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茵坐起身,扭头看见宁扶清提着食盒站在屋子正中,身影颀长。
月光依稀,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中。
委屈顿时如山洪爆发般涌出来,她怕自己眼圈泛红的模样被他看见,侧头稳了稳情绪。
宁扶清将食盒搁在桌上,点亮烛火,走至床边,弯腰探上她的额头,又执起她手腕按住脉搏凝神片刻,方松了一口气。
“怎的叫你吃饭也不来?可是伤口疼?”
他声音本是与平常一般的无波无澜,此时听在沈如茵耳中,却觉得很是温柔。
“不疼。”她看着他的手,笑了笑,“你还会把脉啊?”
“略知一二。”他掀开被子,“下来吃饭。”
“噢。”
伤痛之后的喜悦总是尤其强烈。
正如她此刻,欣喜之情将白日里的委屈尽数掩埋。
宁扶清带来的食盒很大,装了四碟菜,还有两碗饭。
她惊讶抬头看他,“你也没吃?”
“恩。”宁扶清淡淡应着,摆好碗筷,“坐。”
她坐下来握住筷子,搅着微微泛黄的米饭,终究没能忍住,开口问道:“那个校尉的女儿……”
“先吃饭。”宁扶清打断她,面无表情地夹了一筷菜送到她碗中,“我一向护短。”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个助攻炮灰23333
第47章 黑化?
戳了戳米饭上的菜; 沈如茵在想,他所说的护短; 是护哪个短。
吃到还剩半碗饭时,宁扶清已放下筷子,将桌上菜碟移到她碗前。
“慢慢吃,我说你听; 不要搭话。”
她从碗后露出半张脸,怔怔答了声“恩”。
宁扶清点点头; 接着道:“听闻你白日里与安安起了争执。”
安安……叫得真亲密……
她耸耸鼻子,猛扒了几口饭。
“她本姓安,单名也是一个安。”
宁扶清看她一眼; 顿了顿; “安校尉临死前将她托付与我,此情不可不还。但这是我的情; 与你无关,我何时叫你为了我受委屈?竟因此连饭也不吃,你以为什么人都有资格与我同桌而食?”
“……”
沈如茵抿嘴偷笑,因他这几句话解气不少。
“众人看在她父亲的情面上,待她很是宽容; 未想反叫她愈发跋扈。”他眸色沉沉; “安校尉在世时为她定的那门亲事; 也是时候择个吉日了。”
沈如茵不住点头,这个碍眼的家伙的确该早早送走。
然而碍眼的人在接下来的好几日里都未曾来碍她的眼,听说是哭着闹着非要粘在宁扶清身后; 而宁扶清也不知因为什么缘由,任由其跟着。
不过被喂了一颗定心丸的沈如茵并不如何担心,反倒是他与宁扶止忙着南蛮与军中之事,顺带着安安也整日里不见人影,叫她清静不少。
清静的日子享受了约莫十来天,沈如茵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寻找那名府医的家人,只是仍然一无所获。
周冶那个杀千刀的不顾死活跑去和固,而她又被这件事拖着不得分|身,真是十分惆怅。
沈如茵坐在桌前看着手中胭影呈上来的报告,觉得眼睛有些涩,伸了个懒腰准备出门走走。
刚推开门便见长廊廊顶挂着一排红灯笼,看起来甚是喜庆。
她正想抓个小丫鬟问问,便见一名不速之客迎面而来。
安小姐穿了鲜艳的大红嫁衣,被几个婢女簇拥着,看见她,挑衅地一笑。
沈如茵退步关门一串动作行云流水,生怕招惹了这位姑奶奶。
看着模样,安小姐怕是要嫁了。
她倚在门后,捂着嘴笑出声来。
然而得意了没多久,门就被砸得啪啪啪地响。
沈如茵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位大小姐不会是专程来找她麻烦的吧?
她将门闩上,觉得决定还是躲为上计。
门外很快就传来安小姐气急败坏的声音:“胆小鬼!你躲什么!”
说着她又笑了两声,“你是不是知道了我要嫁给阿清哥哥,所以不敢见我?”
沈如茵:“……”
撒谎也要过脑子啊姑娘!
房内许久没有回音,安小姐失去了耐心,抬脚使劲踢了一下门,“不过是一个从路边捡的乞丐,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骂骂咧咧的声音远去,沈如茵松了一口气。
穿着嫁衣四处跑,这孩子也是真熊。
不过这种熊孩子她在现代也见过不少,权当她年少不知事,罢了罢了,反正都要嫁了,只是可怜了娶她的那家人。
沈如茵后来才知道,那日试着嫁衣的安安得知自己要嫁的人并非宁扶清时,冲出去就要寻死,未果后便跑到自己跟前来找不痛快。
而那日之后,安安却突然安分下来,说什么做什么,俨然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只是沈如茵坚信狗改不了吃便便,说安小姐洗心革面,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正如此时,安小姐一口一个沈姐姐地叫着,柔弱乖巧地挽着沈如茵的手臂,央求着陪她去看首饰——沈如茵的心情就如同吃了苍蝇。
说什么看首饰,实际上必定兜着一肚子坏水算计着要怎么害自己,脑袋撞了墙她才会答应。
“姐姐我腿伤未愈,不便出门,妹妹一路好走。”
沈如茵微笑着正准备阖上门,便见安小姐露出狰狞本相,咬牙切齿道:“你不觉得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你的手下了么?不怕她死,你就尽管在这屋子里躲着!”
“手下?”沈如茵猛地抓住她手腕,“哪个手下,你给我说清楚!”
眼见终于将她激怒,安小姐面色反而平和不少,玩弄着指甲怡然道:“那个叫苍叶的太厉害,我可不敢惹。可是另一个,本小姐还是有能力惹一惹的。哦,对了!”
她笑着从袖袋中掏出一串金色的小铃铛晃了晃,“我晓得你胆子小,怕你不敢信,就拿了个信物来,你瞧瞧,眼熟吗?”
沈如茵的瞳孔猛然一缩——那是暗香中人从不离身的铃铛,用来感应金花的铃铛。
她摸了摸自己胸前,那里也挂着一只,是周冶后来交于她的。
“安小姐,”沈如茵的声音已如寒冰,“先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我只当你年幼,未曾放在心里。可如今这事,实在过分了些。”
“呵呵年幼!”安安笑声尖锐,“比起你这幅狐狸精的模样,我倒确实青涩了些。若没有你,阿清哥哥也不会将我嫁给别人!”
她再次晃着手中的铃铛,金色的小东西并未发出半点声响。
“如今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等着替你的手下收尸,要么——替她死。”
“不好意思,最先死的,可能是你。”
沈如茵突然发力夺下铃铛,钳住安安双手背在她身后,一脚踢向她膝窝,顺手扯了她腰带将她绑了个结实。
“若是不肯老老实实告诉我胭影在哪儿,我就扒了你这身衣裳,让你在军营四处见见光。”
安安咬牙侧头,“若是我少了一根汗毛,她立刻会成为一具尸体。”
“看来你是不信我说的话了。”沈如茵伸手就去脱她的衣裳。
“我不在乎!”安安咆哮,“是她的命重要还是我的清白重要,你自己掂量!”
沈如茵气极,反手一个巴掌,“你说不说!”
“哈哈哈!我说了你就敢去么?”安安的半张脸高高肿起,却笑得愈发肆意,“那个地方,可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沈如茵面若冰霜,提着她就要往外走,听见她冷笑两声,“你可想好了,阿清哥哥与阿止哥哥带着你那个手下离开了,若是让军中的各位叔叔看见你这般欺负我,可没有人替你做主呢……”
“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沈如茵脚步不停,“我看谁敢拦我!”
作者有话要说: shi会被和谐,改成便便,莫名觉得很萌哈哈哈
第48章 寻春苑
嘴上虽这般说着; 她心里却是明白,若真提着安安; 她必定走不出大门。
这坏丫头大概原本就设好了圈套等她钻,最终还是痛快地交代了胭影所在之处。
她将安安敲晕了锁在柴房,尽管明知这是一个陷阱,她也得去。
胭影的铃铛假不了; 若真有什么事,她怕自己一辈子活在愧疚之中。
安安所说的寻香苑; 沈如茵原本以为是花楼妓馆之类的地方,一打听才知道那是个富贵人家别院。
这富贵人家,还是非同一般的富贵人家; 是居于四大家族之首的那个大家族——姜家。
寻常百姓并不能知晓这里住着的究竟是姜家的哪位达贵; 只晓得每年临冬,便会有姜家的马车来到南疆; 在寻香苑住到开春,才慢悠悠离开。
沈如茵想,有这般闲心的,估计不会是什么主要人物,顶多是个旁支。
她来不及思考安安怎会与姜家的人扯上干系; 只是四处打听关于寻香苑的消息。
据说这位贵人每年来时都会带上许多护卫; 队伍浩荡; 却也不如何招摇,从不与当地显赫们打交道,一副只是来南疆避寒的模样。
只是他虽不与别人打交道; 却有许多人上赶着巴结,争先恐后将自家姑娘送过去。
而寻香苑也从不拒绝,每收一位姑娘,便会给这家人送来数额不定的钱财。
久而久之,原本以攀附为目的行为演变成了卖女儿。
送去的姑娘从来没有回音,渐渐的,家境稍好一些的人家都不会再送人过去,反倒是家中揭不开锅的穷人家,会为了生计将自家女儿送去。
若有旁人指责,这些人家也能反驳“是为了送女儿去过好日子”。
女儿从来不与家中联系,大概是乐不思蜀。也罢也罢,只要女儿过得好,是否与家中联系,又何必在意。
听到这里,沈如茵就晓得安安大概也是按照这个法子将胭影送去的。
只是胭影并非寻常女子,她究竟为何会被安安暗算,恐怕只能找到她才能得知了。
沈如茵挨着去探访那些送过女儿的人家,哪知那些人一听她是要问这件事,都见了鬼似的闭门谢客。
她自知身手不如胭影,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方法,她用了只能白白将自己也搭进去。
如今之计,只能先去寻香苑看看,若能找到其守卫的漏洞,那是最好不过,若是找不到,再想别的法子不迟。
她摸了摸胸口处,那里揣着离京时杜白给她的一个小瓷瓶。瓶子里装着杜白新研究出的毒|药,据说就是用蚀骨蛆做出来的。
老实说,若不是因为这瓶药,她几乎快忘了杜白是个大毒王了。
彼时杜白兴致盎然地要给她讲一讲此药的做法,被她义正辞严地拒绝。
主要是怕听了以后,再将这玩意儿带在身上,就会膈应得慌。
杜白那人,平日里一副白面书生的形象,未想做起毒|药来真是毫不留情。
据他所说,这毒还没来得及研究解药,而幸好此毒不至于置人于死地。
他用了“幸好”这个词,让沈如茵推翻了他以往在自己心里的全部形象。
因为她觉得,这个毒|药比直接杀死人更狠。
不过,既然那些人抓了胭影,让他们尝尝这毒|药的味道,也未尝不可。
……她刚刚怎么忘了给那个安安吃一颗?真是失策失策。
寻香苑位于较为偏僻的一处,周围都是荒地,远远望去便能看见门口站了两排总计约十人的护卫。
匾额上的题字刚正有力,门前种了两排杨柳。仅从表面看来,宅子的主人应当是比较有品位的。
由于四处没有遮挡,她只能佯装过路,离得远远的慢悠悠驾马从正门走到宅子后方。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丧心病狂的主人竟在宅子后门安排了更多人手护卫。
这……就相当棘手了……
其实就在走出军营大门之时,她还曾想过要不要坦露自己的身份,召几名士兵跟着。
然而转念一想就知道此事不可行。
这里虽可以说是宁扶清的地盘,可他们认的是宁扶清,而不是自己这个公主。只怕到时众人不仅不会保护她,还会杀了她。
毕竟,远在京城的那位一直表现出来的,可是对她这位姐姐的极度尊重与爱护。
宁扶清信她,不代表南疆众将士愿意信她。
况且,就算他们都愿意相信,自己也有私心。
好不容易脱离了兄妹的关系,怎能又这样亲口说出是他妹妹的话呢?
沈如茵坐在马背上,心想自己好像还从未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出来办过事。
即便上次在丛山救宁扶清,她也总能想着还有苍叶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说起苍叶……
沈如茵突然想到什么,连忙将自己浑身摸了个遍,终于找出一只小竹筒。在此时看来,这真是一只相当亲切相当可爱的小竹筒。
有了金花,她就如同有了后台,底气足了不少。
现在将金花放出去,苍叶顶多半日便会赶来。
她松手放出金花,调转马头朝寻香苑奔去。
不得不说,寻香苑的位置选得实在很好,四面八方有任何异动都能立刻观察到。若想要进入寻香苑,除了硬攻别无他法。
可她没有能力硬攻,于是选择了最初被自己的否定的方法——入虎穴。
区区半日,她还有信心撑下去。
门口的护卫见她冲过来,纷纷拔刀相对,厉声问道:“何人擅闯!”
沈如茵翻身下马,正要答话,忽闻有人道:“想必这位就是沈小姐了。”
此人声音婉转清澈,初闻以为是个女子。待见到那人面目时,又觉雌雄莫辩。
先前他站在门角阴影处,远远望去无法注意到,此时他从阴影中走出,身姿竟很是曼妙。
那是一张姣好的面容,柳眉如黛,一双凤眼细长,樱唇小巧,如桃花染色。
他一头漆黑长发及腰,仅用一根丝带绑了,慵懒地垂在一侧。说话时略带了笑,尽显阴柔之美。
若非他一身白衣是男子装束,沈如茵便要以为他是个女子了。
这一刻,她才深深切切地明白什么叫男生女相。
第49章 柳生
那人朝她走近; 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 小姐里面请。”
护卫们见此情况,纷纷收刀回鞘,后退一步列成两排。
沈如茵没说话,跟着那少年步入大门。
他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 行事做派却十分老成,更像府上管事。
寻香苑内修得宛如神仙居所; 入门便是巨大的莲花池,池中红莲即便到了现在这等时节,竟也未凋谢。
曲栏水榭临于池上; 具以朱漆装饰。池边有低矮假山三、四座; 山旁种着杨柳数株。
前方的白衣少年身姿袅袅扶栏而行,仿佛脱于尘世的画中人。
沈如茵按住心口。
明明置身于这样美好的景色之中; 她却莫名觉得难受。
“小姐?”少年见她未跟上,回头低唤,黛眉蹙起,神情微微疑惑。
“没事。”她重拾脚步,走到他身边; 牵起嘴角; “我是看这里景色不错; 主人似乎钟爱柳树?”
“恩。”他伸手将被风吹乱的额前碎发拂在耳后,“因为我姓柳。”
他看着她,眼波流转; “我叫柳生。”
柳生话中的意思,沈如茵已无意揣测,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放在耳旁的那只手。
他的衣袖滑落至肘部,露出白皙的小臂,和如瓷肌肤上的狰狞伤痕。
有的伤痕已结痂,有的还是粉色,一看便知这手臂曾经历过怎样的折磨,且新伤旧伤不断。
“哦,不好意思。”柳生笑得毫不在意,“我家主人有些特殊嗜好,让小姐见笑了。”
沈如茵心中刺痛,却听他又道:“不过从今日起,沈小姐也须得习惯。”
说罢他转身便走,留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