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儿摇了摇头,心想慕容宁好歹是蒙将军的心上人; 我要是把她破相已成定局的事儿随便给你们说了,他不得气死?
“那有位苏公子在吗?”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这是……昭王殿下的客人?
“在在在……这就去给您通报!”
一个守卫慌慌张张的拔腿就向门里跑去,另一个守卫赶紧按将军交待的; 将姑娘往书房带去,不敢有一丝怠慢。
香儿默默看着恭敬退出去的守卫,又扫了一眼这间敞亮的‘书房’,心想这守卫一定是新来的……
案几上没有任何笔墨纸砚的踪影。
八宝架上,层叠码放的是白酒、黄酒、梅子酒。
墙上没有挂字画,却挂着一面箭靶……
这是……带错地儿了吧?
饶是有些不安,但香儿的目光还是被黄花梨供案上的一副精美摆件吸引了去。
那名贵的黑檀底座上架着的是一副繁花似锦。
如甜白釉般洁白细腻的质感,蒙古弯马刀般飞扬畅快的弧度。通身是精工细雕的大大小小一簇并蒂莲,枝叶如羊脂玉般柔和而坚韧的四散开来……
这是一座象牙雕件。
身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香儿却没急着转身,显然她还没从眼前的美景中抽离回神儿。
“喜欢吗?”
“不喜欢。”
昭王又看了眼那精美的几寻不得一丝瑕疵的摆件儿,纳闷道:“噢?为何?”
他诧异眼前这女子竟是比他还追求完美,这未免有些苛责了。
那女子呐呐道:“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昭王:……
我是谁?我在哪?谁在说话?
直到这会儿,香儿才醒了醒脑子,惊吓的转过身,看着昭王殿下。
“怎么是你?”
她是真想不通了,来汀罗时车夫说汀罗城有几十万人。按这概率算,应是每日不吃不喝不睡不停的走街串巷,一年内也不该有重样的脸出现。
殿下也意外的后退了两步,说了句:“居然是你!”
想到蒙羲牵线作局儿不容易,昭王觉得应该表演下自己也蒙在鼓里的被动人设,不然显得有心设计人家姑娘似的。
尽管事实如此。
香儿见他比自己还诧异,便收了收那僵着的表情,笑起来道:“怪不得听蒙将军提苏公子这名时,总觉得有点儿耳熟。”
“咳咳,”昭王侧身让了让身后的坐椅,“在下和姑娘还真是有缘,姑娘请坐。”
这书房的坐椅竟并不是规矩的书椅,而是有点儿像太师椅般,宽大且舒适。上面还满铺着松松软软的羽绒垫子,人一落坐便陷进去大块,极有安全感。
香儿觉得这椅子让她有种回家的错觉。
端着各式茶碟杯盏的婢女鱼贯而入,不一会儿便将前面的翘头案上码放了齐齐一排。
“苏公子不用这么客气,我其实就是来给蒙将军报个信儿的。您这招待有点……”
香儿内心多有不安,明明是为了报恩才答应跑腿儿的,这下怎么倒像是来给人叨扰添乱的了。
苏公子轻拂了拂袖,“姑娘见笑了,这些点心只是供品。”
供品?香儿又看了看桌子前面的墙上,什么佛像也没供啊!
她尴尬又疑惑的侧头看向苏公子,却见他向上看去……
她这才顺着他的视线仰头看。
原来穹顶的藻井上,悬着一座白玉四面佛!那佛像雕工精良,栩栩如生,真乃巧夺天工之杰作!
不过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意识到自己自作多情了,基本没有遇到过比这更跌份儿的局面了。
穹顶有个井不如地面有个井,至少现在能跳跳。
“那个,”
香儿咽了下口水,润了润干涩燥痛的喉咙。
“劳烦苏公子转告将军,慕容小‘姐的脸恢复不了了,大夫说那个伤太深,疤会带一辈子。基本没什么好转的可能了,所以我以后也不用再来汇报最新进展了。”
“公子慢慢礼佛,香儿先行告辞。”
干脆的起身,利落的出屋,甚至昭王殿下欲挽留的胳膊尚未完全抬起……
“可爱。”
只见殿下小声的嘟念了句,便垂下眼睑,带着浓浓的笑意,下巴划过一个轻缓苏人心的优雅弧度。
这不自觉的温暖神情,却是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香儿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待客时礼佛上供品。难道这些权贵的虔诚向善之心只是秀给客人看的?
好吧,原本慕容宁的伤情还有些难以开口,现在反倒特别容易了。
尽管这局面是好是坏,都跟她没什么关系,但谁都愿当那报喜鸟不是?
通洲太守府,品味书斋。
慕容烟正拿着一小块儿毛皮擦拭着他的宝剑。剑鞘上名贵的宝石镶了太多,兔毛可以很好的扫掉缝隙间的灰尘,却不会划伤宝石。
他并不会武功和剑术,但是家中珍藏的珠宝太多了,虽说太守总是一切紧着他挑,但他若用不完便会被分给府里其它女眷做首饰,身为嫡子的他觉得这样不公平。
但身上又实在没地儿戴了,只得令人打造了这么一把剑,如此便能把好多宝石一同佩戴在身上,比较彰显贵气。
其实剑鞘内是空的,并没有东西,因为他怕掉落出来万一伤到自己。虽说现在不爱戴了,却还是爱打理的干净程亮挂在屋里。
贴身婢女红杏正从外面急急的赶过来,刚到门口看到门半掩着,于是轻扣了两声,便直接迈进来了。
“烟公子,宁儿小‘姐刚去公子房间扑空了,现在正要来书房寻您。”
慕容烟放下手中的宝剑,微皱着眉,左右也想不通!
“那丫头脸毁了脑子也毁了?没事儿找我干麻?两院儿一年到头走动不了一回半回的。”
红杏转头看了看门口,那主子不定哪会儿就到了,说话也得格外小心。
看了看还没动静,便小声说道:“她好像就是为了这事儿!”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红杏便不再言语,若无其事的帮公子收拾起书案来,尽管书案上一本儿书也没。
“哥哥”
慕容宁一进门儿的这声哥哥叫的自己都心虚。
莫说慕容烟以往大部分时日住在京康,就是难得回来小住时,两院儿也不带走动的。
可她这次必须得来攀亲套近乎了,因为槐夫人虽然派了千代神医给她疗伤,却是敷衍的很!用的都是些寻常大夫也开得出的常规方子。可他的医术明明不止于此……
若是直接去找槐夫人,就有点儿埋怨她不尽心的意思了。
“哥哥,你拿扇子挡着脸作什么呀?”慕容宁看着他缩头缩脑的怪异举动,心想我脸这样了都大大方方的,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慕容烟心里苦……都知道我是完美派,让我怎么面对你那张破相的脸?
慕容宁实在受不了这样别扭,上前两步一把夺掉他手中的折扇。慕容烟便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那条长长的疤痕,简直百爪挠心!
“哥,你看看宁儿的脸!”
“哥,你好好看看宁儿的脸!”慕容宁说着就流下了两行清泪,她这不是在演,是发自肺腑的痛哭。
“烟哥哥,以前宁儿不懂事总惹你烦。可毕竟咱们都姓慕容,毕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你真的忍心见死不救么?”
慕容烟有些听不下去了,这一切又不是我造成的,再说我又不是大夫!“已给你指了最好的大夫,你还想怎样?”
慕容宁也急,是啊,现在谁能比她还急呢?“可千代开的方子太保守了,完全跟市井医所没区别!”
“明明他有北晋带来的宫廷秘药,却不舍得给我用!哥你帮我求求他……”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烟表示,并不想看你的脸……
☆、占有欲
“哥哥!宁儿以后什么都听你的行不行?只求你帮我这次!”
“宁儿才刚和蒙哥哥重逢; 现在毁容还有什么希望?那还不如去死!”
“慕容烟你还是不是人!我都快要死了!你还是打算一副事不关己的局外人态度?”
……
慕容宁的娇纵蛮横,尽管是这太守府上上下下人尽皆知的事儿; 但她却从不在慕容烟面前发作。因为她知道这个所谓的哥哥,既不会因为血缘羁绊谦让她,也不会因为骑士精神而给身为女子的她留半分颜面。
可是这回她真的淡然不了了; 容貌对于一个年轻女子而言是何等重要之事?何况自己尚未嫁人,而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就在汀罗。
“既然你一口一个哥哥,”慕容烟不急不徐的开口道:“那哥哥今日就教你一个道理。”
慕容宁见他终是有反应了,焦躁的脸上便现了一丝期待; 大气儿不敢喘的等着他说下去。
“下嫁以色侍人; 中嫁以利予人,上嫁以德服人。”
“所以……你不如当这是对蒙羲的考验?你就带着疤去求嫁; 看他会不会厌弃于你?”
……
“慕容烟!你!”她已听出慕容烟的说教里,满是事不关己的戏谑之意。先前强压下来的情绪便彻底失控了。
“那我也给你划上一道让你去考验真心啊!”说着她便拔下一支发簪,竟真作势要向慕容烟冲去!
站在慕容烟身后的红杏尚未来及拦阻; 倒是慕容宁自家的两个婢女; 先默契的死命拦下了她。
自得知脸上的疤祛不掉后; 慕容宁整个人就不对劲儿了!魔怔了似的整日一哭二闹三上吊。
今日求药还是强装着镇定保持着理智来的,谁知还是被慕容烟几句不耐听的冷语刺激到发作。
虽说二人皆为太守子女,然母亲的地位却有着云霓之别。何况慕容烟是打小生活在大秦宫的; 如今又有爵位傍身。所以长孙夫人一早便嘱咐好贴身婢女,一定要拦着别闹出事儿来!
毕竟慕容烟这边走不通,她还可以再去求槐夫人和老爷。
此刻慕容烟正雷打不动的坐在圈椅里,眼看着慕容宁从理智到狂躁; 从恳切相求到暴跳如雷。
他当然知道千代的手里有对症的奇药,那确实是北晋带来的宫廷秘药。莫说是这点儿小伤,就算是刀疤箭伤也半月必愈,不在话下。
只是那秘药乃是由北晋特有的数十种奇草研制而成,是千代的师傅所创,可惜他老人家尚未留下方子,人便驾鹤西去了。所以那一小瓶凝雪膏便成了这世上的孤品,失去便不可再得。
千代身为北晋的神医,如此珍贵的宝贝自然只会留给长公主和小主子,莫说慕容宁是太守的千金,就算是太守本人用这药,他也得掂量犹豫一番。
所以不论慕容宁此刻在这儿是如何的歇斯底里,实际都改变不了什么。她从未想过一根细细的琴弦能改变她的命运,让她一夜之间,从贵族千金沦为汀罗街头巷口的笑料。
“慕容烟,我怎么说,也是父亲的亲生女儿。你再看不起我,在外人眼里我也是你妹妹!”她已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哽咽中带着几分怒气,几分冤屈。
“就为了舍不得一瓶药,你眼看着我的一生都要毁于一旦了,便是我再不招你喜欢,也没有做过十恶不赦之事吧?你当真生死关头都不肯救我一把?!”
若是平日里有人这样大吵大闹,慕容烟早忍受不了了。
可眼前慕容宁崩溃绝望的样子,让他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只是这点儿恻隐之心远不值一瓶药钱。
最终,慕容除了让下人把她轰出书房外,并没有再雪上加霜的斥责于她。
这便是他最大的宽容。
毕竟如慕容宁所说,她再招人讨厌也没有十恶不赦。
“这个疯婆子!不就是脸上一道疤吗,快把我房顶闹塌了!”
听到慕容烟抱怨,红杏掩嘴笑了笑,可转念又觉得身为下人,幸灾乐祸不可取。便一声轻叹道:“也难怪,奴婢听说小‘姐打小就喜欢蒙将军!据说七岁刚从京康接回府那阵儿,天天不吃不喝的闹情绪哭鼻子。”
“小‘姐虽是庶出,但有长公主和蒙夫人保媒的话,还是有可能嫁给蒙将军的。可是现在,只怕……”
红杏还是拿捏了下分寸,没有把话说绝。
虽是下人,可她也是年轻女子,心中也有倾慕,自是能体会慕容宁的痛苦。
心心念念的男人就在眼前,本该是霓裳百里挑一,唇脂浓淡咨疑,力求每次相见都完美无暇。偏偏这时脸却毁了……
若是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精心妆扮过的脸蛋儿,似是担心这一瞎琢磨,那些伤痕便会找来似的。
“去把香儿叫过来。”
慕容烟这乍转柔和的话语,令红杏的眉间浮起一抹愁云。
“算了,还是我亲自去找她吧。”
那抹愁云便越发浓重了。
她未奢想过那些梦,因为她所仰慕的那个身影实在太过尊贵。
只是近来她越发的不甘起来。
人从出生便该有自知之明不是么?却为何自己规规矩矩不敢逾越的界线,同为婢子的她人却能随心迈了过去?
“公、公子,”
红杏上前挪了一小步,挡在了慕容烟的面前,
“奴婢先前赶来时听守卫说,澹台姑娘出府了尚未回来。”
慕容烟重又不满的坐回了椅子里,那椅子竟吱呦了两声。
悻悻道:“又出府了!什么时辰出去的?”
红杏的眉眼这才舒缓开来,嘴角竟微微翘起个满意的弧度。
“听说午饭没用就出去了,公子莫急,其实这在那院儿也是常事。”
“哼”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慕容烟脸上的颜色难以名状。
平时出府便出了,只是自恭叔说了那些之后,心里说不出的烦躁。
人在眼前儿能随传随到时,尚觉得谗言不值一提。可人一离开视线,便又觉得再荒谬的传言,也可以有几分真切……
自己心软手贱给的出府令牌,怨得了谁呢?当初还大气的说什么只要她开心。她是开心了,自己呢?
什么时候想要一件儿东西如此周折了?还得照顾到她的情绪,想着她的喜怒哀乐!
“你去她屋里给我待着!一回来立马带来见我!”
公子当真是怒了!红杏眼中透着得逞的快意:会是什么后果?赏巴掌还是赏棍杖?
涉世未深的她,哪知道这男女间的门道儿?
一件算不得多错的事儿上,心结能有多大,占有欲便有多大。
澹台香回太守府时已近戌时。
其实蒙将军的府上并没耽搁多久,只是她满大街流浪着不敢回来而已。谁知道长孙夫人的耐性有多大?会否跟大夫一起耗在屋子里,守株待兔也未可知。
所以她特意走了小门儿。
那个小门儿原是由一把铜质小广锁常年锁着的。直到她进府后,发现那门可以直通自己院子后的一片果园,便偷偷拿铁丝做了个简易锁匙。别人发觉不了异常,她却可以来去自如!
想过去,晚归了拿发夹都能开锁,如今还能被这点古玩意儿拦住步子?平日里不常走歪门邪道不过是为免猜疑罢了。
她悄么声儿的溜进果园儿,又一脸轻松的朝那三尺高的矮墙走去。
果园儿不过是观景赏花罢了,所以院墙矮得很,这样才能把那春桃、夏枣、秋桂、冬梅尽收眼底。
近日汀罗夜里天气不甚好,白天还是风和日丽,夜间却动辄妖风四起,飞沙走石的,把那桂花打落了不少。
香儿踏着一地莺黄,站在墙头边儿悄悄观望着。她原是想拦住婉婷,问清了院子里的情况再进去,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婉婷出现。
“算了,死就死吧!”香儿捂了捂胸口,深吸一口气。汀罗纵然温暖,穿单薄了晚间还是有些寒的。
只见她一个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