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提交一份报告,关于故意杀人和猥亵幼女; 还有原晚乡市市委书记董健的个人**问题……”
“停停停。”汪叔叔默了一下,语气变得低沉严肃,“江谚,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今年高二了吧?学生的任务是什么?平时跟你没大没小,不意味着你可以随便掺和大人的事情,知道吗?”
“我手上有材料。”江谚脸上波澜不惊,把电话换了个边,鸡同鸭讲地说下去。苏倾这些年来借助阚天搜集的证据,不把他送进监狱,也够他喝一壶。
电话那端默了好长时间,压低了声音:“江谚,你知道晚乡的水很深,如果你真的发现什么问题,应该跟你父母说,你们沟通起来会更安全,更方便……”
“不乐意告诉他们。”江谚骤然打断,声音带了一点近乎寒冷的漠然,“这份文档我提交给您,您就当我没打过这个电话。”
“喂……”
鼠标哒哒点了两下,加密的文档已经传输出去,他把密码以即时消息发给对方,锁上了手机。
一直飞蛾在灯下晃来晃去,翅膀生出无数道虚影,江谚拿手一赶,心中有些负气。
他丝毫不怀疑江慎和周向萍的专业程度,如果不是因为二人在事业上优秀和专注得难分伯仲,也不会拖到老大不小才匆匆和自己的搭档结合,又匆匆发觉不合适离婚。
是因为这份档案里有苏倾的**。
江慎和周向萍为公职人员不会歧视任何一个受害者,他只是自私地害怕着,害怕他们为人父母的偏见。
他推开门走到客厅,打开冰箱,熟练地取了一瓶冰可乐。
客厅里灯暗着,他余光瞥见厨房里一团亮光,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田螺姑娘背后系着围裙带子,双手灵巧地在泡沫中起伏。
推拉门让他“哗”地拉开,苏倾一惊,塑胶手套上的泡沫溅进眼睛里,她一下子眯起了眼睛。
“谁让你洗碗了?”
她通红的眼睛闭着,茫然中感觉胳膊让他攥着,他没好气地把两只塑胶手套拽下来,扔在池子边:“你高几了苏倾?不写作业在这儿洗碗?”
江谚拧开龙头洗手,动作迅速而粗暴,心里还是气不过,洗净之后照着她的脸甩了把水,苏倾拿手背弱弱地挡了一下,抿了下唇。
江谚拽着她衣服角把她拎出去,回头看去,她头发、脸颊、衣服上都沾着水珠,乌眸里含着委屈的水光,像是让露水打湿的鲜花,美得令人生怜。
他好像忽然觉出了欺负她的快意,想看她哭,看她生气,再抱在怀里。
疯了。
江谚用力晃晃脑袋,拿起了可乐瓶,苏倾细细的手指抓住了汽水的尾端:“别喝这个了。”
她拿餐巾纸擦着脸,露出的眼里还有点负气,声音小小的:“你们家有榨汁机,我给你榨果汁。”
江谚怔怔地看她半天:“我们家有榨汁机?”
“刚才发现的。”
她走进厨房,踮起脚尖从柜子里取下一个纸盒子。
他才想起来这个榨汁机是他在学校运动会上短跑第一名的奖品,摆在柜子里,一次没用过。
他看着苏倾熟练地从冰箱里取了三个又大又红的苹果摆在案板上,从纸盒子里把榨汁机取出来,拧开零件要烫一下。
不过盖子太紧了,她的指甲压得微微发白,半天也没拧开。
“起来。”肩膀被人拨拉一下,江谚夺过她手上的榨汁机,三两下利落地拆开,泡进池子里。
苏倾拿着说明书看着,不一会儿,绿灯亮起。机器嗡嗡振动,纸杯里接出了带着泡沫的果汁。
三个苹果,汁水榨出来只有多半杯。
“给你。”苏倾把纸杯顺手递过去,手里捏着剩下的干瘦的苹果梗小口小口啃着——苹果核进不了机器的,她也不愿浪费了。
她的长睫微微垂下,皮肤在灯下如白瓷般细密,围裙口袋上粗制滥造绣出的小熊也变得鲜活起来。
江谚接过杯子,低着头晃了晃,不知道想什么,又拿着朝她凑过去:“给你先尝一口。”
苏倾怔了一下,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小口,新鲜的果汁清冽甘甜。江谚的杯子却不移开,强硬地抵在她嘴边,微微往里倾:“再喝一口。”
苏倾又喝了一大口。
“再来一口。”
“……”
她好容易把脸躲开,看着案板,脸色已有些发红了:“再喝就没了。”
江谚瞥了一眼剩下的小半杯,皱着眉往她嘴边送:“多得是。”
苏倾又喝了好几口他才放开,毫不挑剔,仰头把剩下的底喝了个干净,无意识地舔了一下杯子边缘。
江谚的仰头时,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喉结滚动的动作。她偏过头,心神不属地快速把榨汁机冲洗干净。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厨房的灯“啪”地灭了,客厅的挂钟指针指向十一点。
江谚回房间整理报告,苏倾要继续做英语试卷,二人进了紧挨着的两个房间。
苏倾的门关上,又慢慢打开,她的脸从门缝里探出来,乌黑的眼底有别样的神采:“江谚。”
少年回头。
苏倾冲他满足地笑:“晚安。”
苏倾自别墅搬出来之后,还没有正式采买衣服和生活用品。周末,她敲敲门,提出逛商场的时候,江谚即刻盖上笔盖,从书桌前站起来:“我也去。”
商场的女装一向走在季节前面,秋天还未过完,缀着绒毛衣领的冬装已经占领了橱窗。
二人肩并肩走着,江谚的手揣在裤子口袋,一旁明眸皓齿的女孩个头抵到他肩膀,梳着两个麻花辫,偶尔会有路人回头看这一对,觉得他们有漫画般的和谐感。
苏倾好不容易才在一家店里折扣柜里发现了不起眼的一排秋装,把衣架取下来,隔着玻璃橱窗比划给江谚看。
店里试衣服的女孩子很多,他懒得进来,就在店门口站着。
他看着她手上拿着的白色上衣,面无表情地摇了下头,指了指她身后。
苏倾回过头,后面是一件胸前打蝴蝶绳结的娃娃领短袖,很乖很板,绳结是海军蓝色,袖子上有暗褶。
海军蓝庄重,沉静,通常是制服的颜色,苏倾看着它,目光慢慢变得温柔起来。
苏倾换上了新外套和鞋子,捏着根冰棒吃,天气渐冷,棒冰冒着白色的寒气,贴在嘴唇上像黏住了一样。
江谚手上拎着四五个纸袋子,走到了一层的玻璃展柜前,苏倾俯下身去,两个辫子荡下来。
“江谚,”她点点展柜,“挑一只打火机送给你吧。”
“为什么?”
“今天你都没有买什么东西。”
江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鼓励我抽烟?”
苏倾脸色变了,忙要直起身子:“那算了。”
刚要起身,他也趴在了展柜上,就趴在她旁边,同她一起往里看:“你说的,买给我。”
苏倾想,现在她有十万块,给他买什么不成?但是烟抽多了确实不好,便麻利地起身:“之前不是同你换了一个?”
胳膊让他一拉,又拽回展柜前:“你那打火机不成,中看不中用。”
她犹豫了一会儿,妥协了:“那你挑一个吧。”
江谚的目光在展柜里的成排火机里逡巡,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宝蓝色的那一款:“这个吧,跟你衣服一个颜色。”
柜台小姐粲然笑着,露出八颗牙齿,把它取出来包好:“我们这边有优惠哦,任意两款可以打八五折,请问先生小姐参加吗?可以挑一个情侣款。我们这里还有新款女士烟……”
“不参加。”江谚把苏倾忙伸出的手摁下去,“她不抽。”扭头瞥苏倾一眼,眼神有点凶,“你自己说。”
苏倾看了看他,收回手,听话地说:“我不抽。”
柜台小姐的眼珠在两人之间灵活地逡巡,掩口笑了笑:“好乖哦。”
江谚垂着眼,“咔嚓”“咔嚓”地试着打火机,浑似没听到。苏倾安静地拎过袋子,脸上泛出了浅浅的红。
商场外面阳光灿烂,门口有一家主题玩具店,几只熊坐在明亮的橱窗里,好多小孩子趴在橱窗前玩闹,在上面留下了带着水雾的指印。
苏倾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发觉江谚没跟上来,街上人潮滚滚,她心里有些着慌,茫然看着街面,手心渗出了冷汗。
电话卡掰碎以后,一直忘记去办,手机现在还用不了。
好半天,她听见有人叫她,一回头,被一只大熊扑了个满怀,玩具熊硬质的鼻子猛地撞到了她脸颊上,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抱住了它,鼻尖埋在绒毛里,眼睛微微睁大,随即看到了江谚的脸。
江谚打量她几眼,忽地笑了一下,转过身往前走去:“挺和谐。抱着吧。”
苏倾抱着熊跟在他身后,被周围的人笑着大量,一路走到了十字路口,红灯下聚集了一大群人。
江谚微微侧头,附在她耳边,同她讲话:“苏倾,我跟你换的打火机在么?”
苏倾单手抱着玩偶,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只齿轮打火机,送到他面前:“你要吗?”
手又让他推回去:“装好。”
他低着眼,脚尖轻轻碾了碾地上的尘土:“你可别喜新厌旧。”
第78章 玉京秋(十八)
十四班众人发觉苏倾好像中了邪。
她竟然改头换面; 开始脸蛋素净、穿校服上课下课; 就像晚乡一中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
她一向独来独往,即使变成了异类; 也依然与群体脱开微妙的距离,女生们只敢在背后品头论足一番:
“扎两个小辫; 好土啊。”
“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审美。”
“我觉得挺可爱的; 长得好看披着麻袋都好看。”
“嘁。”女生们顿觉无趣; 一哄而散。
更多的传言; 是说苏倾家里的黑恶势力在倒台了——“小太妹也得靠高考”。这使得普通学子对特权阶层的幻想破灭了。
高考; 再度变成了学生们口中和脚下、日复一日为之奋斗的目标。
每天清晨六点半; 江谚载着苏倾到学校,在距离校门口五百米处的岔路口将她放下; 两个人从两条路走进校园。
有时江谚也会骑着s线慢慢跟在她身后,俯视前面女孩头发下白皙的脖颈,“叮铃铃”地按动车铃。
苏倾往边上靠,怎么靠铃都响个不休; 回头一瞧,才发现是江谚,头发稍上散落着耀眼的阳光。
她瞧他一眼; 指指前面; 让他“过去”,江谚骑到她面前,掩住眼底的笑意,拽住她的书包带:“给你拿进去。”
“不用。”
他拽着不放:“给我。”
苏倾刚把书包卸下来; 他便夺过去往车筐一丢,自行车风一样骑出了老远,不一会儿就不见了。
苏倾扬起的头发丝慢慢落下来,笑一笑,随着早高峰的人群一起,慢慢地等红灯。
工厂改建正在进行,晚乡在这一年的年尾,竟也收获了几个蓝天。十字路口新添了修剪成圆形的树篱,鲜丽轻盈的绿色,开始在小城的角角落落蔓延。
中午,江谚开始同陈景言一起去食堂。
“谚哥……”陈景言惊讶地看着他在排队间隙从掏出一本古文册子,翻了翻封面,“你也太接地气了。”
江谚的眼睛没移开,笑笑不说话。
“呦谚哥你竟然会笑了……”陈景言的眼睛瞪得牛大,肩膀猛地让江谚重重拍了一下,往前一推,“到你了。”
“哦哦!阿姨,我要这个红烧肉……”
学校的菜色比江谚想象中丰富,学生们穿着清一色的蓝白条纹校服,挤得前胸贴后背,充斥着人群的热气。
江谚承认自己是有一点洁癖的,但不知为何,他现在觉得,这种翻滚的热气也算生动。
陈景言从人群中挤出来,顶着众人不满的眼神,强占三个座位,好半天,举着筷子四处东张西望。
“看什么呢?”江谚落了座。
“找苏倾——我说,我费心费力给你女神占座位,你怎么一点也不期待?”他失落地说,“自从她穿校服以后,人都不好找了。”
江谚专注地地吃饭,睫毛垂下,没作声。
“哎这里有人……”
挤上桌的是个大块头体育生,凶恶地瞪陈景言一眼,他便哑火了,意味深长地转向江谚。
江谚淡淡说:“她不来。”
苏倾很少跟他同时出现在公共场合,上下学也坚持在十字路口上下车,她说这叫“避嫌”——
第四次月考,江谚的年级排名不降反升,重重打了德育主任的脸。十四班的班主任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着大熊猫,对他的关注自然变得多了起来。
他们两个都是甲壳动物,不习惯被人注意着。保持距离,是对他的便利,也是对她的保护。
不过陈景言一直期待着有一天能看到江谚同苏倾同桌吃饭,可惜未能成行。他悻悻得出结论:
“这么看来,跟女神一起出去看剧,也算不上有多好的交情嘛。”
这样想着,直到有一天,陈景言千辛万苦地抢到了食堂最后一份限量水果捞。
他用胳膊肘护着水果捞一路挤出人群,长舒一口气时,看见江谚正在讲电话,脸上表情很淡:“下来吧,第二排靠柱子。”
“咦谚哥,快吃啊你还跟谁打电话……”
话音未落,他看见女孩握着手机,远远地朝着他们走过来,站定到他们面前,乌黑眼瞳略带疑惑地瞧了他一眼,同他打了个招呼。
“……苏倾?”陈景言瞠目结舌,手心里生出了汗水。
女生这种生物真神奇,打扮起来像台上百毒不侵的女明星,清纯起来又感觉像个小妹妹,一碰就碰碎了的那种。
苏倾安静地坐在了他们对面,眼神雾蒙蒙的,像是沉浸在什么里面没抽出身,手里拿着便携单词本,时不时分心瞄一眼。
江谚半弯着腰站起来,毫不客气地把她手上的册子抽走,水果捞朝她一推:“吃。”
苏倾捏起了勺,似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忽然抬头看看他们:“要不,我们分着吃吧?”
她拿没用过的小勺子,给他们俩一人舀了四五块黄桃。那一小杯水果捞就米饭,吃得比往次都香甜。
晚乡入了冬,外面的天气滴水成冰。夜里十点,空调嗡嗡运作着,室内充满着干燥暖和的空气。
江谚从浴室出来,胡乱擦着头发,短发上的水珠有的被毛巾吸收,有的滚进衬衣领子里。
苏倾抱着英语作业在沙发上坐着,她洗完澡不久,半干的头发打着弯披在肩上,穿着过膝的棉质睡裙,套了件外套,坐得很规矩,两腿并在一起,小学生一样。
“等会儿啊。”
“嗯。”苏倾望着他点头。
纵然已经在一起住了好些日子,每当此时,他还是会控制不住地不然地心跳加快,躲过她的目光钻进房间里,把头发擦干。
抬起下巴,在镜中上下检查着自己的有没有不得体。
江谚出来的时候,拎着几个月前去商场买的那只棕色的小熊。熊耳朵捏在他手里,敦实的屁股坠在下面一晃一晃的,显得分外可怜。
苏倾好奇的目光一路跟着熊,直到他把它墩在他们中间,也在沙发上坐下来。
他修长的手隔着熊伸过来,把她怀里的作业本拿过去。
玩偶熊挤在她腿边,苏倾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江谚说:“楚河汉界。”
两个人洗完澡,身上让热气萦绕着,隔着一只熊,苏倾身上、腿上散发出的温和沐浴露的气味,还是不住地飘散过来。
江谚记得自己从前让她把身上浓郁的香水味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香水味就真的没有了。
现在,他连闻到她身上的气味都受不了。
同样的沐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