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有御医人尽皆知,所以府里的主子很少在外请大夫。一般大夫被请来也就是给下人瞧个病,连高等点的嬷嬷都见不着。
可这回,这位大夫却瞧见了不得了的花边儿新闻!
太守府的嫡公子,哪像外界传的娇纵奢靡,颐指气使!
他为个婢女都能亲自陪床,亲手喂药,甚至还虚心讨教方子里能不能加些沙饴去苦。
“把婉婷给我叫来!”
大夫刚走,慕容烟就变脸了。他坐在与闺房相通的堂屋里,既能及时关注到香儿那边的情况,又不用担心说话打扰到她。
“公子……”很快婉婷被两个下人带了来,一看慕容烟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这回要倒大霉!
“大夫说是湿邪侵体,”慕容烟眼神凌厉的盯着她,责问道:“我问你,昨夜大雨你们可曾出门?”
“姑娘说闷,所以奴婢陪她去果园溜了溜。”她也实在想不出合适的出门理由了,总不能照实说啊。
“遛弯儿不撑伞?还是你撑伞只顾着自己了?不然为何她受风寒,你却无碍!”
慕容烟之前从未担忧过恶奴欺主的事儿。就澹台香这性子,纵然只是个侍婢身份,他也从未想过她会治不住眼皮底下的人。
但是这一次,他是真慌了。
婉婷颤巍巍的站在公子面前,双腿一软直接噗通跪在地上!她只觉得此时公子坐在那儿,矮她一头,她便是罪。
“公子,是奴婢的错!姑娘回房后,奴婢忘记关窗子,夜里潲了雨进屋。”婉婷明知姑娘是怎么病的,却是只得哑巴吃黄连。
她侧头看了看里屋,哎,这锅只能自己背了!
“给我拉出去!打二十板子死不了就卖到妓‘院!”慕容烟饶是气急败坏,吼出的话却是刻意压低着嗓子。
婉婷知他是怕惊扰到香儿……
“奴婢愿意受罚!”她这边义正言辞的说着,却转过头冲着里屋大拜,大声哭嚷道:“啊!啊!啊!姑娘!”
“奴婢没用!奴婢害您受了苦!现在奴婢要去领罚挨板子了!”
“以后不能再伺候姑娘了!奴婢只能每日在妓‘院为姑娘祈福了!”
“啊!啊!啊!姑娘!”
……
那声音凄惨宏亮的简直能让埋了土的人诈尸!
她是谁?她好歹也跟在戏精身边混了好一阵儿了……
果然里屋的香儿被喊醒了,她掀了掀被角,似是胸口憋闷。
慕容烟顾不上斥责婉婷,赶忙急步走进屋去,柔声询道:“你不舒服?”
“我觉得气不顺畅,想起来坐坐。”
“轻点儿,我扶你。”慕容烟小心翼翼的将她扶靠在床柱上,又觉得那围柱太硬,便探身去拿床里侧的枕头。
只是这一探身,却是将身子和她的胸口贴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烟烟:真不是故意的……但是好软……
☆、黄雀在后
“嗯……”香儿被这一吓; 靠后缩了缩身子。
慕容烟这次还真不是故意的,不然也不会比她更快的脸红了……
他将好不容易够过来的软枕; 塞到她背后的围柱上,便老实的坐了回去。
“那个,”香儿才刚一开口;
他就急切应道:“嗯?”
“你别罚婉婷。她昨晚并没有忘记关窗,是我半夜想听雨,又打开了。”
“嗯。”他就只是这样乖乖的应着。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也有些燥热难耐,头晕目眩。
该不是这么快就把那温病过到自个儿身上来了?
当然不是……
香儿偷瞄了眼一旁的婉婷; 婉婷感激的一笑。谁不知道谁啊; 反正是一条船上拉过钩上过吊的两个蚂蚱!
不一会儿,她说自己又乏了。
慕容烟见她要睡; 也不便再守在床前,便嘱咐好婉婷,自己就先回去了。
他自然是想留的; 但毕竟不是啥大病; 太过殷勤反倒弄得彼此尴尬。
可他前脚刚一走; 香儿就又不乏了!
“婉婷,我现在病了,今晚恐怕去不成了。”她惆怅道。
婉婷想了想刚被姑娘救了命。便眼一闭; 痛下决心道:“那奴婢自己去吧!反正只是还东西,应是很快的。”
“你?”香儿一脸狐疑的看着婉婷,“我怕你门儿都没进去,钥匙就丢了。”
婉婷刚有点儿生气; 自己有心以命报恩,竟还不领情!不过又一想上回……
哎,确实是有那种可能的。
香儿想了想,说道:“婉婷,你去找青柠,就说担心我身子好不利索,想打听下千代具体哪日回来。”
婉婷一听,这样好!知己知彼方能占优。
“姑娘您太聪明了!若是千代不着急回来,咱们也就不用急着去还了!”
香儿厌弃的看了她一眼,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逻辑么?
慕容烟刚离开瑞园,下人便来禀告,北晋皇宫里来人送东西了,槐夫人请他过去挑一挑。
他原是不稀罕那些东西也懒得去的。
但又一想,北晋气候温润,素来盛产药材,每回宫里差人探望都会送来大量的参茸芝草,眼下正得用!
一个时辰后,慕容烟才带着几个大包小包抱满怀的侍卫,回了自己院子。
刚一进门儿,青柠就迎过来伺候他脱了披风。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夜的雨后,汀罗也是天气骤然转冷。
“公子这回怎么有兴致,拿了这么多补品回来?”青柠边整理着披风,边好奇道。
“香儿病了。”
慕容烟说这话时低了低头,似是要藏匿脸上不自然的表情。
这举止很是怪异,青柠从不曾见过。纳闷的细细端详下,才发觉公子竟是连耳根也浮了层红晕。
这是……刚从外面冻的?
很快慕容烟镇定了下,交待道:
“你把阿胶每日熬了送去瑞园,我怕婉婷不会弄这些。其它的补品直接差人送过去就好。”
他也不知今日是怎的了,不管是方才在槐夫人那儿,还是回了自己屋里,只要听人提起那个名字,就是一阵心悸。
这倒底是为何?
喜欢?早便喜欢了吧……可往日也没有这般敏感。
“对了公子,先前婉婷还来过。”
“是那边儿有什么事儿?”他这才发现,不只是提那个名字,就连提到她相关的人,都会格外上心。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说不放心她们姑娘的病,来打听下千代大人何日回府。”
“噢,没事便好。”他也说不清是高兴,是失落。没出什么事固然是好,但他更想听到的是有人想见他。
慕容烟坐到醉翁椅里,青柠有眼色的帮他摇了两下,他却忽然脚点地,刹停住!
“不对!”
“她怎么可能指望千代给她瞧病!”
青柠一听也是,
“千代大人素来只给老爷夫人公子瞧病,就连偏院儿的几位侧室夫人,那还是得求着人情请去。澹台姑娘一个侍婢,确实指望不了。”
可慕容烟心里想的却是:
千代是汀罗城里,唯一不能配合隐瞒假孕之事的大夫!澹台香怎么可能指望他给自己看病?婉婷这趟试探怪异的很。
“那你如何答复的?”
“奴婢说大概还要过个十日八日的。”
“那你过会儿去跟她说,让她不用担心,千代明日就回来。”慕容烟的语气突然冷漠了下来。
他闭上眼,头轻轻向后靠去,那椅子便向后歪了,一会儿复又轻缓的荡了回来。
他就这般缓慢的摇曳着,少有的心事重重。
瑞园这边,婉婷原本开开心心的回报了香儿,两人正因时日宽松而倍感踏实。
这下又听说有了变化,明日千代便回府。瞬间屋子里一片寂静。
其实这瑞园儿本来便该清静,整个园子除了她两,就只有两个粗使丫头,干的都是些跑腿儿打扫庭院的粗活儿,基本也不进主子屋,睡的也是后罩房里和各院粗使下人一起的大通铺。
“那只有今夜去了。”香儿沉默半天终是开口,这左右是个单选题。
婉婷看了看靠在床围上,惨白着嘴唇的香儿,心疼的说道:
“姑娘,那奴婢自己去吧,大不了打起十二分精神,保证不出乱子!就算真出了事,奴婢也绝不会供出姑娘!”
香儿苦笑着看了看她,摇了摇头。心说我相信你的衷心,可不太放心你的行为能力。
“你出去吧,我再睡一会儿,晚上应该能退一半热了。过了凌晨来叫醒我。”
今夜无雨,寒气却是不亚于昨日。
两个笨拙的黑影,又从瑞园儿溜了出来。
其中一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委屈道:“姑娘,好冷啊!”
另一人的腔调则更显委屈:“我还发着烧呢,我说什么了!”
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两人也顾不上冷不冷的了,转身就贴到了那冰凉的大理石墙上,隐在阴影里。
隔了一会儿,才发现只是虚惊一场,不过是风吹石子的声响罢了。
两人将双手抱在胸前,咬着牙压制着那阵从大半个前身龚来的寒意!
“快走!”两个黑影又摸索着朝前面走去。
而此时,在她们身后却还有两个身影:慕容烟,还有他的护卫玄武。
“公子,不出您所料,一过凌晨,属下就看到两个黑衣人,鬼鬼祟祟的从那个园子里出来。”玄武恭敬的禀报道。
玄武是槐夫人从小选配在慕容烟身边的四大护卫之一,此人善骑射,眼力好。
四大护卫各有所长,一直在京康守在慕容烟身边。直到这次回南疆,慕容烟才准了他们长休,回北晋探亲,近日才刚回来报到。
“嗯。”慕容烟脸上没半点儿表情,从容的跟在那两个黑影后头,看着她们一路神经兮兮的摸爬滚打表演着十八般武艺,然而并没有任何人经过。
她们谨慎的躲上躲下,躲左躲右,可就是不肯回头看看。后面那两人藏都懒得藏,就这么正大光明的跟着……
玄武尴尬的皱着眉头,他还以为刚长休回来,公子给他的第一个追踪任务,得是什么武林高手,却想不到是两个小笨贼。
慕容烟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不准备告诉玄武,前面那个趴在地上撅着屁股爬行的黑衣人,就是那个传闻中他千挑万选的侍婢,甚至是以后还要立为王妃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香儿:谨慎点儿而已,怪我喽?
☆、知难而退
“公子; 看他们这方向,不是去夫人那边; 便是去百草房。”
玄武能做出这个判断并不容易。因为前面那两货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躲躲藏藏兜兜转转的也不走啥直线,进三步退两步; 根本看不懂目标到底指向哪儿。
“咳咳……”
前面传来一阵干咳。慕容烟眉头一蹙,仿佛感觉是自己的喉咙涩痛……
他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自己的心竟是到如此地步了?
随后便轻声对玄武吩咐道:“让她们知难而退吧。”
他原是想追踪到底的,看看她们到底有什么目的。但眼下看着香儿的身体受不来的样子; 只想让她乖乖回去睡觉; 不然这小病也是能拖成顽疾。
至于她在玩些什么把戏,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她不杀人放火; 不逃离出府,如此便够了。
“是!”玄武低声应道,继而从袖中抽出一副折叠弩。那弩很小; 似是特制; 他又随手在地上捡了根树枝为矢。
这边刚要射出; 手却被慕容烟按下了。慕容烟不放心的嘱咐道:“小心别射偏误伤到人。”
“噢……”玄武含糊应着,心里却是一百个想不通!公子何时这般不信任自己的能力了?百步穿杨都不在话下,这么近的距离随便射个警告箭; 怎的还能误伤?
“嗖!”一根树枝重重的撞在地上,发出声响。香儿和婉婷闻声立时趴地!
许久,两人才缓缓抬起头,四下看了看; 没什么异常。两人面面相觑,香儿说道:“可能是风。我们太紧张了,快点走吧。”
可两人刚上前走了两步,“嗖!”又一根树枝撞在地上!
两人这下确定到,不是风……
“姑娘,是不是有人发现我们了?”婉婷哆哆嗦嗦的看着乌黑的四周,那月色虽明,却是看不得多远。
“婉婷你别吓我……要是真被发现了早喊捉贼了!要不我……我们再走两步试试?”
“好……好吧……”
“嗖!”又是一根!
这下两人拔腿就跑!来时摸了快两柱香的路,跑回去却只是一眨眼。回到屋子里两人粗喘了半天!这一路走的提心吊胆还屏着气,太憋屈了!问题是还什么都没干成!
“婉婷,我们送不回去了。那六瓶不然扔了吧!”香儿觉得那些东西留在屋里就是罪证!早扔早妙,免得夜长梦多!
“姑娘,千代大人那儿的可都是好药!扔了也太浪费了吧……”
香儿想了想确实,这册子上的无名药应该都比较珍贵,扔了确实有点暴敛天物。可是……“可那是药哎!我们又不知道是治什么的,总不能乱试吧?”
“姑娘说的倒也是。”
……
一阵纠结沉默,澹台香决定道:“明晚我们埋到果园儿去!等事情过去以后,再找个大夫鉴定一下药用。”
“好!”婉婷一想,这主义不错!
“婉婷,你赶紧回屋睡吧。我怕明天慕容烟来,你起晚又要被猜疑。我反正病着,想睡到什么时辰都无妨。”说完,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个懒腰。
婉婷心想,今夜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姑娘的心是真大……
不过跟着这种没心没肺的主子倒也好,基本她是不会和别的夫人小姐们,攀比谁家下人贴心干活儿手巧了。况且姑娘打起赏来那也是大手大脚的!
就比如前几日,公子派人送来几条赤金链子,姑娘只瞥了一眼就随手拿起一条给了她。那可是纯金啊!
其实香儿当时的内心OS:哼,这工艺比着我当的那条金链子差远了。
瑞园儿门口。
“好了,回去吧。”慕容烟直到眼看着那烛火熄灭了,才对身边的玄武说道。
玄武有些迷糊了……那俩不是从后面的果园儿攀进来的贼么?怎么住在府里?
然而他的职业素养告诉他:多听吩咐多做事,少问问题少笺言!那园子里住的是谁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只需要听慕容烟的令,做好主子要求的每件事。
汀罗城的天气一天天转寒,连鸟儿都越发懒散了。直到晨曦由金转白,才压着嗓子不痛不痒的啼了几声。
比鸟儿勤快的是慕容烟,他一大早就来了瑞园儿后的小果园。
都叫这里小果园,那不过是相较这宏伟的太守府而言。这园子可一点儿也不小,这头望不到那头的树!可慕容烟已是不知围着它绕了几圈儿。
他睡不着,所以来的很早。他后悔昨日把补药一口气全送了来!不然这些日子便可借着送药的引子,名正言顺的过来探望。
这次,他不想再像昨日,莫名的出现在屋子里把她吓一跳。虽然看着她舒服的躺在床上,比自己睡懒觉还要美。
所以他打算逛逛,等等。等下人们开了房门,他便可以假装路过……
松软的泥土上,原是有许多小脚印,他便一圈圈的将自己的脚印缠绕进那些小脚印里……
总听下人说,澹台香饭后爱在这边遛弯儿,看着那些印记,他慢慢闭上眼睛,闻着那落地的桂子香,仿佛觉得是两人在并肩而行。
只是他的这些微小心思不会告诉香儿,不然他便会知道,那些脚印其实是婉婷的。真正的香儿的脚印,是在通往那扇出府小门儿的路上……
待这圈儿绕回时,慕容烟正好听见“吱嘎”一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