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浅春应了声,立即就出去了,报到温氏那里,温氏只唠叨了一句说库房里的首饰那样多,老太君赏的也不少何必往那种二流的铺子里头去,却也不多心,只当是姑娘家家的要漂亮了,喜欢往首饰铺子里头瞎晃,便应了。
覃晴在屋里头装扮齐整了,又用了早膳,等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不早不晚的时候,便带着丫鬟出了门。
昨夜下了半夜的雪,便积了一层下来,却并不算多厚实,覃晴出去的时候,京城主干道上的雪大多已经清扫到了路两边了。
“姑娘喝茶。”
马车不急不缓地平稳往前,浅春斟了热茶递给覃晴。
覃晴接过来,也不喝,只是拿着捂手。
浅夏道:“这天可是真冷,奴婢瞧着天还阴着,怕是还压着一场雪吧。”
覃晴道:“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四哥哥还住在书院里头,叫人过去看看褥子够不够厚,炭还够不够用,这四哥哥平日里头一声不吭的就知道看书,别冻着了都不知道。”
“是。”浅夏应了声。
覃晴举起手里的杯盏嘬了一口热茶,身子里头暖暖的,放了茶盏靠在车上,手上不由抚上了手腕上的碧玉镯子,缓缓阖上了眼。
车轮辚辚,不知过了多久的功夫,马车终于停下了,覃晴睁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准备下车,却见浅秋的手一伸,阻止了浅春掀车帘子下车的手。
“嗯?”浅春疑惑地侧头看着浅秋。
“姑娘,这儿不是香金楼,下不得车,您挑了那车窗帘子看看吧。”浅秋道。
覃晴亦是心中疑惑,却是依言挪了挪身子,挑了那车帘子,透过雕花的车窗子看去,大约可以猜测马车是停在了街角的位置,前头拉车的马同车夫已是过去了街角,只余下她们后边的车厢还没过,这么看出去,正好对着前头巷子里一户人家的大门。
覃晴的眉心微皱,略一思索,便认出来了那是卓浔的府上,上一世她只来过一回,是得知卓浔有退婚之意是以来阻止的时候。
那时也是在街角的位置,她让浅夏去敲了门把卓浔找出来,她高傲地告诉他退婚可以,但必须让她来退。
只是卓浔那个伪君子当面应得好好的,背后却是阳奉阴违。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覃晴的面色冷冷。
“您看就知道了。”浅秋道。
覃晴咬了咬唇,又按捺住脾气再看了过去,凝了凝声,只听风中送来一阵杂乱的声音,有打砸的,有喝骂的隐隐约约却是混乱。
怎么回事?覃晴的眉心凝起,只听着那杂乱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还夹杂着人凄厉的喊叫声,然后砰的一声,大门就被拉开了,从门里头噼里啪啦飞出来好些东西,有些砸在地上碎了发出极刺耳的声响,接着一群家丁打扮的人率先从门里涌了出来,一同冲出来的还有一个披散着半百头发的消瘦的中年男人,手中挥舞着扫把左冲右突。
“我不走,打死你们,我不走打死你们!呀!呀!”
覃晴眯着眼睛看去,只见那个披散着头发同疯子一般的人正是卓浔生父,翰林院的卓大人。
“他怎么了?”覃晴不禁转头问道。
虽不曾见过,可覃晴也是知道那卓大人是个古板守礼的人,是书呆子惯有的哪一种清高绝世,怎么成了这样了?
浅秋道:“回姑娘的话,前些日子卓仲叫御史参了一本,说是私下妄论朝政对朝廷的决策多有不满。”
覃晴微愣了愣,“有些御史之言未免捕风捉影,可是有证据?”
卓仲耿直古板不知变通,被人弹劾估计是常有的事情,能活这么多年想必皇帝对他也是心中有数,御史靠上本子弹劾吃饭,若没实据,皇帝恐怕也未必就信了。
“却有其事,卓仲酒后失言叫都察院下头的御史亲耳听见了,还有,”浅秋顿了顿,“礼部侍郎参卓仲教子无方,纵容其子与亲妹……乱伦,圣上一怒之下,便摘了卓仲的官帽子除了卓浔的功名,下令驱逐出京永世不得返回,卓仲怕是受了大刺激,圣旨一下便疯了。”
什么?乱|伦?
“卓浔与卓湄并无血缘关系,怎么会是乱伦?”
消息来得太混乱,覃晴冲口就问了一句。
浅秋沉沉道:“三人成虎,流言一起,百口莫辩。”
覃晴的心中微颤,正是这时外头又传来一个女子哭喊的嗓音,覃晴忙转过头看过去,只见是卓仲叫人一脚踢到在了地上又揍了一顿起不来,卓浔卓湄两兄妹忙跑了去。
“爹,爹!”
卓浔卓湄跪在卓仲的身边喊着拉着,可卓仲叫人打得狠了,蜷着身子翻着白眼在地上一下一下抽搐着就要死过去的模样。
“不要命的老东西!”一个锦衣的公子哥儿从门内走出来,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那是陵国公府史家二房的公子史荣,与卓浔素来看不顺眼,这回也是卓浔挡了史家让史荣补太仆寺肥缺的路,陵国公府才出的手。”
史荣,覃晴听过这个名字,上一世有一回皇帝秋狩出宫时的车架半路上竟然掉了轮子,把皇帝和车里的贵妃摔得够惨,查处出来就是史家那个史荣被问罪斩首了,顺带着陵国公府也一道褫夺了爵位贬谪出京了,此事闹得甚大,是以覃晴在裕王府里想不知道都难。
叫言朔当时说的,那就是个大草包,讨债儿子,毁了陵国公府百年基业。
这般覃晴在车里回忆出史荣的底细,那边还仍是能趾高气扬活着的史荣已经踱到了卓湄的身边,瞧着卓湄那含着泪梨花带雨的小脸,摸了摸下巴,道:“卓家妹妹,爷瞧你长得不错,跟卓家这两个废物一起驱逐出京去可惜了,不若就跟了爷回去收了房,也好保你一世的荣华富贵,嗯?”
卓湄抬起头来便骂道:“呸,你这个天杀的畜生!”
“呦呵?”史荣冷笑,“真是给脸不要脸和卓浔一个模样,不愧是卓浔穿过的破鞋。”
“你说什么!不准你侮辱湄儿!”卓浔闻言,不由怒目而视。
“嘿,都这副德性了还敢跟爷摆谱,你当你是个什么玩意!”史荣最讨厌的便是卓浔那张看着正气的小白脸,在书院里头便出尽了风头,天天摆着那张脸,也不看看是什么身份!
“猪狗不如,与亲妹乱伦,卓浔,这便是你读的圣贤书!裕王还看中你,难不成是看中你拿乱伦之事去考明年的春闱么!”
史荣的话音一落,周围的家丁不由放声而笑,“哈哈哈哈!”
卓浔怒道:“一派胡言,我与湄儿清清白白,这一切不过都是你们胡诌的罢了!”
“胡言?”史荣停下笑来,插着腰道:“这可是圣上亲口的御断,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与亲妹乱伦,还恬不知耻地整日捧着圣贤书!来人,去把他那些破书统统烧了!”
“是!”
两个家丁应了便去要进去将卓家藏的那些书翻出来烧了。
“不行,你们住手!”卓湄扑上去便挡在门口,卓家世代书香,家里的藏书可是祖宗传了好几代的。
虽说卓湄的身上脸上有些狼狈,却是瑕不掩瑜,那脸蛋也是极秀美的,史荣□□了两声,道:“虽然你是卓浔穿过的破鞋,可爷也是看了你好些年了,今儿个时机正好,爷府里正好缺了一个妾,便收了你回去玩玩,等爷玩够了再给你还回去。”
说着手一动,自有家丁得了令上前要抓人。
“不许你们碰她!”卓浔连忙跑上去将要抓卓湄的人推开,将卓湄护在身后。
“哼,”史荣见状,狞笑了一声,“既然你们不识趣儿,那今儿便新账旧账一道算了,来人,给我打!”
卓家已是遭皇帝厌弃驱逐出京,那么死活便没有人管了,今儿他便是灭了他满门又如何。
“是!”一种家丁打手得了令,围上去抓过了卓浔掼在地上便打,卓浔不过一介瘦弱书生,哪里能够反抗,不过一拳头下去便摔在地上起不了声,仍人拳打脚踢,却也是硬骨头,咬着牙没有喊一声。
“哥哥!”卓湄凄声喊道,想要去救,却叫史荣给反箍了双手不得上前,“哥哥!”
史荣抓着卓湄,在她的耳边凉凉道:“卓家妹妹,爷瞧你还是早些看清楚的好,卓家败了,卓老爷子疯了,卓浔也不能再考功名了,你再跟着他们也是没出路的,只要你从了爷一回,爷便给你一百两银子,从爷两回,便是二百两银子,三回便是三百两银子,等爷玩腻了你,你拿的银子也是这辈子吃穿不愁了,可是合算买卖,啊?”
“哥哥!”
卓湄的眼泪糊住了眼睛,只看得见卓浔已是叫人打得口吐鲜血神智迷糊,连闷哼的声音都没有了。
“哥哥……”卓湄泣不成声。
眼看卓浔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史荣瞧着差不多了,喊了一声,“停手。”
众家丁闻言便停下手来,史荣将卓湄交给了其中一个家丁,脱出手来,走上前一脚踩在了卓浔的胸口上,碾了碾,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来,抬头看向卓湄:“爷知道你心里想着这个小白脸,今儿爷便当着你面,一刀一刀废了他!”
说着,一刀便捅在了卓浔的臂上,再一拧刀柄,狰狞的眼眸中划过的是嫉妒的冷光。
都说卓浔才高八斗,能写能画吗?今儿他便先废了他的手臂,看他今后还如何拿笔。
“啊!”卓浔终于是忍不住痛呼出声。
“哥……”卓湄眼看着史荣一刀捅下去,却是没了声,只是怔怔地看着史荣捅完了缓缓抽出匕首来,悬在卓浔的身上,似乎在想着下一刀往哪儿去。
卓湄眼睁睁地看着,眼眸中的光彩一点一点迅速灰败了下来,也不挣扎了。
冬日的冷风吹过,拂起了她额前飘落的碎发,一片雪花叫风从院墙里伸出的枯树枝上吹起,落在了她的面颊上面,冰冰凉凉,刺透了皮肤,透彻心扉。
卓湄的眼眸忽然抬起,迸出了一种狠绝到绝决光芒,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挣脱了身后家丁的桎梏,转过身朝的院墙迎头跑去,重重地一头撞在了那冰冷的墙壁之上,鲜血迸射。
“公子……”
“废物!”史荣闻声转过头去,指着那家丁狠狠骂道。
“湄儿……”地上的卓浔费力转过头去,看见的是卓湄撞得鲜血淋漓的额头,与瞬间失去生气的面容。
“湄儿……”卓浔又喊了一声,轻轻柔柔,带着兄长对幼妹的宠溺柔软。
冷风吹起枝头表面未落实了的积雪,白蒙蒙的一层从枝头洒落下来,卓浔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史荣手上握着的匕首,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将踩在胸口上的史荣掀了下去,然后半跃起身,抓住史荣握着匕首的手往胸口狠狠一撞。
噗嗤的一声,很轻却又清晰,暗红的心头血顺着刀槽缓缓流了下来。
☆、第75章
风很冷,从雕花的车窗里头灌进来刮在覃晴细嫩的面颊之上,冰冷的疼。
仿佛瞬间静止了,覃晴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情景,眼前迅速被一片汹涌的红色聚拢,蒙住。
他们……死了。
覃晴眼中的眸光极轻微地颤着。
“真是晦气!”
车外头,史荣厌恶地一脚踹在卓浔的尸体之上,又在尸体的衣衫上擦了擦满是鲜血的手,吩咐道:“把人扔回屋子里头带着房子一起烧了!”
“是!”家丁们似乎是见惯了这样的事情的,史荣的吩咐一下,便上前麻利地抬了尸体往卓府里头去。
史荣哼了一声,从地上随手捡了一件卓家被扔出来的衣服抹了抹染血的匕首插回了靴筒里头,忽然间觉着了什么将头一扭看向街角的方向,却是一片空荡荡的。
“呸!”史荣暗骂了一声,不觉有异,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
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凝聚了卓家几代书香的宅院中大火熊熊升起滚滚着黑烟,炙痛了冬日的空气。
…………
车声辚辚,马车檐角上吊的铃铛随着车轮碾过青石路面清脆着响着,缓缓驶过长街。
车内生着炭火,却是莫名叫人觉着浑身冰凉。
覃晴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来,双手无措地从垫子上划过,仿佛找不到地方落脚似的,垂到了身侧,再到了腿上,最后五指屈起紧紧抓住了裙子。
“姑……姑娘……”
浅春看着覃晴苍白的面色,有些担忧,因着角度的关系,要给浅秋让位置,是以她们没亲眼瞧见卓家兄妹相继自尽的事情,不过听着声大约也是能猜中的。
覃晴没有应声,浅秋看了一眼浅春,示意她噤声。
横穿过一条巷子,再过半条长街,好似不过须臾的功夫,便到了香金楼前。
浅春浅夏先躬了身出去,转身摆了踏凳等覃晴下来。
寒风灌进了车厢里头,吹得覃晴一个激灵,眸光颤了颤,扶住了浅秋早已递过来的手,下车而去,冷风夹着零星的雪子打到身上,彻骨的冰冷。
“姑娘请。”
进了楼里,覃晴照例叫引上了二楼,直往尽头处的一间包房里去,门一开,便觉一股浓浓暖意迎面而来。
屋中静静,房门叫吱呀一声迅速而轻巧地合上,覃晴抬眸看向屋内站的那人,喊了一声,“王爷。”
言朔的唇边挂着浅淡的笑意,上前几步到覃晴的身边,伸手解了覃晴身上的大氅挂在自己的小臂上。
“正好的饭点,陪本王一起用膳吧。”言朔牵住覃晴身侧的小手,冰凉冰凉的。
覃晴没有吱声,有些木然地叫言朔牵着走到了桌边坐下,言朔甩手将大氅扔到了墙边的榻上,方才落座,道:“瞧瞧,可都是你爱吃的,本王可有记错?”
覃晴的目光依言在桌上热腾腾的菜品上一扫,眸中却是丝毫没映进那影子,最后转到了言朔的脸上,“卓家的事,是王爷的手笔吧。”
她知道,可她就是又忍不住问了出来。
“是。”言朔眸底的光芒滞了一下,然后唇角勾起,直接便认了,“是本王指使御史上的本子,礼部侍郎那里也是本王让人挑唆的。”
覃晴垂下了眸去,平淡道木然的面上辨不出情绪来。
“王爷果真好手段……”覃晴顿了一下,唇角微颤,“臣女……自愧不如。”
言朔看着覃晴,眸底的光芒微沉,唇角轻挑了一下,淡淡道:“阿晴觉着错了?”
言朔紧紧盯着覃晴的眼睫闻言颤了一下,又追了一句,“后悔了?”
“没有!”覃晴的嗓音拔起,透着尖利味道的声音不知是为了否定谁的想法。
卓浔卓湄欠她良多,不管他们何种下场都是罪有应得!
言朔对着覃晴用力瞪着自己的眼睛,那是一种仿佛垂死挣扎一触即溃的眼神。
“那就忘了他们。”
言朔没有否定,也没不试图戳破,只是定定对着那双眼睛,仿佛烙印一般沉沉地说出这六个字。
忘了他们,忘了卓浔,忘了卓湄,从此在生命里头彻底抹掉这两个人!
覃晴梗着脖子同言朔对视的眸光闻言颤了颤,缓缓放松下身子,仿佛卸下防备的刺猬,眸中倔强的光芒霎时退散开去。
“好。”覃晴低低道。
言朔的唇角勾了勾,不是涩然还是无奈,隐约中透出一种凄然来。
他太清楚覃晴如今的心境了……就好似,当年他杀死皇后放在他身边监视的乳母,那是哺育过他并且从小照顾他长大的人,然而他为了摆脱皇后的监视却不得不先杀了她,那也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
一刀割喉,看着鲜血流淌蔓延开来的时候他怔了一会儿,然后迅速将尸体抛进了井里头清理血迹。
乳母从小在身边养育他照顾他饮食起居堪比养母之恩,他杀她似乎是忘恩负义,可她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