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容身子一颤,垂低了头道:“奴婢明白!”
在季容退下后,李建成低头抚着自己的脚,希望……半个月,真的可以治好困扰了他许久的足疾!
春秀正焦灼不安地等在屋中,瞧见季容进来,急忙迎上来道:“姐姐,怎么样了?大公子答应了没有,我是不是可以继续留在府中?”
见她只顾着追问留在府中的事谊,丝毫不关心自己在庆春园的事情,季容心中甚是反感,但她心思一向颇深,纵然再不高兴,也不会将心思表露在脸上,和颜道:“大公子已经命王管事去毓秀园传话,相信二夫人会看在大公子的面上,让你继续留在府中。”
听得这话,春秀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感谢季容,“多谢姐姐如此帮我,要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你既叫我一声姐姐,就不要再说这样见外的话;不过经过这次的事,你这脾气真得好好改一改了,我能救得了你第一次,未必能救第二次;大公子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刚才要不是我一口咬定调配续筋生肌散需要你帮忙方才可成,他根本不肯帮这个忙,但我瞧得出,没有第二次了。”
春秀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以后都会谨慎仔细,不再给姐姐添麻烦,只是……”
见她欲言又止,季容道:“怎么了?”
春秀咬牙道:“一想到杨嬷嬷那样欺辱我,我就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不必问,她必是收了武梅雪的好处,与之勾结一气。”
季容意味深长地道:“来日方长,只要你能留在府中,自有出这口气的时候。”顿一顿,她道:“好了,安心等着吧,天黑之前应该就会有消息传来。”
如此等了约摸一个时辰,杨嬷嬷派人传她们去乐坊,到了乐坊,除了杨嬷嬷之外,还有一个面生的侍女,不知是哪一处的。
待她们朝杨嬷嬷见过礼后,那侍女走到季容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眼,道:“你就是季容?”
季容屈膝道:“是,季容见过摘星姑娘。”
她的话令摘星露出诧异之色,“你认得我?”乐坊与毓秀阁虽然都在太守府中,却未有往来,乐坊有什么事,都有杨嬷嬷转叙,莫说万氏,就连摘星也是头一回踏足乐坊。
季容恭敬地道:“摘星姑娘是二夫人身边的红人,季容又岂会不认得。”
这句话令摘星唇角微弯,眉眼间隐约有一丝得意之色,“你倒是有几分眼力,随我走吧,二夫人要见你。”
季容没有多问,低头温驯地道:“是。”眼见她们要走,春秀急忙道:“那我呢,二夫人有没有说要见我?”
摘星回头看了她一眼,凉声道:“二夫人没说,你在这里好生候着吧。”
在春秀不安的神色中,摘星带着季容离了乐坊,一路来到毓秀阁,虽然如今是冬季,毓秀阁中却依旧繁花不绝,蟹爪莲、茶花、腊梅、瓜叶菊等等,还有一些季容不认识的奇花异卉,散发着阵阵清香;只此一角,便可看出毓秀阁的富丽奢华。
有一名侍女挎着篮子在折花,摘星走过去,从她篮中取了出刚折的几枝瓜叶菊掷在地上,蹙眉道:“上次让你折花的时候,夫人不是已经与你说过吗,瓜叶菊没什么花蜜,蝴蝶不喜欢,你怎么还摘这么多?让夫人瞧见又该不高兴了。”
侍女有些惶恐地低头道:“我……我一时给忘了,还请姐姐恕罪。”
“想要好生待在这毓秀阁中,就多长些记性,夫人可不喜欢教而不听的人。”面对摘星的训斥,侍女连连答应。
虽然同是下人,却也分三六九等,像这样新来毓秀阁的,充其量只能算是中下等,如林总管或者摘星这般深得主子倚重的,方才能算上等,他们说话的份量,有时候甚至能与一些个主子相提并论。
趁着摘星指挥侍女折花的空闲,季容忍不住问道:“摘星姑娘,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蝴蝶?”
摘星扬眸笑道:“很惊奇是吗,待会儿就知道了。”
在又摘了几枝茶花后,摘星带着她们推门走了进去,刚一入内,季容便感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春天。
待得定了神后,只见屋子两边都烧了炭盆,盆中所盛之炭与她平常所见的不同,其白如霜,且无一丝烟气;屋中陈设,无一不是奢华精巧,令人眼花缭乱,最让季容惊奇的,莫过于摆在左侧炭盆旁边的一个白色云纹琉璃缸,透过半透明的缸体,可以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振翅飞舞,应该就是那些蝴蝶,这屋子如此暖和,难怪蝴蝶可以活下来。
“夫人,季容带到了。”摘星的话令季容回过神来,连忙朝端坐在上首的华服女子行礼,“奴婢季容,见过夫人。”
刚才摘星与侍女言语交谈中,一直都是称万氏为夫人,所以她知趣地没有在“夫人”二字前面加一个“二”字。
第六十七章 万氏
万氏起身走到琉璃缸前,自侍女递过来的花篮中取了一枝腊梅掷到琉璃缸内,四下飞舞的蝴蝶瞧见有花落下,连忙振翅飞到花芯上,贪婪得吸食着花蜜。
“别急,还有许多呢。”在又将篮中的花枝悉数掷到琉璃缸中后,万氏方才拍一拍净白如玉的素手,回身望着仍保持着屈膝姿势的季容,曼声道:“你倒是能耐,居然能请动大公子来我这里说情。”
虽然万氏只是轻言细语,却给季容极大的压力,她忍着腿上的酸意,低头道:“奴婢与春秀情同姐妹,倏然听说她要被赶出府去,心中焦急,又想起与大公子有一面之缘,所以斗胆一试,幸而大公子心慈仁善,肯垂怜于奴婢。”
“心慈仁善?”万氏低低一笑,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李建成此人,心肠冷硬狷介,除了李世民那几个同胞兄弟之外,就连对自己的元配妻子也没多少亲厚。
“你言下之意,是指我狠毒乖戾了?”万氏的话令季容大惊失色,连忙跪下道:“奴婢虽然来府中日子不常,却也知道夫人处事一向公正严明,奴婢万万不敢有那样的心思,请夫人明鉴。”
万氏徐徐走到她身前,似笑非笑地道:“一边口口声声说我公正,一边却又悄悄去求大公子,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夫人容禀。”季容努力平息着在胸口狂跳不止的心,道:“夫人固然公正无私,但底下的人,却不见得个个如此,有些人收了别人的好处,所以故意在夫人面前夸大事实,颠倒黑白,令夫人误做判断。”
万氏眉头微微一蹙,道:“你是说杨嬷嬷?”
季容微一咬牙,抬头道:“春秀虽然确有做的不对之事,但也不至于要赶出府这么严重,反倒是杨嬷嬷……奴婢曾亲眼看到梅雪将大公子赏她的一对如意送给了她。”
万氏轻挑了精致的柳眉,凉声道:“你言下之意,是说武梅雪买通杨嬷嬷,从而借她的手驱赶春秀?”
“当中具体情况如何,奴婢不知道,但杨嬷嬷处处偏向梅雪却是不争的事实。”季容话音刚落,便听得万氏道:“那春秀自恃领舞,处处刁难武梅雪与江采萍又是不是事实?”不等季容言语,万氏又道:“至于舞姬想方设法讨好乐坊的管事嬷嬷,是常有的事情,你敢说,你与春秀打从入府开始,就没有做过任何讨好杨嬷嬷的事情吗?”
“奴婢……”尽管季容已是处处小心,却依旧被万氏问得慌了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万氏伸出精心修饰的手指,勾起季容的下巴,闲闲道:“真是想不到,区区一个乡野女子竟然有这样的心思。”说着,她看向一旁的摘星道:“论年纪,你比她还长几岁,这心思却是差远了。”
摘星讨好地道:“奴婢打从来了这毓秀阁,就一门心思想着怎么侍候好夫人,哪里还有闲情逸致想别的。”
季容冷汗涔涔,这个万氏好深的心思,前后不到十句话,她就已经看之穿了自己,远比李建成还要难对付;也怪她心急,按不住心头的恼恨,想要在万氏面前告杨嬷嬷一状,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不知万氏会对怎么对付她。
万氏手指微一用力,令季容不由自主地仰高了头,“杨嬷嬷是从我身边出去的,我很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这样乱嚼是非,我就割了你的舌头,让你这辈子都说不了话!”
“奴婢不敢!”季容战战兢兢地说出这四个字,这会儿功夫,她身上的亵衣已是冷汗浸透;看万氏兴师问罪的模样,应该是不打算卖大公子这个面子了,入夜之前,就会将春秀赶出府去,依着春秀的性子,到时候免不了又有一番吵闹,但她已经尽力了,就算春秀再不甘心,也没办法,希望春秀父女不要蛮横无礼的将罪责怪到她与家人身上。
在季容胡思乱想之际,万氏扶着摘星的手回到椅中坐下,端过宫人奉上的茶抿了一口后,慢里斯条地道:“我可以让春秀继续留在府中,不过,你要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季容怔忡地盯着她,直至摘星喝斥了一声,方才回过神来,连忙道:“夫人有什么话请尽管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不无尽。”
“你一定知道。”万氏嫣红的双唇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你是如何说动大公子的?”
季容心思急转,低头道:“大公子心肠仁慈,见奴婢说得伤心,便松口答应。”
万氏举目看着映照出蝴蝶翩翩飞舞之姿的琉璃缸,淡淡道:“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实话了,罢了,我也不勉强你,不过……”她眸中带着冷漠的笑意,“太守府不需要一个满嘴谎言的舞姬,你与春秀一道走吧,你们的月钱,我会让林总管一分不少的发下来。”
“不要!”季容慌忙爬到万氏脚前,连连磕头,“夫人开恩,奴婢不想走!”
万氏面无表情地盯了她道:“别以为大公子能够救得了你,这太守府的主事,终归是我!”说罢,她厌恶地拂袖道:“拉下去!”
季容哪里肯走,不断地哀求着,然任她如何言语,万氏都无一丝动容之意,眼见要被拉下去,她只得狠一狠心道:“奴婢说,只要大公子肯救春秀,奴婢……愿意一世服侍大公子。”
万氏扫了她一眼,冷喝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错,你长得是不错,但大公子身为弘化郡太守的长子,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岂会为你区区一女子,而来向我求情。”
见万氏一下子戳穿了自己的谎言,季容不敢再存有侥幸之心,急忙道:“奴婢愿意将一切告诉夫人,只求夫人给奴婢一次机会。”
万氏等的就是这句话,示意摘星二人将她放开,冷声道:“说!”
这一次,季容不敢再耍任何心思,老老实实将续筋生肌散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随后道:“奴婢以续筋生肌散为借口,方才能令大公子派人来向夫人说情。”
第六十八章 投靠
万氏紧紧蹙了柳眉道:“大公子的足疾当真能治好吗?”
“徐大夫确实是这么说的,应该不会有假。”季容话音刚落,便听得万氏的声音落入耳中,“那你呢,这所谓的五成把握,到底是真还是假?”
“奴婢研制半月,已经有了一些进展,待到约定之期,应该……有可能做出续筋生肌散来。”
摘星眉目一动,俯身道:“夫人,这事儿……”
万氏抬手打断她的话,起身绕着季容徐徐走了一圈,“你费这么大精力研究续筋生肌散,为的到底是什么,你心里明白,本夫人也清楚;确实,以你的容貌还有心思,只做一个舞姬,确有些委屈,不过……”她俯身在季容耳边轻声道:“你真以为,这样就可以爬上大公子的床了吗?”
季容身子轻轻一颤,低声道:“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敢有此念头。”
万氏直起身,弹一弹葱管似的指甲,“好了,别在我面前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大公子是什么性子,想必你也略有所知,想要讨好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哪怕真让你成了,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通房丫头,不止连个正经名份都没有,还要处处看人脸色,可比现在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惨!”
季容脸色阴晴不定,仿佛外头时隐时现的冬阳,变幻不定,万氏也不催促,走到琉璃缸前逗弄着那些不知寒冬的蝴蝶。
许久,季容终是下定了决心,朝万氏道:“奴婢愿从此唯夫人之命是从,求夫人为奴婢指点一条明路。”
万氏拍一拍手,回身扶起季容道:“果然是一个知情识趣的可人儿,放心,我一定不会亏待了你。”
“多谢夫人!”在季容感激的言语中,万氏道:“杨嬷嬷那边,我会让摘星交待她的,你回去吧,尽快制出续筋生肌散,好为大公子医治脚疾。”
她的话令季容眸中掠过一丝惊讶,万氏不是与大公子素来不合吗,按理来说,该巴不得大公子一直瘸下去才是,怎么会……
虽然心中万般疑惑,但经过刚才的事情,她怎么也不敢多言,再三道谢后,退出了毓秀阁。
她一走,摘星便疑惑地道:“夫人,大公子那样与您做对,为何您还……”
“还要让季容治他的足疾吗?”万氏幽幽一笑,“摘星,你觉得大公子足疾不愈,对我,对智云就没有威胁吗?”
摘星想了一会儿,道:“虽然大公子腿脚有所不便,但奴婢看太守对大公还是很宠爱,照此下去对您与五公子威胁不小。”
万氏敛袖道:“这就是了,既然左右都是一样,我何不做做好人,卖个顺水人情给他呢。”
摘星沉吟片刻,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大公子越好,对咱们就越不利,依奴婢看,这个人情卖不得,再说了,大公子就算知道,也不会领夫人的情,您又何必帮他。”
“不放长线,又怎能钓得大鱼。”不等摘星言语,她又道:“与其费心对付,倒不如看他们兄弟内斗来得有趣。”说罢,她道:“好了,你去乐坊传话吧。”
摘星应了一声,试探道:“那冯春秀……还留在乐坊吗?”
万氏脸色一沉,道:“这种品性的人,想必也跳不出什么赏心悦目的舞来,将她打发去柴房做事;另外,你告诉杨嬷嬷,让她好生管着乐坊,要是再闹出这样的事来,休怪我不念以往的主仆之谊。”
当春秀听得摘星所传的话时,又喜又愁,喜的是自己可以继续留在太守府中,愁的是,以后要去柴房做事,不止要做粗活,而且月钱比现在低了许多,实在不甘。
季容看出她的心思,安慰道:“虽然柴房是苦了一些,但也只是权宜之计,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设法为你谋个好一些的差事。”
“多谢姐姐。”春秀感激之余想起摘星将季容带走之后,道:“对了,二夫人她有没有为难你?”
季容自不会与她说那些,随口敷衍了过去,之后道:“你虽去了柴房,但所幸咱们还住在一起,彼此还能有个照应,你在那边有什么事,只管与我说,能帮的,我一定会帮你。”
春秀点头道:“我知道,姐姐在乐坊中也要小心,武梅雪赶走了我,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姐姐,还有江采萍,她就是武梅雪身边的一只狗,逮谁咬谁。”
季容拍着她的手道:“我知道要留意哪些人,你不必为我担心,总之你自己一切小心,柴房的差事就算再累再苦你也别怠慢了,以免让有心人挑出错来,如果半个月后顺利配出药,应该能在大公子面前帮你说上一两句话。”
说话间,有人在外叩门,却是张沉月的声音,春秀当即就冷了脸,低喝斥道:“这个贱人还有脸来。”
“她是什么样的人,咱们心里知道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