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茵心想这还是得益于我看过那本书,面上却故作谦虚道:“哪里哪里,这都是我两位师父教得好。”
“两位?”
“眼前有一位,”沈如茵拱手对周冶作了一揖,“还有一位是三哥哥。”
三哥哥……
周冶拧眉,觉得这个称呼怎么比往常的“皇兄”更刺耳些。
然而沈如茵只是以防被旁人听见,才临时改了个这样的称呼,也未尝注意周冶的脸色。
她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也不知怎么坐了这半天也不见有人上茶。
又觉得他们似乎确实在此处坐了许久了,转头想要询问宁扶眠何时离开,却眼尖地看见他肩头沁出了一点红。
她立刻站起身来,弯腰去扶那人,低声道:“你的伤再不处理,这条胳膊就要废了。”
宁扶眠目的已达到,便点了点头不打算多留。
出了玉棠楼的大门,沈如茵回想起来方才发生的一连两件事,发觉自己似乎还未清楚地知晓宁扶眠的目的。
但仔细一想,却又仿佛能明白几分。
宁扶眠借着小厮的力上了马,走出几步后方开口道:“今日特地带妹妹见了两件事,第一件是要告诉妹妹,我与我母亲并非一条路。第二件是要告诉妹妹,我与小五并非一条路。如此,妹妹可能暂且信我几分?”
这几句话里包含着好几层意思,沈如茵需要慢慢理才能想得清楚。
宁扶眠见她不说话,也不开口催促,耐心地等着她思考。
沈如茵垂眸数着那三句话,最后一句,是叫自己信他。而他给出说服自己的理由,一个是撇清与自家母亲的关系,一个是撇清与当今皇帝的关系。
所以……他是在告诉自己,不论是那个二姨,还是最小的弟弟,都是自己的仇人么?
她抬起头,直直对上那人隐在昏暗灯光下的目光,问道:“我如何确定,你与我无仇?”
他淡淡一笑,“此事我明日再同妹妹解释。诚如妹妹所言,我的胳膊快废了。是以,还请妹妹明日此时,再到那条小巷相见。你们徘徊在京城所要寻找的东西,就在我这里。”
“我知道了。”沈如茵坚定地看着马背上的人,直觉告诉她此人可信。
第二日来得很快,沈如茵带着苍叶与周冶一起站在昨日宁扶眠受伤的地方等他。
宁扶眠十分守时,来时除了他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妇。
他侧身让老妇露出正脸,道:“妹妹昨日问我的问题,这位嬷嬷可以给你答案。”
嬷嬷上前一步,缓缓跪下身去,从袖袋中掏出一叠信纸,双手举过头顶奉给沈如茵。
她一手接过信纸,一手将嬷嬷拉起来。
每一张信纸上都密密麻麻地写着字,字体龙飞凤舞,她有些看不懂,便交给了周冶。
周冶粗略一看,皱了皱眉,又细细研读。
“是药方。”半晌,他下定结论,将信纸交还给沈如茵。
“什么药方?”她疑惑地接过。
周冶只是看着她,直到她忍不住出声催促,才慢吞吞道:“能让妇人流产的药方。”
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的小剧场】
酱紫:姨妈痛……
沈如茵:【想到哪里,恨恨地】活该!
酱紫:【轻飘飘看她一眼】放心,我没忘记你的姨妈巾发财梗。
沈如茵:……求你忘记啊喂!
酱紫:忘不了,我连细纲都写好了,从如何生产制作到如何销售,全都列得清清楚楚。
沈如茵:……
酱紫:哼,让你说我活该。
沈如茵:……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酱紫:就喜欢那种我难受时也要你不痛快的感觉!
周冶:【一时没听清】你难产时?
酱紫:……我怎么忽然有一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众:事实就是这样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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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发早一点好了,姨妈来了感觉熬夜要死orz
第36章 杀子
沈如茵还未来得及表现出震惊情绪; 宁扶眠已开口问道:“如今,可能信我了?”
言罢他又是一笑; “站在一条小巷子里议事,总归不是太妥当。”
她其实并未从这个药房子看出什么门道,然而周冶却已想明白,颔首道:“如此; 便请殿下屈尊到我们的菜园子一坐。”
周冶虽随性,却并非不谨慎。既然他都出口邀请了; 想必这个药方确是能说服自己信他的理由。
几人回到菜园子,嬷嬷前来开门,看见宁扶眠时面上一愣; 缓缓蹲下身子又是要拜的模样。
宁扶眠已认出她; 忙伸出双手将她扶住,“嬷嬷不必多礼。”
进屋坐定后; 沈如茵按捺不住地问起这个药方的内情。
未想宁扶眠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不知妹妹此番离京后,准备前往何处?”
沈如茵愣住,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周冶便先答了:“和固; 白家。”
她诧异地望向他; 觉得他今日分外踊跃。
杜白端着托盘进来; 逐个为他们添茶。
宁扶眠道了声谢,怕冷似的将热茶杯捏在手中,道:“我昨日说了; 你们徘徊在京城中所要找的东西在我这里,”他努了努嘴,“喏,就是这个。”
沈如茵摩挲着下巴,“堕胎的药方啊……给谁吃的?给我母亲吃的?”
“自然并非是给你的母亲吃的,”宁扶眠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凶狠,“那是给我母亲吃的。”
饶是沈如茵这段日子已经大有长进,此刻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两个男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细细分析下来,应当知道这药方是与白洛的死有关。
可是白洛当年是因为生产芜媛而死,这药方按理说要给怀了孕的白洛用才有效啊……
周冶一眼便看出她想的方向不对,于是好心提示:“想想当年白妃因何被打入冷宫。”
闻言沈如茵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却又觉得不可置信。
“作为一个母亲,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赔上一个孩子来陷害别人吧?”
宁扶眠冷笑,“若非是这样的母亲,我又何必与你联手?”
“她……”
沈如茵张了张嘴,忽地想起昨夜发生的事,陡然间明白宁扶眠让她看见那一幕的真正原因。
那样的母亲,这样的母亲,真是重合得分毫不差。
她轻轻垂下眼睑,“所以你恨得想要杀了她。”
“御医说那是一个女孩。”宁扶眠出神地看着手中茶杯,“她平安地在母亲肚子中待了六个月。你不知道——”
他忽然有些激动,五官拧在一起,十分痛苦的模样,“她那样小,一直安安分分地不让母亲难受。我盼了许久,准备了许多小玩意儿等着她降生。我就要有一个小妹妹,一个依赖我的,会贴着我叫哥哥的妹妹……”
啪嗒——
沈如茵看见这个传闻中阴险狡诈的男人流下一滴泪,落进茶杯中漾起一丝涟漪。
皇宫里的人,没有哪个不孤独。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日日夜夜被母亲折磨的小小孩童,心心念念等着一位小天使的降生来拯救他。
让他体会到什么叫依赖,什么叫温暖,什么叫亲情。
可是有朝一日这个梦想终究破碎——被名为母亲的人亲手掐死。
至亲之人,杀了另一个至亲之人。
算一算,承受这一切的宁扶眠,也不过四岁而已。
沈如茵突然想起在英雄帮中见到过的那个妇人。
同样是母亲,有的将孩子放在心尖上,用全部生命疼爱,有的却将孩子视如草芥,只为达到某个目的便能轻易牺牲。
她打了个寒战,蓦地觉得这个冬天又冷了几分。
“虎毒尚且不食子,可她竟用自己的孩子去陷害亲姊,”宁扶眠仰头将那盏茶饮尽,哈哈大笑两声道,“你们说,这世上还有没有如她一般的禽兽不如之人?”
沈如茵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样骂自己的母亲,想必是积怨已久,恨到了极致。
“况且,”宁扶眠几乎有些癫狂,站起来走至沈如茵跟前,双手撑在她座椅两侧,俯身直视她道,“你可能不知道,你的母亲,待她有多好。她竟也下得去手!”
他一掌拍在桌上,恨声重复:“她竟下得去手!”
沈如茵微微后仰,感受着宁扶眠起伏不定的呼吸,惊得忘了喘气。
周冶皱了皱眉,寒声道:“二殿下,您过了。”
“我是过了,”宁扶眠直起身子,从喉咙里发出笑声,“我几乎要疯了。”
沈如茵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执起面前那人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道:“你还有个妹妹呢,你瞧。”
她温和地笑着,将那只大手抵上自己额头,“我既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也是你的表妹,血缘之亲,与一母同胞的也没有什么分别,对不对?”
宁扶眠的情绪微微平缓了一些,看见自己的手,怔了怔,就着那样的姿势摸了摸她的发丝,“我知道你的。”
他眼神如水,“姨母在冷宫时,我曾偷偷去探望过她。只是自知道有个你以后,我便不敢再去了。”
他叹了口气,“幸好你是个女孩。”
“你以前,很喜欢我母亲?”
“恩,很喜欢,姨母是个很温暖的人。”
沈如茵抬头,看见他在说起白洛时,流露出孩童般的依恋神情,忍不住在心中长叹:这真是一个极度缺爱的孩子……
再安抚了几句,宁扶眠终于变得正常了些。
沈如茵瞧着与方才判若两人的二殿下,觉得这个人若是放在现代,可能会被人议论有些精神分裂……
周围几个沉默了半晌的人也终于开口说话,谈论着如何利用这些证据扳倒她那位二姨白荷。
如今白荷贵为太后,要从皇宫这里下手估计是难了,好在白家体制特殊,若是让本家那些人知晓白荷竟做出谋害嫡长女的事情,必定会将她从宫中捉回去。
尤其白洛这个嫡长女对白家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届时皇帝与他那位母亲也是乐见其成,必定不会有什么阻拦。
“只是,”沈如茵提出疑虑,“当初先帝立了她这个皇后,就是为了今日牵制莫家的势力,我们这样做,岂不是打破了这个平衡?”
周冶淡淡一笑,“她的牵制已经起效果了,不是么?如今留着她无用。”
“什么效果?”
“拖姜家下水。”
晓得她还想不明白,周冶干脆敞明道:“在宁扶胤依附姜家之前,其他三个家族皆已入局,只有姜家置身事外。若非用她逼一逼宁扶胤,奉都侯就是有心,也未必能搅得进来。可若不让他搅进来,我们如何能一网打尽?”
沈如茵听着这番解释,简直恨不能拍手称赞。
没想到老皇帝都临死了,还能发力为子孙后代铺一条路。
宁扶眠从椅子上站起来,掸了掸衣衫,“既然已经商定了,我明日便去向皇帝请辞——我身上还背着一个闲散职务。”
“明日?”
沈如茵跟着站起来,正想说这是不是太快了些,便听见周冶咳嗽了几声。
她转过头去,看见那人咳得脸色发红,在心里下定决心,回头对宁扶眠道:“明日太快了,我们打算开春后再……”
“明日就走。”
周冶截断她的话,欲开口却又是一声咳嗽。他下意识看了沈如茵一眼,憋得耳根绯红,才忍住喉咙的瘙痒,重复道:“我们明日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短瘦+早更,因为男票不准我熬夜了哈哈哈
秀一波恩爱,然后明天一定早点写一定粗长~
唉,劳资好想写谈恋爱啊,怎么还写不到那里去……
为啥还有这么剧情
啊啊
我也很想念男主orz
第37章 及笄
“走个屁!”沈如茵没好气地瞟着他耳朵; 怒道,“开春后再走; 听我的!”
宁扶眠低笑起来,“既然如此,便请周先生好好养病。”
顿了顿,他又道:“不知菜园子能不能收留我?”
沈如茵狐疑地瞧着他; “你想干吗?”
“王府很是冷清。”
沈如茵:“……”
好吧,想想这个人也是蛮可怜的; 就暂且收留他好了,不过——
“上缴生活费。”
她摊了摊手。
宁扶眠一怔,忍俊不禁地伸出食指点在她手心; “不如你此时便随我去王府; 有什么喜欢的,都送你。”
见钱眼开的沈如茵很开心; 当下就要答应,被周冶冷冷呵住:“我看不必去了,殿下你府上值钱的东西她都喜欢,一点儿也不挑。”
闻言宁扶眠竟认真思考起来,随后拍板道:“今夜回去我便叫管事将府中财物清算清算; 凡是轻便易携的; 一并给你送来; 如何?”
“……”沈如茵尴尬地笑笑,“那倒也不必……”
“怎么不必?”周冶捂着嘴咳了两声,吩咐道; “杜白,去,跟着殿下一起,千万莫漏掉什么,这可是你未来一年的衣裳钱。”
杜白应了一声,放下手中话本子,迷迷糊糊走至宁扶眠身旁,低着头不知盯着何处看了好一会儿,随后伸出手,一把抓住宁扶眠腰间挂着的玉佩。
宁扶眠的笑容僵在脸上,好半天才找着声音问:“你在做什么?”
杜白抬起头,两只眼睛泪水朦胧,委屈道:“区区眼睛看不清,麻烦殿下带路。”
于是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沈如茵终于见识到传说中那个二皇子的真面目——
宁扶眠果断地掏出随身匕首,明晃晃的刀片架在杜白手腕处,凉凉道:“死或者松手,你选一个。”
杜白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活在梦里。半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哇”地一身跳开藏到周冶身后,抖抖索索道着歉:“区区方才魔怔了,区区错了,殿下饶命!”
“不怕,”周冶将他从自己身后扯出来,看着他指了指宁扶眠的方向,“看见没有,金主在发光。”
沈如茵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将会暴毙身亡,死因憋笑。
于是她当机立断地打了个呵欠道:“未成年小姑娘困了,我要去睡觉,你们慢慢吵。”
这话也不算找理由开溜,她是真的困了。
明日就是自己的及笄礼,繁文缛节的也不知道要怎么折腾,早早休息为上策。
然而她前脚回到房中刚脱下披风,周冶后脚就径直推开了她的门。
原地默立须臾,沈如茵抱着披风嗷嗷大叫:“敲门啊有没有公德心啊老娘在脱衣服啊啊啊!”
罪魁祸首丝毫没有愧疚之心,悠然踢上房门,泰然自若地挑了一张凳子坐下,“杜白跟着宁扶眠去了,明日回来。”
习惯了他的目中无人,沈如茵只得叹口气坐在他旁边,应道:“知道了。”
周冶莫名地看她,“你就没有什么话要问我?”
“有。”她遮住嘴又打了个呵欠,眼中盈着泪,看起来水灵灵的,“我总觉得遇见宁扶眠这件事不大对,怎么就能那样巧?你说他是不是早有预谋来着……”
周冶默了一瞬,道:“不是他有预谋,而是我有预谋”
“你?你预谋什么了?”
“你跟着我也并非一日两日,可曾见过我大半夜去散步?”
“……为什么是我跟着你,不是你跟着我吗?”
“抓重点。”
“哦……”
她挠了挠头,觉得脑子有些不灵光。
这人一旦困起来,脑袋里就像蒙了猪油似的腻乎乎的。
昏昏沉沉想了许久,才仿佛间想通了一些什么,问道:“你知道他那日去了巡防营?”
“恩。”
“哦。”
“……你就不问问我是如何知晓的?”
“不感兴趣。我想睡觉。”
“不许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