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人轻笑了一声,屋子里的这些人虽然都是他的心腹,但是真正谁才是可信之人,到了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得出来了,他是不可能将这项任务交给那个眼神躲闪之人的。
“大人,属下愿意一试。”是兵部右侍郎出声道。
杨大人看着面前这个一向憨厚老实的右侍郎,明白他为何这么积极的第一个站出来上这个折子,五年前他唯一的嫡子和李延年的儿子争夺一个女人,却被李延年的儿子失手打死了,他一横心告到了文帝那里,文帝最后却说是无心之失,只判处了李公子半年的禁足,再赔了一万两的白银给他。
一个儿子啊!传宗接代的儿子啊!含辛茹苦的养大,却只抵得上一万两的白银,你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如今刚好有这个弹劾李延年的机会了,他当然要争取了。
杨大人正打算遂了他的意,就让他去办吧,然后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叶长青捷足先登道:“大人我已经拟好了折子,黄大人毕竟对驿传不是特别熟悉,而这些证据也都是我从上面收集出来的,想必我来上这个折子更有说服力,圣上也会更加信赖。”
叶长青说完就直接将手中的折子递给了过去,而杨大人却看着被叶长青举在空中的折子久久没有接过来,这个孩子他是想要保护的人,却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坚决的要去打头阵。
“你还年轻,黄大人比你有经验。”到最后他只能推脱道。
“大人,我有信心,请你相信我。”叶长青坚定的看着杨大人,迟迟没有收回手中的折子。
杨大人看着叶长青眼里闪烁着自信的目光,终是接过了折子,一字一行的看了起来。
“准备的很充足,也写得很好。”两句话合并在一起,让人听不出来是褒奖还是贬谪。
“黄侍郎,既然叶郎中已成竹在胸,那就让他去把。”他倒是要见识见识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叶长青,究竟还有何能耐之处。
几人又围着叶长青的折子探讨了一番,当天署着叶长青大名的折子,就被杨大人直接逮到了内阁,最后并没有经过李延年的手,就到了文帝那里。
而文帝还沉浸在不久就能得到十万两黄金的喜悦之中,对办成这件事的首功国师和李首辅自然是相当满意,碰到一个让他心烦的大臣,就要逮住他们使劲的夸奖和表扬他们一番。
他正在一口一口的吃杏仁,陡然就收到了大太监递过来的奏折,他不悦的看了他一眼,这个没眼色的,难道不知道他中午都是他修身养性的时光,坚决不看折子的吗。
而那太监被他扫过来的眼神吓得额头冒汗,却只能硬着头皮递上折子战战兢兢道:“内阁那边说是急务,老奴也不敢怠慢。”
文帝才懒洋洋的伸出手接过折子,打开一看,额头就开始冒青筋了,刚才还想着得到十万两黄金的喜悦瞬间就化为泡影了,新科文武状元叶长青竟然弹劾李延年三条罪状:“第一,李延年在老家逼死举人,抢占据说有王气的土地,修建堪比王侯的府邸,第二,李延年与一名宗亲在京郊聚集亡命之徒,训练私人武装,图谋不轨,第三,李延年勾结匈奴,贩卖朝廷禁止的盐铁给匈奴人铸造兵器,勾结外敌叛国。”
这三条罪状,每一条都像是一把刀子直插文帝的心脏,这些年他一心修道,很多国家大事都交给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的李延年来处理,而李延年也总能称心的帮他完成他想办然而群臣却反对的事,是以这些年来他也越来越信任他,然而他却从来没想过他会背叛他。
但是没有想过却并不代表不怕,看着这折子上长长的篇幅,细说他如何逼死人抢占房产,又如何训练私兵,如何跟匈奴人勾结,每一项指控都有详细的证据,他越看越惊心,头皮开始发麻,原以为养在身边的是一条只会撒欢的奶狗,怎么就突然变成了狼狗。
新科进士叶长青他见过,和杨永昌一样看得出来都是光明磊落之人,他起先也是很喜欢的,但是他知道他一早就是杨永昌的人了,看在杨永昌这些年兢兢业业为朝廷做了不少事的份上,他也就认了,没有跟他抢,却没想到只不过短短时间,他们就给他来了这么一招,他们究竟是在学朝中的那些人铲除异己?还是真的如他们所说?
此时的文帝虽然有一点慌乱无措,但是帝王的权威和独有的疑心告诉他,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不行,不查清楚这件事,他寝食难安!
第100章 傻子52
自从修道后,文帝喜好修身养性; 很少有睡不着的时候; 但今夜的文帝却怎么也随不安稳; 脑海不一会儿是福建海寇、一会儿是大同的匈奴人; 不一会儿又是青州的鞑子和蓟州的蒙古人,这些盘亘在大顺朝周围的四股势力没有哪一个是简单的,朝中大臣如果真有哪一人勾结外敌,都将会给大顺带来莫大的灾难,想到这里他根本睡不着。
到了半夜实在累得慌,又服食了两幅丹药才算睡着,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又猛然惊醒; 耳旁是一声声“叮叮咚”自鸣钟响彻的声音; 他睁开眼看着朦胧的天色; 才发现原来这么早天就已经亮了。
他起身洗簌好后就开始每日的必修课“打坐”之后,才对站在外面的小太监吩咐道:“去把李延年给我喊来。”
文帝这个人虽然聪明,但也是个怪人,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很多时候; 他做事都是凭直觉喜欢跟着性子来; 像这次叶长青弹劾李延年的事,按照正常思维他本应该召叶长青过来了解事情始末才对,然而他不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召李延年过来,因为在他的心里重要的不是证据; 而是心中的那杆秤,只有他认定的事情那才是法纪。
一早就起来上衙的李延年,还没有走到阁老议政处,就被一路小跑过来的太监带到了清心阁。
北京城的天气冷得能让人一开口就冒白气,而刚刚步入清心阁的李延年却是一路奔波的额头冒汗。
“坐吧。”文帝一边用饭一边道。
李延年刚刚跑得本来就有点累了,听了文帝的话自然而然的坐了下来,平时私下里他和文帝也经常会一起对弈、用饭,是以他觉得根本就没什么,自然是没有注意到文帝眼里一闪而过的不悦。
“圣上召微臣来有何要事?”李延年随手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茶水,正准备品尝。
“爱卿,尝尝这个?”文帝却阻止了他,而是把手边的饮品递了过去,见他喝了又问道:“味道如何?可喝的习惯。”
白色细腻的瓷盏,里面淌着奶白色的液体,还有一点点清澈,李延年一口就饮尽了:“不错,这奶酪味道香醇。”
听到“奶酪”两个字,文帝的眼睛眯了眯,这可是前些天匈奴人找他讨了一批丝绸,作为回礼他们才进贡了那么一小桶的自己研制的特质乳,一般汉人第一次喝都会不习惯,这东西要喝多了才会喜欢,这个李延年竟然第一次喝就能那么满意,而且还能一口就尝出来这是“奶酪。”
他心里愈是发凉,而脸上却愈是带着笑,亲自给李延年夹了一筷子菜道:“来,吃菜!”
而他收回手后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有点发抖,面前这个人是他相信了几十年的人,也是相扶相持了几十年的人,可他却从来没想过他除了谄媚之外的另一面。
见李延年吃得正欢,文帝几乎是赌气似的问道:“好吃?”
“好吃,当然好吃了,这鱼可不常见,也就只能在圣上这里才能吃到了。”李延年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忘拍文帝的马屁。
听多了他的马屁的文帝却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仿佛是吃了翔样的难受:声音也低了几度,试探道“这鱼是靖海侯进贡的。”
“靖海侯对圣上实乃忠心一片,远在千里还记挂着您的饮食。”
文帝笑了笑,这靖海侯对他忠不衷心,他不知道,但是此刻他却明白了靖海侯必定是对面前这人忠心耿耿的,这样的海鱼他第一次吃都不知道怎么下嘴,而李延年却能吃的津津有味,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只是平时他都没有注意罢了,比如前段时间匈奴使臣带来的牛肉粒,他还不知道是啥,首辅大人竟然一眼就认出来了,让匈奴人以为大顺地大物博无奇不有,失了面子,那个时候的文帝还在心里得意自豪,此时一想却是一阵心惊。
他没有心情再吃了,放下筷子就问道:“什么时辰了?”
昨夜的自鸣钟他嫌太吵了,已经让人移走了,所以他现在问时辰,小太监也不是很清楚,只有无奈的摇了摇头,准备唤人去看,然而这时候对面的李延年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怀表道:“卯时三刻了。”
他静静的看着他手中的怀表,那可是从西洋过来的稀罕玩意儿,他记得过年祭祀那会儿还看见老昭王戴过,款式倒是一模一样的,那他手中的这个是老昭王送给他的,还是老昭王手中的那块是他送的。
没想到只是简单的一顿饭就能让叶长青折子上所奏的那三件事都应验了,他心中的火气蹭蹭的往上冒,也没有再吃的心情了,看着李延年走出去后,就命人撤了席子就开始坐在龙椅上沉思了。
“去宣兵部尚书杨永昌和兵部郎中叶长青过来?”最后他沉了沉气道。
“算了,还是朕出去见他们吧。”不过一瞬,文帝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道。
“圣上,您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出过西苑了,还是让老奴去宣他们过来吧。”
文帝修道不喜欢见太多的人,是以这些年他很少出西苑的,就连宫里的妃子都少见,今儿还是他第一次要出门,所以伺候的太监也是紧张。
“朕不放心。”
当夜不放心的文帝就衬着夜色在大太监的的陪同下,悄悄出了西苑,乘着马车来到了兵部尚书的府邸。
只是月黑风高的假山后,却有一人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悄悄露出了头颅,问身边的宫人道:“圣上真的出去了?”
“是的,我看见汪总管准备车驾就马上来通知你了。”
“他们去了哪里?”
“我只隐约听到了兵部两个字。”
“兵部,是杨永昌那个老匹夫,内阁那边今儿可是李大人当值?”
“是。”
“快去寻他来见我。”那人的声音还有点紧张。
而杨大人的府邸里,陡然听闻文帝驾到的消息,正在商讨弹劾李延年之事的叶长青和杨大人都是一顿震惊,眼皮一跳,圣上这时候造访是什么意思?他肯深夜来这里,是不是已经相信了他们的证词,找他们来了解事情来了,想到这里两人都是一阵激动。
连忙小跑着就把文帝迎到了书房,看着自从一进来就一声不发、脸色阴沉的文帝,两人都是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叶长青看了一眼杨大人,见他点了点头后,就猛然朝地上一跪痛心疾首般道:“臣要参首辅大人李延年三条罪状……”
叶长青正准备酝酿情绪就将李延年做过的那些事情,都一一声泪俱下的展现在文帝的面前,然而文帝却是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看着窗外挂着一弯明月道:“李延年的党羽还有哪些人?”
杨大人和叶长青都是一惊,只不过同时悬着的那颗心也放了下来,太好了,圣上相信了他们的话,圣上站在了他们这边,那么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文帝问李延年的党羽,叶长青这个朝廷的新秀才当了几月的朝廷命官,自然不可能了解那么多了,杨大人就站了出来,看着文帝萧索冷情的背影,斟酌一番才小心道:“大同总兵、户部、礼部、吏部、甚至工部和刑部皆是他的党羽。”
原本以为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的文帝,听闻杨大人的话后,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朝廷一共六部,就有五部都是他的党羽,更何况还有大同总兵一起和他勾结匈奴,这还只是看见的冰山一角,还有其他的没有看见的呢?
还好兵部还在,如果兵部都到了他的手中,让他掌握了调兵遣将的权利,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恐怕这时候他已经奈何不了他了,他也要玩完了。
“还有福建靖海侯也是他的人。”尽管深深震惊,文帝还是忍不住补充道。
联系到李延年勾结匈奴的前科,叶长青再大胆给他补了条罪证道:“靖海侯这些年在西南一带对抗倭寇,虽屡战屡胜,但是沿海一带的海寇却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反而呈递增的迹象,臣斗胆敢问靖海侯这些年真的是在对抗倭寇吗?还是和他们同流合污?”
叶长青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下来,看着文帝的背影却看不见他的表情,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的,交叠在一起的手也开始冒虚汗。
都说伴君如伴虎,今日这番话他是豁出了性命来说的,他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扳倒李延年及其党羽,还大顺朝一个吏治清明的万里河山,想到这里他又继续鼓足了勇气道:
“靖海侯既然是李延年的党羽,那勾结倭寇的幕后指使究竟是李延年还是靖海侯?”
第101章 傻子53
叶长青悲愤的声音在这古朴而又简陋的书房里响起,静默的空气里; 仿佛还能听到一声声掷地有声的回音。
如果勾结倭寇的这一条罪状属实的话; 那么这又是将李延年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两条勾结外敌的罪状; 早已够他和整个家至死个千八百回了。
“靖海侯这几年仗确实打得漂亮,漂亮得朕都忘记了沿海的海寇只是有增无减这回事了。”终于文帝冷冷的甚至还带着丝丝残酷的声音悠悠传来。
“靖海侯也不是每场都胜的,臣还记得半年前两百倭寇杀到南京城的事。”杨大人不知为何却并不满意圣上对靖海侯仗打得好的褒奖,而出声道。
然而文帝却并没有体会到他的意思,而是顺着他的话道:“后日就是十五,朕打算开一次大朝会,到时候你们就连这个靖海侯一起参了; 把南京城的事归到他的头上去。”
叶长青和杨大人相互对视一眼; 两人此时都发现文帝性格随性不讲礼法的好处了; 不分青红皂白的就给靖海侯定罪了,这番操作相当令人满意。
“臣遵旨,只是山西大同那边?”叶长青忧心的问道。
“李延年既然向匈奴人售卖的是盐铁,那么匈奴人这些年必然铸造了大量的兵器练兵; 这边又求娶了朕的公主来求和意; 私下里肯定是准备了要有一场大战的,养精蓄锐了这么多年,势力必然不可小觑,没有可靠的人,朕不敢轻易动大同。”
叶长青不禁在心里暗暗佩服文帝的智商,都听人私下里议论文帝年轻的时候才智大略; 乃中兴明君,他今儿倒是真找到了人们所说的一点影子了,只是他不敢动大同,却为何敢动靖海侯,叶长青有点不明白却不能问出声来。
文帝又道:“杨爱卿,福建那边朕可全交给你了。”
叶长青轻笑一声,却原来文帝心中根本不是有沟壑,而是直接将这么一个烂摊子丢给了杨大人,他是有多么信任杨大人的。
“臣定当竭尽全力。”杨大人禀道。
直到文帝的身影离去,叶长青看着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杨大人,终是担忧的问道:“大人,你可是有把握?”
他问的是福建靖海侯的事。
“没有把握也只能勉力一试了,我记得靖海侯有一支军队曾是定国公的旧部,等到后日大朝会之后,你弹劾靖海侯的折子传到了福建,想必福建内部也会有所波动,那时候就是我们下手的最好时机了。”杨大人道。
“只是就算是当年定国公的旧部,那也要派人去策应,你可有合适的人选?”叶长青问道。
很显然这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