋的去抱孩子了。
钟行俨特意让宋安成去把赵靖也给叫来,国丧期间不能大张旗鼓的聚会 ,朋友小聚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赵靖看到方静之便一通嘘寒问暖,可发现钟行俨这两口子根本没有一点 儿让着方静之的意思,他也逐渐的明白了。
不去搭理方静之的家事,或许在朋友之间的相处更加和谐,也不尴尬, 若是屡屡提起,反而放方静之不舒服。
得知方静之要跟随杨志远离京,赵靖也是一百个赞同。
一顿饭用过,钟行俨与赵靖一同把方静之送去见杨志远,梵音一直送到 门口,虽仍旧在讽刺着他,可梵音眼中的关切和挂念,方静之牢记在心。
“方静之,”梵音很认真的看着他,“照顾我父亲母亲和弟弟的事情交 托给你,因为你是我非常信住的人,我也不再过多唠叨了,你好生保重。”
方静之认认真真的拱手作揖,朝着梵音鞠躬,“我绝不亏待你的嘱托, 否则无颜再与你相见。”
“走吧。”梵音朝着他摆手,赵靖便扶着浑噩呆傻的方静之上了马车。
钟行俨要跟随前去杨府,梵音便让冯妈妈又拿上了很多的补品,“给娘 带去,另外你也与父亲说一声,别让他再提方家的事,啊?”
“岳父大人比你心眼儿还多,这种话用不着我说,回去吧,天太凉了, 我一会儿就回。”钟行俨看着梵音进了小轿,他才与宋安成驾马车前行。
梵音听着车辕碾压积雪的声音,不知为何,她心底涌起一丝希望,一丝 莫名其妙的希望,没有单纯的因为何人,更没有单纯的因为任何事,好似明 日一切都会转好。
会是她想的太简单了吗?
回到了四房院子进了屋,梵音并没有马上就睡,看看已经吃饱睡着的孩 子,她只蜷缩在一旁静静的躺着。
脑子里回忆着从她成为“杨怀柳”以来的点点滴滴,无论是喜忧凶险还 是伤悲情仇,好似那就只是昨日的画面场景,如今想起来除却那是过去的经 历以外,没有了任何的感觉。
哪怕曾经的恨的刻骨铭心,如今看到自己的一儿一女,她觉得自己好似 重新活了一回,把心中的怨怼全都清洗为零。
不是忘记,而是彻底的没有了情绪。
方静之何时才能够变成自己这样呢?梵音想着他,他虽然沉默寡言,可 梵音看得出来他心底的矛盾与自卑,亦或许这都需要时间和经历去磨砺。
只期望身边的人越来越好吧。
脑子里想着,梵音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才微 微睁眼,钟行俨蹑手蹑脚的放慢动作,好似一个贼。
看看窗外已经蒙亮的天色,梵音看他道:“行了,再轻手轻脚的我也醒 了,孩子也快该喂奶了,怎么都天快亮了才回来?”
钟行俨转头见梵音醒着,索性也不再拘着自己不出声音,“岳父大人又 留我和赵靖两个在那里谈了一会儿事,陪着喝茶一直喝到现在,我的肚子都 要胀死了。”
“有什么事要谈这么晚,算了,你还是先睡吧,我去喊奶娘。”梵音起 了身,钟行俨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是这样静静 的抱着。
“你又抽什么疯了?”
梵音轻轻的推他却推不开,“怎么着?醋味儿又大了?”
“怎么总觉得岳父大人对方静之那个臭小子比对我还好呢? ”钟行俨摸 摸下巴,“有点儿嫉妒。”
“嫉妒什么?闺女都给你了,外孙和外孙女也有了,你什么时候变的这 么小肚鸡肠了? ”梵音手指狠点他的脑门,钟行俨笑嘻嘻的道:“那你要不 要做点儿什么来弥补下我受创的心呢?”
“哇哇哇 ”
“咕咕哇哇 ”
两个小家伙儿的哭喊声突然响起,梵音一把将钟行俨推开过去哄着,钟 行俨苦着一张脸去厢房喊奶娘。
看着一群人过去忙碌两个小的,钟行俨被冷落在门口无人搭理,摸着胡 子琢磨着,怎么当了爹以后地位还直线下降了呢?
这种状况不对啊!
忙乎好两个小家伙儿,天色已经大亮,梵音早已没了睡意,倒是肚子又 饿了起来。
钟行俨或许是夜晚茶喝多了,也不打算再睡,陪着梵音到正堂吃早饭, 他也打算趁两个小捣蛋睡着了,与媳妇儿温馨的腻一会儿。
可惜总有人不让他顺心如意,刚喝上两口梵音亲自喂入口的粥,王文武 便立即从外进来,看他一连焦急的样子,明摆着是出了什么大事。
“说吧,怎么了? ”钟行俨纵使知道正事为先,也没什么好语气。
王文武见梵音也在,不知道事情该不该说,钟行俨无谓的摆手道:“有 什么说什么,不用藏着。”
“太子殿下突然要明日登基,越王带着郡主与郡马一早便去见敬文公主 。”王文武说罢,声音也更轻了些,“御林侍卫的首领换了人,今日一早更 有皇卫布在法乐寺四周,属下觉得事情有变,咱们是不是要提前有动作?”
钟行俨立即站起身,斩钉截铁道:“走,立即让岳父大人带着方静之即 刻出城,一天都不要再耽搁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全都要死
钟行俨带着王文武匆匆离去,梵音自己坐在那里呆傻半晌才缓过神来。
看着一旁的冯妈妈,梵音呆愣的问着,“至于这么急吗?”
“四奶奶,您动动脑子吧,明日登基大典,京中侍卫暗动,这还能预示 着什么?不管怎样,能用来要挟四爷的东西越少越好。”冯妈妈的话让梵音 心里“咯噔”一下,翕了翕嘴,“这么严重了吗?”
“不管严重不严重,您还是安心在府里养身子,一切都有四爷在,轮不 上您担心。”
冯妈妈知道四奶奶是个心善的人,她永远都不会把事情想的太恶劣,“ 不是老奴虚张声势,一个府中的中馈之权都能抢破了头,恨不得对方早点儿 死,更何况是皇位了?”
梵音点了点头,“您说的对,是我想的简单了,反正爹娘弟弟离开京城 ,我也无牵无挂了,别人的事也揪不到我的面前来,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师父!”梵音豁然想起吾难师太,“还有师父呢!”
“这您放心,吾难师太是出家人,涉猎不到朝中暗斗,再肮脏的手段也 伸不到师太的面前,宫里的人起码还要这一张脸呢。”冯妈妈看出她心神不 宁,安抚道:
“何况,吾难师太也不会走的,是吧?”
“我怎么这样的慌张了。”梵音拍拍胸口自我安抚,“要冷静下来,一 定要冷静下来才好。”
冯妈妈连忙找寻其他的事来分散梵音的注意力,“去看看春草和绿荷为 小主子们新做的衣裳?”
“走,去看看,什么都没我的孩子重要。”梵音逐渐的恢复平静,“就 让外面闹去吧!”
越王此时正在敬文公主府的正厅中等候,可惜坐在那里再美的茶都品不 出滋味儿,只在原地走来走去,心中急躁。
“怎么还没请来?”越王呼喝着门口的小太监,“再去替本王看看,皇 姑母若已经歇下了,本王可以到后殿求见。”
小太监立即匆匆跑了出去,宇文信在旁边一声不语,心中却在不停的盘 算着,孝雅郡主看到他阴沉的一张脸,心中胆怯的走过来拽拽他的衣襟,低 声问着:“事情有那么急吗?”
“没事,父王会处理好的,你放心。”宇文信反握住她的手,“也只期 望我们能安稳的离开京城而已,哪还有更多的奢求?”
孝雅郡主脸色微缓,反过来紧紧攥着他的手,“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别担心,我绝不会让咱们有危险。”宇文信的嘴角露出一丝阴狠,“ 绝对不会。”
“公主驾到!”
门外小太监一声唱名,越王与宇文信和孝雅郡主立即全都望向门外,更 是簇步过去等待迎接。
宇文信错后两步,他看着越王抖颤的身体和渴求的目光心底很失望。
难道只有求敬文公主才能够得活一条命吗?那之前笼络到麾下的朝官是 做什么用的?之前收在麾下的武将兵马又是做什么用的?
现在要求一个女人才能够得命一条,之前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吗?
荒唐,简直荒唐透顶!
宇文信心底愤恨的想着,敬文公主漫不经心的露了面,进了屋中便嘀咕 着:“什么急事来的这样早?这么大的年岁了,仍旧这样心神不稳的,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越王的脸色微霁,余光睹向身后的两个晚辈,敬文公主抬头一看,才见 到宇文信与孝雅郡主也在。
“给皇姑祖母请安。”
“长公主殿下安。”
宇文信与孝雅郡主一同行礼,孝雅郡主随后小跑到敬文公主的身边,搀 扶着她的手腕一直扶她坐在高椅上,“想您了,特意让父王带着我一同来, 如今瞧见您,心里更疼了,皇姑祖母一定要好生的养身子,不然我们做晚辈 的怎能安心?”
“你这张小嘴啊,什么时候也跟着抹了蜜,就会说好听的了。”敬文公 主意有所指,看都不愿看宇文信一眼。
越王忍耐不住焦急,把屋中伺候的太监宫女都撵走,当即跪在公主面前 ,苦哀道:
“皇姑母,侄儿如今能跪的也就只有您一个人了,父皇离我们而去,如 今皇兄要撵我们离开京城,可以,我认了,但他如今调动军队,明摆着是要 在半路上灭我的口,皇姑母,侄儿如今没有地方可求,只能求您赏侄儿一条 命,只有您能为侄儿做主了啊!”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敬文公主拽不动越王,索性站起身坐到额 外一旁,语气不佳的道:“你从小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可你也不想想,你心 底服太子吗?事事都与他对着干,他不喜欢什么你就做什么,包括刚刚你的 话,只说如今能跪的只有本宫一个,太子呢?他即将是上位的皇帝,你说出 这话,又把他放在哪里了?”
“侄儿也是情不得己才来求您,之前侄儿得知皇兄赏赐领地让我离开, 我已经很欣慰皇兄心慈,感念兄弟情分,可如今呢?您告诉侄儿,他为何要 这样大肆的整调军队?”
越王的语气很不平,“您若是不管,您就等着为侄儿收尸吧!”
“你们两个说起来都有错,不过他毕竞是你的兄长,你有这份心来求本 宫,为何不去求他?他才是这件事的决断者。”
敬文公主长舒一口气,“皇兄这一生儿女也不少,可除却太子之外,他 最喜欢的就是你,可惜你性格暴虐,凡事都争抢在先,遇事都以自己一念为 主,根本不考虑其他人的想法……”
“皇姑母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难道我去跪一下他,他就能饶我的命吗 ? ”越王满心不平,“您如若能保证这一点,莫说磕一个头,磕一百个我都 认了!”
“你这是胡闹。”
敬文公主拉下来脸,“你就是认定了本宫出面就能有个好结果?”
“好歹您探出点儿口风,侄儿心里也有数了!”
越王的话让敬文公主满心惊愕,“你还有什么其它的想法?你这是作孽 啊!”
“侄儿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越王冷哼,“反正侄儿总不能束手 就擒的被砍了脑袋吧?那时就别怪侄儿翻脸了。”
“混账!”敬文公主怒起斥骂,“你这是想气死本宫吗?”
“谁让皇姑母不肯帮侄儿的?侄儿虚心恳请您出面说一句好话,可您呢 ?骂了这么久也该骂够了,然后就看着侄儿去死吗?”越王的话又有些软, 敬文公主僵了半晌后又重新坐下,沉默不语思忖起来。
宇文信看着敬文公主脸上的踌躇不宁,再看越王脸上的急切期待,他牵 着孝雅郡主的手悄悄的往外走,孝雅郡主要问他做什么,宇文信竖起中指挡 在嘴前,示意她不要出声。
带着孝雅郡主离开了屋子,郡主裹紧身上的大氅,“你为何要出来?父 王还在里面。”
宇文信没有作答,朝向随行的王府侍卫吩咐道:“你送郡主回府。”
“宇文信,你要干什么?为何让我走? ”孝雅郡主不肯离开,“我不走
“你听我的,必须走。”宇文信不容孝雅郡主再多说话,一把将她推离 了自己身边,命令道:“马上,快走!”
孝雅郡主要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