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震惊,但我自幼遭受的背叛不少,多他一个也无妨。我之所以不给他,只是因为我要他死。”
沈如茵深吸一口气,方道:“我以为,你是打算逼宁扶胤禅位,结果……你要他死?”
“不错。”
“为什么?”
“因为莫家。”
宁扶清顿了顿,解释道:“对付莫家,我本想从茶叶着手,可自阿胤做了皇帝,莫家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莫家那位太后实在太为固执,阿胤只要有一日活着,她便一日不会罢手。如今要扳倒莫家虽不算难,但我已经不想再重复当日血洗京城的景象。”
沈如茵迟疑道:“所以你打算,用宁扶胤一人的性命,来换更多人的性命?”
宁扶清不答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沈如茵咬着下唇,亦紧紧回抱住他,一颗心钝钝地疼。她微微抬起头,让风吹一吹湿润的眼睛,和梗得发疼的喉咙。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她轻声开口,“我不在乎什么宁扶胤什么莫家,我只在乎你。这件事情,最难过的是你,将来遭受骂名的也是你。这么一件事情已经够烦心了,你竟然还担心我生气,一个人埋在心里这么久……”
那阵风没能吹干她的眼睛,反倒将她的泪水刺激了出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舒出去,顺带着一句忧心忡忡的叹息:“你该有多苦……”
某道修筑良久的堤坝瞬间倾塌,一阵名为温暖的洪水涌入心房,宁扶清忽然低声道:“茵茵,待了了此间事,我们一家四口去云游四海可好?大黎国土辽阔,各处风景都颇为独特,只是你自打来了此处,便未有一日能好好瞧一瞧,若今后都困在这小小的京城,未免可惜。”
沈如茵一愣,抹掉眼泪问道:“你……不做皇帝?”
“阿胤因病而亡,表面上虽与我无关,但毕竟是我将他软禁在宫中,届时世间大抵便会有我为夺|权罔顾人伦,残害亲弟的流言,即便在那个位子上坐着,也必定不舒心。”
沈如茵点点头,“我知道,但是,只要你坐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又何必在意那些流言?”
“那是爱权之人所想。”宁扶清直起身来,将她的颊边一缕发丝别至耳后,轻声道,“而我只愿将余生全部付予你。”
这人说起情话来一向不知收敛,沈如茵羞赧地低下头,转移话题一般问道:“那……你是打算扶宁扶止上位么?宁扶胤去世,我哥哥又除了皇藉,远在和固,若是连你也走了,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宁扶清颔首道:“阿止为人端正,会是个好皇帝。”
“可是……”沈如茵撇了撇嘴,“这样是不是不大好?咱们都走了,就给他留一个大烂摊子……”
宁扶清思索道:“阿止虽有才干,可惜性子软了些,做个繁荣盛世的皇帝绰绰有余,但若要叫他担起现如今的大黎,怕是不行。只是亏了阿胤办的那大学监,宋、姜两家覆灭之时,朝廷不至于无人可用,而莫家在朝官员不算多,届时应当也不会出乱子……”
他沉吟半响,突然道:“白家……”
沈如茵心中一跳,猛地看向他,肃然道:“别人都无所谓,但不能动我哥哥。”
她顿了顿,又道:“其实据我所知,这一百多年以来只有白家还算清白,也不用……将他们赶尽杀绝,对不对?”
宁扶清拍了拍她的头,安抚道:“放心,白家未曾有罪,我又如何给他们定罪?便是日后真的有了什么罪,我也必定保下他。”
沈如茵松了一口气。她那便宜哥哥前半辈子已经过得够苦了,她实在不忍心看见他最终还落得一个惨死的结局。
谁知宁扶清忽而又开口道:“只是你那哥哥的脾性你也晓得,我能救他,却不能保证他愿意被我救。”
“你是说……”
“他对白家大抵是没什么情谊所在的,若他一心要求死,无人能拦得住。”
沈如茵怔怔的,忽而想起多年前宫门口的那个男子,曾不顾她的阻拦决绝赴死,喃喃道:“就像宋煜那样……”
宁扶清轻喟一声,道:“他这个人很是厌世,你心中,要有所准备。”
“好,我、我会的……”
两人往书房走,沈如茵情绪十分低沉,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
宁扶清拉着她在门口停下,温声道:“茵茵,再等我三年,我必定全身而退。届时优哉游哉,你再也不必挂心这许多事。”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拼尽全力也无可奈何的事情更是数不甚数。”沈如茵转身揽住他脖子,踮起脚在他脸上迅速地啄了一下,“你不必担心我,我虽难过,也终究都会过去的。”
“你能看得开,自然再好不过。”
宁扶清轻笑,随后将另一侧脸转向她,指了指,道:“不能厚此薄彼。”
“啧,死相!”
这话说得沈如茵自己也一身鸡皮疙瘩,顿时一跺脚疾风般跑开——撒娇什么的,果然不太适合她!
书房中沈颜所画的是一颗梅花树,沈如茵倾身去看时,他正换了红墨点花瓣。她一时有些好奇,便问道:“爹爹为何要教你画梅花呢?”
沈颜画得极为认真,闻言头也不抬道:“因为爹爹说娘亲最像梅花。爹爹说,梅花是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之时唯一的那道鲜丽,也是寒风侵骨时最为暖心的那抹炽烈!”
第115章 悔恨
宁扶清正踏进房门; 沈如茵转头看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头上梅花簪——原来这簪子; 还有那么一层意思。
那么早,那么早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意思。
“你……”她的手指触及梅花花蕊处的凸起,顿了顿; 问道,“你不是说这簪子; 不是送我的么?”
那人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骗你的话,你也信。”
“可你那时候,应该还很讨厌我才对……”
沈颜好奇地插话:“爹爹为什么讨厌娘亲啊?”
宁扶清:“……”
他在案前站定; 伸手越过桌案拍了拍沈颜的脑袋; 顿了顿,又以同样的动作拍了拍沈如茵的头; 随后转身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于是沈如茵低头教育孩子:“有一个词叫傲娇,便用来是形容你爹爹这样的人,我们颜儿要做一个干脆果断的人,可千万不能学你爹爹,容易出人命的。”
沈颜:“那么严重吗?”
“恩; ”沈如茵严肃点头; “会急死人。”
两母子正说着; 苍叶忽然出现在门口,向沈如茵行了一礼,对沈颜道:“小公子; 到习武的时候了。”
“好!”沈颜从凳子上蹦起来,跑了两步又折回去,将案上的画拿起来递给沈如茵,糯糯道,“送给娘亲!”
“好。”沈如茵笑着接过,向苍叶点点头,目送小豆芽欢腾地跑开。
沈如茵想,待到沈颜十岁时,大抵便应该将他的身世告知于他了。这孩子早熟,到那时,想必已有他独立的想法。
于是平静的日子一晃而过,眨眼间便是两年。
两年之后,沈颜九岁,宁扶清给她的承诺还剩下一年。也正是这一年,宁扶胤崩了。
宁扶胤死时正值隆冬,干冷了一月有余的天气,终于在他死去的前一日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他死于亥时,而沈如茵在戌时得到召见,成了这位皇帝死前所见的最后一个人。
这召见乃是由宁扶清亲自传达,毕竟如今,宁扶胤想要见任何人都须得经宁扶清同意。
这人显然是不愿意她前往的,大抵仍旧担心她会遇见危险。但宁扶胤如今命悬一线,又有什么原因非要杀她呢?
当初在皇宫之中,想杀她的人的确是宁扶胤,其中原因,宁扶清与她都下意识认为是因为她是白家人。
可沈如茵总觉得似乎还有别的原因。她一直很想问,当年初见,提起宁扶清之时,他的表情为何会是那副模样。
冬日天黑得总是分外早,沈如茵没有要宁扶清陪同,独自一人走在阔别多年,既陌生又熟悉的皇宫内,心中感慨良多。
手中提灯光线昏暗,仅能照亮脚下一小片土地。她的步子轻轻走在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声音。被她踩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浅坑,待她离开不久,便又会被新的一层雪抹去痕迹。
前方领路的小太监似乎很是惧怕她,走路时离得很远,连脚步声都听不真切。
沈如茵幽幽地呼出一口气,看见气息在眼前凝结成雾,然后随着她的走动扑在她脸上。她觉得自己仿佛能听见那阵气息扑来的声音,“噗——”的一声,极为轻微。
小太监在一处宫殿石阶前停下,抬头望了望,回身弯下腰道:“奴才只能送王妃到此处了。”
沈如茵淡淡点头,那小太监便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拘谨地倒退离开。
沈如茵提起裙裾,轻缓地踏上石阶。
凌霄殿,皇帝的寝宫。她上一次来到此处时,正是上一位皇帝驾崩之时。那时她还是初来乍到,天真且愚昧的一张小白纸,满心无边的幻想,妄图将自己喜欢的人也送进这座宫殿,大言不惭地宣称自己要谋逆。
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她就不再这样想了呢?
是从那年看见捧着茶盏流泪的宁扶眠时,还是从在冷宫中看见那几棵高大的槐花树和那个委屈的小洞时,亦或是在宫门前阻拦宋煜时开始的?
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坐上了的害怕被人拽下来,没坐上的拼了命想要挤上去。还好,她最在乎的那个人不想要。
其实高贵也好,落魄也罢,最终都不过一抔黄土。人生在世,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
这几步台阶,沈如茵走得极为缓慢,脑中各种念头闪现,仿佛走过了漫长的前半生。
宫门前守着的太监似乎早已知晓她的身份,一言不发地躬身开门,恭恭敬敬地将她请了进去。
宫殿内一人也无,轻纱未曾挽起,被从窗外袭来的寒风吹得四处摇荡。
沈如茵将提灯放在地上,自己冲龙床方向走去。
隔着十来步远,她便看见有一人躺在床上,一片耀眼的明黄中包裹一杆枯瘦得几近腐朽的身躯。
那人察觉到有人来,艰难地睁开眼,还未说话便先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如茵就在此处站定,情绪复杂道:“本就身患寒疾,又何苦这样作践自己。”
宁扶胤停下咳嗽,轻笑了一下,答道:“这屋里就我一个将死之人,若还不让新鲜气息进来,岂不是满是死气?”
沈如茵叹了一口气,也不行礼便移到床边,坐在凳子上,问道:“当年见到我一副不愿意与我说话的模样,如今又为何想起要召见我?”
宁扶胤抬起眼皮看向她,有些恍惚道:“真的是你。”他自嘲地一喟,“我让你来,便只是想瞧瞧是不是你罢了。”
“什么意思?”
“皇兄与我说时,我尚不敢相信。”他重新闭上眼,“早知你并非父皇亲生,当初我也不必费尽心思要杀你了。”
这话说得叫人疑惑,他不该是因为她乃白家人才要杀她么?为何又与是否皇帝亲生扯上关系?
她迟疑开口:“你……不是因为我是白家人而杀我?”
“我为何要因为你是白家人杀你?为我母后争宠么?”
宁扶胤笑得咳起来,平息后方继续道:“我想杀你,不过是以为你是皇族中人,且与皇兄关系亲密罢了。”
沈如茵:“……”她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怎么那么不对味儿?什么叫因为她和宁扶清亲密,所以要杀了她?
“皇兄虽惯常以冷情闻名于世,可我却知道,他这个人,分明最重情谊。”
说着,宁扶胤费力地想要将被子往上提,沈如茵见他实在可怜,便上前帮了他一把。
“多谢。”
宁扶胤已经气若游丝,却仿佛忽然有了许多精神,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可是皇家这个地方,哪里能讲什么情谊呢?我们兄弟五人,只有皇兄自幼丧母,大家都说他可怜,殊不知在皇宫内,有一个母亲,比没有母亲更可怕。因此,世人只晓得皇兄他表面冷情,却不知他内心温暖,但凡有人待他好一分,他便十分百分地回报回去。也是因此,我最怕他被这皇宫中的哪个人欺骗。只有我……只有我,绝对不会背叛他……”
“可是……”沈如茵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找着自己的声音,问道,“那你当年陷害他谋逆一事又是为什么?”
“因为……咳咳咳……”宁扶胤咳了好一阵,才沙哑道,“因为我知道父皇的用意,我知道父皇真正中意的人是他。我们几个除了宁扶升都有家族背景,而宁扶升为人太过刚直,所以父皇选定的人必定是他。
我也晓得,皇兄是极为适合当皇帝的那个人,可是……可是,他明明就不想,对不对?既然他不想,便让我来做了这件事。他的心不够狠,遇事顾左顾右,若是他,大概要将这一生全部搭在这一件事上……可是你看、你看我,就灭得干净果断,不是么?这些事情他做不到,我能做得更好……我不在乎……咳咳……我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我,我不在乎杀人,杀谁都可以,莫家也可以,甚至杀我的母后也可以!你瞧,我才是……我才是最适合的那个人……咳!咳咳咳!”
“你、你别说话了!”
沈如茵猛地站起来,带翻了她身后那只凳子,她却恍若未觉,满心都是后悔。这件事她一定要让宁扶清知道,他虽嘴上说不是,但心里必定因为宁扶胤的背叛伤得透了,否则以他护短的性子,怎会眼睁睁看着宁扶胤死?
“我现在就回去找杜白,杜白一定能医好你,他的医术起死回生,你好好待着不要说话,你、你等着……你等着……”
说着她转身就要跑,却被宁扶胤死死抓住,这人分明已经没有几分活力,此时的力气却大得惊人。
沈如茵喉咙一哽眼泪便涌了出来,哀求道:“你放开我……你不能死你知不知道?他该有多自责……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我……”宁扶胤苍白的唇角勾了勾,“我是想说,你叫个太监去罢,我想有个人陪我说说话,我已经很久……没有与人说过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得我……好难受啊2333333
预感下一章会更难受orz
第116章 驾崩
沈如茵一愣; 立刻答道:“好!那你先松开我。”
宁扶胤点点头,依言松开了她。沈如茵奔至门前; 本欲骗宁扶胤,自己亲自去一趟,却更不放心将他一人丢在这宫殿中,最终仍是叫门前两个小太监都离开; 挑几个腿脚麻利的前去叫杜白和宁扶清。
那两个小太监见她急得一直哭,当下也是大惊失色; 连滚带爬地射了出去。
回到殿中,宁扶胤还睁眼等着她,似乎生怕她真的就那般跑了。
沈如茵回到床边拾起凳子重新坐下; 按了按被子边沿; 轻声道:“你睡一会儿……不,你也不要睡; 你就睁着眼睛休息一会儿,杜白很快就会来。我还叫他们去找阿清,他们都会来的,你一定……一定,要等他们来。”
“好。”宁扶胤点点头; 乖巧得像个孩子。安静了一会儿; 他却又瘪了瘪嘴道:“可是我还是想说说话; 兄嫂——我能叫你兄嫂吗?”
“可以。”沈如茵低下头抹掉眼泪,抬头笑了笑,柔声道; “可以,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宁扶胤开心起来,又唤了几声“兄嫂”,仿佛这两个字能让他感到莫大的幸福。
沈如茵压下心中酸涩,不耐其烦地一遍又一遍答应着。
待他唤够了,便又听他娓娓道:“我在皇宫中,从小最羡慕的就是宁扶止,恩,四皇兄。我知道皇兄去查过了当年冰窖的事情,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