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宋子恒道,“歇下吧。”
苏婉却盘腿坐在床上,朝他招手:“过来我瞧瞧。”
宋子恒依言在床沿坐下,苏婉直接掀了他的衣领,瞧见肩膀上几道红痕,了然道:“定是昨日挑红薯进地窖的时候勒的,今日又赶了两个时辰的牛车,肩膀手臂是不是酸痛着?”
“只是许久没干活,着了累,歇口气便好。”宋子恒没成想她会直接掀自己衣领,忙把领子拉上来,不自在的道。
“我给你捏一捏,下午回去时便太赶时间,累了便歇会儿,家中人多,少你一个又不是干不成活。”
苏婉于是给宋子恒捏肩膀,宋子恒看着削痩,很有些书生的文弱气质,身体却很强健,肌肉坚硬,苏婉力气不大,捏起来很有些吃力,宋子恒一开始只是随她,几下过后倒觉得有些舒服了,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心下慰帖,却仍有几分不自在:“是子恒没用,叫娘子担心了。”
“知道没用,你还非要逞能。”苏婉手上用力,嘴巴也不客气,“早说了给我爹娘送个信,叫家丁来接便是,你非要自己赶车,自找罪受,你一介弱书生,好生念书做文章便是了,还想跟人比干活挑担与车把式不成?”
宋子恒听得连连苦笑:“娘子所言甚是,是我太不自量力,总想多做些事,却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苏婉手上动作突然停住,双手移到宋子恒两颊,捏住他脸颊的肉,毫不客气的往两边扯:“叫你以后还逞能,子曰:‘术业有专攻’,你又不是神,还真当自己无所不能了?”
宋子恒原本还有些失落的情绪,被苏婉这么一闹反而笑了,随着她的动作身子往后仰,苏婉一时没稳住,被他压倒在床上,宋子恒翻了个身,趴在她身上,揉了揉自己被捏红了的脸颊,道:“娘子又乱说,这话哪是孔子讲的,分明是出自韩愈的《师说》。”
“是我说错了,相公会笑话我吗?”
“怎么会,娘子志不在此,能知道这句话已经很难得了。”
“我想也是,比学问妾身自然比不过相公,若是比女红,自是妾身赢定了。”
宋子恒失笑:“我与你比女红作甚。”
苏婉只是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推了推他道:“趴下去,我给相公踩踩背。”
“娘子有心了。”宋子恒一语双关,苏婉微微一笑,他能明白她的用意,也不枉费她一番劝谏。
说起来,谁也不是随随便便成功,宋子恒在历史中,是风光无限的状元郎,从古至今的草根逆袭的代表人物,用自身成就鼓励着一代代寒门子弟,然而如今苏婉却看得分明,他不是一步登天,天赋确实有,背后所付出的努力,并不比任何人少。
苏婉不由得想到刚确定宋子恒未来的身份时,她只觉得被现实当头棒喝,从头顶到脚心都凉透了,她很少有怕的时候,即便是穿越,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之后,也就泰然处之了,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纵是换了个世界和身份,换了时代背景,她也有自信不会过太差。
那时她还对挂名丈夫一无所知,心中想的是若挂名丈夫人不错,与好好过日子也未尝不可,若叫人厌恶,想法子眼不见为净便是,总之不会委屈了自己。在确定宋子恒的身份之前,苏婉对他无疑是满意的,若能与这样一个男人相知相守,也不枉费她穿越一场了。然而现实突然给她一棒,她想与之相守的男人,在历史上却是与另外一个女人举案齐眉。
苏婉顿时觉得她的穿越就是一个玩笑。她想过冷眼旁观,把自己当一个局外人,就看看这个日后名垂千史的男人,是怎样一步步的成长,他在权势名望尽揽怀中的途中,又一点点丢掉了什么。
可有时候也会有不甘心,苏婉的不甘心,源自于宋子恒的渐渐心动,或者说她的心也随之动摇了。若宋子恒是个无心之人,她便也不惋惜,可他一点点心动了,有别于她印象中的那个宋子恒,有那么点青涩,还有些别扭,偶尔还小心翼翼,总之不像他自己。
然而,于历尽千帆的苏婉来说,却又是难能可贵。
苏婉不否认自己动摇的原因,与宋子恒的身份脱不了关系,日后注定名垂千史的男人,如今对她情有独钟,想起来便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她若是胆小怕事,什么也不做,只等着被抛弃,日后想来也会不甘心。她想伴他左右,亲眼见证一个男人的成长,更想与他携手共进,书写一段不一样的人生。于是她抛开初衷,放弃冷眼旁观的打算,是想真正走进他的人生,想要改写早已注定的结局,不仅仅是挑战,更是一场豪赌,她挑战的是命运,堵的却是人心,赌一把宋子恒对她的心,是否能够战胜前程似锦的诱惑。
而今,苏婉对宋子恒的信心是有的,不是指他对自己情根深种不离不弃,而是相信他的为人,宋子恒有远大的抱负,却自有一番傲骨,的确将自己逼得很紧,却也坚持脚踏实地,更不屑于歪门邪道。
只希望他能始终如一,不管日后所处什么地位,都能坚持最初的坚持。苏婉在心底微微叹气,是有些茫然,却更多的是向往。她信一句话,尽人事,听天命。
宋子恒却拉了苏婉的手:“娘子也辛劳许久了,快躺下歇着罢。”
苏婉依言收住了脚,在他空出的位置躺下,问:“相公身子可舒服些?”
“松泛许多,只是叫娘子受累了。”
“妾身只求相公一切安好,只恨能为相公做的事太多,今日能让相公舒服些,便是累些也甘愿。”
“我知娘子的意思,日后定量力而行,不叫娘子担心。”宋子恒把苏婉揽到怀里,在她耳旁笑道,“在是想到几日娘子不在身边,子恒怕是一个人孤枕难眠。”
苏太太从交好的吴太太家回来了,听丫鬟来报说女儿女婿一并来过,便急了,骂道:“他们何时来的?怎的不派人去通知我?”
苏婉和宋子恒已经起了,还没到厅里便听见苏太太的大嗓门,苏婉也扬声道:“娘,你别怪小绿,是相公叫她不要耽误娘的正事。”
“你爹可回来了?”
苏婉点头,苏太太又看向宋子恒:“女婿怎的不再休息会儿?上午赶了路,可是辛苦。”
“子恒不孝,正准备向您打声招呼家去。”
“怎的如此着急,今儿才过来,好说也住一晚罢。”
苏太太热情好客,拉着宋子恒不让走,宋子恒好生解释了自家忙,又要用车,须得回去,叫苏婉好生在家陪陪二老,苏太太这才勉强放手,只道:“改日待家中忙完,定要好生住上几日。”
宋子恒不住作揖道:“定从岳母安排。”
苏太太这才恋恋不舍的让人走,叫家丁牵牛车出来的时候,又吩咐丫鬟去了一大包吃的用的放上去,比之从前确实少了许多,宋子恒推辞不过,只得受了,心道日后家中宽裕了,再不叫妻子娘家吃亏便是。
宋老爹临时有事被掌柜请去了铺子,当然女婿离开,也没有他做岳父的守在一旁等待相送的道理,他走便走了,宋子恒客气的请岳母代自己向岳父致歉,便也赶了车离去,苏太太和苏婉在门口看着他身影消失,这才进屋。
苏太太端详了苏婉一会儿,满意的笑道:“看着胖了些,想来在婆家过得不错。”
“许是近日大鱼大肉,吃得好了,便胖了。”苏婉虽是笑着,心里却在泪流,这才过几个月的快活日子,难道减肥一事又要提上日程了?
苏太太点点头,拉着苏婉回了房间,开口便问:“你与女婿……如今可圆房了?”
便是苏婉在感情一事落落大方,被这么问也有些不好意思,点了头不说话,苏太太这才满意的笑了,感慨道:“那就好,娘在心头啊,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日后你与女婿好好过日子,生几个小子,便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苏太太顿了顿,又问:“肚子可有消息?”
苏婉摇头,苏太太也不意外,只道:“这些日子娘整理许多方子,找郎中看过,挑了个最是温补的,明日叫小绿去药铺给了抓了来吃。”
“娘可听过对症下药一词?这各人身子状况不同,药效自然也不同,依我看,不如明日我亲自去看大夫,把过脉,再请他配一副最适合我的方子。”
苏太太想了想,点头道:“我儿说的甚是,那回春堂的坐诊大夫最是擅长妇人病,咱们县里的太太们都喜欢找他调养身子,明儿叫家丁去请了他来便是。”
☆、第四十六章
到饭间苏老爹才回来。
“婉婉和女婿回来了,你也不派人叫我,自个儿又不作陪,到天黑才回来,女婿早回去了。”苏太太见了丈夫便埋怨道。
苏老爹不想听她唠叨,摆了摆手问一旁的丫鬟:“饭菜可备齐了?快上了罢,还备些午时吃藕片,那个味道很不错。”
苏婉来到厅里,就听到苏老爹大嗓门在道:“给我倒杯酒,我先喝着。”看到苏婉进来,又朝她招手,“午饭时女婿在,不便纵着你,这会儿咱爷俩好好喝几杯。”
苏婉嘴角抽了抽,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原主的性子那么轴,甚至连掩饰一二都不会,一点都不像土生土长的古代姑娘,敢情是被苏老爹当儿子养大的。苏老爹也挺逗,当着宋子恒的面训她恨不得大义灭亲似得,人后竟是这个态度,演技浑然天成,苏婉叹为观止。
苏婉也没忘记给苏太太斟酒,苏太太看着杯中颜色瑰丽的液体,端起杯子在鼻尖嗅了嗅,惊奇道:“这边是你说的红酒?香味浓郁,怎么也不像是酒啊。”
苏老爹道:“你可悠着点,这酒劲一点都不小。”
苏婉得知原主从小就被苏老爹练出了酒量,也就放心的与他喝了,酒过三巡,苏老爹才道:“开酒铺这个法子倒不错,你既已出嫁,是你想出来的酿酒法子,与我苏家也无甚关联。”
“就自家人在,爹可别再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类话了。”苏婉给他杯中加满酒,又给苏太太倒了半杯,“娘酒量浅,便少喝些,这是用葡萄酿的,对皮肤倒好,每日睡前喝上一小杯试试。”
“不管有没有外人在,我都是这句话,你既已出嫁,便是宋苏氏,与我苏家何干!”苏老爹瞪了苏婉一眼,又换了副语气道,“这是你想出来的法子,种葡萄以及酿酒都是你婆家打理,我万事不操心,只是给你们提供个铺子,就要去一半的分红,叫外人知晓,还不当我苏大富是吸血虫?”
“爹也太小瞧自己了,若没有你伸手帮忙,即便是捏着方子,他宋家又如何开得起铺子?”
“他宋家?那是你婆家!”
苏太太却道:“婉婉不就说错句话吗,这里又没外人,你何苦这么瞪她?”
苏婉却不理会他二人,继续道:“那日全家人出动,累死累活捡了几天的山茶籽,晒干榨了二十余斤茶油,爹娘可知卖了多少钱?大哥拉去镇上卖给粮油铺子,才得了六贯钱回来,要我说,这点小钱还真不如不挣,我婆婆难受的心口都疼了两天。但话又说回来,若没有我爹支撑在城里开个体面的铺子,靠他宋家,这红酒酿得再好,估计也就买个茶籽油的价格,你们信不信?”
“我儿说的是。”苏太太忙不迭的点头,“亲家没个支撑,又无法自个儿做生意,找那些个黑心的掌柜,可不狠狠宰你们。”
苏老爹却沉思了片刻,才道:“我也知晓,女婿找上我,除了铺面这些,主要还是想叫我出面,他是要考科举的人,断不可入了商户,为了堵住旁人口舌,红利我是必拿的,然女婿说的对半分是万万不可的,我倒还用不着把你们这点生意看在眼里,就拿个一份,当辛苦钱,其余的多分给你与你女婿便是了。”
“爹娘常说你们的日后都是我的,现在多拿几分红利,也不过是在为我保管罢,何至于如此推辞?”
“你不懂。”宋老爹摇头,“女婿看着是有造化的,想来也有这个心思,日后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进京赶考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若中了进士,还要打点一二,便是授了官,到得地方上任,想做出政绩,没有银子也是难以施展拳脚的。恐怕就是卖酒,这钱也不够使,况且你们这生意又是一家人做的,亲家公亲家母俱在,断没有女婿一个人全花了的道理,是以我将红利分给你们,女婿手上有些余钱,日后也不至于缚手缚脚。”
“全给了他,那我呢?”
苏老爹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苏婉一眼:“女婿得了好处,日后还能亏待你不成?”
苏太太也道:“正是这个理,我瞧着女婿是讲情义的人,你爹如今帮了他,他日后只会好好待你。”
“爹娘所言甚是,不过我仍觉不妥,说到底,没有分家,无论如何一家人都得一块干。然这法子是我想出来的,卖酒又全仰仗爹娘,我公婆兄嫂几个能做的,说难听些,花几个钱请长工,照样能干。当然,都是一家人,我也不至于如此小气,自己吃肉就见不得他们喝汤,且公婆和两个大哥为人不错,厚道老实,能帮他们的我也不吝啬,可再是自家人,一块做生意也得理清楚,再说我那两个嫂子,可都是有自己娘家的,也起了些心思,我断不能叫无关无系的人分自己的成果。”
苏婉这话一出,苏老爹和苏太太面色都凝重起来,苏太太点头:“正是,你两个嫂子的娘家人,与咱们有何关系?断不能舍了自家的利,倒便宜了外人。”
苏婉见苏老爹若有所思的样子,又笑道:“所以说,爹娘该拿的还得拿,就算日后缺了银子使,找你们不比找公婆更好?再者,你们女婿自有一番傲骨,如今想的只是叫家人减轻些负担,而我公公婆婆,就更不会往这方面想了。”
苏老爹眼底闪过一抹沉思,点头道:“这事我回头再合计合计。”
苏太太本身对生意不感兴趣,饭后便催着苏婉去睡觉,她心里惦记着请大夫的事,打定主意明儿一早便使人去回春堂将人请来。
回春堂的大夫是个胡子斑白的老头,鹤发鸡皮,神情看起来却颇为和煦,身后跟了个药童,动作还挺麻利,看着颇为健朗。
苏婉心想莫怪苏太太说县里的太太们都喜欢请这位刘大夫,便是他日日进出与闺阁之间,于女子名声也毫无损害。刘大夫看诊,纵是女病人也无需顾忌,苏婉袖子往上一挽,刘大夫静静的把了会儿脉,又叫苏婉睁眼张嘴,看了鼻眼嘴,再问了些平日身体状况。
反而是苏太太迫不及待,忙问道:“大夫,我女儿身子如何?成亲都大半年了,肚子没一点反应,真真是急死个人!大夫您一定要好好看看。”
刘大夫乐呵呵的笑道:“贵千金身子骨并无问题,现在还年轻,不着急,会生养的。”
苏婉忽然道:“娘,你前些日子找的方子可带了?拿来请刘大夫看看,若无问题,我便按着那方子抓药吃便是。”
苏太太一愣,“你之前不是不想吃那些药吗?”
“我只是怕乱吃药,给大夫看过了才安心。”
刘大夫闻言便道:“贵千金所言甚是,这药可不能乱吃。”
苏太太忙道:“我锁在柜子里了,这就去取。”说完匆匆出去了。
苏婉又扫了丫鬟一眼:“小绿,我咳了,你去调完桂花蜜水来。”
“是,小姐。”
小绿也走了,屋里就剩下苏婉和刘大夫与药童,苏婉这才对刘大夫道:“大夫,实不相瞒,我最近不方便要孩子,只是爹娘催得紧,麻烦您待会儿给我开副温补的方子,顺便配些不伤身的避子丸,我知回春堂的避子丸最好用不过。”
苏婉说着,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