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下人心头生根了。这会儿来回禀,听说她欢欢喜喜找了一张琴回去,正焚香净手便没让通传了。只请门口的丫鬟回头代禀一声人都已经处置了。这会儿进去细说不是打扰主子的好兴致么。如果王妃回头空下来要细问,自然会打发人传他的。
顾琰这会儿兴致的确很好,一切准备就绪,她凝神静气然后试弦。音色绝妙,果然名下无虚。既然是司马相如的琴,那当然是弹他的成名曲了。虽然,阿允不在,但是就当练手吧。回头练熟了再弹给他听好了。
素手轻拂,《凤求凰》的曲调淙淙而出,倒是把团子乐得不行,在乳母怀里以他能动的最大幅度手舞足蹈起来。原来这小子喜欢音乐啊,顾琰换了一首更加轻快的乐曲,他动得更欢快了,嘴里不住发出叽叽咯咯的笑声。
一曲终了,顾琰心道:听说听了音乐的植物长得比没听的快,要是自己天天弹琴给团子听,他会不会比同龄人长得更高壮呢?嗯,这个可以试试。
因为是绿绮,因为是《凤求凰》,好像男人不在弹起来多少有点怪怪的,所以顾琰略过了过瘾也就罢了。再看团子,竟是额头上沁出小小汗珠了,乳母正替他擦。顾琰心头便有些忧虑,这可别有多动症啊。这会儿是还不怎么能动弹,等以后能跑会跳了,怕是几个人都看不住他一个呢。
团子躺在顾琰腿上,一双清澈的眼看着母亲,顾琰看到他瞳仁里两个倒映的自己映得那叫一个清清楚楚。因他方才动了一番,也就不逗引他笑闹了,只让他安静半躺着歇会儿。
过了一会儿,乳母道:“王妃,小世子该吃一道奶了,奴婢抱下去喂。”
“好!”
儿子抱下去了,顾琰便换了练功服到练功房去,开始今日例行的瘦腰腹的锻炼。听丫鬟转达了杨次雷的种种处置,她只说了一声,“告诉他,我知道了。”
人性本贪,但要有个度。只要不过了这个度,她还是能容忍的。等府里肃清,还有那些铺子的掌柜的她也准备见一见。再然后,顾琰打算扩大她陪嫁的几间铺子。马场是不用她操心了,等过几年发展起来,那是财源滚滚的。那个产业是挂在她名下的。倒是绣坊、乐善堂、皮货铺子她有意在京城开分店。一步一步来吧,不着急。
昨日的宴请后,众人便都知道秦王妃要正式进入社交圈了。因此有个什么事儿,自然少不了给顾琰送帖子的。这不,刚从练功房出来,打算洗洗换身衣裳吃晚饭,前头就送来了一张有分量的。梁国公夫人的寿辰。从前有这类大事,也是有帖子来的,不过顾琰孕中都是礼到人没到。
不过这梁国公夫人的寿辰是肯定要到的。一则萧允和梁国公的关系不一般,二则梁国公世子夫人是自家堂姐。府里什么事情梁国公府都是到场了的,就是还礼他们也该去。顾琰看了上头的日期,便打算下午继续去逛库房,找出一件合适的礼物来。
最后找出来的是一株两尺来高的红珊瑚。梁国公府当然是什么好东西都有,不过这一株有个妙处,不知真是天然生成还是有人物因素,这一株竟是个寿字形的。顾琰看过来历,是南越上给皇帝的礼物之一。萧允觉得红彤彤的好看,就搬回来了。回头问问要是没忌讳,她就送这株红珊瑚去。
小团子看到这么鲜艳的东西他也喜欢,正好跟他又差不多高矮,顾琰扶着他站在盆栽边上,自己给他做靠垫,让他的腰背颈子都靠在母亲身上。这么大的孩子脖子都不能自己直着,腰背更是娇弱得很。然后把着他的手让他摸了个痛快。
萧允下衙的确蛮早的,申时二刻就到家了。这是下班就走人的节奏啊。他们王府离皇宫近,所以才能两刻钟就走到正门了。从大门走进来还要好几分钟呢。
萧允回来看到寿字形的珊瑚微微一愣,然后恍然,“梁国公夫人要过寿了是吧?”
“是啊,送什么有忌讳么?毕竟是进上的东西。”
“忌讳什么啊,都给我了就是我的。搬去吧,正合适。”
顾琰把团子递给乳母,跟着萧允进去换居家服,“我看到库房里什么都有,大部分是皇上赏的。你不会是看到什么喜欢就要什么吧?”
“老头子让我喜欢什么拿什么,我当然不会跟他客气。”
顾琰迟疑了一下道:“阿允,咱们自己的孩子,你可别这么明显的偏爱哪一个啊。”
“怎会呢,都是你生的,我干嘛偏爱。”
“谁知道!”顾琰把他的王袍搭在屏风上,等下自有丫鬟进来收拾首尾,好好的晾挂起来,熨烫得一点皱褶没有。这王袍也不只一件,隔三差五也要换洗的。
萧允一把将已经走出去几步的顾琰拉了回来,“不是你生谁生啊?”
“新人啊,外头的人啊,或者下人啊……”顾琰还没有说完就被萧允扛上了肩头,“我叫你胡说,哪那么多人啊!”
“你竟然打我!”顾琰在他肩头乱动乱踢起来,因为萧允在她的尊臀上拍了两下。团子和下人还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呢,太扫她面子了。不对,就是外头没人,他也不能打她屁股啊。
萧允手一勾,顾琰便从扛在肩头变成躺在怀里了,典型的公主抱。
“琰儿,回头咱们出去逛逛怎么样?”
“好啊好啊,我好久都没有出过门了。”
“那你要怎么谢我?”
顾琰撇嘴,“谢你做什么,我自己不能出去逛么。我这是等你呢,你不谢我反倒让我谢你。”她家又没有婆婆需要请示,自然是想出去就出去了。对,她可以经常出去。今天还没想到呢。
☆、267 龃龉
顾琰和萧允换了轻便衣服轻车简从的出府。出发的时候她犹豫着要不要带团子,萧允道:“你还能一天到晚守着他不成?”
其实带也不是不行,反正萧允的腿如今还要好好爱护,他们也只有坐车出去,找些地方略坐坐就回来了。只是要多带一堆人跟东西而已。不到两个月的孩子,出门去自然是累赘一些,但对他们府上来说也不是就办不到了。听了这话才打定主意,不带!已经出了月子,她的确是不可能成天和儿子在一起。像是去梁国公府上拜寿就不方便带他,也得让他慢慢适应才是。于是夫妻俩便趁了团子开始打瞌睡的时候溜走。小孩子下午玩儿许久,肯定犯困啊。
顾琰久不出门,出来自然是看什么都新鲜。先是在城里热闹的地方都转了转吃了些特色小吃食,然后去酒楼里包厢听了一段大热门的说书段子,再让人去搜罗了当季最流行的话本准备带回去看。没有其他了,因为顾琰心头挂记着团子一时睡醒了见不到自己会不会一直哭闹。
“阿允,你明儿又要早起呢,咱们还是回去了吧。”
萧允嗤笑一声,“你就是记挂着那小子,在外头呆不住呢。”
那当然,不然现在满打满算才七点钟,她还能玩儿好久的。其实有钱有势的人,要消遣还怕没有销金窟可去么。她觉得萧允肯定知道不少这种地方。可别小看了故人的智慧,会玩儿的花样定然不必现代人少。人还玩得更精致更有格调。
“本来还打算带你去别的地方走走的。”
顾琰没细问是什么地方,八成跟她估计得差不多就是吃喝玩乐的销金窟。那些地方她以前倒很像去见识一番,可如今哪比得过儿子重要。
“还是回吧,我总觉得能听到他的哭声似的。”
回到家团子果然在哭,乳母根本哄不住。因为往日,不是他爹就是他娘,早来哄了。
顾琰心疼不已,又有些自责,不该贪玩跑出去的。小孩子三岁以前最需要母亲了。
“以后、以后必须出门的话,我就去露个脸就回来吧。”倒也不是不行,毕竟她是王妃,去了就是给人天大的面子了。可是,还是有一些地方不能这么搞,比如说进宫去,或者去其他王府。但次数应该也不会太多。
萧允道:“习惯,习惯很重要,你一味这么惯着,他可不就习惯了么。没谁家是这么带孩子的,小孩子跟着乳母的时间可比母亲多多了。”
“可别人哪有我儿子重要。干嘛要为别人让我儿子受委屈?”顾琰边说边拍着好不容易停下哭声,却因为哭久了还有些打嗝的团子。
萧允看着她,“我不是别人吧?”
旁边的端娘心头一个咯噔,她早觉得顾琰这么离不得儿子不妥了。月子里就劝过,可她听了却是没真的上心。要说之前,王爷还只是半真半假的抱怨王妃有了儿子就连儿子的爹都不要了。如今这么说却是真的有些不虞了。本来嘛,大家主母哪是一天到晚就围着小儿转的。尤其她还不是一般的大家主母,她是亲王妃。而且还不是渝王妃那样清贵王府的女主子。有些事在府里呆了这么久,听了看了不少,端娘也是心头有数了。所以这会儿就是她,也觉得顾琰是太过任性了。
看顾琰抱着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团子轻哄,萧允也没再说什么,站起身道:“我还带了些卷宗回来看。”说完便出去了。
端娘道:“王爷今晚打算带王妃出去玩的,就是有卷宗应该也不急在这会儿看才是。”
这个顾琰也知道,可是她才坐完月子几天,这舍不得团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嘛。
“旁人家的主母自然也爱儿子,可是还真没王妃你这样的。”
对大家主母来说,丈夫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丈夫可能是共享的。儿子才是立身的根本,亲娘没得换嘛。可是就是如此,还真没人像顾琰这样差不多是把儿子房第一位的。她方才说的,不得不去的地方露个脸就回来,听起来是没错。可既然已经是不得不去的地方了,这样多少还是有些不够尊重人,不礼贤下士了。渝王妃平素是个不爱交际应酬的,但她和渝王是无欲则刚啊。完全不结交大臣什么的,这其实也是一种表态来的。
团子许是之前被‘抛弃’了,这会儿两手揪着顾琰的衣服不放,脸也紧紧的贴着她的胸口。顾琰拍着他的背,一言不发。端娘也知道道理她不是不明白,可就是舍不得这骨血相连的小人儿。于是又加了一把火,“王妃是要成天只守着小世子,然后让别人去做王爷的贤内助代表王府出去走动,做王爷的解语花?我只可惜王妃没有分身术。小世子由乳母丫鬟照顾,您还怕他受了委屈不成?”就只差说这是要给人趁虚而入的机会了。
顾琰摸摸团子的嫩脸蛋,她也没说不履行女主人的职责啊。下午不还在费心找合适送去梁国公府贺寿的礼物么。只是她心头,如今的确团子才是本,其他事情都是末了。其实想想不该的,母亲和当家主母这两个角色是并行不悖的,她应该合理安排才是。就是现代不用为了夺嫡和方方面面的人物打交道,职业女性也不能就在家看孩子啊。产假一锅,再舍不得也得上班去。孩子交给保姆或者家里老人。端妈妈说的对,团子在家难道还能受什么委屈不成,她也不能就围着他转。阿允说得也没错,孩子就是习惯很重要,他习惯了母亲这么对待,被‘抛弃’了当然要哭闹不休。但如果习惯了母亲不是时时守着,其实也无碍的。
想到这里,顾琰便抱着团子往萧允的小书房去。端娘看她转过弯儿来了,这才放下心来。
要说端娘如今在秦王府内宅地位的确是有些超然,她不光别的事儿,就守着顾琰,时时的给她提个醒儿。这可是旁人不能替代的。不然靠谁?秦王府从齐娘子往下,都没一个敢这么跟顾琰说话的。至于娘家人,三夫人有自己一个家,余下太夫人也好,大夫人也好,或者说钱氏,那在顾琰面前都没这个面子。顾瑜等姐妹也是一样。
顾琰抱着团子过去,王嘉看到赶紧的接过苹果手里的灯笼在前头引路,“王爷,王妃和小世子来了。”
萧允倒是真在看卷宗,的确不是太急的,他才去刑部呢。就是之前户部,其实也还有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那日顾琰去见明晖,他便在紫檀精舍的好好的请教了一番皇帝,知道了当皇帝也有许多的无奈,想做的事也会多方掣肘。很多事情只能缓着来办,譬如皇帝想打一场彻底扬我国威的大战慑服四夷,这给主意打了有几十年了,一直在攒国库里的银子,培养军事人才,可是至今也没有甩开膀子干一场。就连之前同西陵人最后也议了和。就是因为时机还没有到。
他倒没真跟顾琰生气,方才不过是小小龃龉,知道她很快就会想明白的。她嫁给他,给他生了团子,本就不是为了掌权稳固地位什么的,自然会将孩子本身看得非常之重。加上之前一个多月,母子日日在一处,要乍然把儿子放家里自己出去忙活,自然难舍。所以,他才想着拐了她出门适应一下。没想到她记挂着儿子,玩都玩不尽兴。不过,顾琰从来不是真拎不清楚的人。因此,虽然有点小呕她把儿子看得过重(跟自己比),却并没有怎生着急。不过,看她这么快就想明白了,倒也有点惊讶就是了。
顾琰过来,把团子塞到萧允怀里。萧允其实没什么不能抱儿子的念头,他就是被皇帝抱大的。而且有顾琰时时提醒,塞了团子和他培养感情,这抱儿子便也十分的顺手。团子窝在他怀里也身为习惯。看团子的口水就要滴到卷宗上,他合起来放到一边,顺手抓起围兜兜给儿子擦了口水。
两人也没就方才的事再说,顾琰既然抱着儿子过来,便隐隐有低头的意思,又何必揭开来。萧允便挑了方才卷宗上的一个案子来说,“因继母药死了老子,儿子杀死了继母,你说这该不该按杀母论处?”
继母也是母,礼法上是承认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杀继母当然是杀母。杀母可是忤逆不孝,十恶不赦的大罪之一,要千刀万剐的。便是新帝等级大赦天下也不在其中的。可是,杀继母是为了报父仇,要这么判那量刑也太重了。就看主审官怎么判了,但不管怎么都得有依据才行。因为这样的案子势必闹得沸沸扬扬。一个不好,乌纱帽都可能被撸了。
顾琰想了想,“继母之所以为母,那是因为她是父亲的继室。继母杀父,便是妻不成妻,母不为母,那杀了她便不能称之为杀母了。”
萧允听完便笑了,“这是三个月前发生的案子,当时还闹到廷辩,把老头子都惊动了。一方说要以杀母论处,一方觉得量刑过重,各自引经据典打嘴皮子官司。”因为当时顾琰正在待产,这样血腥的事自然就没有传进她的耳朵里。
顾琰也来了兴趣,身子前驱问道:“那最后是怎么判的呢?”
受了冷落的团子咿咿呀呀的刷存在感,一直到父母都看着自己了这才满意的住口。萧允捏捏他的胖脚丫道:“最后便是皇长孙说了类似你方才这么一段话了结的。大理寺、刑部的官员被老头子臭骂了一顿,说连个孩子都不如。”
顾琰想了想,齐王的长子今年十六,好像都已经成亲了。不过,这一辈有八个弟兄,肯定是轮不到他那一辈的了。而且,他还只是皇长孙,又不是嫡长孙。皇家的规矩,继承权上嫡长子>嫡长孙>嫡次子。所以永乐大帝才拼命要说他是马皇后的儿子,因为建文帝不是太子妃所出,他不是嫡长孙。如今废太子早已死了,又是因为谋反而死,他的嫡长子早贬成了庶人。
所以,齐王一派让皇长孙去刷存在感,肯定不是为了夺嫡,他不会不知道这是不可能完成之任务。有那么多成年的叔叔,真要轮到他一个小孩儿,叔叔们肯定是要反的。(这一点顾琰也不知道朱元璋这个明白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哦,明白了,大孙子已经十六,也成亲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