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得太用力,扯动了肺部,引起一阵咳嗽,惊动了太子旁边那个高大伟岸的身影。
“圣上,可是还有话说?”太子旁边的周大人缓缓转过身看着病床上的文帝不忍问道。
看着面前这个曾经一手将自己推到这个位置的人,也是他曾经最为信赖的人,他为他付出了很多,他也尽力给了他无上的荣誉,却没想到最后的他却给了他这样的一击。
是啊,何为“君臣”?年轻的时候他还是明白,怎么老了反而糊涂了呢,算了,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摆摆手,缓缓闭上了眼睛,放他们自行离去。
然而周大人却并没有离去,而是独自留了下来,走到文帝的身边,看着曾经至高无上的帝王,如今面对生老病死时也是和普通人一样,只能痛苦的蜷缩着身体,看着别人违背自己的意思,而无能为力。
他轻叹一声才道:“圣上,臣也是没有办法。”
文帝这时候却有点激动了,不顾咳出血的喉咙,质问道:
“什么叫没有办法?朕还活着,你就背叛朕,站在了太子那一边,朕曾经把你当兄弟过!”
“你也知道用“曾经”两个字,就像我也曾经把你放在心里过,所以就算你让我亲手送我的女儿们去死,我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自从我镇守辽东之后,你问问你自己我还是你的兄弟吗?我亲手裁掉了我艰辛培养起来的战将,亲手剥夺了他们封侯拜相的机会,然而你还是不满足,又让一个连蹲马步都不会的敬亭侯去镇守辽东,这又是为何?”周大人说到这里也是激动异常,脸颊泛红。
“那…。朕也是没有办法,朕是帝王,从小父皇就是这么教朕的,朕身上背负的是祖宗江山,朕不敢去赌。”文帝的声音有点怅惘悲凉。
“你没有办法,所以臣如今也是没有办法,你为了补偿我,给了我无上的荣誉,只不过这些荣誉所有的依存都是基于您在才会发挥作用,没有您我什么都不是,所以当太子找到我的时候我又有什么办法?西山大营、神枪营、金吾卫,这三大守护皇城的军队皆不在我的手中,要怪也只能怪我发现的太迟了,已是无能为力。”他的声音也是越来越低,还有点责怪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发现的早一点。
“朕不信,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没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文帝的眼睛像是重新燃气了希望,似是又想起了曾经每次有难的时候,都是他及时的出现帮他解决的。
“臣是真的无能为力了,为何当初我劝你不要给小皇子太过的荣宠,你偏不听呢,还要给他加恩科庆祝,往前数几十代,恐怕连哪一个太子出生也没有这么重的荣宠,您这不是在爱他而是在害他啊,可惜我的话你并没有放在心上,还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提出了削藩的想法。”
“哈哈哈!您这不是逼着太子去反吗?就算他不想反,也有无数人在后面推着他去反。”周大人接着道。
“朕都是为了他,朕削藩还不都是为了他日后登基扫清障碍吗?没想到这个白眼狼最后却联合藩王来对付朕,是朕看错了他,朕后悔把江山交到他的手中……朕好悔,不然麟儿也不会死的那么惨了。”说到这里,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竟然开始低低哭泣起来。
而周大人听完他最后不断重复的“麟儿,麟儿”的话,只是收起了心绪,摇了摇头,圣上是真的老了,越来越糊涂了,眼光也越来越差了,还没有看透这权利,王权更迭岂是一句后悔就能左右的,更何况太子的实力足以承担这江山之责,他还没有看明白他从来都没有选错,这也是他坚定的站在太子这边的原由。
周大人出了宫门后,就立即去了叶家把叶长青和周怀锦的婚事订了下来,然而任凭他们动作再快,都抵不上死亡的速度,过了七月之后,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稳坐皇位近四十年的文帝突然驾崩了,五城兵马司张贴国丧牌,京城所有寺庙道观都在敲钟,诏命响钟一万次,老百姓禁舞乐嫁娶二十七日,宗室,百官,内外命妇,皆服齐衰,举国皆哀。
叶长青刚刚休完假,还收到了秦先生命人送来的他现在住的这宅子的房契,他推辞不收,结果却收到了秦先生一封信,信中狠狠鄙视了他一顿,“这宅子你以为是送给你的,美的你呃,我是送给我侄女的。”叶长青才收了下来,显然他明白秦先生这是借口,但是他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他只有以后报答了。
这时叶长青已经入职翰林院庶常馆,也就是说他现在也算是朝廷官员了,是需要服齐衰的,一百日内禁舞乐嫁娶,更何况还有周大人这个内阁大员在,所以周叶两家的婚事干脆移到了十一月。
不过周大人唯一不满的就是,叶长青和周怀锦双双拒绝了他送的宅子,而是商量好了婚后就住在秦先生的宅子里。
他很是郁闷了一段时日,但好在时间飞快,过了金秋十月之后,天气逐渐寒冷起来,到了十一月六日叶长青婚礼的这一日,天上居然开始落下丝丝细雨,伴随着清晨的微风。
长安街上鼓乐声响起,一队迎亲队伍行走其中,叶长青一身大红吉服坐在马背上,白净如玉的皮肤,细雨滋润他的发丝,微风拂动他的衣摆,使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多了几分风流倜傥。
街道两边是看热闹的人群,都在羡慕叶长青成为了周大人的乘龙快婿,是祖坟冒青烟能有如此的造化,叶长青听着他们的低声细语,却只是无声的笑了笑,新帝登基后,虽待周大人一切如常,甚至比文帝当时还要亲近几分,然而却只有明眼人看出那里面的不同,新帝的真心谁知道呢?
看看内阁次辅的下场,新帝登基不过半月,之前支持皇后嫡子的次辅就主动请辞退出了朝堂,曾经保举还是太子新帝的吏部尚书直接接替了他的位置,再过一月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渐渐的有了微妙的变化,早朝时还有一个继续提出削藩政策的官员被摘了乌纱帽,从此人人都看出新帝的意思,再没人敢提出削藩了,朝野清明,新帝地位稳固。
至于周大人,新帝还有很多地方要仰仗他,毕竟他在朝中的声势无人能及,而且他在百姓心中形象也太好,他还没有腾出手来、还没有办法对付他罢了,但是以后呢,三年后会怎样呢?
叶长青思忖了会儿,看着胸前的大红花,上辈子的婚礼很简单,草草完事了,这辈子的这个大红花倒是很有意思,他一手骑马一手摸了摸,抬头平视前方。
只是他这抬头的瞬间却刚好看到,一辆普通的青帷马车内,帘子被撩起,一个芝兰玉树的少年露出他那俊朗的面孔,怅然无神的瞳孔久久落在他大红的吉服上,像是在寻找什么?然而终究什么都没找到,马车就驶离了远处。
队伍依旧往前走,叶长青却依然沉浸在叶明净的那样的神色中。
是了,自从朝中削藩的声音停下来后,叶明净就莫名奇妙的从文帝赐予的翰林院编修直接发配到了偏远的贵州任知县,好像就是今日启程,没想到他好好一个人人羡慕的探花郎却沦为一个连三甲同进士都不愿去的鸟不拉屎的地方当知县。
他这一去如果没有人拉他一把的话,恐怕这辈子都回不来了,他应该是伤心难过的,所有的努力到最后都成了一场笑话。
叶长青忍不住回头看着那一人一车渐渐走远萧瑟的画面,心里也有所喟叹,他不明白的是他究竟在他身上寻找什么,他们失去的情谊吗?还是他现在一步登天唾手可得的权势。
第46章 败家子28
叶长青和周怀锦大婚当日,不提周大人的府邸是何等热闹的场景; 满朝文武几乎能来的都来了; 就连文帝也亲自赏赐了物品下来; 不仅如此平时并不显眼的叶府竟然也是座无虚席; 原本并不怎么熟悉的同僚一个个的前来贺喜,叶长青见如此热闹情景,忍不住也是多喝了几杯,只是放下杯子往新屋子走的时候,原本轻飘飘的脚步却沉重了起来,如今周家的权势太过了,简直如烈火亨油; 年轻的皇帝看见了岂会高兴?
步入新房; 叶长青放慢脚步走了过去; 以男子的身份大婚,他也不是第一回 了,揭开了周怀锦火红盖头的那一刻他还是隐隐有点别扭,他还没怎么用力; 如婴儿肌肤般丝滑的锦缎盖头就垂落下来; 露出新娘子一脸娇羞面似红云的模样,叶长青原本平静的心脏也跟着跳动了下。
“师姐,你饿不饿?我让人煮了莲子汤你先吃点?”
叶长青记得前世成婚的时候,很多年后草儿才告诉他,她那一日差点就饿晕了,几乎承受不了他的孟浪; 所以此刻他尽量稳住自己的心跳,看着低头娇羞的周怀锦问道。
谁知道他不说还好,他的话音刚落,周怀锦原本喜庆的脸颊已是斑斑泪痕,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呆呆的看着面前丰神俊朗的叶长青。
叶长青一阵慌乱,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他最见不得女人流眼泪了,他连忙就握住了周怀锦的玉手小心翼翼的问道:
“师姐,你别哭了,是不是我让你受了什么委屈?”
周怀锦却瞬间停住了眼泪,回握住叶长青的大手,露出了一个稍显难看的的笑容,温柔的说道:“傻瓜,还喊我师姐呢?”
叶长青意会,连忙改口道:“娘子,应该是娘子才对!”说完就顺势挽住周怀锦的身子倒在了大红的吉祥如意的锦被上。
就在叶长青的动作渐勤,引得周怀锦一段面红耳赤,笑声莺莺,频频娇喘的时候,叶长青却突然停了下来,楼着周怀锦的细腰,气喘吁吁的匍匐在她的耳边,似似呢喃的道:“对了,娘子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到底饿不饿啊?”
周怀锦生平第一尝试到被爱人抱在怀里的滋味,正被叶长青撩拨的不行,嗜色滋味的时候,叶长青却突然停下来不动了,她恨得一阵牙痒,衬叶长青不注意,就娇蛮的在他白皙有力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叶长青吃痛,全身筋脉收缩,圈住她的头颅不让她移开,抱着她的手也更紧了,男人本能就是左右手双管齐下,拼命的一顿折腾。
事毕两人都是疲惫不堪,瘫软在一起,叶长青抖擞精神,摸摸还算给力的右手,正准备抱着周怀锦去屏风后擦洗一番,就见周怀锦已先一步下了床来,心疼的看着他的右手道:
“夫君,还是我自己来吧,你这手也歇一歇。”
叶长青感觉受到了一万点暴击,心不甘情不愿的看着周怀锦娇柔的身段缓缓走进了屏风里。
好不容易两人都收拾齐全,上了床来,叶长青看着身旁卸了妆的周怀锦,面如玉色,眉目含春的样子,想着她将是在这个世界陪他度过一世的女子,不禁伸手将她往怀里紧了紧。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蹲在床边乖巧听话的米米,像是终于逮到了时机,一个纵跃就跳到了两人的中间,迅速爬到周怀锦的怀里。
叶长青看着它欢乐的模样,摸摸它的毛发,想起了上辈子豆豆诞生的时候,他和草儿之间真的是多了很多乐趣,这辈子他也希望能和周怀锦能多生几个孩子,让身边的人都满意开心,让叶家能够子嗣绵延,让叶老爹能真正的在地下瞑目。
叶长青和周怀锦虽然计划的很好,感情和谐,新婚燕尔的那啥也还算密集,但是直到了三年后,叶长青散馆被授为翰林院编修的时候,周怀锦才堪堪怀上了第一个孩子,王氏一顿喜笑颜开,这些年她和周怀锦的性格都比较简单,虽然一开始她认定了程小姐做她的儿媳妇,但是后来和周怀锦相处后也是很喜欢她,再加上周大人夫妇会做人,时不时的把叶长青带到身边教导,或者约约王氏出去喝喝茶听听曲子了,是以周叶两家的关系也越来越融洽,叶长青和周怀锦的感情也越来越温馨。
只是叶长青也有属于他的烦恼,也不知道周大人是不是被前几任女婿刺激太大了,不管是平时下衙或者是沐休日,总喜欢把他带在身边教导,不要觉得教导不可怕,那是你还不明白周大人这个人的可怕,他对自己太严格了,每天都会坚持写日记反省自己,雷打不动,看书也是一点书没看完定不会看其它书,每天早晨黎明即起,不管是寒冬腊月还是什么时辰,都不会贪恋一秒,就连他每天走了多少步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不但如此他还有过午不食和静坐的习惯。
所以叶长青跟着他的时候,第一步就是要数清楚他从原本的地方赶到周大人身边时用了多少步,然后就是吃茶的声音不能大了,如果刚好是下午和他在一起的话,晚上还没有饭吃了,若是刚好赶上他静坐的时辰,叶长青还要陪着他一动不动的坐着像雕塑似的,但凡呼吸稍微重了一点都能受到他的训斥。
叶长青归纳周大人如此的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周大人对自己的要求太过严格了,以至于对自己人也是这样,看周怀锦的两个哥哥就是这样被他教的一板一眼的,宛如跟他一个磨子刻出来的似的;二是周大人看秦先生不爽,故意把他这个秦先生的弟子带在身边教导。
叶长青心里甚苦,他不明白为何翁婿关系会如此难搞,上辈子他也没个岳丈,他不明白为何明明他和秦先生在一起的时候都能相处融洽,却偏偏觉跟周大人在一起时简直就是煎熬,每次见了周大人回府时,叶长青都是一副累得快要虚脱的样子,王氏和周怀锦都是心疼的不行,可他又不能说实话,难道告诉她们他被周大人虐待了,不说王氏那个简单的性格说不定就能到周大人面前去哭哭啼啼,单说周怀锦本来就和周大人的关系不好,如果他和周大人还相处不好,恐怕周怀锦要跳到周大人面前,对他一顿咆哮。
所以叶长青只能忍着,还得告诉身边的女人,周大人待他恩重如山,他跟在周大人身边学到很多东西,他是乐此不疲啊!唯独夜深人静待在书房给秦先生写信的时候,他才能发泄心中不满,向秦先生一顿大倒苦水,抱怨周大人种种,才算是找到了微末的平衡。
还好现在周怀锦怀孕了,他总算找到理由不随时伴在周大人的身边了,每天下衙回来就摸摸周怀锦渐渐膨起来的肚子,陪着她在院子里散步,看花,看水,看云起云落。
就这样悠闲的过着日子,他在翰林院的差事也算清闲,因为有着周大人的关系在,也没人给他使绊子,他也没有争权夺利的雄心,周大人对他也没有这方面的期望,只是在做人方面尽力教导,可能他也是大概明白周家的权势长久不了的吧。
等到周怀锦生产的那一天,周叶两家做了全方面的准备,周怀锦的两个嫂嫂也一直在身边陪伴她给她传授经验,周大人还把宫里的太医妇科圣手请来了侯在一旁。
等到真正发动的时候,周怀锦一声杀猪似的惨叫,叶长青一个凛然,也不顾王氏和周夫人的劝导,就飞也似的冲进了产房,直扑周怀锦的身边,紧紧握住她大汗淋漓的手心,不停的安慰道:“师姐,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也许真是叶长青的到来给了她力量,周怀锦看着眼前紧张兮兮的叶长青,双眼一闭,下身一用力,身下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就出来了。
随着新生儿一声响亮的啼哭,产婆抱着孩子出来兴奋的大叫“是个小子!”,焦急等待产房外的所有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纷纷围过去看望小团子,只有叶长青却依然紧握住周怀锦的瘦小的双手,用帕子擦拭她汗湿的额头。
“师姐,你辛苦了!”叶长青眼眶含泪,声音低沉,生产对一个女人来说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而周怀锦只是虚弱的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