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香没有理会柳叶,而是对郑氏道:“娘娘,奴婢能否单独与您说几句?”
郑氏盯了她片刻,对柳叶道:“你先出去。”
待得柳叶离去后,郑氏搁下一口也没动过的白粥道:“好了,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就说吧。”
“奴婢这几年一直跟在娘娘身边,娘娘过得有多辛苦,奴婢最是清楚不过,但恕奴婢斗胆说一句,眼下并不是娘娘最辛苦的时候。”
郑氏柳眉一挑,望着她道:“你说……我以后会更苦?”
“不错,确实来说,不止是娘娘,二公子还有郡主都是一样。”金香的话令郑氏脸色微微一变,冷声道:“继续说下去。”
“据奴婢所知,早在好几年前,殿下就想要废黜娘娘太子妃之位,只因陛下一力反对,这才未成,可以说,陛下是娘娘的护身符,当陛下不再是陛下的时候,您说会怎么样?”
郑氏神色凝重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香并未立刻回答,而是道:“娘娘身在东宫之中,难道当真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郑氏低头未语,事实上,她虽然幽居宜秋宫中,但毕竟身在东宫,东宫里的动向,还是略略知晓一些的,这几日,东宫进出的人比往常多了许多,且李建成还被急召去太极宫,就算金香不言,她也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郑氏压下心中的思绪,冷眸道:“你都知道什么?”
金香微微一笑,“有一件事,娘娘想必是真不知道,太子……与德妃有染!”
“什么?”郑氏豁然起身,难以置信地盯着金香,“此话当真?”
“这可是**宫闱的事情,奴婢又怎么敢胡说,千真万确,此事是秦王说出来的,陛下说了,三日后,让太子与秦王再对质。”
郑氏听得脸色发白,森然道:“他真是越来越离谱了,这种事情也做的出来!”停顿片刻,她又道:“会否是秦王冤枉太子?”
金香摇头道:“不止秦王,就连万贵妃也证明了这件事,应该断不会有假,太子知道自己犯下大罪,所以她不会坐等三日。”
郑氏重新坐回到椅中,“不等上三日,又能如何?”
金香幽幽一笑,不答反问,“娘娘您说呢?”
郑氏眼皮倏然一跳,冷声道:“你不必在这里与我卖关子,有什么话就赶紧说。”
这一次,金香没再绕圈子,徐徐道:“太子为保住自己,必会在这三日间带兵入太极宫,逼陛下退位!”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听到这句话时,郑氏仍是浑身剧颤,十指紧紧绞在一起,良久,她盯了金香道:“此事于太子而言必是密中之密,你如何知晓?你究竟是什么人?”
金香笑道:“娘娘有时间问这个,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奴婢在宜秋宫的三年,可从未见太子踏入过一步,哪怕是除夕晚宴,也不许娘娘出席,太子妃之名早就已经名存实亡;一旦陛下被迫退位,无力再制约,太子必会第一时间下令废除娘娘。”
这一次,郑氏却显得异常平静,拂一拂衣袖,淡然道:“这一点我早就已经料到了,废也好,不废也罢,对我来说,都不过是现在这样罢了,难道还能更坏吗?”
“对于娘娘来说,或许没什么区别,但对于二公子与长宁郡主而言呢,也一样吗?”金香的话令郑氏眼皮一跳,略有些不自在地道:“他们是太子子嗣,自然与现在一样,没有什么差别。”
金香摇头道:“此处没有别人,娘娘又何必自欺欺人;太子是薄情之人,对娘娘如是,对二公子与长宁郡主亦如是,只怕娘娘被废之日,就是他们被赶出长安之时。”
郑氏死死咬着银牙,她很想否认金香的话,可是她否认不了,自从季容假孕一事之后,李建成对当他们母子死了一般,看也不来看一眼,有时候承道与长宁实在想念的紧了,跑去见他,不是吃闭门羹就是没说两句话便被赶出来,令小小年纪的他们尝尽世间冷暖,承道之所以那么用功读书,就是希望李建成可以多看他们一眼,可惜……他永远不会明白,他那位父亲的心坚冷如铁石,不论他做得多好,都没有用。
“娘娘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替他们二人想一想,他们是太子嫡子嫡女,尤其是二公子,太子登基为帝,他本该是下一任太子,可眼下呢,他们不仅什么都得不到,还会失去现在仅有的东西,娘娘,您真忍看他们流离失所,甚至……被季妃害死吗?!”
郑氏脸色剧变,厉喝道:“闭嘴!”
第六百四十章 倒戈
对于她的怒意,金香并不在意,淡然道:“奴婢的嘴固然可以闭住,但事情并不会变,奴婢所说的这一切,很快就会发生,到时候,娘娘想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郑氏紧紧攥着扶手,指节泛起一层层的白色,“是谁派你来的?”
金香徐徐一笑,“是刘先生让奴婢来照顾娘娘的。”
“刘先生……”郑氏喃喃重复了一句,讶声道:“刘弘基?”
“不错,刘先生与秦王都很关心娘娘,只是苦于太子固执,又有季妃从中阻挠,不能明着襄助,只能暗自派遣奴婢过来,照应一二。”
“照应?”郑氏冷笑道:“说得可真好听,趁着这会儿,把所有话都挑明了吧,别藏着掖着了。”
“娘娘真是个爽快人。”这般说着,金香轻声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恩爱夫妻尚且如此,更何况太子对娘娘这般无情无义呢。
郑氏眼眸微眯,冷声道:“你要我背叛太子?”
“不是背叛,而是为自己与二公子他们寻一条活路;秦王答应,只要娘娘助他成事,虽娘娘不能母仪天下,但必可富贵无忧,二公子他们也会得到应得的一切。”
郑氏攫视着她,寒声道:“秦王……也想起事?”
金香微一低头,“娘娘冰雪聪明,实在令奴婢佩服。”
“你们……你们简直都疯了!”郑氏起身在屋中来回走着,努力平息心中的惊惧,李建成想要逼宫造反已经够令她震惊的了,现在又多了一个李世民,她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
“秦王兵行险招,也是因为被太子逼得没办法,娘娘这几年深居简出,不知与齐王还有德妃勾结的太子已是过份到了何种程度。”
许久,郑氏终于平静了一些,止住脚步,深吸一口气道:“我不过是一个失宠的太子妃,能够帮你们什么?”
金香微笑道:“很简单,秦王想要知道太子何时动手。”
郑氏并非蠢笨之人,很快便猜到了李世民的用意,“秦王想要后发制人?”
“不错,只有这样,秦王才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停顿片刻,金香又道:“这一次,不仅是秦王的机会,也是娘娘的机会,就看娘娘想不想抓住。”
郑氏没有回答,此事关系重大,她需要细细思量其中的利弊,金香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没有催促,静静地等待着。
这一次,对于她们母子来说,可能是个机会,也可能是一个深渊,这就像一场豪赌,赢了从此富贵无忧,他们无需再看人脸色;输了,一无所有,坠入十八层地狱。
她……真的要赌这一场吗?用三条人命来赌?
正自为难之时,金香言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时间不多了,娘娘当早做决定。”
郑氏用力一咬银牙,“这一切皆是你一人之言,我凭什么相信你?”
“奴婢可以对天起誓,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秦王的意思,无半句欺瞒,若娘娘还是不肯相信,奴婢也没办法;另外……刘先生让奴婢转告娘娘,他可以再应承您一件事。”
“什么事?”
“刘先生知道,娘娘之所以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皆因受季容所害,若非此女从中挑拨,太子与娘娘就算不是夫妻恩爱,也不会变成今日的模样;所以,刘先生应承,若是成事,就将季容交给娘娘发落,是生是死,他与秦王都不会过问。”
郑氏神色一振,死死盯着金香,朱唇后面的银牙一咬再咬,许久,她道:“不止季容,包括她所生的孩子,都要交由我发落!”
金香毫不犹豫地道:“好!”
郑氏沉声道:“你答应的倒是爽快,但刘先生呢,秦王呢,他们会肯吗?”
金香笑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过去,上面赫然写明,若郑氏提及季容之子,亦交由她一并发落。
“刘先生料到娘娘会有这个要求,所以一早就应承了,刘先生的决定,秦王是不会反对的,所以,娘娘尽可放心。”
郑氏一怔,旋即冷笑道:“刘弘基,他倒是擅于猜测人心,难怪当初太子知道他投靠了秦王之后,如此担心。”说着,她盯了长春阁的方向,一字一句道:“那个贱人欠我的东西,我要一样一样讨回来!”
金香笑言道:“如此说来,娘娘是答应了?”
“不是你所想要的吗?”这般说着,郑氏蹙眉道:“不过,这一时半会儿想要知道李建成起兵的时辰,还真是棘手。”
这件事,季容必然是知道了,但她不是季容,依眼下李建成对她的情份,是绝不可能来告诉她的。
思量片刻,郑氏眸光一亮,望着金香道:“我想到一个法子,不过要委屈你一下。”
金香咬一咬牙,“只要可以助秦王成事,奴婢受些委屈并不打紧。”
“好。”郑氏招手示意金香上前,在她耳边一阵细语。
这日午后,李建成正在书房中与李元吉、谢叔方等人商议着最后的细节,此事关系着他们所有人的生死,须得谨慎再谨慎。
在听完人手安排后,李建成转眸道:“元吉,常何那边怎么样了?”
李元吉笑道:“大哥放心,常何已经答应归附于我们,到时候,他不仅不会阻拦,还会暗中相助。”
李建成颔首道:“如此自是最好,不过常何此人……信得过吗?”
“我就料到大哥会有此疑,所以派人暗中盯着常何的父母,除非他不想要这两条老命,否则绝不敢背叛我们。”
李建成笑道:“你这次倒是想得周全,另外……”
“笃笃笃!”外面的叩门声打断了李建成的话,“什么话?”
外面很快传来下人的声音,“启禀殿下,太子妃有事求见。”
李建成眉头一皱,郑氏,她这会儿来做什么?虽然有些疑惑,但他并不打算解惑,对他来说,任何与郑氏有关的事情,都是浪费时间,都不值得他在意。
这般想着,李建成扬声道:“我还有事情,让她回去。”
第六百四十一章 将计就计
过了一会儿,外面再次传来下人的声音,“殿下,太子妃说有十分紧要之事,一定要见您。”
李元吉听着这话,道:“大哥,既然大嫂这么说了,不如你就见一见吧?”
在他的劝说下,李建成勉为其难地道:“让她进来。”
很快,郑氏带着金香推门进来,不等她见礼,李建成已是不耐地道:“有什么事快说!”
若说,来之前郑氏对李建成还有那么一丝余情,还有那么半点犹豫的话,那么当她看到李建成脸上的嫌恶之时,一切都化为虚无,仅存的,只有恨意,漫天漫地的恨意!
郑氏垂目道:“此事不宜太多人知晓,还请殿下摒退左右。”
李建成眉头一皱,正要言语,李元吉先一步道:“既是这样,我们就先走了,左右事情已经商议的差不多了。”
在他们走后,李建成不耐地道:“说吧,究竟什么事?”
郑氏恻目朝随她同来的金香喝斥道:“还站着做什么,跪下!”
金香一脸慌张地道:“奴婢只是帮人传递信件,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就连信上写的是什么,奴婢也没看过,求娘娘饶命啊!”
李建成听着不对,疑惑地道:“什么信?”
郑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请殿下过目!”
李建成满腹疑问地接过,刚一看到信上的字,脸色立刻为之一变,待得看完之后,已是一片铁青,用力攥了信,寒声道:“好一个刘弘基,竟然让他给猜到了,还想出这种计策来,好!真是好!”
郑氏故作慌张地道:“这么说来,信上说的事情是真的了,殿下当真想要逼宫?”
李建成深吸一口气,冷言道:“我若说是,你是否打算去父皇面前告发我?”
郑氏一脸难过地道:“殿下怎么会这样想妾身,若妾身当真要对你不利的话,就不会将这封信拿给殿下。”
李建成想想也是,稍缓了脸色道:“这几年,我如此冷落你,你不恨我吗?”
郑氏怆然道:“若说半点也不恨,那是骗殿下的,但妾身与殿下始终是结发夫妻,妾身说什么都不会帮着别人害妾身;再说,当年之事,妾身也有做错之处,并不能全怪殿下,而且……妾身不相信殿下会如信中所言的这般绝情。”
“总算你还明事理。”说着,他盯着掌中被攥成纸条的信,冷笑道:“刘弘基聪明一世,却在你身上栽了个大跟斗,让我知道了他们的营算。”
“妾身这几年一直吃斋礼佛,竟不知,秦王欲与殿下争夺帝位,他真是好大的胆子!”面对郑氏的言语,李建成冷笑道:“他胆子一向大得很,这一次,若非被他所害,我又怎会落得逼宫这步田地。李世民……”他徐徐吐出这三个字,咬牙道:“待我成事之后,必要他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虽然秦王的计策被咱们识破了,可是他手里还是有不少人,恐怕会阻碍到殿下,得尽快想个法子才行。”
李建成冷笑道:“常何已是我的人,有他与那些禁军在,凭李世民手里那些人,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是……”郑氏瞅着他,迟疑不语,李建成道:“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
“是。”郑氏应了一声,徐徐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秦王在军中威望甚高,若是不能第一时间控制住他,恐怕驻守在城外的军队会出事。”
李建成默然不语,郑氏说的没错,长年征战,令李世民成为军中的战神,如果他振臂高呼,必然有不少人响应,即使是在已经控制住太极宫的情况下,也会给自己造成不小的麻烦。
还有,万一李世民退守洛阳,那么就会与自己形成两足鼎立之势,而李世民在军事方面的才能……只是想想,李建成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郑氏见时机差不多了,轻声道:“殿下,妾身有一个想法,或许能够帮到您。”
李建成压下心中思绪,道:“且说来听听。”
“秦王与刘弘基,尚不知道妾身将这封信给了殿下,咱们何不来一个将计就计?”
她的话挑起了李建成的兴趣,好奇地道:“怎么一个将计就计?”
“他们想要在殿下起兵之后再动手,好让秦王名正言顺的逼宫,进而登基;若是将之对换一下,那么……名正言顺的那个人就是殿下。”
听到此处,李建成已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给他们假的时间,让秦王比我们先一步动手。”
“殿下英明。”这般说着,郑氏又道:“殿下虽然是东宫太子,但逼宫之名,传扬出去,实在不甚好听,更会有损殿下的英名。”
“你说得倒有几分道理。”说着,李建成将目光转向尚跪在地上的金香,“她是秦王府的人?”
不等郑氏言语,金香已是急急道:“不是,奴婢与秦王府没有丝毫关系,是今日奴婢出府去买些东西的时候,有人给了奴婢一贯钱,代价就是将一封信交给娘娘,奴婢想着只是转交信件罢了,便答应了。”说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