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才刚过卯时,房里的澹台香正沐着温暖的朝曦,做着她的黄粱美梦。
往日里,她都是要这样慵懒的睡到辰时下刻,所以婉婷从不会像别院儿的婢女那么辛苦,早早的便要起床备水备餐,伺候主子梳洗用早饭。
“姑娘!该起床了!”
一声不合时宜的大喊,香儿惊的身子抖了下睁开双眼。
迷蒙了片刻,才确定站在屋子中央的竟是红杏!
香儿便像受了内伤的武林高手一样,捂着胸口,蹙缩着额头,就差一口鲜血涌出喉咙……
“红杏,我是哪里招惹你了……你这两天怎么偏偏跟我干上了!”
香儿委屈的要将哭出来似的,明明梦到了吴彦祖……
这是来这方世界后,头一次梦到原世中的人啊,何况还是正和他吃一顿48万的烛光晚餐!
美食,帅哥,双重打破,致命啊!
“姑娘您忘了?从今日起,您要替红杏伺候公子梳头洗脸了。”
面无表情的说出这话儿,红杏内心也是复杂的。这到底是罚还是赏?
在她看来,能天天第一眼见到公子,那是多么幸福的美差……
沉睡时的公子格外吸引人。
那细长的眉眼,弧度如画般柔和。
长而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打出一道迷人的阴影。
血色充沛的薄唇,像是擦了最美的唇脂。
……
她常常看着看着,便情不自尽的凑的近一点儿,再凑近一点儿……
美则美矣,只是一千个女子眼中,便有一千个慕容烟。
他在红杏眼里是主美貌主桀骜的神,澹台香可不这么想……
慕容宁那疤要是划他脸上多好?洗洗洗!洗你妹啊!
盆成那秃瓢要是长他头上多好?梳梳梳!梳个茄子!
一番臆想,气已是默默的撒了大半。香儿这会儿已是淡定了,便对红杏笑了笑道:
“你先出去等我,我换件衣裳。”
自打来了太守府,她就懂得了什么叫做“克制”和“城府”。
“克制”就是把嘴上想骂的话,放到心里去骂。
“城府”就是我原本想给你一嘴巴子,而我选择默默的拿起刀,等待时机趁你病要你命。
不消片刻,红杏便见她穿着得当的打开房门,脸上看不出一丝为难的说道:“走吧!”
说起来,澹台香进太守府的时日不算短了,却是头一回来慕容烟的寝室。
以往要么是慕容烟来她的瑞园走动,要么就是传她去书房,或者厅堂。
这样一想,慕容烟还倒有几分识礼?
当然,百花池那次不算。
熏香袅袅,美人卧塌。
红杏是极不情愿此情此景与人分享的。
若此刻是她独自前来,她定会步履轻盈的走至床榻边儿,细端一番:公子夜里可有踢被?脸上可有梦魇的痕迹?
然后轻唤一声:公子~
“慕容烟!太阳晒屁股了!”伴着这声粗吼,慕容烟身上的被子被猛一下掀至床尾!
澹台香从一进屋看他还舒服的在床上躺着,气就不打一处来!
早早的让红杏把我从床上拽起来,你却赖在这儿睡的香香的?还一脸贱兮兮的淫笑,做梦娶媳妇了啊!
慕容烟没来及被吼醒,却先被拽被子这一下给惊醒了。
他迷蒙着双眼,恍惚的看到澹台香……
“唔……你怎么先起来了?”
是啊,梦里你不是刚刚才沐完浴,躺到床上?
“我怎么先起来了?”这话儿落香儿耳朵里,简直是天大调侃。
但她深吸了一口气儿,恩,好在这熏香的安神效果不错。
一旁的红杏实在看不下去了!公子还迷糊着,你居然这时候冲他大吼大叫的,吓掉了魂儿怎么办?
“澹台姑娘!您现在好歹也是公子的侍婢,一言一行都是太守府的脸面!”
“说什么做什么时,能否谨言慎行,注意斟字酌句!”
噢!嫌我说话不雅?
香儿也不恼,冲红杏笑了笑,又转头看着床上迷迷瞪瞪的慕容烟。而后屈膝行礼,浅笑言道:
“公子,日晒至臀,可起身矣。香儿伺候您梳洗。”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烟: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香儿:你。
☆、东窗事发
天已大亮; 可这服侍的流程却还没有正式开始。这是为何呢?
因为进屋时端来的那盆水,慕容烟嫌太凉了。香儿是照着常温端来的; 又怎么会想到他单单是下床,便磨蹭了一柱香。
这会儿,香儿正端着一铜盆热水; 重又进了屋。把盆儿往架子上一搁,转身强挤出个不耐烦的敷衍笑容道:“公子,热水来了。”
慕容烟一脸淡然的伸出右手尾指,轻轻往水中一探; 便立马缩了回来。
“太烫了!”
红杏一听神色紧张起来; 赶忙盯着公子的手询道:“公子,您手没事吧?”转而又忿忿的瞪着澹台香; 那要杀人似的神情,让香儿想到在塘步镇骂慕容烟时,出现的那一群泼妇。
“怎么会烫呢; 我明明冷热掺半的!”
“就是烫。”
红杏:“公子说烫就是烫!”
香儿顿时觉得这争执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这完全是以多欺少的指鹿为马啊!
“那香儿先伺候公子梳头吧; 水放一会儿就凉了。”
“不,我要先洗脸。”
香儿:……
她也不想执拗,因为知道执拗不过眼前这主儿。便索性一屁股坐到桌子旁的坐墩儿上; 那就干巴巴的在这儿耗着呗!
“谁让你坐下的?”红杏一脸不满的看着她,像看西洋景般。哪有主子站着婢女坐下的?给了你两件好衣裳还真就当自个儿是主子了?就算主子还分个三六九等呢!公子在这儿能轮得到你?
慕容烟倒是不恼。乖巧丫头府里多的是,他不会怪香儿的失礼,但他却想折腾着她玩儿。
“你去把水吹凉。”
“吹……凉?”香儿质疑的瞪着慕容烟; 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然而他笃定的神情告诉她,就是用嘴巴把那盆水吹凉!
“公子,香儿还是直接给您再去换一盆儿吧。”
香儿端着铜盆一出门儿,便忿忿的将水泼在地上!那狠劲儿,那架势,仿佛地面是慕容烟的脸。随后她拎着那空盆出了卧房所在的院子。
这刚一出来,便远远看见一个衣着体面的老妪,带着两个年轻的婢女,气派的朝这边走来。香儿并不认得这些人,但又觉得那老妪似是有些眼熟……
不过她们来慕容烟的卧房做什么?这位主儿可是有洁癖的,除了跟了他多年的那几个贴身婢女,别的下人可不能随便来这边儿转悠。
那三人应是也看见了她,其中一个小婢女夷悦的指着她,对那老妪道:“纳兰嬷嬷!那姑娘就是澹台香!”
这话虽轻,香儿却是听得清自己名字。当下心中一惊:这些人该不是冲自己来的?
嬷嬷?香儿有些明白过来,这府里有嬷嬷服侍的哪还有别人!
想来,这便是槐夫人在北晋皇宫里的嬷嬷,一路跟着夫人陪嫁到太守府。香儿虽不知晓其名讳,却是在上回夜宴夏侯大人时见过的,毕竟府里像她这辈分的下人没有第二个了,所以那远远的一面,印象却是深刻。
眼见三人到了跟前儿,香儿机敏的随着那婢女的称谓,行礼请安道:“纳兰嬷嬷。”
香儿早听说这纳兰嬷嬷是个格外严厉的人物!极注重下人礼数。固然她也只是个下人身份,却是深得太守和槐夫人的敬重,如今在这太守府更多的像是在养老。
若在她眼皮子底下冒冒然失了分寸,后果,哼哼……
出乎香儿意料的是,纳兰嬷嬷此刻却是一脸和气,见她行礼甚至客气的伸出双手将她搀扶了下。那双绵软厚实的老手,却是保养得当。想来,跟着槐夫人一路从北晋皇宫到这通洲太守府,也是养尊处优,没吃过什么苦的。
嬷嬷款语温言慰道:“澹台姑娘无需多礼,您现在身子贵重。”
“老奴是奉槐夫人之命,请姑娘去清雅阁一叙。”
身子贵重?果然还是传到槐夫人那儿了……
香儿虽早知这是必然,但左右也想不好个对策。说到底,慕容烟那拖延法子也只是顶一时之用。总不能再过十天半月的,那些大夫还自称脉象浅,诊不清吧。那可真是医术不精,可以卷铺盖回家了!
“有劳嬷嬷了,您且先回,香儿回去给公子说一声,就去。”
“夫人昨日已是等姑娘大半天了,固今早一起床,便吩咐老奴抓紧请您过去。姑娘还是勿要耽搁了,老奴让芙蓉过去给公子禀报一声便可。”
纳兰嬷嬷虽是态度和缓,语意却是不容置否。香儿感受到了这位宫廷打滚多年的老妪身上的圆滑与果决。
现在对自己尚属客气,待谎言拆穿之际,不知道摆出的会是哪张脸了。
既然她话已至此,何必不接着这虚让的几分脸面,顺着台阶下呢。
“嬷嬷说的是,”香儿又冲着她先前指的身后那女子虚行一礼,客套道:“那就只好劳烦芙蓉姐姐跑一趟了,不然公子正等着伺候梳洗,这下不回去定要动怒了。”
芙蓉还她一常礼,柔声道:“姑娘放心。”便接过铜盆,往慕容烟卧房的里院儿走去。
慕容烟此时,正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中那卷梁玉冠,心想那么重的玩意儿整日压头上。罢了,今日不出府,还是带那玄纱冠吧。
这时却听那房门被轻声叩响。
进来的这不是母亲房里的女官芙蓉么?若是旁人兴许他还会不悦,既然是亲娘那边的也就罢了……
“我娘找我有事儿?”
芙蓉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面带笑意,慢条斯理的说道:“夫人见近几日汀罗的夜风大,所以昨日公子未去请安,便担心公子是不是身体不适。今儿个一早便不放心的派奴婢过来看看。”
说着,她仔细打量了一圈儿,又放心的笑言道:“见公子生龙活虎的这样儿,奴婢就放心了。”
芙蓉虽自称奴婢,却是槐夫人从北晋皇宫陪嫁来的女官之一,品阶和素养自是高于一般下人。
她进屋好一会儿了,却聊的皆是些嘘寒问暖的话,至于夫人传唤澹台香那事儿,可是只字未提。连那铜盆儿也被她放在了门外。
这自然是纳兰嬷嬷交代好的,这事儿能不惊扰公子,就不要惊扰。免得这边儿人刚带过去,夫人想问的还没问明白,就被公子又带了回来!哎,从长孙夫人嘴里听说,公子可是护这丫头护的紧呐,旁人近都近不得。
“她怎么还没回来!”慕容烟已是有些不耐烦。
饶是芙蓉能说会道从进门儿就没冷下场来,却也是没能分了慕容烟的心。
“红杏,你出去看看!”
芙蓉瞥了一眼红杏,又慢声慢语拖延道:“公子说的,可是您那位侍婢,澹台姑娘?”
慕容烟一听,疑惑道:“你见着她了?”
“奴婢进来时确实见着那位姑娘了,只是正巧瞧见她把铜盆儿放到门口,匆匆忙忙的走了。”
“什么!”慕容烟顿时怒形于色,才让你打了两回水就给我玩罢工!
一旁的红杏却是觉得有点儿不对劲,那丫头是没什么规矩,但要说她活干一半儿就撂挑子走人,有点儿奇怪……
慕容烟早已怒从心中起,哪还会想哪样是可能,哪样是不可能啊。话简直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说出:
“红杏你马上给我去瑞园!就算是把她绑也给我绑回来!我倒要看看今天这梳洗她是逃不逃得掉!”
再说槐夫人的清雅阁内,澹台香可是提着一颗心进来。
这是第二回来这地儿了,上次还是替尉迟玄来求医,见到的蒙羲将军。
“赐坐。”
槐夫人这善意,却是让香儿更加忐忑了。因为赐坐这种话一出口,她更加清醒的认识到长公主的威严。
☆、假孕后果
上回见槐夫人; 自己还是跪着,这回再见; 却能坐于下首了。只是那局促的忐忑感并没有好多少。
香儿明知此来的因有,却率先装傻的打破了这尴尬局面,探道:“不知夫人传唤奴婢来是有何吩咐?”
槐夫人神色自诺的端起茶杯; 润了下喉咙,倒是一点儿看不出着急。今儿个她早饭都没来及用,就派纳兰嬷嬷去堵人。因为听长孙夫人说,先前已是请了几回大夫都扑空; 这个小侍婢一天到晚忙得很。
先前趁人未来; 夫人吃了两块儿小点心。这会儿人既然来了,她便抿了口茶结束了这敷衍的早点。身后的婢女从容的接过茶杯; 放到椅侧的四脚方几上,又给夫人递了润湿的热帕子,夫人这才边擦着手; 边问道:
“你当真是怀了烟儿的骨肉?”
“回夫人; 是!”
自打那日婉婷讲了太守府那件旧事; 香儿就知自己没得选择了。
太守之前的一个侍婢,当年妄图效仿长孙夫人的上位之路,便买通府医谎称怀子; 意图太守多留宿几日弄假成真,结果如意算盘没打成,漏了马脚,直接被太守夫人下令沉了塘。
状况虽不同于那侍婢; 但谁又会在乎起因呢?还不是看谁受益便认定谁作蛊。谎是慕容烟撒的,可最终拆穿了遭罪的只会是自己。横竖是背锅,倒不如过两天好日子找机会来个意外小产……
槐夫人脸上浮现欣忭之色,但言语却又有斥责之意:“这等喜事你倒是沉得住气,我若不问,你准备拖到何时再来报啊?”
香儿赶忙起身行了歉礼,推诿道:“夫人,奴婢出身卑微,不够格当面禀报太守和夫人,只能告诉公子全由他作主。奴婢也不知公子竟还瞒着夫人……”
“噢,原来是烟儿……罢了罢了,这是大喜事,就不追究这些小事了。”
“是。”香儿这边应着,心里却是对槐夫人的偏护之心颇有微辞。别人不告诉您,就发火。自己亲儿子不告诉您,就罢了罢了不追究……
长公主又怎样,还不是跟市井小民一样护赎子。
这时门外进来了一位女官,走至大堂正中,冲槐夫人行礼道:“夫人,千代大人到。”
“恩,让他进来。”夫人应道。
千代?不就是传说中北晋来的神医么!慕容烟买通的全汀罗大夫,包不包括他?香儿显得有些慌张,他这种身份必不会说学医不精,诊不出之类的话。
不一会儿,从门外迈进来一位白衣儒巾的男子,显然此人便是那神医。只是这年龄有些出乎香儿意料,原本她只当这等人物该是胡须斑白的神仙老道模样,却想不到是如此年轻且文弱的书生相。
这么算来,当年他以北晋第一医官身份随夫人来大秦时,才……
不该啊。
“见过夫人。”千代行一常礼,便直截了当的转向香儿,笑颜道:“澹台姑娘,请容许在下为您请脉。”
无需槐夫人吩咐便如此,可见是一早便示意过了。躲是躲不过了,香儿笑吟吟的点头应允,手却是冰冷的将寒意送达全身。
她将云袖撩起一些,手腕平放在方几的软垫之上,一丝热度顺着对方那纤细的指尖,游进她的脉搏。那张强作镇定的皮相下,是颤抖的血肉。她闭上眼,像等待宣判的罪人。
却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这平静打破。
“夫人,公子他……”
婢女怎么可能拦得下主子,特别是慕容烟这种主子……
被命令守门的那婢女,除了象征性的轻扯几下袖角,什么劲儿也使不上,最后只得为难的跟在其身后一同进来。
纳兰嬷嬷狠狠的剜了这婢女一眼,真是不懂事!拦不住便拦不住了,还喃喃的一副来告罪的模样,这不等于是告诉众人是夫人让你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