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湛闻言,眸底的颜色黯淡了一下,复又抬眸道:“上回的事情,多谢姑娘了。”
覃晴听出言湛指的是上回围场的事情,想到这一事,覃晴紧绷住的唇角不由的松了一松,微微牵了牵唇角,抬眸看向言湛,道:“臣女不敢,是臣女该谢太子殿下的才对。”
若是当时言湛直指在那天夜里遇见她,固然是立即洗脱了他的嫌疑,可是相应的,也给了人疑惑她为何能遇上太子殿下继而给覃妃机会牵出晋王的事情。
还有言沂的那一通乱编谎话,在皇帝面前是言之凿凿编的滴水不漏,可身为当事人的言湛想必是心中清楚明白得很。
固然当时的情况言湛似乎只能借此脱罪出来,可若是有心,就言沂那一通三分真七分假的瞎扯,也能当场叫拿捏住反将一军,治他个欺君之罪。
说来,还是全靠了这个太子殿下她才能全身而退。
覃晴心中下意识的防备一松,面上便也缓和了起来,言湛的唇边也浮上了笑意。
“今日姑母寿宴,园里搭了戏台子,正是热闹的时候,姑娘怎么来了这里?”
你不是也躲进了这里吗?覃晴心知这个太子殿下的禀性,怕还是不能融于这京中的浮华富贵才避到这一处来,是以也不故意反问,只是如实道:“外面太过喧闹,臣女已有几年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是以才想寻个清净之处。”
“本宫也是因为这样呢。”言湛却是不避,轻笑着便说了出来,虽是清风朗月,却带着丝丝苦涩。
覃晴微垂了眸子,这话再下去,未免涉及一些皇家家事,瞧这太子说话直白顺口,还不知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倒是逢人说话留三分,身为当朝储君便是不惜字如金,也该字斟句酌喜怒不显,她与他不过算是勉强共患难了一下子罢了,可是不能再多听这太子殿下不经意诉出来的苦。
当下,覃晴便思忖着转掉话题,眸光四处一扫,便落在了言湛手中一只草编的鸟上,道:“太子殿下手中编的,可是一只鸟?”
言湛闻言,低头看向手中刚堪堪编到尾还没藏了最后一些露出的草头的鸟,那是他顺手从花丛里拔的草编的,笑道:“这鸟编得可像?”
太子殿下问话,覃晴自不会说否,况且言湛手中这草编的鸟也是真像,便点头道:“自然像的。”
“那送给你。”
覃晴的话音方落,言湛便直接接了上来,低头将最后冒出来的一些草头藏好了,伸手就递给覃晴。
呃,这……覃晴不过是随口转的话题,倒是不知竟叫言湛误会成她想索要的意思了。
这太子的殿下的东西矜贵,如她这般的臣女可是要不得。
心中登时便想好了回绝的客套话,覃晴看着言湛递过来的小鸟,再抬头看向言湛唇边淡然纯澈丝毫不含任何杂质的笑意,却是忽然有些说不出口来。
在这处处暗含陷阱勾心斗角的倾轧之间活得久了,却是真真难得见着如言湛一般的清流。
“那臣女便谢过太子殿下的好意了。”覃晴伸过手,笑着接过言湛手中的草编鸟。
言湛唇边终是浮现了一抹真心的欣喜,动了动嘴唇,可尚未开口,便听一道低沉温润的嗓音横插了进来。
“原来太子殿下在这里。”
树丛微动,一身孔雀蓝绣银线涂团云蟒纹的言朔清俊文雅走了出来,停在覃晴的身旁同言湛笑着拱手行了一礼。
“六哥。”言湛唇边的笑意清淡。
言朔的神色谦和有礼,笑道:“姑母已经往府中的梨园里去了,却是不见太子殿下,却不想殿下竟是往这里来了。”
“自处风景甚佳,又清净,本宫也是无意中转到此处的。”言湛的神色淡然自若,却仍是下意识瞥了一眼身旁的覃晴,顿了一下,道:“这位是……”
“覃姑娘。”却是不想,言朔竟是先言湛一步开了口,“不想覃姑娘也是在此。”
覃晴不想言朔倒是丝毫没避讳的意思,是以也不扭捏,顺着便朝言朔行了个礼,“臣女见过裕王殿下。”
“六哥也和覃姑娘认识?”言湛问了一句,有些微微的诧异,这个六哥不是前些日子才回的京吗?
言朔转头看着覃晴,深沉的眸中幽光跳动,“本王尚未奉旨戍边之前曾于覃姑娘有过几面之缘,算是老相识了。”
老相识。覃晴的眉梢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堂堂皇子,这三个字岂能随便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头上套的。
“原来如此。”言湛应了一声,看了一眼依旧垂眸恭敬的覃晴,却是未看出端倪。
“戏已经开唱了,今日是姑母的寿辰,父皇和母后赏赐的寿礼也快到了,太子殿下还是回去吧。”言朔说着,便是伸手一引,侧身彻底挡在了言湛的眼前。
言湛唇边的笑意淡淡,也未多言,点了点头便往外走去,方拨开树丛,便见着武阳候府的管家带着侍女小厮候在外头,见他出来便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嘘寒问暖,直围着往梨园走去。
清风和煦,听着嘈杂的声音飞快远去,埠头边上,言朔看着站在身前渐渐抬起头来的少女,温文儒雅却疏离冷淡的神色迅速柔软,伸手抚上覃晴的面颊,“怎么还是这般瘦弱的模样,这些日子可是有好好吃饭,是不是又挑嘴了?嗯?”
原是前些日子一直在二房小厨房里头做菜的师父不慎摔断了手要休养一段时日,府中便临时请了一个过来,可好的师傅哪里能轻易请到还就只做临时的?正逢覃晴重病吃什么都没味儿的时候,难免要挑嘴,也是覃晴那时总不肯吃饭的原因之一。
“哪有,这些日子可是吃得甚好。”
“那为何还是没长一斤肉,是不是只肯吃半碗饭便放下了,好好吃一顿饭难道还耽了你做事的时辰不成?还是懒的连饭都嚼不动了?”
覃晴吃饭的德行,言朔是请清清楚楚,可是真正的大家做派,饭只盛半碗,还要再剩一半,桌上每道菜沾个筷子便算是完了,真真比皇家用膳瞧着更有派头些。
上一世她入府以后,他便下了一道命令,说是府中粮食一颗都不浪费,然后在每日用膳时故意让侍女给她盛了大半碗,碍于他的威严震慑,倒是逼得她多吃了一点,可是每次看她慢吞吞扒拉着饭的模样倒是甚可怜的样子,后来也不忍心多逼她什么了,只点心不断伺候,别饿了就是了。
可他也是清楚,这样娇惯着总归是不好的,如今只能用嘴多劝了。
“吃饭只吃七分饱,哪里有往撑里塞的道理。”
说起这个,覃晴便想到上回言朔喂她饭的时候死命往她嘴里塞的事情,可是完全违背了国公府里多年的教养。
言朔无奈了笑了笑,“你这样的,就该让你往战场上去一趟,饿着肚子往城墙上站两天,什么坏毛病都改了。”
这是什么话,想整治她的意思吗?覃晴伸手一巴掌拍掉言朔的手,言朔却是不依不饶,手腕一转又缠了上来,覃晴忙侧头去躲。
言朔逗弄了覃晴一会儿,便自己收了手,道:“今日长公主寿宴喧闹,想必你也待得烦闷,这大病初愈的,可是该静养才是,既然来拜过了寿了,这便回去吧,别一日待下来,又回去病了。”
人多了,便未免要生事,覃晴虽然跟着分家出来,不受宁国公府的带累,可身份不如从前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难免一些惯会逢高踩低的要阴阳怪气,没的听了刺耳朵。
“嗯。”覃晴点了点头,却是一时不慎,叫言朔一把勾住了脖子,压到了胸前捧着脸儿狠狠在樱唇上吸了一口。
“回去之后要乖乖吃饭,将养好身子,等我娶你,嗯?”
“走开!”
身后还跟着的侍女可是看的分明,覃晴霎时便红透了脖子根,伸手去捶言朔。
“阿晴这样说,那本王这就走开了。”言朔的唇角勾起,松开覃晴,笑着转身便走了。
覃晴真真要咬破了唇瓣,站在水边又冷静了一会儿,方才勉强神色如常地转过了身,同浅秋浅夏道:“走吧。”
……
这一边覃晴暗羞着脸寻了由头匆匆从武阳候府告辞出来,那一边言朔却是慢悠悠踱步往梨园的方向去,走了一半的时候,云销快步从后面跑上来,道:“禀王爷,六姑娘已回去了,三公主到了正往里头来。”
言朔的眸光不由沉了一下,“可是和言彤碰上了?”
云销道:“没有,六姑娘是从小门出去的,三公主从大门进来并没有碰上六姑娘。”
那就好,言朔暗松一口气微微加快了脚步往梨园去。
杨柳依依,随风清扬,言朔真沿着水道往前走,却是见一个婀娜的身影分花拂柳而来,临到言朔身前,便叫侍女扶着行礼。
“鸿胪寺卿之女给裕王殿下请安。”
身份重的要顾念一些的贵女这会儿都在梨园里头陪长公主听戏,外头瞎走的这些个一看就是暗怀心思的,言朔本是不欲多加理会,略过就走,却是叫她的自称弄得神色顿了一下,倒是没见过上来就报名字的。
不过鸿胪寺卿,那算个什么玩意儿?
可既然有人行礼了,多年养成的温文有礼的表象还是叫言朔下意识停了一下脚步,却也只是淡淡地点了个头略过就走,却是不想那女子行礼起身的瞬间手中的帕子便落了下来,飘飘样样就撞言朔的脚边而去。
不知羞耻。
言朔的神色微冷,迈大了步子,放了身上的劲气暗暗一震,便将那堪堪要往他脚下落的帕子改了方向,径直往一旁的水里去了,叫那女子的面色不由羞恼。
待走远了,云销不由开口道:“王爷,宫里头的消息这些日子里头皇后娘娘正想着给太子爷选妃,似乎也有意给您指下婚事。”
今日梨园里多坐了那半园子的贵女,便是皇后的意思,想叫太子先看着挑挑。
言朔的面色冰冷,不屑地哼了一声,“管牢他自己的儿子就是,本王的事情用不着她操心。”
说着,耳边隐隐传来锣鼓敲打的声音,梨园的大门便近了,言朔正要大步过去,却见一身绯色宫装的女子从另一边走来说笑着先进了梨园的大门去,身旁跟着的,同是一个盛装打扮了的少女。
言朔看着,深沉冰冷的眸光不由微眯了下。
云销也是看见了,道:“那是安庆郡主,听说皇后昨儿个才宣进宫里过,瞧着今儿三公主的态度,怕那太子妃的人选改是□□不离十了。”
安庆郡主,上边便是手握兵权军功赫赫的平南王,这样的权臣若是能结成姻亲,于皇后于太子在朝堂上,都是一道不小的助力,无论何如都是要死死叼住了的,若是有人想染指……
言朔的眸中异光一闪,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浅的冰冷弧度,往前大步进了梨园。
☆、第106章 ·
长公主大寿,请的自是京中最好的戏班子,台上唱念做打好不热闹,隔了一个天井的听戏楼里,坐满了皇亲贵胄的二楼主场内,自又是一番热闹的景象。
言朔上楼的时候,言彤和安庆郡主正好往正位上长公主跟前拜好寿起身,转过身来,便见着一身孔雀蓝蟒袍的裕王殿下俊美温雅却又不失贵气,几年边关的磨砺晒了了一层的肤色与眉眼间雕琢上的些许凌厉威严更是在那文雅如玉的气质上添了一种男儿的刚毅之位,衬着那副清俊的容颜和唇边始终噙着的淡淡微笑,饶你是心如止水铁石心肠,看过去的第一眼都不由得心中一动。
“六哥,莫非你也是迟到了,平日里见你时常往姑母这里尽孝心,今日这样重要的日子怎么就迟到了,可是要叫姑母好好罚你。”
武阳候府的这个长公主虽然不问朝堂事,却是自皇帝登基之前,就与帝后的关系处的极好,也是能够在御前说得上三两句话的人,言朔打着尽孝心的名头向来即使殷情,可不是打着讨欢心,借长公主力的算盘么!
“三妹妹这可是冤枉本王了,”言朔却是面色不改,唇边勾起笑意淡雅温润,愈发璀璨耀眼,“本王可是老早就过来了,在院子里头陪着姑母都喝了好几盏茶了,姑母,您说本王可有撒谎?”
言朔的言语神色只见俱是谦和得体,甚是还带着一种与幼妹的逗趣却不失尊重,正是养在皇后手底下的庶子对嫡妹该有的态度。
长公主听了,也是笑意满面,故意半唬了脸同言彤嗔怪道:“老六说的是,她哪像你,就知道贪玩,竟是最后一个到的。”
“姑母,”言彤一听,自是不依的,转过头来对着长公主就是一阵娇嗔,“彤儿也是因为想和安庆妹妹一道过来,昨儿个平南王妃的旧疾犯了,安庆妹妹本是要在府中照顾母亲来不了的,但这是姑母的寿宴,怎么能不来呢?是以彤儿一早上便请了宫里的太医过去,看过了平南王妃无碍,方才带着安庆妹妹一道过来呢。”
“你这丫头。”长公主似也是看着言彤无奈,转过头去又问了安庆郡主,道:“平南王妃可还好?你这孩子,方才怎么也不说呢?你母亲未嫁之时也常到侯府里来,倒是本宫从小看着长大的。”
安庆郡主恭敬回道:“回长公主殿下的话,家母已是无奈,太医说只再静养几日就是。”
“她这也是年轻时候在军营里头积下的老毛病了,本宫当年就提醒过她,可是她心中只有你父亲,竟是半句都没听进去。”长公主有些唏嘘地叹了一声,摆摆手道:“好了,都回座吧。”
“是。”
言朔言彤等俱是应了声,转身往自己的座上去。
听戏楼的位置本该是对着戏台的方向横着一字排开的,可今日来的俱是皇亲皇孙,自是不能在那般排列,沿着宠长公主的主位下面成八字形摆开了席位,因着地方的限制,位置不多,只够几个皇子皇女坐的,太子自是坐在主位的边上,言彤言朔自是占了一席之地,言朔回位落座,抬头便见着言彤拉了本该往旁边侧席去的安庆在自己的身旁坐下。
一屋子的皇子皇女,安庆郡主显然是坐下的并不安稳,俏丽的容颜上浮起丝丝尴尬,有些怯怯地抬起眸来,便见着对席的裕王伸手端起茶盏,对着自己的俊雅面容上笑意温润舒心。
那笑容虽浅,却太过灼眼,安庆看的微痴了一下,慌忙垂下了眸去。
言朔的薄唇扣上杯沿,温热的水汽氤氲与茶盏盖子的掩饰下,微勾的唇角边是一抹极浅的嘲弄讥诮。
长公主大寿,自是不可能只听戏一样,必是要玩出几许的花样来的,待戏台散去,往另一处园子的正场寿宴里去,一通场面的下来,酒至半酣的时候,便是各府贵女献艺助兴的时候。
到底不是正经的宫宴,皇子公主自是不用下场去的,只坐在那里看就是,当然这一个个贵女上来的时候,最在意的莫过于临近坐在主位旁边的储君殿下了,偶尔自也是有注意旁的,比如那个方从边关回来的裕王殿下,据说甚是得皇帝的喜爱,不仅在兵部领了差事,据说还要划下兵权,在京畿大营里领职,可谓是平步青云,而且后宅干净,若是能入主……
一时间难免有佳人暗送秋波,却是泥牛入海,任是使尽了功夫,裕王殿下自垂着眼儿岿然不动,直到压轴的平南王府的安庆郡主上场,方抬起了眼皮子,唇角噙上了一抹笑意来,看着那安庆郡主在纸上挥洒泼墨,画了一张大寿桃来。
说来那平南王府也是簪缨之家,平南王夫妇那也常年军营里头打滚的,不拘小节,是以不在意世家教女的那些个,安庆郡主的琴棋书画自是出挑不起来的,勉强算是能过过眼,长公主意思着夸两句走走过场也就罢了,却是不想裕王殿下忽然站了起来,只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