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言湛欣然应道,“六哥的书画一绝,本宫早就便想见识一番,只是六哥的书画流传在外的甚少,今日既来了府上,岂能不见识一番。”
“那些不过事世人谣传的虚名罢了,太子殿下又何必当真。”
言朔唇边的笑意浅淡文雅,话音方落,却听外边有人来报,说是九皇子言沂到访。
传信儿的话音才完,便听得言沂笑得喜庆的声音,
“六哥太子哥,你们在屋里吟诗作画,这等风雅的事情怎么也不叫上我?”
言沂蹬蹬几步跑进了屋里,随行的下人赶忙帮主子解下身上的披风,言沂转过眼神来,才看到一边的覃晴,作了个揖:“六嫂也在呢,小九有礼了。”
“你怎么过来了,今日书房里头没课吗?”言朔问道。
言沂的笑眼眯眯,桃花眼便飞出眼波来,:“当然有课了,不过今日先生教的正是丹青书画,我一想,这先生教的哪里有六哥的好,坐在那儿听上大半天,不如过来六哥的府上,先生听了也觉着有理,是以我就过来了,太子哥,你说我说的是不是很有理?”
言湛听着,笑着点了点头,“倒是有理。”
言沂一脸得意,接地飞快,“瞧,太子哥也说我有理了。”语毕,便看向桌上摆好的物什,惊奇道:“六哥是不是要作画了,自从好几年前的除夕宫宴,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六哥亲自作画了,还是太子哥有办法,一来六哥就把东西拿出来了,我可是求了好久六哥的画都没有着落。”
言湛道:“若非当年你拿了六哥的画涂抹修改了充当书房先生的课业交上去,结果被先生识破告到了父皇那里,六哥岂会再不让你碰他的画。”
“太子哥你怎么知道?”言沂的面色一窘,挥了挥手去拉言朔往桌案边去,“哎呀呀别翻老皇历了,六哥要作画了,是吧六哥,今儿打算画什么让小九我开开眼,不如就画个六嫂吧。”
言朔眼皮子都没往言沂那抬一下,转过头同覃晴道:“累不累,要一起看着吗?”
覃晴点了点头,“已经好久没有看到王爷挥毫泼墨的样子了,今日有幸,岂能错过。”
“好”言朔道,“那叫人搬把椅子给你。”
说着,便示意下人搬了椅子过来给覃晴坐下。
墨香清雅,笔走龙蛇,言朔最擅的山水丹青于言朔来说早已是一挥而就的事情,寥寥几笔的勾勒,便成就了一幅意境悠远的碧水行舟映着后头的远山如黛。
言沂自是第一个拍手称好,最会捧场莫过于他,顺着,便撺掇了言湛题诗。
言朔略顿了一下,然后将笔交于言湛,言湛思忖半晌,在纸上落笔题诗,言沂自又是一番拍手称赞,然后道:
“有诗有画,这一幅山水行舟图算是成了,请六哥和太子哥在画上落印吧,如此这画便瞬间身价百倍,当能成传世之宝!”
“你这嘴,且消停些吧。”
诗尾落印,大多文人皆是有此习惯的,早有小厮备下了言朔的私印,言朔伸手接过,便在画上印下,言湛却是神色微滞,有些窘然道:“本宫的印鉴尚在东宫……”
言朔自是淡然地笑了笑,“无妨……”话至一半却是叫言沂截了去,
“无妨无妨,太子哥的印不在也无妨,小九我近来方学了刻章,这会儿虽然不能刻一个,但画上一个绝对没有问题。”
言朔皱了皱眉,“胡闹!”
言沂却道:“哎呀,这诗尾上没有太子哥的章就不美了,我替太子哥画上一个管保画得漂亮,太子哥你说好不好?”
言湛道:“小九若是画得好,本宫自是不介意。”
一得了言湛的话,言沂便迫不及待地提笔上手,在纸上落下了一笔。
“你……”言朔的眉心微蹙,但奈何言沂手快,画上已是落了一笔,再拦也拦不及了,只好作罢,于是这诗画都相得益彰的山水行舟图上,便多了一枚画得歪歪扭扭的印章来。
“明日本王当好好与林大人说说,这九殿下的丹青功夫,当下痛手磨练之,若是今日此画真有流传于世之精美,便是叫你这样一笔画成了不值一钱的废品。”
言朔的画上向来没有旁人的笔迹,今日言朔能叫言湛题词,多半也有因言湛师从当世大家,书法诗词的功底不错的缘故,然言沂却是个明显不学无术的。
覃晴起身走上前,笑道:“我看这画倒是比之前愈发值钱了,方才画上只是王爷与太子所作,而现在又添了九殿下的手笔,如今这画上可是有了三位皇子的真迹,岂非是比方才更加珍贵。”
“六嫂说得极是!”言沂立即便接了话应声,“这画上现在有了三位皇子的真迹,哪幅传世名画能够比拟?极好,真真是极好!”
言湛亦笑道:“是,六嫂说的是。”
言朔无奈,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覃晴,道:“你倒是回替人辩解。”
言沂道:“那是,六嫂如今有了身孕,正是慈母心肠。”
慈母多败儿。言朔暗叹了一口。
“王爷,王妃,覃夫人来了。”
正是这时,外头的小厮来报。
“岳母又来给孩子送衣服了,你去吧。”
“嗯。”
……
二月春寒,却是万物复苏的时候,有些喜事,也是定在了这个时节。
早就在张罗的三公主择婿,皇后终于定下了翰林大学士杨家,钦天监算下来日子,四月便是下嫁之期,听着日子虽然有些赶,可内务府和礼部关于公主下嫁的婚嫁适宜却是从去岁皇后决定为三公主择婿时就开始准备的,驸马府也是早就另建好的,如今定下了驸马的人选,大半的婚娶倚仗直接搬过去就是,说来也还真费不了多少事情。
公主婚事定下,原本作为嫂嫂的覃晴该当进宫庆贺,言朔却是直接替她推了身子不便,只送了礼进宫,甚至连公主订婚的事情都没有同覃晴提起,直到二月末尾的时候,言朔突然同覃晴提及,言彤在从皇家寺院斋戒回来的途中坠崖,生死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言湛: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上一段兄弟情的戏码,结果开场之前还先虐一遍狗。(你丫太子妃不是定下了吗!)
言沂:你有我憋得久吗……(哀怨脸)
言彤:都闭嘴,本宫还没上场妈蛋就宣布狗带了!游街抗议!
☆、第131章
玉质的筷子从手中滑落,落在瓷质描金的杯盘之上发出突兀又刺耳的声音。
覃晴抬眸看着言朔,眸中神色起伏难定,良久,方垂了眼睫,定下心神,手掌抚上自己隆起的肚子。
“公主……怎么会坠崖?”
言朔道:“是他的未婚夫杨士明派人做下的。”
覃晴的眼睫微颤,抬眸看向言朔,“为何?谋害公主是大罪,难道他不怕么?”再者,以杨家的地位,下尚公主难道不该诚惶诚恐,又喜气冲天么?
言朔的唇角勾了勾,带着嘲弄,随手转着手中的酒杯,“杨士明府中有一个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妹,两个人暗通款曲私相授受已久,原本杨夫人已是答应了两人的婚事的,可谁知皇后却定了杨士明为驸马,杨禀中是个攀龙附凤的,自然在御前应得利落,只是不想杨士明和他的表妹已经珠胎暗结。”
“所以,杨士明便想到刺杀了三公主?”覃晴觉得,只因如此便想到直接刺杀公主,这样的行为虽说看着情意深重,却是有些有勇无谋,没有想过若是叫人拿住证据……再者,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
言朔闻言,眸色微深了深,划过一道思虑,然后方道:“言彤得知了此事,所以派人杀了杨士明的表妹。”
覃晴心中猛地一怔,垂眸看向自己已高高隆起的肚子。
杨士明的表妹已经怀了身孕,岂非是一尸两命?想到有未出世的孩子,覃晴心中不由得就浮现起了上一世自己的孩子……
“阿晴。”言朔伸手抓住覃晴的手掌,温声道:“别怕,言彤已经死了。”
顿了顿,言朔看着覃晴已是捂在肚子上的手,补了一句,“别吓到孩子。”
话音落下,覃晴手上力道立即便松了,深深吸进了一口气。
言朔笑了笑,转身盛了一碗海参羹摆到覃晴的面前,“用膳吧,你再不吃,孩子该饿了。”
“嗯。”覃晴点了点头,安慰似的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低头用膳。
言朔的眸光却是微沉,抬手擎了酒盏饮下,掩了眸中的沉冷。
杨士明刺杀言彤一事绝非他所说的如此简单,杨家几代官宦,杨禀中是个油滑之人,却是生了一个耿直的情种儿子,在得知赐婚之后竟然想要抗旨退婚。
言彤向来不甚在意这选驸马之事,毕竟按本朝制,驸马手中无实权,选中哪个与言彤来说并无多大差别,这杨士明与旁人珠胎暗结之事言彤原本也未必能够花心思理会,只要牵出府去安静地做一个外室,别丢了皇家的脸面就是,可偏偏杨士明却打算拼了杨家的荣华富贵将他与其表妹一事公之于众,逼着皇家为了脸面自己否了这门婚事。
驸马在于表妹情投意合珠胎暗结,而皇家却要下降公主,听起来,岂非是她言彤棒打鸳鸯?不仅颜面无存,更是平白招来骂名。
可婚已经赐下了,皇后为了脸面,安抚住了言彤,派了人同杨府商量,愿意让那个表妹在言彤驸马大婚之后,让驸马名正言顺地纳为妾室,可杨士明却是不愿,坚持要退了这门婚事,皇后耐住了性子几番来回之后,杨士明竟提出了平妻的条件。
堂堂一国公主,岂能于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平起平坐?言彤一忍再忍,终是没有忍住,也没让皇后知道,径直派了人掳了那个女子去。
那女子已是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言彤命人将她开膛破肚,取出了那肚腹中尚未发育完全的孩子,装在锦盒之中,又将那女子的尸体做成了人彘装在瓮中,一起派人递到了杨士明面前。
想若是只是寻常杀人,一刀了结了,或许还激不起杨士明这种书生的杀心,可言彤却如此残忍作为,虐杀其妻儿呈在他眼前炫耀,试问世间有那个男子能忍?
言彤本意大约是要一举威吓了杨士明,威吓住了整个杨家一了百了,却是不想激起了杨士明的血性。
他原本,是想留着言彤缓慢折磨,可思及覃晴嫁入皇家,今后与言彤相见无可避免,而言彤又是覃晴最大的心病,如此向来,他也便就趁此机会来了一个顺水推舟,杨士明要下重金□□,他便让玄衣卫的杀手去接了这桩差事,这也是以杨士明这些能耐也能够这般轻易得手的原因。
只是唯一算差一招的是,言彤坠下山崖,竟是弄了一个死不见尸,到底还是要找到尸体才能够安心的。
言朔的眸光幽暗,看了眼一旁低着头的覃晴,没有说话。
…………
夜色深沉,鹅黄色的鲛绡帐颜色朦胧,桌几之上,盘螭龙的铜制香炉燃的安神香丝丝青烟环绕,盘旋着绕进帐内。
【呯嗙!】
【大胆,竟然敢冲撞公主!】
侍女的厉声呵斥声伴着玉碎的声音刺透耳膜,明明是这一波人从路口突然呼啦啦地疾步转出来撞上了她,却要反怪在她的身上。
【妾身知错,请公主殿下恕罪。】
对面的是堂堂皇帝三公主,而她不过是个妾室,怎配与她争个对错呢?覃晴福着身子行礼赔罪,腿上撑着已有六个月身孕的肚子,微微打颤。
【这是母后前些日子刚刚赏本宫的玉镯子,如今却叫你打碎了,该当何罪。】
言彤一身火红色绣金凤的衣裙立在众人的簇拥之中,睥睨着看着福身站在自己面前的覃晴,跟前,只碎成了几段的玉镯碎片。
覃晴看了一眼,这镯子好好戴在手上,岂会随便就摔在地上碎了?分明就是……
【妾身……妾身并非有意……】覃晴心知不好,脑中飞快思索着应对之策,哪怕拖到言朔知道也好,可尚未说完,却是叫言彤截断。
【冲撞皇女,打碎了本宫的桌子,本该棒杀,念在你是六哥唯一的妾室,拖下去,杖三十。】
【公主……】
覃晴慌然抬眸,看到的是言彤涂成了鲜艳朱色的红唇勾起冰冷如刀,然后,幻化成了高高扬起朱漆的刑杖……
不要!
覃晴猛地睁开了眼睛,朦胧的鹅黄色帐顶映入眸中。
胸口平静地起伏着,覃晴看着熟悉的鹅黄色帐顶,那是……那是前两日侍女端了多色的鲛绡帐过来让她挑选,而她为了讨言朔的欢心,才选的他平日喜欢的颜色……
覃晴转过看向身旁,清俊的面容阖眼安睡……都说王爷公务繁忙,可她怀孕了他却几乎夜夜睡在她的屋里而不回正院,对了……孩子!
覃晴倏地坐起身来,高高隆起的肚子让她坐不太稳,覃晴一手撑在被褥上,一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肚子,她的孩子还在,方才是梦?仿佛刻进了灵魂的疼痛在心中清晰地浮现,骨髓都在隐隐作痛,不,那不是梦,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言彤要杀她的孩子!
“阿晴?”
有些迷蒙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言朔睁开眼睛,看着在床上坐起的覃晴,连忙跟着坐起身来,神思飞快恢复清明,“怎么?要起夜了么?我陪你去。”
说着,便去握覃晴的手,却是摸到了一手的冰凉冷汗。
“阿晴你怎么了?”言朔的心中一凛,换而揽住覃晴的肩膀,看着覃晴惊惶的双眼,道:“做噩梦了?别怕。”说着,便将覃晴揽进了怀中轻拍着安慰,顺手去擦了擦覃晴额头上的冷汗。
覃晴抬头固执地看着言朔的面容,眼中茫然,向来冷面的裕王何时免得这般柔情了?覃晴的眸光一转,落在了言朔睡衣的领口上,上面绣着一串折枝的莲花,绣工平庸,这是她绣的……
不对,这不是当年,这是……
“阿朔……”覃晴试探着叫了一声,恍若隔世,她当年是不敢这么称呼他的。
“嗯?”言朔应得自然,柔声问道:“梦见什么了,说出来给我听听就不怕了。”
“我……”覃晴的眉心倏然紧蹙,伸手抚上肚子,“我肚子疼。”
言朔的身子猛地一僵,然后飞快放开覃晴起身下床,疾步走至屋门处打开门,急声喊道:“来人,把唐起给本王带过来!”
☆、第132章
灯火通明,裕王府中沉睡的夜被凌乱的脚步声打破,问药抓药熬药,正院里的人人屏息静声,生怕发出丝毫的声音惊了未出世的裕王世子。
“唐起说你有些动了胎气,吃了药养两天就没事了。”
拔步床边,言朔坐在矮凳之上,双手轻轻捧住覃晴的柔荑,温柔低沉的嗓音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覃晴的手抚在自己的隆起的肚子上,面色仍有些苍白,低垂着眼睫嗓音微喑哑,“是我没用。”
无非是做了一个梦罢了,竟然吓得动了胎气,是她太过没用。
言朔捧着覃晴的手收紧了些许,道:“是本王不好才是,你正怀着身孕,竟然还同你说那些事情。”
早知言彤是覃晴的心病,他告诉覃晴言彤之事,本是想抚慰覃晴,让她能够安安心心,却是不想,竟是揭开了覃晴的伤疤,才弄得如此境况。
覃晴淡淡苦笑,道:“已是当年的旧事,早已过去了,我的境况也是今时不同往日,当知不会再陷当日境地,却还是因此惊得动了胎气这样严重……”
“阿晴。”言朔的唇角勾了勾,“孩子没事,你我也不必再谈及此事,好好休息吧。”
“嗯。”覃晴点了点头,抚在肚子上的手却忽然被踢了一下。
“王爷,”覃晴终于笑了,“孩子动了。”
说着,覃晴伸手拉过言朔的手掌,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