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茵看向王起,后者了然地点了点头。
杜白又道:“这种瘟疫与往常那种略有不同,区区想应当是有什么地方近期才发生了瘟疫,朝着这个方向,应当也有所收获。”
“好。”
沈如茵没想到往常一般不会在事上多舌的杜白此次竟会出奇愤怒,并且主动提出想法,顿时暗叹杜白实在是医者仁心,比起大毒王,他显然更适合当一个大夫。
“有了这井水,区区应当能够尽快开出药方了,还请姑娘让区区独自待一会儿。”
看着他严肃的神情,沈如茵略带一丝讶然答应着,方要出门,忽闻杜白在身后问道:“姑娘为何不问问周先生如何了?您对他,难道就没有半点担心么?”
作者有话要说: 幕后大boss快要露面了……
看了看前面的部分,总觉得剧情方面铺垫得不够,要不是因为时间有限,这大概会是个百万大长文……
第83章 隐忍
沈如茵愣住; 杜白向来安分谨慎,从不过问她的想法与决定; 此次也是过了这许久才终于问出口,但他最终问出了口,想必内心对于周冶,是真的有万分尊敬。
可他这样问出来; 她又该如何回答呢?
她何尝不担心。知晓他们离开时,那样紧急的情况下; 她第一反应竟不是担心沈颜的病,而是盈满了对周冶的愧疚。
可她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她一没有办法腆着脸去要求周冶留下; 更不愿意亲自送他离开。
漫漫人生; 她竟因一个小小的选择进退两难,习惯性地又要躲起来; 但终究有人要将她拽出来面对。
杜白定定地看着她,面色罩着一层恼意。
沈如茵知道他心中为周冶不平,可是也没办给他一个像样的回答,只得微垂了脑袋道:“他的意愿,我没有什么立场反对——等到瘟疫的事情了了; 你就去陪着他吧。”
“区区实在看不懂; ”杜白手中的笔停在宣纸上; 墨色晕染开来,他却恍若未觉,“您和先生; 明明互相都舍不得,为什么非要弄成这个局面?就如同往常一般不好么?先生他——他即便听见您出事的消息,也不愿意回来,只是留在苏安等您一个平安。”
沈如茵凝视着这个不知情为何物的懵懂青年,他明明不小了,明明是个日夜与毒物打交道的人,心思却澄净得不像话。在他眼中,只有她和周冶的命令最大,别的事情,从来不会多问多想。现在,他却也开始疑惑了。
她也觉得以前的日子很好,不论是病怏怏的周冶,还是看见好吃的就移不开眼的周冶,只要在她身边,都让她觉得安心。
心里装着太多人,时刻牵挂时刻担心,的确很费心神。但她觉得快乐,觉得安稳。若是有一天,她没有人可以挂在心上了,那该有多可怕?
享受了现在这样有人陪伴的温暖之后,她大概再也没有办法忍受曾经孤苦的日子了,那会逼疯她的。
想到此处,她忽然豁然开朗,带了笑意对杜白道:“只要他还平平安安地活在这世上,即便不能在一处又有什么关系?”
杜白若有所思地微怔,待沈如茵走了两步又将她唤住,“有一句话,区区不晓得该不该说。”
她点点头,“你说。”
“姑娘成亲前夕,先生喝醉了酒,说他送了您一把桃木梳。区区问是何意,他说那是白头偕老之意。”
沈如茵心跳漏掉几下,呼吸不稳地听见杜白继续道:“他说,‘我欲与白头,终不能白头,便祝与白头。’”
我想与她白头,却不能与她白头,于是便祝她与他白头。
说完这句话,杜白惊讶地看见自家姑娘慌张地夺门而出,连一句回答也吝于交代。
他细细咀嚼那句只记在脑子里而未曾往心里去的话,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周冶对沈如茵的情意,一时唏嘘不已。
沈如茵奔出门外,两只腿便如灌铅似的沉重,每一步都走得身心疲累。
她至今才明白,原来周冶从来不坦露他的心思,并非因为知道她心里有宁扶清而做出退让,而是因为他的“不能白头”。
他一直以来都活在“命不久矣”的自觉中,所以从来不牵扯任何人,即便对待尊他为兄的杜白,也素来冷淡。
她自己是个凡有值得便对其交付真心的人,会自然而然地关心在乎的人,会将所有待自己好的人放在心上,从来不介意与别人牵扯上什么尘缘。
所以她不能明白周冶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种不能肆意交付情感的心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当初她看书时心疼宁扶清被人所伤,何曾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伤了别人。
可惜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莫奈何,求不得。
杜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个日夜,终于颤颤巍巍地从门内递出一个药方子,随后两眼一翻累倒昏睡在床上。
沈如茵吩咐人照顾他,便急匆匆拿着药方去救沈颜。
那小孩童被病魔折磨,已经连奶水都喝不进去,眼瞧着不被病死也要被饿死,终于得到拯救。
看着沈颜气色好转,她这才有心情询问王起采购药材为村民们送去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哪知王起并不在府中,一个小丫头瑟瑟道先前有人来向副阁主禀报,之后副阁主便神色慌张地领了好几个手下出了门。
送药材这等小事本不必劳烦王起这样的人物亲自前往,看来是出了什么麻烦事。
可她询遍手下,也没有人知晓王起去了何处。
忐忑地在沈颜身边等到半夜,才有小丫头慌忙来报,说王起回来了。
她起身还未踏出房门,便与疾风般卷来的王起撞个正着。
王起扶住她,连道歉也没来得及说,直接进入正题道:“瘟疫大面积爆发了。”
“什么?”她连忙握住王起手臂,急切道,“那几个村子不是都已经封锁了么?为什么还会爆发?”
“应当是那群人捣鬼,”王起面色阴郁,“我们这边还没查清楚凶手,人家却已经再一次动起手来了。”
沈如茵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只听得王起又道:“还有更坏的。”
“更坏的?”
“药材没了。”
“药材没了?”她疑惑地半侧身子,指了指屋内的沈颜,“方才都还买得到呢,沈颜都吃过了,怎么会没了?”
“是,除了先前给小少爷买药时顺便采购的那些,再没有了。”
“这……”沈如茵一时之间六神无主,想起之前那个村落的面貌,不敢想象如果这瘟疫大面积铺开来将会是个什么景象,脑子懵得只能看向王起,问一句“怎么办”。
王起的眉毛肃穆地锁紧,急促道:“我现在前来,就是要与姑娘商量一个对策。”
他顿了顿,继续道:“眼下唯一的法子便是从别的地方买,只是这样一来,花的钱财便会更多。”
沈如茵平复心情,沉静下来道:“钱没了还能再赚,先救人。”
“姑娘有所不知,”王起有些犯难,“徳善商行近日情况不大好,若是这样大批从外地购买昂贵药材,会吃不消。”
第84章 寂寞
徳善商行的事情; 她几乎未曾关心过,及到用时才晓得自己了解的还是太少; 于是虚心询问:“商行出了什么事?”
王起面色踌躇,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大概好几个王起在他内心斗争了一会儿,他才嗫嚅开口:“这事说起来,还与蝶衣泄密有关系……”
沈如茵脑子不大够用; 更加谦卑地问道:“和蝶衣泄密有什么关系?”
一边问一边腹诽这王起说话老是说半截,老乌龟似的踢一脚挪一下; 急人得很。
“蝶衣泄密,导致留住侯爷被杀,宋煜承袭爵位; 现下是新的留朱侯。”
“啥?宋煜那泼皮也能当侯爷?!”惊讶地呼出声; 沈如茵才发觉自己反应太过,尴尬地清了一下嗓子; 继续踢乌龟屁股,“宋煜当了侯爷,然后呢?”
“宋煜那毛没长齐的小崽子嫩得跟豆腐似的,哪能跟宋家那群老厨子斗。”兴许受了沈如茵影响,王起说话也放得开了些; “姑娘知道宋家善于经商; 大小店铺遍布全国; 这下子没了能管事的领头人,底下的斗得风生水起,自然影响到了我们商行。”
“我们和宋家有经济上的往来?”
“啊?”王起一时没懂沈如茵这句话; 不过想了想他大概猜到她要问什么,便也不多问,径自答道,“其实殿下最擅长运用‘润物细无声’的手段,所以徳善商行的存在除了赚钱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便是牵绊宋家。”
沈如茵:“……所以我们和宋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姑娘言重了,哪能是勾当啊……”王起呵呵笑了两声,“就是一些光明正大的交易。”
他着重强调了“光明正大”四个字,简直是欲盖弥彰。
沈如茵善解人意地翻了个白眼,不打算追究字词上的“微小”差异,也理解了宁扶清的手段。
她上辈子是商务英语专业,虽然重点是“英语”,但好歹也和商务沾边,在财经学校内熏染好几年,这点小手段她还是明白的。不过是商场上你来我往互相牵扯的事,日子一长牵扯久了双方互相依赖,若此时突然有一方抽身而出,另一方必定损失极大。
对于德善商行,她还是知道一些情况的。
宋家人也不傻,平白无故不会轻易与一个大商行合作太多,这种各自称霸的龙头老大,本来就不可能和平相处。
但徳善商行虽也算得上说得出名字的大商行,在宋家的眼里也不过是牛背上长得比较粗的那根牛毛罢了,并不堪入眼。
虽然华阳阁中的人一直都将这个商行称为徳善商行,但它指的其实并不止德善商行一家,只是因为徳善商行是最大的一家,所以简单称呼罢了。
事实上,华阳阁下的商行多且小,散落在四处,单挑出来哪一个都小得不起眼,但若是聚集在一起,却是庞大的一支。
“宋家毕竟是屹立百年的大家族,树根深得看不见底,这么多年以来,我们的商行尚且做不到完好地抽身,本想着再花上十年,等到另外几个家族寿数尽了,届时哪怕自损八百也要一举端了宋家。”
说到此处王起砸吧了一下嘴,感叹道:“哪晓得那蝶衣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时候伤了宋家,倒令我们很是被动。”
他虽说着宋家厉害,沈如茵却知道,华阳阁更厉害。
宋家确然根深且壮,但人家发展了百年,而华阳阁才多少年,便能与宋家抗衡了。可见这取之于民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庞大。
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上位者一直以为底层百姓是弱势,却未曾想到他们数量大。他们虽不一定能管好这个国家,但要搅乱这个国家,可是轻而易举。
既然取之于民,便要用之于民。
沈如茵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无论如何,你先派人去买药,赚钱的事情,总会有办法。”
她想到了自己的姨妈巾生财计划,往常虽然也考虑了许久,但一直没有机会实施,眼下商行危机,她正好可以试试手。
这天底下最好赚的钱,就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夫人们的钱,那群太太们整日里没事干,除了闲话家常就是搔首弄姿,既然百姓生活已经这么苦了,不如就拿她们的钱来作为补贴。
当然,她这个对于偌大的徳善商行仍是杯水车薪,或许只能缓解一时危机,当下最紧要的还是尽快让商行与宋家脱离关系,毕竟连宋煜都当侯爷了,宋家离死期也不远了。
王起答应一声,便匆忙离去。
沈如茵回到房中继续衣不解带地照顾沈颜,杜白从睡梦中醒来听见了瘟疫爆发的消息,便自告奋勇地要上前线。沈如茵拦不住他,叮嘱了几句也只好由得他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王起一边奔波于买药,一边疲于查案,脚不沾地地四处跑,难得能在府上看见他。杜白更是干脆住在了外面,好长时间看不见人。
偌大一个华阳阁内忽然变得空空荡荡的,沈如茵的身边忽然便只剩下了苍叶一个人。
但苍叶为人沉默,不大爱说话,更多的时候像条影子似的不知躲在何处。
自沈颜得病,沈如茵也不放心将他交给别人照顾,于是遣奶娘回家,仅留了一个小丫头在她身边帮忙。
小丫头名叫婉月,年纪不大,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父母亲人皆已不在,从小被华阳阁收留。
大抵是因为华阳阁中男人居多,又在宁扶清的影响下都终日板着个脸凶神恶煞的,将小姑娘的性子养得怯生生的,在沈如茵面前从来不敢抬头。沈如茵估计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被自己伺候的这个人长得什么模样。
无聊的日子里,沈如茵叫苍叶在院子里搭了个凉棚,抱着沈颜在石桌旁坐着,借着偶尔飘来的清风,也比屋子里凉快些。
婉月为她沏了茶便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沈如茵见她在这儿待得难受,搞得自己也很难受,便挥挥手让她退下去。
苍叶一言不发地搭了棚子就不晓得窜到了何处,沈如茵知道他大概心情不大好,也不多打扰他。
其实她又何尝心情好呢?
这些日子除了完善姨妈巾生财计划,她就只余下照顾沈颜一件事,时常以为往日一堆人聚在一处打闹的日子是一场梦。
想她上次在华阳阁住的时候,除了杜白苍叶和周冶,胭影西隆也在,还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宋煜。
而现在,竟会这样寂寞。
“小面团儿,”她刮了刮沈颜的鼻子,声音轻得像阵风,“我好想他。”
第85章 猜疑
傍晚的阳光已不那么炎烈; 却依旧灼得树上知了闹个不停,整个夏天似乎都变得聒噪起来; 唯独怀中沈颜沉睡的小脸带着一丝静谧。
沈如茵闭眼小瞌,忽然察觉身旁有人。那人并未刻意隐匿身形,被风掀起的衣袍哗哗作响。
她睁开眼,转头看见苍叶笔挺地站在一旁; 仿佛知道她看见自己似的,看也不看她道:“王先生回来了。”
“在哪儿呢?”
“正往这里赶。”
“哦。”沈如茵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 倒了一杯茶水一口下肚。茶水被夏日滚烫的空气熨得温热,平白给她心上添了一丝烦躁。
沈颜还在睡着,她手臂有些发酸; 便站起身来将沈颜递给苍叶; 吩咐道:“把他抱进屋子里去。”
苍叶:“……”
他的一双手摸过刀剑,沾过鲜血; 长满了粗糙的茧子,此时面对这个柔软的小面团,却不知从何处下手,一向瘫着的一张脸竟不自觉地流露出腼腆情绪来。
沈如茵有意要让他感受这世间温情的一面,固执地将沈颜横在他眼前; 似笑非笑盯着他。
苍叶推脱不得; 摊手去接; 到半空却又觉得唐突,于是收回手在身侧衣裳上擦了擦,这才僵硬地将沈颜接过来。
小孩安静地躺在他双臂上; 一抹说不清的滋味轻柔而又不容抗拒地撞进心底。
苍叶就那样在原地呆怔半晌,方缓慢地弯起手指,小心翼翼地捧着沈颜转向屋子,连呼吸也不敢放得太重。
沈如茵抱臂看向苍叶背影,坏笑地撅起唇。
未及苍叶走到门口,王起便已经入了院子,人还未停下,声音先至道:“夫人,属下查到了!”
她转回身,这一次不急着从王起嘴里挤话了,只耐着性子淡淡地看着他,待他停下来喘了几口气,自发解释:
“将整个苏安城内治瘟疫的药材买下来的,是宋家人。”
“宋家?”她皱着眉,“他们要做什么?”
王起正端着茶盏喝了一口,闻言吐出一声冷笑——他一向脾气好,除非有人要杀他的斗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