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朔的语气依旧是淡然又缓慢,仿佛是袖手旁观的闲散态度,可那始终定定驻留在宁国公面上的目光,虽无异样,却在无形之中带着一种皇家的威压,不容忽视,不容逃避。
“哦,竟有这般胆大包天之人!”
宁国公的眸光亦是停留在桌案上的茶盏之上,至始至终不曾去看言朔,待言朔语毕,方才抬了目光,“实不相瞒,昨日六丫头在从平阳侯府回来的路上忽然失踪,府中亦是猜测是有歹人蓄意所谓,想宁国公府在朝多年,到底树大招风,难免招有心之人记恨,昨夜,也是兴师动众地寻了一晚上无果啊……”
宁国公叹了一口,几句话之间,便将矛头全部指向了在朝中的政敌,怕是早就想好了,不管覃晴被掳之事最后到底如何,都要借机栽赃陷害罗织罪名,将朝中对立之人扳倒一个是一个。
果真是老奸巨猾。
言朔的唇角斜斜勾起一个弧度,“哦?正好,小王的侍卫将那匪首生擒住了,本应是要交到顺天府去的,这会儿正好,咱们先来审上一审,听听此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语毕,也不等宁国公反应出声,言朔扬声便吩咐:“把人带上来!”
话音方落,正厅的帘子便叫掀开,王府侍卫打扮的两个玄衣卫押了一个五花大绑的刀疤脸进来一下,左右一施力,便把人压跪在了地上,伸手便去了口中塞着的布团。
宁国公见状,微眯的眼眸中精光一闪,已是重重一拍桌子,抢先开口斥道:“大胆蟊贼,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挟持宁国公府之人,我宁国公府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究竟是何缘由!”
言朔瞥了一眼宁国公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眼中飞快划过一丝冷嘲,沉声接话下去道:“可是受了何人的指使?你且大胆说,本王必定秉公处理,将幕后指使之人绳之以法,也算你戴罪立功,必定求父皇对你网开一面。”
“回……回老爷的话……”刀疤脸跪在下面,虽是面色如常也不见甚伤口,却是面白如纸,抬头不经意间看到了言朔身后站的云销,吓得连忙缩头,脸色又白上了几分,再抬头飞快看了一眼上首的宁国公以及下首两边坐的老爷公子,低了头,畏畏缩缩却是话语清楚,“是……是府中的大夫人指使小的做的……”
话音一落,厅中刹那寂静,有细微的倒抽冷气之声,老爷覃沛猛然转头看向大老爷覃璋,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失望之色。
“满口胡言!”覃璋亦是震惊,看着二弟瞪过来的眼神,气得狠狠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就厉声斥道。
“对!你放什么屁,再敢胡言,信不信本少爷宰了你!”大少爷亦是气得跳了脚,这大夫人可是他身生的嫡母,她的名声,便是他的名声!
不对着云销玄衣卫,那刀疤脸也是有了勇气,抬起头便道:“正是那大夫人给银子收买我干的,有什么可胡言的!”
“你!”大老爷的面色瞬间气得通红,顺手抄了手边的茶盏就要砸将过去。
宁国公向来是不顺眼他的,前两日还刚挨了训斥,这,这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叫人说出这样的事情来,叫他的面子往哪里放!覃璋一时愤懑,只想直接了解那人泄愤完事,却是丝毫想不到该如何驳斥。
“大哥!”却是覃沛伸手拦了覃璋,到底是个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大理寺少卿,覃沛经手过的案件也不少,更是事关自己的亲生女儿,虽是心中震怒,却仍就是比在场的任何一个宁国公府之人都冷静,上前质问道:“你说是大夫人所为,可有证据能证明你所言不虚?”
“没有,但小的认识你们府中的小厮张乔儿,他原是街头的混混原名叫狗赖子的,也不知行了什么狗屎运进了宁国公府里当差,这回的事情便是他主动来寻的我,说是府中的大夫人瞧六姑娘不顺眼,叫咱们兄弟捉去了过一夜就随意处置了,一旦事成便能打两千两银子,小的身上现在就有那一千两的订金呢!”
刀疤脸将胸口微微挺了挺示意银票在胸口里。
覃沛见了,伸手便往他衣襟里头一探,果然搜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来。
那银票簇新,保存良好,分明是方从银号里头兑出来不久,银号里的银票也是有编号的,这方兑出来的银票而且面额又巨大,只要拿去银号里一问,都不必多查的,恐怕就能直接问出来是谁兑的去。
“你说是府中的张乔儿寻的你,你可敢同那张乔儿对质!”
“自然是敢的。”
覃沛下意识的就是审案的一套流程要出来,却是叫上首的宁国公一口打断。
“行了!”
宁国公阴着脸,简直能滴出水来了,冷冷地看着下边跪着的刀疤脸,也看的覃沛不能再多问。
顿了一会儿,宁国公回过头来,面有歉色地同言朔道:“今日之事,叫王爷见笑了。”
“哪里。”言朔的面上带着淡笑,不咸不淡地客套了一句。
“但家丑不可外扬,既然是宁国公府里出的事情,还是要在府中解决的,还请王爷高抬贵手,将此事留在府中。”
宁国公拱手道,意思也是明确,家中事家中解决。
“既是宁国公府的家事,小王自是不能插手的。”言朔从善如流应得爽快,站起身道:“既是如此,国公府中也还有事情要忙,小王便先告辞了。”
说着点了点头,便抬步往外去了。
“恭送王爷。”
厅中之人皆站起行礼,宁国公看了一眼三老爷,示意他跟上去相送出门。
冰冷的寒风灌将进来,仿佛一瞬便将厅内银炭烧出的温度冻结。
“爹,此事肯定不是……”
见言朔都走了,覃璋转过身便要向宁国公辩驳上几句。
“住嘴!”却是不想宁国公厉喝了一声,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瞪着眼睛看他,仿佛是在酝酿一场暴怒。
覃璋等大房之人悻悻低了头准备挨训,却是不想半晌没有动静,偷偷抬起眼一瞧,只见宁国公依旧是瞪着眼,突然咳出声来,一缕鲜血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整个人往后跌去。
“爹!”
“祖父!”
覃璋覃沛以及大公子覃子承二公子覃子良具是一惊,匆忙涌了上去。
本是想着借机扳倒政敌,却是不想在言朔满前丢了这样一个大丑,韩氏是什么货色,她嫁入宁国公府这么多年宁国公会不知晓?
言朔正是御前的红人,今日之事,哪怕叫他说出一句去,就够整个宁国公府在御前在全天下的人面前无地自容的了!
言朔虽从都至尾不曾表态,可走前的那不咸不淡的一句“国公府还有事要忙”却是足以叫人听清里头的鄙薄嘲弄之意。
如此大丑,简直奇耻大辱,怎能不气!怎能不怒!
宁国公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眼前一花,便没了知觉。
☆、第64章
雪后初晴,淡薄的阳光落在雪上,是一层柔和的金色。
言朔在正厅里头仿佛轻描淡写的两句便叫宁国公胸中一口淤血凝聚的时候,覃晴已是回到了二房的院子里头,丫鬟掀了门上的帘子的时候,原本在屋里隐隐的啜泣声忽得拔高,温氏红着眼睛哭嚎一声,便朝覃晴扑呃过来,一把将覃晴搂进了怀里。
“我的儿啊……你可终于是回来了!”温氏紧紧搂住覃晴在怀里头,哭声中的担忧害怕真真切切,到底是唯一的女儿,昨儿一失踪,可是叫她仿佛心被绞碎了一般。
温氏抱着覃晴,宣泄着积压在心中一夜的情绪,可谓是从未如此激动过。
“娘,我没事。”覃晴的鼻子也是一酸,想到昨夜如此惊险之经历,险些就此阴阳两隔,也是红了眼睛,可眼角的余光一扫,却是不仅瞧见了屋中站着的大夫人三夫人,还有上首榻上坐着的老太君,心中顿时颤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快速挣脱了温氏的怀抱。
“祖母!”覃晴上前两步,便扑倒在老太君的身边,长长的一声呼唤,可谓是哀切。
“六儿啊,可算是平安回来了!”老太君亦是泪湿了眼,抱住了覃晴一下一下轻拍着。
“祖母……”覃晴哭得更加悲切,心中只想着昨晚形式的险恶,若非言朔及时赶到,便又是一世的错过,眼泪水便噼里啪啦往下掉。
这一哭,屋里可谓是哭声震天,不仅主子皆是掩了面痛哭,连带着一旁在场的丫鬟婆子,亦是跟着哭得满面泪水,直过了许久,老太君的情绪先是稳了下来,接着便是覃晴。
“好啦,都别哭了,人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老太君出了声,一旁的秋心连忙拿出了帕子帮着为老太君拭泪。
“嗯。”温氏一边哭一边点头,可泪水仍是止不住。
“夫人,别哭了。”孙姑姑上前递上帕子,低声劝慰,温氏拿着帕子,抽泣地厉害,孙姑姑叹了一声,转头正好看见了一旁站着的覃子懿覃子恒兄弟。
身为男人,覃子懿和覃子恒是屋中唯二没有落一滴眼泪的人了,眼看着屋里的哭声终于告一段落,有了开口的机会,覃子懿皱着眉上前义愤填膺道:“六儿,你可知道这回绑你的是什么人,我替你去宰了他们!”
虽是一时气愤之语,可谓是终于问道了点子上头。
覃晴泪眼婆娑地抽泣地抬起头,暗暗飞快瞥了一眼大夫人,心中冷笑,却是摇头,“不知道呢。”
“哼,要是让我知道是那个混蛋干的,小爷非得把他们全给大卸八块了丢江里喂鱼去!”覃子懿也是真的为覃晴生气,这般绑票一个弱女子只是,不管如何都是叫人不耻的!
“好了。”老太君道:“要你在这里逞什么英雄,六儿在这里也不知说话收敛些,仔细叫你爹知道又罚你。”
覃子懿叫老太君软绵绵地给训了一句,撇过头暗嗤了一声不语。
“既然回来了,便好好歇着,从公中支银子买些人参燕窝好好压压惊,瞧六儿向来纤弱的模样,可是别叫这回的事情吓着。”
说话的是大夫人,满是关切的一句话,恰到好处地尽了她这个管事长媳的本分。
“对,可是要好好补补,还有你娘,”老太君抬眼看了一眼哭了一夜这会儿已经是面色惨白的温氏,“昨夜担心了一宿,也是该好好歇歇。”
“嗯。”覃晴哽咽着点了点头。
老太君拍了拍覃晴的手,正要起身,却是不想三夫人突然开了口,
“听说今儿,是裕王殿下把六儿送回府里的,”三夫人朱氏斜斜觑了一眼覃晴,故作疑问道:“可是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院子里方纳进门的妾室肚子愈来愈大,还有心思管她的闲事吗?
覃晴的心中冷冷哼一声,面上的泪痕由新,止不住地边抽泣边对着老太君道:“昨日六儿刚叫绑匪劫出城,正是不知该如何的时候,忽然叫人所救,竟是裕王殿下呢。”
“这可真是巧了。”朱氏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暧昧笑来,斜眼睨着覃晴的视线愈发明显。
“这是什么话!”却不想老太君沉了脸训斥道:“什么叫做巧了,莫非你盼着六儿出事不成!”
“媳妇不敢。”朱氏连忙换了嘴脸,赔笑道:“媳妇的意思可不就是说,咱六丫头福星高照,事事都能逢凶化吉呢。”
“哼。”温氏也是听出了朱氏话里头的意思,冷哼了一声道,“这是自然,可是不用弟妹你费心。”
“二嫂您这是什么话,我这也是关心咱六儿,难不成你觉着……”
“好了!”
眼看朱氏又要纠缠上来,老太君也是看着刺眼,站起身,沉了嗓音一声便给喝端了。
“都熬了一宿没睡好了,六儿也刚刚回来,正是劳累,都回去……”歇着吧。
老太君后三个字尚未出口,只见门上的帘子忽然叫人给急急掀了了来,猛地灌进一阵寒风来。
“老太君,不好了!国公爷在前头忽然晕过去了!”一个婆子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屋里头,喊道。
“什么!”
屋中众人霎时倒抽一口冷气,老太君站起的身子往后一倒便跌坐了回去,脑中却是清楚,想到此时宁国公应是与裕王言朔在一道的,怎么会晕倒了呢?忙沉稳住了心绪端住了神色,道:“怎么回事,国公爷怎么会忽然晕倒了,你说清楚!”
“听说……听说……”那婆子下意识抬眼看了一眼大夫人,支吾着不敢直言。
“还不快说!”老太君厉声喝道。
婆子的头一低,牙一咬,她反正不是大房的人,“是国公爷得知六姑娘失踪只是乃是大夫人勾结府外匪徒所为,是以气得昏了过去!”
“什么,大夫人!”
屋中霎时又是齐齐地一阵轻微的倒抽冷气之声,众人的眸光不由得一转,便统统定在了韩氏的身上。
温氏第一个便沉不了气,转身就扑了上去揪住了韩氏的衣襟,瞪着眼睛怒声道:“韩氏,你好狠毒的心肠,我与你有什么冤仇,你竟要报到我的六儿身上!”
“啊!”仿若泼妇打架,韩氏哪里想得到平时柔弱可人的温氏说扑上来就扑上来,叫吓了一跳,忙挣扎要去推温氏。
“大夫人!”
“二夫人!”
一旁随侍的贴身婆子丫鬟见状,忙上去拉架,可哪里敢真拉自家的主子,还不是暗中帮手着对付别人,顷刻之前屋中就要乱声一团。
“都住手!”老太君将拐杖狠狠往地上一拄,厉声喝道:“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们在这里这样撒泼!”
铿锵的声音掷地有声,霎时间威吓地已准备扭打起来的温氏和韩氏住了手。
覃晴却是又挤出了两滴泪水来,趁着老太君的呵斥声下瞬时满是寂静的时候幽怨的看着韩氏不可置信地开口质问道:“大伯母,六儿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害我……”
仿佛是极震惊又极委屈,覃晴的嗓音颤抖泣不成声,也不给韩氏反驳的时间,捂住嘴转过头去就痛苦不止,哭声幽幽咽咽,却是直钻到人的心里头去。
“老太君,媳妇冤枉……”韩氏的发髻叫温氏扯得微微凌乱,也是迅速含了泪,看向老太君就要伸冤,却是叫老太君转过头冷冷瞪了一眼。
深处后宅多年,这样的手段是何其的熟悉,而韩氏的为人老太君又是何其得清楚,虽还不能一时断定是为何缘由,但韩氏绝对是能做得出这样事情的人!
从昨夜莫名其妙就叫五城兵马司的人给介入了寻人的事情,她便隐约察觉此事必有蹊跷,果然是内贼所为!
真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此事缘由究竟如何押后在查,先去看看国公……”
到底是掌家长媳,老太君自是不会将人发落了,正是要转移话题,却是不想身旁的丫鬟们一阵惊呼:
“六姑娘,六姑娘您怎么了!”
众人忙看去,竟是覃晴哭着哭着不知怎么给晕了过去,小脸惨白着挂着泪痕,真真是可怜之极。
“我的六儿啊!”温氏见状,不由得又是一阵哭嚎着扑了上去,捶胸嚎啕大哭,“我的六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
老太君只觉着脑仁生疼,使劲地重重顿着手中的沉香木拐杖,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去请大夫!”
“是!”
“快,先把六姑娘扶到床上去。”
“快去备参汤!”
霎时,屋中便如同炸了窝一般,丫鬟婆子慌乱地来回蹿着,老太君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拄着拐杖往外而去。
日上中天的时候,宁国公府中却是仿乱成了一锅粥,里外丫鬟小厮飞快穿梭来去,忙得脚不沾地,一个个京中有名望的大夫并着为宁国公专往宫里请的太医叫一辆辆马车拉进了府中,膳房中五六个药罐一同上了炉子,大蒲扇使劲摇着。
宁国公的主院里头