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禹默然地跟着进去,双脚踩在柔软暖和的毛毯上,坐在低矮的椅子上,手中被塞进一杯茶,傅时禹有些僵掉的思绪才渐渐化开,回神。
这是分开六年之后,傅时禹第一次再见方惠。
他有些回不过神来,怎么说呢,曾经那个小姑娘在他心中的影像仍旧是小小的,可爱的,可是现在,眼前这个更加漂亮耀的姑娘也是他的心心。
似乎不对又似乎本该如此……傅时禹无声叹了口气。
她的头发是金色的,光泽又顺滑,有些微微的卷曲,又浓又密,因为要休息了所以披散着,一直垂到腰间。小小的脸蛋,白皙而富有光泽的水嫩皮肤,一双水汪汪的碧绿大眼,一排纤长浓密的睫毛,挺翘的鼻梁,肉嘟的粉唇。
别样精致漂亮的五官,就像一个洋娃娃,是傅时禹心中一直不曾忘记熟悉的样子,即使她长大了。
方惠站立在一旁,背靠着她的书桌,双手向后撑着,一只脚点地。
她没有说话。
傅时禹看见她没有穿鞋子,脚丫子就陷在柔软的毛毯里,他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心心。”
对方略一抬头,眉头微皱又立即松开,面无波动,旋即,目光注视着他:“嗯?”
“唉……”傅时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过了半天才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哦,几天前。”她的声音轻轻的。
傅时禹不自觉捏了捏他他手中的茶杯,待察觉到茶水浅了些,便顺势站起身来,将杯子轻放在一边,向方惠走近了两步。
看着她,突然说:“心心,以前的事,你能原谅我么……”
傅时禹清俊秀丽的脸庞上闪过一丝丝复杂的表情,似内疚似苦恼,又好像有一丝隐秘的期待夹在其中。
方惠认认真真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笑,说:“傅时禹,有时候,你真奇怪。”
说完了她又自顾自摇了摇头,好像是在笑自己。
兴许是站的累的,方惠动了动脚,臀部往后挪了挪,然后双手后撑一个用力,整个人就坐在书桌上了。
她眼尾略微上挑,开始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而且这么晚了,你不打算回家吗?”
傅时禹没打算瞒着方惠,他据实以告:“知道你回国了且住在这里是因为我不久前去了大不列颠一趟,这么晚了我还在这里是因为我租的房子就在这边……你的楼下,对面一间就是。”
☆、第49章 〇四九
方惠委实有些看不懂傅时禹了;她只轻笑了笑,不知该做何感慨。
叹了几口气,方惠思维有些放空;两眼木瞪瞪的。
对方一句道歉,她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道歉道歉,是觉得委屈了她?呵呵;方惠突然有些不屑又有些索然无味;她内心嗤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她能接受对立人的任何指责;因为他们原本的所为所站就不同;无可指摘。就如同她即使是杀了傅时禹的母亲也永远不会认错道歉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她不是很能理解傅时禹嘴里的道歉。
所以她歪了歪头,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直言道:“傅时禹,你不需要跟我道歉。”
傅时禹心里有一瞬间的窒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后抬手抚了抚额头。
“好;我们不说以前的事了;是我不对……”他望着方惠凝神;缓缓开口道:“我大概是,很想念你了,心心。”
傅时禹终于走过去,伸出手,微微抚了抚方惠的发顶。
方惠到底不是小孩子了,她也不是以前那个方惠,身体条件反射般顿了顿,僵硬了一会儿,然后一脸平静地挡开了傅时禹的手,自己微微侧了侧身,挪开。
她虽然没有抗拒和傅时禹见面,但是疏离的态度却那么明显,傅时禹怎么会感觉不出来,他没有说什么,不动声色收回了自己的手,背在后面,仔细磨搓了一下指尖,上面还留着温热的触觉。
方惠打破沉默,低眉敛目的,挑了个问题问:“傅叔叔还好吗?”
“嗯,身体还行……他、有时候会想念你。”
方惠低着头思索了一下,说:“……等我有空,会回去看他。”
傅时禹说了声好。
“他还是、住在以前那个地方么?”方惠问。
傅时禹点点头,“嗯”了一声,又补充:“地址没变,还是以前的房子。”
方惠又象征地问了句:“你呢?”
傅时禹勾出一个明艳的微笑,脸上熠熠生辉,他说:“我也很好。”
方惠看着他的容颜呆了会儿,不期然想起宁秋那个女人。
傅时禹像她,生的漂亮,有艳色。
晚上温度降了些,外面起了风,傅时禹刚一进来的时候,衣服上就带了些凉意,冷霜落了些在上面。
房间的里没那么冷,但是身体不裹在被子里还是凉凉的,方惠因为洗漱了的原因已经换上了睡衣,但睡衣很薄,她的指尖以及双脚已经冰冷了,但是她还是坐在书桌上没有动。
傅时禹拧了拧眉头,又松开。
终于还是开口,“心心,你下来坐。”
方惠哑然,睁圆眼睛,里面浸出水汪汪的绿意,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又晃了晃。
傅时禹叹了叹气说:“下来穿鞋…会着凉。”
方惠心里嗤笑,傅时禹有强迫症,不喜欢别人不守规矩坐在桌子上,以前看见她有这种行为,必定是要教训的。
方惠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她的手指确实很冷,便也没再说什么,一脸顺从的模样爬下来了,然后几下走到床边,趿上拖鞋。殊不知自己这表面乖巧样子让傅时禹忍不住笑了出来。
傅时禹觉得,即使他们几年没有见面,即使刚一见面有些许的生疏,但这些都不是问题,他们终究还是会变得和以前一样,亲密无间毫无隔阂。
傅时禹非常自然地伸手牵起方惠的手,朝她的掌心她的指尖都捏了捏,末了道:“太冷了。”他眼光一扫,从挂衣钩上拿出一件衣服,道:“穿上。”
方惠有一米七的个子,算比较高的,但是在傅时禹身边依然有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他温柔地帮她披外衣,冷漠中渗透出的温柔,大概会直戳人的心房,方惠却不做他想。
傅时禹问:“星期六你有空吗?我来接你回去吃个饭可以吗?”
方惠没有直接回答,她沉吟了几秒钟才说:“应该是有空的,你不是现在住在这边?到时候你过来找我就行了。”
傅时禹答应了,眼看时间有些晚了,既然找到了方惠,傅时禹就不再着急了,他准备先走了。
“那我回去了……你快去休息吧,别生病了。”
“唔嗯。”方惠点点头,待傅时禹出去了,她把门锁好了进屋。
方惠撑坐在床上低低地笑了,傅时禹真是……他确实聪明,方惠自认为自己不是善良之辈,既然傅时禹喜欢哥哥妹妹的游戏,那她就陪他玩玩好了,当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方惠勾了勾嘴角,她正愁没办法,冒然接近傅志城目的太明显,不太妥当,现在傅时禹主动送上门来,她就顺势而为好了。方惠内心嗤嗤然,准备先调查那份资料的下落,索性应付傅时禹不算太难。
次日,方惠还是照例去文化艺术团报道,现在这就相当于她的工作,工作的内容是和团里的女孩们一起唱歌跳舞表演节目。
方惠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她跳舞真的很好看,她的表情总是很随意,姿态洒脱自然,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漫不经心的味道,没有刻意去微笑,反而显得有股高傲的韵味。
她们却不知道方惠和她们的起点不一样,方惠从少年时起就开始了艰苦的体能训练,她对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了若指掌,能随着掌控调节到最适合的程度,她不像温室里培养出来的柔弱花朵,是乖乖巧巧的,她有野性有韧性。
所以她跳起舞来就格外不同,即便是随意的一个动作手势,就能透出干净利落意味,暗藏两分迫人的冷意。
如此叫观众看来,总是特别迷人,夺人眼球。方惠在文化表演团里就是一个发光体。
在这里面的姑娘,哪个不是家里有点身份地位?她们在同辈人眼中向来是让人羡慕嫉妒的存在,哪个人平时走在大街上不是昂首挺胸,眼里满满的都是优越感,甚至不太看得上那些没文化的同龄人。李欣意就是如此,她平时多骄傲自信啊,她家世好,舞跳的好,人长的漂亮,还在文化团里工作,谁不羡慕?
现在突然从国外来了个奥罗拉,让她们远远不及,她那舞蹈动作不知道是怎么跳出来想出来的,就是该死的好看,而且她长的和洋娃娃小公主一样漂亮,简直方方面面都很完美!
李欣意对她特别的好奇,感兴趣,就在一起你来我往地试探了好几天之后,她们才渐渐熟悉起来。
上午,团里十几姑娘一起练舞,李欣意让方惠教她跳顾步寻明。
她努努嘴说:“奥罗拉你跳的真漂亮,诶刚才那转体的动作是怎么样的?你教教我吧。”
方惠站在前面放慢动作,让她们跟着自己学。
时下的舞蹈,都是一些非常简单乏味的动作,都是摆摆手踢踢腿之类的,要么挎个竹篮采花,要么头上围个布巾采茶,都是表演一些妇女劳动的画面,而且是是十几二十个人整齐划一的一起摆跳,哪有什么美感可言。
她们这些人还都不是专门就从小就学表演的人,文化表演团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能进来的都有些能力,不会舞蹈没关系,进来学不就行了?索性都是一些傻瓜动作。
直到现在看了方惠跳的舞,大家才知道什么叫舞蹈,原来舞蹈跳起来这么漂亮啊!一时间大家都很是着迷。却不知道方惠其实也只是一个半吊子,她真正传导给她们的其实是一种观念一种理念。
李欣意摸了摸方惠的腰,一脸羡慕道:“你的腰可真软,随便一弯就下去了,不不,不只是腰,我觉得你全身上下都是软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啊!”
方惠对李欣意夸张的形容已经习惯了,面不改色地回答:“从小就练,自然就会了。”这不算说谎,她真的是从小就训练身手的。
“难怪你这么厉害了,跳起舞来这么好看,看来是从小下的苦工啊。”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李欣意还是忍不住地羡慕嫉妒对方。
“嗯。”
“那以后我们大家多多相互交流学习好了,行吗?”
“好”
旁边几人都围在一起地笑了,不一会儿,就叽叽喳喳,七嘴八舌说起话来。
“果然,这种活动还是非常有意义的。”
…………
文化艺术团上下班的时间都非常人性化,下午到五点就可以走了,而傅时禹的工作性质特殊,所以他的工作时间也比较灵活。
是以今天方惠下下班就在门外见着傅时禹,也就不是那么奇怪了。
“来找我的?”她问。说起来从傅时禹工作的地方到这里是一条路一个方向的,所以他现在过来是挺很方便的。
傅时禹点头:“下班顺路,一起回去吧。”
方惠歪歪头,想想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啊?于是便点点头同意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相隔不过一米的距离。
方惠今天穿了一条连体的格子布艺碎花长裙,长度一直到脚踝,里面穿着黑色袜子,脚下是黑色小牛皮鞋,上身外面还穿了一件宽大的米白色牛角扣线衣,也是长款的,大概到大腿根处。
她身高修长,脊背直挺,双腿又瘦又直,非常好看,走在街上大家都多看两眼。
傅时禹跟在方惠后面走,目光就一直黏腻痴缠般停留在她的身上,不肯移开。
☆、第50章 〇五〇
方惠何其敏感;怎么会感受不到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但她却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往前走着,一边看看街上的风景、人和事。
方惠走得慢;她没什么事,回去也是一个人;晚上没有消遣时间的活动。一个人住她甚至连饭也不做了,一个是不会,其二也是因为没有心思做。看了看路边,小饭店也不多。
沙海市的经济一直发展的挺好;因为是沿海城市,早在民国政府时期,就已经很繁华了。之后新中国成立,那些被认为是资本主义奢华*享乐的东西通通被禁止打倒;禁了一股风潮;不准搞太多花样,所以社会风气逐渐又质朴了起来;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全国性的战争打了那么多年;致使经济倒退;建国之初几年算是恢复期;修养生息。这几年,政府就制定了社会主义建设道路上的总方针,开始探索发展起来。
方惠回头瞧了瞧傅时禹,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傅时禹问,几步走上前和她并排而行。
方惠眯了眯,抬抬头看他:“傅时禹,你晚上在哪里吃饭的?”
傅时禹以为她是饿了,立刻说:“心心饿了?我们回家吃饭。”
方惠没解释,定定说:“我不会做饭。”
傅时禹笑了,“我做给你吃。”
方惠心中这才满意了。
步行到石门咀,速度不快的话,大概要花半个小时,石门咀这边是老繁华区,快要转弯进巷的时候,方惠无意间看见一面青灰色墙面上用白油漆刷了一排大大标语。
她瞅了两眼,上面写的是: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这是一条积极向上的标语,一看就知道是鼓励劳动人民努力积极劳动,建设社会主义社会的。方惠却眼见地皱了皱眉。
忽然,她脑袋中一下子跳出“□□”三个字。
上过历史课的人都知道□□是左顷冒进的产物,是建设社会主义国家前进道路上一次错误的指导方针,就是因为这次错误的指导方针,引发了后面一系列问题,使得当时的经济不进反退。
因为它忽略了当时客观的经济规律,盲目提高经济投入,□□运动在建设上盲目无脑地追求大规模,提出了名目繁多的,诸如全党全民“大办”、“特办”等口号,致使基本建设投资急剧膨胀,积累率突然猛增,由于硬要完成那些不切实际的高指标,必然导致瞎指挥盛行,以后浮夸风泛滥,广大群众生活遇到了严重的困难……
方惠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不自觉扯了扯傅时禹的衣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傅时禹,你看今年沙海市是不是突然多了很多钢铁厂,养猪场之类的?”
傅时禹奇怪她怎么会关心这些,想了想回答说:“嗯,这些都是根据政府的指导来的,确实兴起了一股办厂之风。”
果然么……方惠心中无奈。
“按照这种发展投入的速度,是不是有些过快了?经济投入是不是有些大了?”
傅时禹沉吟了会儿,说:“冒进不冒进暂时还看不出来,不过人民群众的势气很高昂,精神满满。”
“你的意思是大家都很喜欢这种模式?”方惠微微抬首,说道。
傅时禹却募地呵呵笑出来,说道:“心心,话不是这么讲的,我们只能说,政府把人群群众的积极性调动得很好,这是个好现象。”
“所以你们认为照这么发展下去是正确的?”方惠继续问。
傅时禹有些莫名其妙,看了方惠一会儿,才说:“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呢心心?”
方惠却抿着嘴唇,垂下脑袋不说话了,心里却叹了无数口气。
她又管不了,她能怎么办啊?
傅时禹却也无奈极了,小姑娘的脾气说来就来,小性子说使就使,没办法,他只有先不着痕迹地服了软,伸手揉了揉方惠的脑袋,跟着哄她道:“好了好了,你说不对就不对,我少有关注这些事不太懂,你有什么想法回去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